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二更)抢食
岑璠对晋王很是了解。
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给最深的压迫,将人压到喘不过气,给予最深的恐惧。
这是他让她屈服的惯用手段。
她盯着那辆马车,手紧了紧。
果不其然,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帘幔,冷眸移向她。
他似是回来的急,脸上的浅青色的胡渣还未剃去。
晋王俊美,她也清楚,他对于自己的这副容貌并非毫不在意。
他不爱蓄胡,哪怕是冒出了一点尖也要剃掉,有时夜里他的胡渣会蹭得她难受,可隔日便会被剃平了。
这么看,比起平日来着实有些潦草……
岑璠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一声“上来”听不清情绪,有些沙哑,像是被风吹起的沙粒。
岑璠见过他心情好的时候。
若是他当真不在意,定是直接问出来了,不会像现在一样,淡淡一句“上来。”
他这般平静,显然是在压制,要找她秋后算账。
岑璠上了车,一坐下,手便被牢牢攥住,被攥的生疼。
他还是一句话未说。
回王府的车驾宽敞,却感到逼仄,她却要喘不过气。
岑璠逼自己忽视那种感觉,她不能每一次都是如此,不能每一次都这么受他的制衡。
她做的没有错,她只不过是想换个地方躲而已,并没有带来麻烦,他凭什么要朝她发火?
回到府上时,他却依旧没做什么,只平静道:“还没用早膳吧,陪孤用个早膳。”
元衡很少一起同她用早膳。
每日晨起得早,她能与他用早膳,也只有几个他不折腾她的夜晚。
一顿早膳稀松平常,宁静的过头。
岑璠几近要怀疑,他真的转了性子。
可屋内的下人退出去后,他却不咸不淡说了句,“你应该知道,崔公子和郑氏姑娘青梅竹马,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谁也拆散不得…”
岑璠不知他为何忽然这么问。
他难道是觉得他们也该如此,所以在这里提点她?
旁的两人两小无猜,可他们呢?
一个以死相逼,一个以身入局,都不纯粹,他如何敢肖想。
岑璠道:“崔公子温文尔雅,郑姑娘气质如兰,着实般配,令人羡慕。”
温文尔雅……
元衡下颌微动,道:“皎皎知道便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看向她眼底的乌青,眼底有移不开的疼惜,伸手在她眼底摩挲,眼色晦暗不明,“皎皎这几日做了什么?”
“不过在郑氏宅院暂避而已,闲来作画打发时间。”岑璠想了想,又道:“郑姑娘昨日病了,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她有崔氏照顾。”
岑璠闭上了嘴。
他眼中似染了墨色,“皎皎这几日可有想本王?”
那日余家人找上
门,岑璠确实想过。
若是他在,这些事应当能处理的更狠绝,她也不会听到这些麻烦事。
可也只是一瞬间,若是他在,她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阿湄
岑璠不想说出违心的话,只轻轻颔首。
元衡知道,她在敷衍他。
她应付他的时候向来如此。
他手指指节轻轻勾勒她面颊的轮廓。
那雪肌似玉般光滑,分明被他养的很好。
可出去几日,眼底便多了青黑。
岑璠想忽视他的动作,垂下目光,问:“那日在府上,殿下府上有个婢女——”
元衡动作未停,冷漠道:“已经杀了。”
岑璠这次到底没说什么。
上次锦禾不过是无知,晋王当着全府的人处置,没过多久便有人再犯,要么彻彻底底是杨氏的人,要么便是太拎不清。
这次她救不了。
元衡只那么轻轻一句,似也没打算解释。
岑璠继续道:“韩泽他们劝过我,是我待的烦闷,非要出府的,不怪他们。”
她越替其他人解释,元衡心底越是烦躁。
他不想听她说任何关于别人的事,包括韩泽。
他挑起她的下颌,“王妃既是想本王,不如替孤更衣沐浴,再睡一觉吧。”
……
这一沐浴,竟是快到了午膳时分。
浴池的水,终究不如温泉水那样终日暖和。
池内的雾气散去,池中的水已经温凉,池面溢出一波波水浪,在白玉地面上晕开。
池边凌乱地堆放着女子的衣衫,不似那整齐被挂在衣桁上的男子的衣袍,那衣裳似是被人猝不及防扯开的。
半截中衣垂在水中,岸上和水里的衣裳被水浪全部打湿,衣角随水波而动,时而缩回岸上,时而在水中展开。
层层水浪覆过玉背,葱指抓住紧紧抓住池边,骨节泛白,似不想让被剧烈汹涌的水浪冲走。
一室寂静时,她温热的脸颊贴在白玉上,湿了的鬓发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
重量再次从背后压了上来,岑璠撑起身,要往池外爬。
胡渣蹭在她的肩上,扎得她难受。
那声音似带有旖旎,“皎皎若是喜欢温泉,孤也有别院,改日咱们可以去城郊”
岑璠未有答话。
她知道,他并不是疯病好了,只是耐心变长,能装了而已。
那胡渣还在轻轻蹭着,她未动,眼睛却微睁,有一瞬的清醒。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郑家时去了温泉?
随她去郑家别院的都是她身边的亲信,应该无人会告诉他这些。
难不成他在郑家安有人?
