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陛下是不是对娘娘有什……
岑璠紧盯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墨侍卫问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我…”
“如今本宫是这宫里的皇后,还诞有一个公主,如何能离开?”她目光不离,反问道:“这一切,当初不也拜墨侍卫所赐吗?”
墨群沉默了许久,薄唇紧抿,那向来不近人情的声音似染上些愧疚,“我知道你厌恶我,你真心相待,我却多有欺瞒,是我对不起你。”
“当初是墨群糊涂,读不懂姑娘,总觉得进宫既是对姑娘好,也是对陛下好,时至今日才明白,一切该是恰好相反才对。”
岑璠听后,眉舒展开些,连带着身上散发的戾气也收去些。
墨群继续说道:“我看过令堂的信,令堂说过希望姑娘能够自由自在,为自己而活,这其实也是姑娘心中所愿,不是吗?”
岑璠呆愣住,方才刚刚竖起的戒心和防备仿佛被顷刻瓦解。
她低下头去,道:“是又如何?已经不可能了。”
“这件事就当我没有听过,也不会告诉陛下,回去吧。”
她见他仍挡在身前不肯走,便自己抬开步子,仍旧是回来时的颓然,像是将要枯涸的一潭死水,失去了曾经波光粼粼的色彩。
擦肩而过时,墨群再一次确认道:“皇后当真打算不走了吗?”
岑璠冷漠道:“墨侍卫还是回去吧,若是再久些,你我被人发现,被陛下听了去,他不对我生气,也定是要责罚你的。”
“墨侍卫这官位好不容易才得到,可别轻易弄丢了。”
墨群听得出她言语中的讽意,讽他当初因为骗她,才换得了如今的身份。
他握紧了拳,转过身道:“皇后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就守在这含章殿,若有朝一日,娘娘决定要离开,微臣会想办法把娘娘送出去,万死不辞。”
*
六镇战局渐稳,柔然见势不对,仓皇撤兵,叛军被围困在武川大营内。
杨樾弃军而逃,不知所踪,后来在赤城附近被尔朱氏找到。
当晚,元衡便到达了城内,杨樾被关在赤城大营的地牢里,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刀剑所伤的伤痕,那些伤口多日不曾处理,有些生了冻疮,有些已经开始溃烂。
他盘腿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似是在等着他。
元衡站定在他面前,看到他这般模样,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快感,
“舅父这是何必呢?”
杨樾睁开眼,那双眼不同于身上的狼狈,锐利如刀,在昏暗的牢房中似都能看出刀锋闪烁的亮光,声音刻薄,“你还叫我舅父?”
他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褴褛的衣衫,冷声道:“你的身份,想必胡氏已经告诉你了,你并非我杨氏的血脉,是害我妹妹的那个贱人之子,你还有脸叫我舅父?”
元衡否认道:“她不是什么贱人,也没有杀害母亲,杀了她的一直都是胡氏还有先皇,她又有何大错?”
杨樾道:“你是那贱人生的,自然是为她辩解。”他叹了口气,“想我妹妹也养了你十几年,竟不想竟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元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近乎要捏碎了一样,“朕即便是知道了身世,先前也从未想过要取你们的性命,舅父若在军镇安分守己,本可相安无事。”
杨樾靠在墙上,不为所动:“这说的好听,你在军镇做了这么多动作,先拉拢尔朱氏,又推行均田,难道不是为了防备我?削我的权?”
“防备是一回事,可害人是另一回事。”元衡低下身,那目光像极了杨樾,像是在看掌中的猎物。
杨樾同他对视,挑起一个挑衅的笑容。
元衡问道:“舅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杨氏,可到底是为了母亲,还是害怕丢掉手里的权,替自己的野心找借口?”
杨樾发出了两声笑,挑眉道:“自然是都有。”
“还有,你不配叫她母亲。”
元衡站起身,道:“朕下旨尊母亲为太后,为何不能这般称呼?”
杨樾紧咬牙,恶狠狠道:“你就是不配当她的儿子,你早该和那个贱人一起死了,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孩子,我的外甥的,你算是什么?”
“我若是早知道你不是我妹妹的孩子,当初渡河的时候,何必救你。”
元衡静静听他说着,渐渐的五感似有些冷,就连身上刚刚闭合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
原来十几年的相依为命,只需要几句“你你我我”,便能轻而易举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啊…
他淡淡一笑,道:“舅父不必这般激我,你们视我为仇敌,可我不是,我还是会留舅父一命。”
说完
这句,元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杨樾独坐了许久,没有人要来取他的命,甚至有人给他送来了治伤的药。
他低头看着那些药,笑了一声,只手将那些药拂了去。
……
元衡走出去后,并未回到营帐中。
他屏退周围的人,伫立在雪中良久,白雪洋洋洒洒落在肩头,甲胄上映照的月光寒气逼人。
静谧的雪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巡逻脚步,只剩火把燃烧的噼啪作响声。
杨知聿靠近时,元衡转过了身。
杨知聿问道:“他方才同陛下说的什么,不妨同微臣说说?”
元衡余光看向他一眼,淡淡道:“你方才不是都听到了吗,为何还要来问朕?”
杨知聿挑眉,叹了口气道:“陛下不想说,微臣便不问。”
“陛下的伤如何了,听说此行伤得不轻?”
“算不得什么致命伤,有军医在,并无大碍。”元衡只风轻云淡说了这些,可那双薄唇丝毫没有血色。
杨知聿点了点头:“是,对于咱们陛下来说,活着便能算是无碍了。”
元衡撇开头,杨知聿又瞅了两眼,问道:“陛下这次失踪是故意的吧?为了逼高氏心甘情愿出兵?”
元衡不语,似是将此事默认了去。
杨知聿叹惋道:“可惜了那高氏女,本以为得到了陛下垂怜,却命丧荒漠,据说高氏派人去武川,到现在都没有寻到尸骨。”
元衡盯着远处的篝火,未有丝毫动容,“她身边都是高氏的眼线,不连根拔起,难道要让他们随朕一起回到怀荒大营?”
“那高氏女敢跟来,不也是在赌命?朕只不过恰好不想让她赢罢了。”
杨知聿看着他,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了去,道:“说实话,我如今倒是挺佩服陛下的。”
“陛下明明可以纳了她,从长