她的一举一动,好似他都能看到,即使是他不在晋阳……
脊背上覆着炽热,岑璠却觉得背上寒芒刺骨。
元衡见她分神,似是不满,手重了些,贴在她的脸颊,贴的也愈发近。
他确实心底有怨。
她身边有他的人,那是他很早之前,甚至在没拥有她之前就安在她身边的人。
她说她在郑家不过避难,闲来作画打发时间。
可他问到的并非如此。
泡泉饮茶,抚琴作画,这样惬意的事,她与他都不曾做过……
她不喜欢在他的王府作画,唯一一幅是她在府外看到的鹰,可她却在那么小的别院里,画了一幅又一幅。
更何况,她还和她日日躺在一张床上。
别的也就罢了,这一点他不能容忍。
能与她躺在同一张榻上的只能是他。
元衡闭上眼,这些话终究没与她说出口。
若是她躲在了男子的别院,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怒,在她耳边一遍遍说自己的不满。
可那是个女子。
祈求从一个女子身上分得她的些许偏爱,终究显得太狼狈。
太过可怜。
他眼眸由深色变红,抿住唇,看住她,从极近忽然严丝合缝。
水波又一层层荡开,许久未歇。
*
岑璠头疼了许久,用完午膳,当真如他所说,睡了一个下午。
再起时,他脸上的胡渣已经刮去,又恢复了一副冷清俊美的模样。
槿儿来传话,说郑伊湄还有些发热。
岑璠终究放心不下,隔日便想回别院看看。
元衡从军镇回来,今日得闲。
他只说了句“知道”,到底没阻拦她出府,像是大度。
他不想她讥讽他。
岑璠到时,郑伊湄正喝着药。
崔迟景手里捏了颗梅子,在她喝下药的那一瞬间,将梅子塞在她的嘴里。
岑璠能看得出,崔迟景将她照顾的很好。
那青梅,她前些日子也刚摘过些。
天已是入秋,树上的梅早已落干净。
府中的下人有专门采摘梅子的,岑璠便是问人要了一些。
她并不会做点心,连柴火都未碰过。
可她想学着做。
元衡发现,她这几日不仅常往郑氏的别院跑,还时常往灶房去。
她似乎之前从未去过灶房。
上一世的她,似是会做饭的,还会做许多点心。
那时他时而怀疑她是岑家送来的人,并不会吃她送来的点心。
可她不厌其烦地送,他也扫过几眼。
她送给他的点心,有很多花样。
元衡虽然觉得那点心不是做给他的,可不管是什么手段,他总归绝对能尝到第一口。
也许,也许也说不准是给他。
他回来后好不容易得闲,她是知道的。
他日日等在房里,而她每日都要去郑家的别院,让他等一便是早上。
他从来没阻止她和郑氏女相见,她还满意才对。
他们近来的关系算是融洽,也许她真的是愧疚,想要他补偿一二。
元衡这么想,这几日岑璠出门,便表现的愈发大度,甚至会主动过问两句郑伊湄的情况。
这几日,岑璠看的书也从杂书字帖,变成了菜谱。
元衡偷偷瞄过几眼,知道她应该是和上一世一样,要做些点心。
心底本不抱希望,但那种想法忽然变得呼之欲出。
岑璠开灶的那日,身边有许多人在。
乳娘亲自教她如何将青果包裹在面团,如何下锅才能让面皮酥黄金脆。
岑璠到底是第一次做,一个下午也没做出满意的。
乳娘到底是没想明白这点心要送给谁,教的颇有兴致,只说让她改日再试,晋王宠她,总会喜欢。
灶房的动静并不算小,元衡却始终未过问,也未踏足那灶房之地,只嘱咐灶房的人多看着火,莫要让王妃伤了。
可即使是如此,岑璠的指肚上还是被烫出一两个油印。
元衡心疼,晚上亲自给她一点点上了药,轻声嘱咐她小心些。
过了两日,岑璠终于做出了一盒像样的点心。
可也就是模样像那么回事罢了,味道索然无味,并不好吃。
然而就是这么一盒糕点,还未封盖提出灶房,便被人堵住。
元衡未问这个糕点是送给谁,似是默认了那块儿是给他。
或者说,即使并不是给他,也一定会从别人嘴里抢回第一口。
他问道:“这盒糕点,本王能先尝尝吗?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你能不能给孤做一次糕点。……
岑璠却不想给他吃。
这糕点不是做给他的,她知道做的不好吃,可第一块也不该让他染指。
不论是第一次作画,还是第一次做糕点,好不好看,好不好吃,第一声认可总是格外重要。
若是他先说出口,其他人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那么欣喜了。
那盒糕点还未封盒,色泽不算差,比起岑璠第一次做,已算是极好,这么短的几日,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能做这么一盘糕点,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
岑璠目光低垂,淡然道:“这点心做的不好,殿下这次还是莫要尝了。”
元衡眼睁睁看着,她悄无声息盖上了食盒,精巧的糕点被藏得严严实实。
她将那双皙白的手按在食盒上,连一点窥探的缝隙都不给他留。
可有的时候,越是得不到
的,便越是偏执地想要得到。
从未踏足此地的晋王,走近灶台,眼紧紧凝视在那盒糕点上。
他手覆在她的手上,目光缓缓移向她,又重复了一遍“孤想先尝尝”
岑璠手慢慢收紧,轻轻发抖。
元衡能感受到她在暗地用力。
就算他曾一遍遍自欺,这糕点是做给他的,如今也是能明白了。
这盒糕点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她这几日废寝忘食地学,一次次出入灶房,并不是为了他。
不仅如此,她一块儿也不准备留给他。
他恍然间想到,若是如此,她上一世嫁给他之前,应该也是不会下灶房的。
原来她那时是特地为他出入灶房,为他费尽心思学做了糕点
都是为了他。
元衡唇抿的近,眼中逐渐染上执念。
他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那盘糕点,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打开了食盒,不由分说一口塞进嘴里。
灶房里不只有岑璠和乳娘,还有许多府里的下人。
那点心个头虽是不大,但这样的吃法也不甚雅观。
像是没吃过点心的孩子在抢食,总之没太顾及脸面这种东西
旁的人不敢细看,所幸晋王也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只出神地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块儿糕点的酥皮并不香,比他在宫宴中吃到的差很远,里馅酸酸甜甜,有些干涩,的确是第一次做。
不过也是好吃的……
可当尝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元衡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这是什么糕点?”他哑声询问。
“青梅酥。”岑璠照实答,想了想又道:“殿下应该不喜欢吃梅才对。”
他不是不喜欢,他吃梅子会起疹子
她应该是不知道。
元衡未告诉她,嘴又动了起来,细嚼慢咽,似在反复品尝酸甜的滋味。
他将整个糕点都咽了下去,道:“是好吃的。”
岑璠抿了唇,撇开头,沉默良久。
她启唇,听不出喜怒,“殿下既是喜欢,那便都拿去吃吧。”
她掠过他向外走去,丢下了那盒她原本紧护的点心,向外走去。
元衡站在原地,看着那盒糕点,又捏了一块儿。
酥皮无味,酸涩自口中泛开。
可满满一盒糕点,被吃空了盒。
到了午后,元衡的臂上,脖子上便冒出些红疹,靠近耳根的脸上也起了一片。
晋王独坐在书房,傅媪看得心惊胆战。
她从前跟着先皇后,先皇后死后,杨家倒台,她带着晋王一路逃到军镇,可以说是从小照看到大。
起初在军镇时,她同晋王和太尉隐姓埋名,军户起家,后来两人立了军功,有人眼红,买通了婢女,用整整一坛梅酿成酒,遮了气味送给晋王,害得险些丧命,从此之后大小食宴就全都由她和韩泽监管。
这梅果晋王是万万碰不得的
可不知为何,晋王却偏偏在近一年来喜欢种起了梅树。
前些日子梅树上结果子,她特意叫人全都摘了,就是怕有人误将梅子混入晋王的膳食中。
那梅子也只有王妃偶尔会用来酿酒,吃一两盘,旁的
王妃近些日,好像学做糕点时用过梅果。
想到此,傅媪心绪一顿,看向晋王
她知道那糕点并不是做给自家主子的,可自家主子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一二。
莫不是看了眼红,明知道那是梅子还非要上赶去吃几口
傅媪一时语塞,可越看晋王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便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她重重一叹,只觉得无药可救,也无需多说。
“老奴去拿药。”
元衡道:“你叫她来。”
傅媪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不过她也能想到,殿下蛮不讲理抢了王妃的点心,想必王妃也在生气。
傅媪心底疲惫,可到底是赔着笑脸,将岑璠引来了书房。
岑璠确实生气,傅媪来请时也并不想去。
可见她为难,到底还是来了。
不过是一会儿不见,他身上会为何起了这么多疹子?
岑璠多看了几眼,可到底是没想明白为何。
傅媪看不过去,替他说道:“王妃有所不知,殿下吃梅子是会起疹子的呀”
岑璠惊诧,可到底是不解更多些。
那果子分明是他非要吃的,难不成是自己觉不出味来?
元衡并不想让傅媪再多说,“傅媪先下去吧。”
傅媪叹了口气。
晋王如此做,想必又是想借此博得一点同情。
可这样说到底,并不会得到太多的可怜。
就像那余家的姑娘一样,一味埋头付出,也只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安慰,证明自己付出了许多,是走不到一个人的心里的。
傅媪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将药膏交给岑璠。
待到傅媪退下,岑璠上前一步,细指点了药膏,先往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抹了些。
元衡到底有些忍耐力,没有像那次珝儿过敏时用力抓挠,脸上和脖子上只红了一小块儿,没有扩散开。
清凉的膏药味自房中飘散开,岑璠利索地抹完,问道:“还有哪里有?”
元衡自然而然伸出红了的手臂,那只手臂显然要比脸上和脖子上的严重些,肿了一片,蔓延到手背上。
岑璠抿唇,给他搽了药,问道:“殿下明明知道自己不能,为何还要吃那块糕点?”
这话中满是责问,可元衡硬生生自己从里面听出些别的意思。
他薄唇轻扬,扯开点笑,“皎皎这是在关心孤吗?”
岑璠彻底无语,觉得对他说任何话,都是对牛弹琴。
元衡说道:“孤不能吃青梅,一点都吃不得。”
岑璠笑了,“殿下,那盒点心不是给您的。”
她道:“有些点心殿下不能吃,可我却是喜欢,也总有其他人喜欢。”
她话中有别的意思,元衡知道。
可他就是想吃到她做的第一块儿点心,前生今世他都要
她总是埋怨他,强求他不该得的,可这些明明上辈子都是他的。
你看,他的强求,不是换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若非如此,他什么也得不到
藏在心底的患得患失在一瞬间浮出水面,但又很快被一番自我劝说掩盖。
元衡问道:“那盒糕点,你准备送到郑家是吗?是送给崔二公子,还是准备送给郑氏姑娘?”
岑璠未回答,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不想回答。
元衡轻轻阖了阖眼,声音很轻,“孤想要句实话。”
岑璠道:“郑姑娘是我的朋友,她生了病,喜欢吃梅子,我便想做些给她,仅此而已。”
其实我没怎么骗过您。
岑璠想这么说,可她忽然想到,自己骗他的事其实也不少。
但起码这件事,她并没有骗他。
元衡沉默许久,道:“你和郑氏往来,孤不反对。”
他退让了一步,“吃了你的糕点,孤同你道歉”
岑璠眼眸微微闪烁。
他似乎从来没有同她道过歉,即使是做了再过分的事也没有。
可他这次低了头,像是卑微到了极致。
只是下一瞬,他又说道:“皎皎,你能不能给也孤做一次糕点”
为他做一次能吃的糕点。
话音落,岑璠却恍然间回过神。
他的道歉是带有条件的,是要问她讨要东西
是他自己愿意吃,他该同她道歉。
没什么好可怜的
她抿起唇,似是不愿。
元衡淡漠道:“你若答应,给她去送点心,孤不会阻拦”
“我只会做一样糕点,殿下若是想吃,我可以把里面的梅子取出来,给殿下做一份。”
她似做了退让,可也只是一小步退让。
若他不答应,也许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东西了……
元衡到底是说了声“好”。
*
岑璠再送去的糕点,要比前一次做的好许多,和面时加了些茶进去,做成茶酥,多了些清香。
那份没加青梅的茶酥送给晋王时,到底也不算太寒碜。
郑伊湄的病其实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
那盒糕点送来时,郑伊湄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秋高气爽,她大病初愈,身上裹了一层略厚的披袄,手里
却拿了一只团扇。
不知道崔迟景悄悄说了什么,她拿团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
崔迟景在她一旁,只坐在一把矮矮的胡椅上,腿上还搁着一小筐樱桃。
这个季节,樱桃应当是不常见,想必是花了心思寻来的。
岑璠进来时,便是看到这样的场景。
秋风和煦,阳光少了夏日的热烈,温暖舒适。
见到她,两人的打闹有所收敛,可细细一看,郑伊湄垂下的宽袖正压在他的袖下。
岑璠只觉得有些打扰,不想多待,可两人留了她。
郑伊湄尝过糕点,觉着精巧又好吃,便也想要崔迟景也尝尝。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我分给他一块儿,皎皎应该不介意吧?”
岑璠摇了摇头,毫不犹豫,“不介意。”
她做糕点时,从来也没想过只允许她一个人吃,只是想让她尝尝第一口而已。
她并不太介意阿湄和别人共享她的糕点
郑伊湄捏了块儿糕点,自然而然想喂给崔迟景。
崔迟景却给了她一个为难的眼神。
这么多年,想说什么,便是一个眼神也足够了。
郑伊湄也意识到不妥,从前他们两个相处,她常常会给他做些点心尝,他还会话里话外暗示她喂他吃。
可到底只有两个人,在别人面前,终归是有些太显眼了。
郑伊湄将糕点放下,挪到他跟前:“你尝尝”
崔迟景拿了块儿糕点,倒也不吝啬夸赞,“岑姑娘第一次做糕点,便能做成这样,在下佩服。”
他端了那筐吃了一半的樱桃,问她,“岑姑娘想吃吗?阿湄说可好吃了。”
岑璠总觉得,跟面前的两人相处,说不上的自在。
就像是两股涓涓细流,水流清泠舒缓,没有什么惊涛海浪,即使碰撞在了一起,很快便能汇聚成一汩。
若是晋王,定是不愿意将她的糕点拱手送人,想必是要藏的严严实实,有人多瞧上一眼,怕也是要记恨
岑璠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崔公子哪里来的樱桃?”
现在这个时候,晋阳应当是吃不到樱桃的。
崔迟景道:“崔家有住在南边的人,送了些过来,我便带来给她尝尝。”
这话说得没什么特别,可不知为何,郑伊湄眼中却染上忧色。
岑璠有所察觉,“阿湄在想什么?”
郑伊湄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院内寂静了一瞬,郑伊湄坐起身,微微伸了个懒腰。
崔迟景似也察觉到什么,刚想问问,却见蒲菊自院子外面走来。
她行了一礼,倒也不避讳两人,“姑娘,大公子带了信来,好像说是老爷身子不适,让您回洛阳。”
*
岑璠不在的这日,杨樾却去了王府。
书房房门紧闭,外面有侍卫把守。
元衡身上的红疹消下去,可终归是还有些印记。
杨樾看到他手背时,蹙起眉,“殿下这是怎么了?”
元衡淡淡道:“昨日误食了些梅子,起了些疹子而已。”
杨樾记得他对梅子过敏,可府里的人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纰漏。
他似是想到什么,冷哼一声,“那岑氏不知你吃梅会起疹?”
元衡抬眼,冷冷说了几个字,“不关她的事。”
杨樾知道面前的人对那王妃何等维护,即使是去军镇,也不忘将王府围的像铁桶一般。
也不惜与他翻脸。
元衡知道,杨樾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说这些家长里短,而是为了军镇之事。
他没打算同他继续装下去,便索性先发制人,“还没问舅父,孤走的那几日,为何为难王妃?”
杨樾不解,他冷冷重复,“为难”
“岑氏不知冷暖,不懂伺候,臣不过是想为殿下找一个知冷热的人罢了,殿下若他日登临大宝,总不可能只守着岑氏一人,余姑娘对殿下一心一意,世家出身,却甘愿屈居为妾,臣不知何谈为难?”
元衡听完此言,手指收紧,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事此为本王家,本王此生只娶她一个,若她不在,本王终身不娶,舅父能奈我何?”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叫孤一声夫君
杨樾沉默了许久。
他觉得面前的人应该是疯了。
“殿下的意思是,哪怕以后坐上龙椅,身边也只会有一个皇后,以后的子嗣也都出自岑氏?”
元衡道:“是,如何?”
杨樾蓦地笑了,“殿下可别忘记,要做帝王,去母留子是规矩,胡皇后为继后,运气好些,可皇帝死后也要殉葬。殿下若执意如此,将来岑氏诞下皇嗣,立为太子,便是——”
“赐死”两个字未说,元衡截断了他的话,“本王若为帝,定是废了这害人的规矩!”
杨樾眼眸又更冷了些,盯着他,并未再与他争论,“如此,希望殿下得偿所愿。”
“不过这岑氏整日不在府上,以‘我’自称,殿下该找个嬷嬷管教一番,否则以后就算夺得帝位,凭岑氏也难以母仪天下。”
“这是本王的家事,王妃她愿意怎么自称,便怎么自称。”元衡看了他一眼,“本王倒是好奇,舅父如何知道这些?”
杨樾眼神微动,说的仍旧从容,“岑氏不懂规矩,人尽皆知,臣当然知道。”
元衡端坐,鹰隼似的眼中透着锐利,显然是没听进去他说的,“哪个厮敢在本王府上议论,本王以后见一个,杀一个。”
杨樾皱眉:“殿下若不想他人议论,还是该让岑氏明白什么是妇人之责。”
元衡不想再听,“孤说了,此为孤的家事,舅父此次来,应该也不是和孤谈论此事的吧?”
杨樾听他问,神色又恢复冷然,问道:“臣此番前来其实是不解,殿下此去军镇,与尔朱氏拔了赤城青卫,所谓何意?”
元衡说的理所应当,“那群人欺压百姓,与北柔然勾结,尔朱氏常年驻守边镇,本王令其铲除,有何不可?”
杨樾道:“殿下可知,青卫的职责不仅是驻守赤城,还要替六镇传递关内外八方情报,赤城乃六镇关口,殿下打压青卫,恕臣不明白殿下用意。”
“舅父不明白?”元衡问道:“您也知道,青卫驻守的是军镇关口,极为重要,这些人与柔然勾结,留着他们,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杨樾看他,不知是提醒还是试探,“青卫这些年做的事,殿下可别忘了,到底什么是自掘坟墓,还请殿下好好思量。”
元衡嘴角噙着一抹笑,“舅父不必提醒,不过本王倒是不明白,这些人既是为本王做事,本王觉得无用,舅父为何一定要留?难不成青卫中有舅父必须要用的人?”
杨樾默声,只倒了一口酒,说的不紧不慢,“臣与殿下一心,万事不过是为殿下着想罢了,殿下执意要除青卫,必有自己的缘由,臣全权听殿下的。”
他站起身,拱手一礼,“只是岑氏一事还望殿下思虑周全,将来岑氏若得子,放在身边教导,万不可不通礼数。”
*
蒲菊送来信后,岑璠便回了王府。
他的晚膳,时而设在屋内,时而设在湖心,总是看心情而定。
只是今日晚膳却是设在了西侧的小院。
岑璠知道他喜欢梅,那院内繁花似锦,翠微清瑶融于一观,秋日夜晚散发着木香。
一方小院,偏远僻静,却有水声潺潺,鸟声相伴,并不孤寂。
桌上摆了岑璠做的糕点,元衡当着她的面,将那盘糕点吃得干净。
他记得上次她做的糕点,这次她在糕点里加了茶,比上次的酥面做的好许多。
可惜这些都不是为他做的,如今他认得清。
这一辈子,她将她的好都分给了别人。
而今日,那郑氏的姑娘终于要走了。
他道:“皎皎以后做糕点,可以多加些酥油。”
这些说的都是事实,想必她是能听进去。
以后能做的更好
他心中忐忑,又一次抱有期待,只是下一刻她便道:“我做的不好,殿下若是想吃,可以叫灶房的厨娘做些。”
元衡声音停了,脸色说不出的黑沉。
一声殿下,一声“我”,元衡便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刚才杨樾说的。
她从未称自己为“妾”,其
实他并不在意,相反他觉得这样很好。
可她除了“殿下”、“晋王殿下”外,好似没叫过他别的名字。
就比如说旁的妻子,总该唤一声夫君,或者是郎婿。
这样才像是他的家
元衡这么想,却不敢再同她说自己的想法。
或许他可以在床榻上强迫她一二,可这总归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思绪渐远,却听她问道:“殿下此次去军镇,是去做甚?”
元衡没想过她会过问他的事,此事说来和崔氏有些关系,而她和那两人交好
他移开目光,未正面回答:“不过是些军务,皎皎不必思虑。”
岑璠却是又问道:“可和皇后有关?”
元衡不敢就此事敷衍她,他记得杨知聿说过的话。
他道:“也有些关系,朝堂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来话长。”
“崔公子是您调来晋阳的吗,是太尉的意思对吗?”岑璠忽地又开口。
元衡没想到她能猜到这些。
他知道她并不是愚钝之人,相反,在一些事情上她很聪明,很敏锐。
她先是问了军镇,紧接着便问了崔氏。
或许是这几日和崔迟景见过许多面,她猜到了什么。
他去军镇是和崔氏有关,他虽做了一切能想到的,比如拔掉青卫,再比如让郑家和崔迟景去劝说崔纪。
可其中变数太多,他不能保证接下来的崔家会彻底安然无恙。
她不该过问崔氏,即使是没有一点别的心思
岑璠又问道:“崔氏和皇后有关系吗?”
元衡顿了顿,还是简单地答,“不算有。”
他总想知道她的全部,可他自己也并不坦诚。
岑璠没再追问,只是再一次提醒,“殿下,我想亲手报仇。”
“知道”元衡轻轻答了一句,“皎皎放心,孤都记得。”
*
秋日天渐渐黑的早了些,小院内早早点起了烛火。
今日两人歇在此处。
比起往日,似带有眷恋,彼此贴的更近。
他还是在床榻上逼了她,一遍遍的磋磨。
并不是像杨樾说的那样,教她如何称自己为“妾身”。
“皎皎,叫孤一声夫君”
他说的意乱情迷,气息微喘,声音比平日柔了许多。
那张俊美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可冲撞比之前更没有章法,时缓时急,尤其是在唤她的时候,近乎要将眼泪逼了出来。
她始终紧闭唇,不肯屈服,到最后,元衡竟也是累了
烛火狠狠摇曳了几下,握住脚腕的手松开,两只腿便直直落下,软绵无力,大开在床榻上。
他裹了件外衫,抱起她。
岑璠脚背发麻,院内只有浴桶,便是面对面坐在浴桶里,全身泡过才缓过些劲来。
床榻上湿透的单罩都被换过,他自背后抱了她,手覆在她的腹上。
想起老郎中说的那句“缘分不够”,又想起她刚才执拗的样子,元衡心中酸涩。
帐中暗香隐匿,帐幔浮动,月光纱幔倾泻而下,两厢黑影纠缠。
他轻轻问:“皎皎过去可有伤过身子?”
岑璠陡然睁眼,却恍然间想到,她今日在这小院没有放香囊……
她顿了一刻,答:“没有。”
元衡静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夜里,岑璠呼吸渐稳,元衡出了门。
“这些日子看好王妃,她若要出府随时同本王说到。”
*
郑伊湄归家那日,郑峋罕见没有出门相迎。
郑氏的父子在房内商量了许久公事。
崔纪作为当朝司徒,不仅仅是崔氏一族的掌权者,更是能代表整个世家的掌话人。
崔氏朝中势力遍布朝野,且若光论崔纪此人能力政绩,郑峋佩服。
可此人像一只狐,狡猾多疑,也表里不一,当年杨家之事少不了崔家推波助澜。
不过再狡猾的狐终究有软肋,拽到了尾巴,也是会露出些爪牙。
最近皇帝主张修史,将皇室一族认定为中原正统。
向来为皇帝马首是瞻的崔纪与皇帝起了分歧。
皇室起源北地蛮夷,前朝乱后,趁机侵入,也杀过不少中原人,这本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崔纪有自己的坚持,可郑峋能看得出,帝王不满,也有人想借势扳倒崔氏。
晋王先前毫无征兆返回军镇除了青卫,也是蹊跷。
那青卫,有晋王的人,也为杨氏所用。
郑峋本不欲与此人有过多牵扯,可自己的儿子说得也对,四大世家归根到底同气连枝。
自己的小女儿也刚从晋阳回来,与那崔氏的孩子难舍难分
到最后,一封信送去了崔家。
崔芙为崔氏长女,自和离后,便一直未嫁,与崔氏老夫人一同掌家,到底是有些话语权。
崔纪也喜欢这个长女,时而也会听其一两句见解。
崔芙进房门时,崔纪并无阻拦。
将崔迟景的信呈上时,崔纪却没什么好脸色。
这些年他是有意边缘崔芙的这个儿子,毕竟身上留着杨氏的血,若只是做个名士,闲云野鹤一生也就罢了,可若入仕终究不妥。
他没忘记,前一阵子崔迟景被调去晋阳。
那信上说的是晋王前些日子去军镇的事,其中前因后果说的详尽,像是亲临一般。
崔纪显然不全信,态度也并不好,“这封信是谁派他送来的,还未可知晓。”
崔芙道:“寻简送来的信,父亲或许不信,可郑家主派人送来的暗信,父亲应该好好看看。”
“恕女儿直言,如今军镇有所动作,崔氏不得不谨慎,修史之事父亲应当再三考虑才是。”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这些年南边王谢世家可倾覆皇权,北边的世家却也没那么容易撼动,否则也不会有魏国改易汉俗,迁都洛阳之事了。
崔纪这样的人,终究是有自己的坚持,“若是陛下执意如此,我清河崔氏,南迁也未尝不可。”
崔芙知道,自己的父亲近年与南边的人一直有所往来。
可这个时候,首鼠两端,只会让崔氏越来越岌岌可危。
崔芙一拜,“父亲,如今朝中视我崔氏为眼中钉,此事万万不可啊”
崔纪久久未出声。
就在此时,外面管家的声音将谈话打断,“家主,外面来人通报,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不如改日找医士看看吧……
皇宫内,远处飞檐峭台,楼可摘星。
一座空中楼阁架起,牌匾上写有“飞云”二字。
楼上设有观台,自旋梯而上,视野陡然开阔。
云淡天高,紫檀案台之上放有一鼎太湖石香炉,浮烟与微云似泉流转。
帝王身穿龙袍,自高处俯瞰,威震肃然。
崔纪见了,拱手行一礼。
皇帝邀他自高楼共赏,清风徐来,远处山峦叠翠,楼下殿宇层叠。
忽而皇帝开口,声似重鼎,“太后在时,主张改易汉俗,迁都洛阳,这洛阳城的皇宫也是按旧制修缮。”
“朕遵照太后遗愿,重用四姓世家,重修藏书典籍,才能得中
原四方安定。”
崔纪明白皇帝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百年之前,蛮族入侵,铁骑踏中原,中原汉人南迁,不能跑的便只有死路一条,待到此朝建立,才矛盾渐缓。
如今蛮族改化,重用汉臣,已经是做出了退让,这便是皇帝想同他说的。
可这其实是魏国统一的必然之势,若强用蛮力驱使,终有一日会遭反噬,太后不过是看清了形势,做了该做的罢了。
不是皇室退让,而是大势所趋,若不如此,迟早会被取而代之!
崔纪并没有被说动,退开一步,“陛下英明,太后英明。”
皇帝向远眺望,继续道:“朕和太后这么做,惹得本族旧部不满,这些年世家与旧部贵族冲突不断,旧族势弱,心中有怨,朕不是不知。旧族已改为汉姓,朕想,若世家能自此承认皇室为中原正统,从长远来看,对百姓并非坏事。”
崔纪未答,只道:“这些年世家与旧族矛盾四起,确实不可忽视,陛下深谋远虑,臣替中原百姓谢过陛下。”
知道皇帝还有话未说,崔纪颔首低头,等其道明。
皇帝转身缓缓坐回案台,“太后虽出自北燕皇室,却为我大魏费尽心血,终得大魏之昌盛,名垂青史。崔家乃四姓之首,朕想此次编撰修史之事,便交由爱卿来全权负责,将来爱卿之功绩也能留于史册。”
听闻此言,崔纪赫然抬头,却见皇帝正笑着看他,眼神深邃,直往人眼底去。
他恍然想到,来时崔芙说的话。
皇帝明明知道他对此事反对,如今却要他主持编撰新史。
他向来为皇帝做事,是皇帝的一把刀,可如果一把刀用的不顺手……。
即使是再锋利的刀,能斩除多少杂草,也可以随时弃,实在不行,也能慢慢将其腐蚀。
此事绝非在看他和世家的态度,而是在试探。
崔纪左右权衡,而后行了一礼,胡须微微抖动,颔首道:“陛下信得过微臣,是臣之幸。”
皇帝一笑,像是满意,可那笑意仍是浅。
须臾后,皇帝吩咐一旁的宫婢上了酒来。
一时间玉盘金碗,歌舞升平。
*
秋日叶落,枯叶飘零,略显寂寥。
岑璠能感觉到,自己被关在了王府。
虽然没有被勒令禁足,但和前段日子一样,甚至比前些日子看守的更严,他不在的时候,总会有人跟着她。
如今岑璠在王府,也会偶尔画几幅画。
她想如果有一日能离开王府,就像阿湄那日说的,寻访山水,游历名川,若闲来还能邀她同游,那样的日子当真是极好。
也许她并不是讨厌画。
从前是怕母亲不要她,后来是遵照母亲的遗愿,延续松白这个名号,她本身所抗拒的是这些事。
若这世间能有愿意同游之人,她愿意再拿起笔。
岑璠在府中画的,大多都是花鸟。
这一日,她在西处的小院坐了一整日。
这是她在王府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将来能离开这里,她或许自己也会收拾来这样的小院。
夕阳渐沉,笼中的画眉被放了出来,只是脚上绑了细绳,那只画眉似也不打算走,悠哉地在水渠中喝水。
岑璠坐在那里,长裙如月光曳地,地上铺有长毯,是乳娘怕她把裙摆弄脏。
她想,那只画眉若是想要挣脱,大概会摔的很惨。
静静看着那只画眉,许久后岑璠开始提笔,一笔笔描绘起画眉的羽毛。
背后披上一件披风,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别冷着。”
岑璠向后看,微长的眼尾没有波澜。
她能感受到他这几日很忙,而且有事瞒着她。
而她所在意的无非就是几件事,几个人。
葱段似的指微蜷,笔尖轻触到那幅画上,留下一点墨迹,却没有察觉。
元衡抚上她的手背,指尖碰到她似花瓣般的甲盖上,轻声道:“小心这幅画。”
在她作画的时候,他总是心情格外好。
岑璠习惯他这般态度,只问道:“殿下这几日可有收到郑姑娘的来信?”
“这么想她?”元衡下意识问了一句。
岑璠如常应答:“上次送了信去,还未收到,问一句罢了。”
“兴许是又去远行,忘了罢”元衡扫了眼周围,声音平稳醇厚,撇开她的话,“怎么想到来这里画了?”
岑璠不想说她喜欢这个地方,若是说了,他肯定又要反问,“难道其他地方不好?”
可这一次,他却是从背后环了她的腰,在她的肩上闷笑,自己替她答了,“皎皎是喜欢这里对吗?”
他凑近些,紧接着一声耳语响起,吹得她耳根痒。
岑璠眼睛微睁。
他刚才说,这个地方是他亲自吩咐人布置的
她知道他喜欢种梅,可此处花草繁布,幽静雅致,不像是他的手笔。
岑璠这样想,他却是轻轻抽走她手中的笔。
周围的奴仆见状上前,画好的画被收走,那只画眉被解开绳子,紫芯双手拢了那只画眉,拘住要张开的翅膀,将它放回笼子,而后人便尽数撤出了院子。
他扶住她的肩膀,一吻轻轻落在她的唇角,而后逐渐探入,攫取芳香。
岑璠不喜欢他这样吻她,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抓得慌乱。
他的臂自膝下穿过,将她抱起,进了屋子。
在廊下时,岑璠多看了一眼那只画眉。
他的步子似有停顿。
……
在这个小院里,夜晚似格外漫长。
外面第三声更鼓响起,一切停了下来。
屋内点了几盏烛,昏黄的烛火映照出一室温馨。
她散了头发,他坐在床边,为她擦洗。
岑璠上身只披了件白纱,薄如蝉翼。
她低眼瞧他,“殿下,不如叫人烧水吧。”
元衡不肯,宽松的寝衣敞开,紧实的胸膛敞露。
他紧紧抱住她,温暖的掌心覆盖她的小腹,语气似急切,“皎皎,不如改日找医士看看吧。”
岑璠抬头看着帐子,不知他为何要这般不安。
他见她不答,像是着了魔,“皎皎,你只有孤,郑家的姑娘不过是个女人,她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还有他们,你想要的他们也给不了你”
他一遍遍地说,衣裳便又变得松松垮垮。
卧榻之上,摇晃冲撞,忽而一股暖流冲过,岑璠眼睫颤动,抱紧了他。
耳畔温声细语,却似是恐惧,“皎皎,这些东西只有孤能给,旁人给不了”
*
岑璠睡醒时,已无人在身侧。
听府里的下人说,晋王要去大河周围办些事,可具体是什么事,无人告知。
他走的突然,小院中空空荡荡,只有床榻上有一点余香。
似是发现对她的拘束太过严苛,他临走时撤走了她周围看守的护卫。
清晨,傅媪端来了那碗补药。
这个小院里没有放香囊,她怕他有所察觉。
那香囊里的香料,除了闻有避子的效果,少量食用也可以。
岑璠回到正殿,午睡时将人打发了出去,从那香囊里取了一粒。
中秋那日,晋王不在,府中未摆宴,许久不见的尔朱阳雪忽然来了府上,邀请她晚上一起出府。
元衡走时,给她准备了一盏玉兔抱月的花灯,细细一看,琉璃做的蟾宫桂树雕画精美,流光溢彩。
岑璠带着那盏花灯出了门。
中秋夜晚格外热闹些,圆月高挂,月光自浮云中钻出,地上熙熙攘攘,并不清冷。
晋王不在,并没有像七夕那样,两旁侍卫清街开道,除了槿儿和紫芯,只有暗卫在角落暗中相护。
这样虽是拥挤,时不时与人有碰撞,却是热闹。
是许久未感受过的热闹
城中有人舞起火龙,火龙围着一座燃烧的花塔,光彩夺目,两旁商铺让人眼花缭乱,到处都是灯火。
岑璠又挑了一盏花灯,送给尔朱阳雪。
一间酒楼前摆起了字谜,台上的人身穿长袍,面向明月,吟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①,所谓何字?”
岑璠听过很多字谜,此则却是新颖。
台下的人群似也没听过,交头接耳,连着猜了一个又一个。
忽而岑璠想到什么,走到台前的案桌,低头大笔挥了一个“井”字。
锣鼓声响起,台下一阵赞叹。
有一盏花灯送来,槿儿和紫芯眼睛都亮了。
尔朱阳雪打趣:“早想到王妃如此擅猜灯谜,刚才那盏花灯就不买了。”
岑璠道:“不过是凑巧罢了。”
“尔朱姑娘都拿着吧,这两盏不一样的”
尔朱阳雪倒也没客气,接过那盏花灯,仔细看了看,逗了逗那盏灯上绘的兔子。
几人准备挤出人群,却听到周围有人提到了崔氏。
“我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崔氏有一位公子在这晋阳,将灯谜全部猜了去,说要将赢来的花灯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另一个人呵道:“小声点!现在还敢提崔家,没听说那崔氏被夷三族吗?现在说崔氏,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
岑璠听清楚了这些,脚步顿住。
夷三族……
即使周围火焰明亮,人声鼎沸,秋夜的一阵风便吹冷了。
她手脚冰凉,渐渐寒冷吹满全身。
陡然间,眼前浮现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还有那如暖阳似的姑娘,两人正在院子里嬉戏打闹,那姑娘的扇子轻轻敲在那公子的脑门上。
可一切便随着冷风而散,再也听不见了…
槿儿和紫芯面露忧色,尔朱阳雪也听了清楚,她似是知道什么,眉轻皱,轻轻拉住了岑璠的衣袖。
“你知道的,是吗?”岑璠从未对她这么说过话,那声音带着疏离,还有冰冷。
尔朱阳雪叹了口气,避开她的目光,“崔氏自齐国在时便于南边勾结,有南下之意,前些日南齐余孽萧昀不知被谁送去洛阳,得以面见陛下,那萧昀告发了崔氏,拿出了崔氏和南边往来的书信”
“还有北面的柔然,听说崔氏和北面也——”
“你知道他怎么样吗?”她打断道。
尔朱阳雪愣了愣,她向周围望了望,似是无措为难,“王妃”
岑璠眼睛红了些,她顾不得旁人高不高兴,周围有没有人偷听告发,接连质问:“他呢?崔公子现在还在晋阳吗?郑氏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她眼睛紧紧盯住她,似一定要要个答案,朱唇抿紧,一双眸比寒月还要孤冷肃然。
尔朱阳雪轻轻握拳,终于还是坦白:“崔氏长女崔芙被斩杀于城前,晋王有意将消息收紧,可那崔氏公子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先一步逃出了祁县,不知所踪”
听到此处,岑璠手里的花灯掉到了地上,一盏琉璃玉树摔成了两截,支离破碎。
周围一切似都寂静了下来,黑夜笼罩,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她声音发抖:“那郑家的姑娘呢”
“郑家的六姑娘也不见了”
岑璠沉默了许久,她眼睛怔怔望着前方,那前方火龙飞舞腾跃,漫天烟火,可都与她无关。
她忽然跑出了人群,朝着那热闹的火光而去,衣裙翻飞,似云流转。
可渐渐地,她停下了脚步。
迎面而来的是火焰的热烈,可心底最后那团火苗终于被寒冰覆灭了。
忽地,有一人迎面撞来,岑璠踉跄几步,摔倒地上。
尔朱阳雪慌忙追来,槿儿和紫芯也赶紧跟上,
岑璠呆呆坐在地上,许久没有缓过神。
刚才那人撞来,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人长什么样……
可她能清楚感觉到,那人塞给她了一张字条。
岑璠手严严实实按在地上,掌心似是蹭破了皮,火烤似的疼,可掌心下确实压着东西
她手收紧,在尔朱阳雪低身扶起她时,将字条塞在了腰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再逃
尔朱阳雪担心,扶她起来,槿儿拍了拍她的衣裙。
槿儿看向远处,“也不知道是谁,走这么急……”
岑璠站起来,向远处看去。
远处火龙盘绕,摩肩接踵,每个人手里几乎都提了一盏花灯,人群慢悠悠向前涌动,刚才撞她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似有人藏于暗中,随她们一起停了下来,同她望向一处。
岑璠想起,周围有人在监视,她并不算是自由。
她抿了抿唇,“无事,只是手上脏了,兴许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在找人罢,不必计较……”
槿儿看了看她的手,“姑娘的手明明破了…”
尔朱阳雪也发现了,几人未再多走,回到府上,槿儿给她手上上药。
看到她裙上的脏痕,又掀开裙摆,瞧见她膝盖也破了,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又要在她腿上撒药。
岑璠自己脱了裙,趁槿儿倒药的时候,将字条攥在了手里。
似感觉不到疼,手心攥出了冷汗,槿儿交代的话也听不清。
待到下人从屋里出去,岑璠摊开手心。
那张纸条被握的皱皱巴巴,浸着手心的汗,上面还有自己手上的血渍。
翻开那张字条,那上面的字迹并不算好看,不是崔迟景亲自书写,却写清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信不像是假的,不然也不可能用那种方式找到她,送给她。
岑璠眼睛动了动,心底又燃起了一团火种,胸腔传来阵阵颤动。
他竟然是在晋阳……
他没有死……
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在?
*
翌日,岑璠起的早了些。
常年战乱,无论南北,大城之内,时常有流民聚于城外。
晋阳也不例外。
岑璠想要给城外的流民施粥。
韩泽一时为难,倒不是说不可,实施这施粥有利也有弊。
利在于能树立威望,弊便在于,若是开仓济民,四面八方流民便会聚集于此。
如今战乱不止,流民实在太多了……
最主要的是,晋王如今不在,就连杨太尉也不在城中,连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岑璠却是坚持,“昨日在街头,月圆之夜,尚有百姓无家可归,于街乞讨,心中难安,施粥一二,也算是为殿下行善德,安民心。”
见韩泽还是犹豫,她皱了皱眉,“本王妃为此彻夜难眠,不过是想施粥得以慰藉,难道这也不可?”
韩泽心中一惊。
他知道王妃是个心善之人,重民爱民,在孟村的事他也看在眼里。
这王妃从来不会拿身份压人,可如今为了那些流民竟也是拿出了王妃的架子。
韩泽知她态度坚决,退开一步,“自然是可以,小人这就去准备。”
……
令韩泽欣慰的是,这次施粥并不是大开城门,在全城施粥。
岑璠去了城外,只架起一座粥棚。
她不求施粥能有多少人来,只求尽快。
那字条上说,崔迟景受了伤,他们进不来城里,想让她拿些止血的伤药送出城外,城外有扮成流民的人接应。
她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如果想把药送到他手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如果晋王之后发现了蹊跷,那便发现吧……
起码他现在要活着。
岑璠手脚冰凉,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日常食用那香囊里的香料的缘故,还是因为害怕。
她向四周望了望,城外流民并不算是少,或许是最近朝野动荡,流民更向晋阳聚拢。
而这些,她现在才发现……
她刚架起粥棚,便有人蜂拥而上。
那些人像是真的饿了,韩泽担心流民生事,她身边有不少侍卫围护,横眉竖眼,那些流民应当也是受过驱赶,只领了粥便离开,并未有太多纠缠。
岑璠不知道那药有没有送出去,确实有流民讨了药,有的是自己身上有伤,也有为家里人讨要的。
一瓶瓶上好的伤药,风寒药送出,岑璠不知道有没有崔氏的人。
可若是真的在,想必是能拿上药的。
连着施粥两日,岑璠倒是认出几个重复领药的人,那人应该也是警惕,并未与她再相认。
岑璠不放心,彻夜未眠。
她现在还没有阿湄的消息,万一阿湄她有事,她觉得她可能真的会疯……
她想去见崔迟景一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或许她能问出阿湄的下落。
过了两日,岑璠邀尔朱阳雪去城外的跑马。
按照那人的说法,崔迟景就在城外的云中山里,向北的一座荒墓下……
清河崔氏,百年世
家,权势鼎盛之际,竟是倾然崩塌,如今只能四处躲避追杀。
岑璠上一次跑马,还是和尔朱阳雪,后来也不过被晋王带出去一两次。
他带她出去,也总是和她同乘一骑,偶尔嘴上教她一两句,却并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跑马。
若她要撇下这些人自己跑,可能有些困难,骑马可能很快就被抓到了……
槿儿和乳娘她们也不能依赖,虽然是她带来王府的人,可她知道,她们现在所愿就是她能和晋王过好日子,也许并不会向着她……
可再难总也要试试。
这次出去,总要去找他可能的藏身之所。
和尔朱阳雪出去跑马,总要自由许多,起码这匹马的缰绳在她手上。
岑璠和同行的人说,她想往远处去。
尔朱阳雪明显心有犹豫,韩泽和乳娘也劝了两句。
岑璠道:“尔朱姑娘说过,鹰不该养在笼子里,我虽不是鹰,但是人,我只是想往远些走而已,这样跑总是没意思的。”
她虽有目的,可这番话确实是她发自肺腑,说的恳切。
尔朱阳雪愣了愣。
须臾后她明白了。
面前这个人厌恶极了,厌恶这样被关着,被人看管着。
她确实遵了晋王的命令,带她出来走走,但不能离开她,不能跑太远。
若是她自己,凭心而论,这么被人监视也定是不愿。
尔朱阳雪思虑片刻,打了缰绳,“好,那便听王妃的。”
两匹马并排而行,身后墨群还有几名侍卫跟随,马蹄踏过溪涧,打马扬鞭,疾风掠过脸颊。
这是岑璠第一次自己在林间肆意打马,她定定看着前方,却到底有些心不在焉。
林影渐深,光线忽明忽暗,古木参天,投下斑驳金色。
周围越来越幽静,岑璠还是没寻到那人所说的地方。
尔朱阳雪勒住马,“王妃,我们回去吧。”
再往里便进入山的深处,云中山如其名,林间雾气弥漫,斑斓朦胧,草木若隐若现,
岑璠抿了抿唇。
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可若再执意向前,本面前的人发现行动有异怎么办?
岑璠站在原地,手中缰绳握紧。
那匹马是尔朱阳雪送给她的,温顺的红马正低着头,似感受到她的想法,摇头向前兴奋地走了两步。
忽而一阵极快的马蹄声隐隐自身后响起。
不待反应,一阵箭雨似是朝着那马蹄的声音而去,随即烟雾自空中铺洒开,视线模糊。
在她身边的墨群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保护王妃”,高耸的竹林沙沙作响,似有几个暗卫从天而降,与人缠斗在一起。
背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掠过她时,重重抽了她的马。
身下的马一声嘶鸣,岑璠大惊,差点没踩住马蹬,紧紧抓住缰绳,稳住身形。
风陡然凌厉,背后似有人追了上来,“在下崔渡,王妃莫怪!现在只有您能救我家公子!”
岑璠眼睫微颤,似明白了什么,霎时间眼神直视前方,踩稳了马蹬,又一踢马肚。
她从来没跑过那么快,感觉身子悬浮在马背之上,颠簸地有些反胃晕眩,浑身泛冷。
她知道这样有摔下马的危险,可她不想让后面王府的人追上。
又往前跑了许久,那人用力拽了她的马绳,那马刹不住步子,岑璠咬紧牙,自己又狠狠一拽,刚结上疤的手心上又赫然出现两道血痕。
马扬起蹄子,止住。
一旁有一座荒凉的墓地,墓外有一人接应。
崔渡将她的马往丛林里牵,岑璠跟着另一人走。
墓外有一道石暗门,那人用劲推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那人熟练点起火折子,岑璠有一瞬的犹豫,可还是提起裙摆,随那人缓缓自暗道而下。
墓地中阴冷潮湿,水滴沿墙缝落下,坠在她的锦衣上。
墓中放着一座棺椁,只是那棺盖大开,里面陈放的并没有尸骨,似是很久前被盗过的空墓。
棺椁旁靠着一个人,静静无声,身上裹着好几层厚厚的白色布衣,火折子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头发凌乱,似再自言自语什么。
想起那俊朗温润的少年,岑璠鼻头一酸。
他是她的朋友,也是那人认定相守一生的人……
岑璠下了墓,看清了他肩上的箭伤。
那箭伤上撒了药,缠了白布,可那白布还是被血迹浸染。
药瓶就在一旁放着,是她那日送给流民的。
拿着火折子的自称是追随崔氏的死士,名叫段邢。
段邢道:“还要多亏王妃的药,我们公子的伤才能止住血,周围溃烂的伤也止住了。”
岑璠道了声“无妨”,轻轻叫了声“崔迟景”。
他似有听见,微微皱眉。
那面容无色,脸颊却是透着不正常的红,满头是汗,岑璠知道,有伤的人很容易发热。
岑璠带了些能补气血还有治风寒的药丸,喂崔迟景吃下。
一旁的段邢拿了水囊,给他灌了些,大半的水喂不进去,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崔迟景缓缓睁开眼,似是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而后眼瞳看向死士,嘶哑地问了句,“怎么把她带来了?”
死士跪地抱拳,“此为晋阳界内,公子您再这么拖下去会没命,是属下自作主张,请晋阳城内的王妃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想起前些日子见她时王府诸多管控,苦笑道:“王妃自身难保,还是先请回吧……”
岑璠定定看着他,坚决道:“我不会让你死,起码在她找到你之前。”
大不了以她为质,若他要抓,便也将她抓了去罢。
崔迟景似是顿时清醒了些,他微微睁眼,声音愈发急促,“你说她、她来找我?怎么可能,郑家怎么可能让她出来找…”
岑璠抿了抿唇。
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郑伊湄并没有找到他,他们这些人也不知道阿湄失踪了……。
“她在找你,现在我也没有她的下落…”岑璠淡淡说完这句,抬头道:“所以你不能死,你要等到她回来。”
“你是我的恩人,就算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让你轻易死了。”
崔迟景扯开唇,“那点小恩,王妃还记得…”
说罢,他咳嗽了两声,身上的血迹又映开一片。
“就算是小恩,也是你救的我,我都记得。”
话音刚落,墓道中又出现了些光亮,刚才打马的人从墓道疾步下来。
崔渡赔罪道:“那日中秋夜冲撞了王妃,王妃见谅。”
他说完便抬头,“此地不宜久留,王妃先带公子出去,沿北山路向上,有一个猎户的院子,可暂作栖身之地。”
岑璠颔首,又问了问具体的方位,两人将崔迟景一起扶上马。
她顾不得男女之别,驮着他,带他打马上山。
另两个人留在了墓地。
崔渡说,刚才那些在山林中截住她的,已经是最后一批能用的死士……
岑璠知道此时不该耽搁,她从未骑马上过山,如今也是上了。
背后还背了个人,缰绳难以驾驭,崔迟景又高大,没过多久岑璠手臂和腰背便酸了。
手心越来越冷,缰绳摩擦,似没有知觉。
就在此时,背后似是一阵疾风,手臂随即感受到猛烈的冲力,背后之人一声闷哼。
岑璠向后看,只见他手臂上又中了一箭。
她刚想说什么,那匹马却忽地往前摔去。
她滚到了地上,连带着还有崔迟景。
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合住,已经不省人
事。
岑璠又看了看那匹马,只见那马的一只马腿上中了箭。
四面八方围来了人,身披兵甲,岑璠却觉得这并不是晋王的人。
如果是他,不会刚才伤了那匹马,也绝不会想要摔她下马。
那些人拿着刀尖向她走来,并未看她,看的是她身后的崔迟景。
岑璠双手抓地,下意识爬起来些,护在他身前。
长刀亮出锋芒,将要挥落之际,忽地一只长剑抵住刀刃下的倒钩,一个剑花一转,大刀被巧妙的别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长本事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身穿暗红色的劲装,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却是不熟悉的打扮。
她风姿婉约,乌发用红带扎成高髻,红唇不点而朱,衣摆发带随风飘逸,长剑锋芒毕露,挡在两人面前。
岑璠过去听说过,世家女子有随家族习武者,文武双全,前朝世家才女,国破家亡之际,却能拿起刀剑带领族人抵御外敌。
岑璠愣了许久,一阵风而过,碎发挡住些视线。
“阿湄”
面前的女子看了她一眼,随后翩然如蝶,步伐如燕,手中长剑舞动,一招一式无杀意,轻巧灵动,巧力化解到他们面前的杀招。
她带来的人手与那些杀手缠斗起来,那些人身手矫健,不落下风。
岑璠分过神来,想起身后的崔迟景,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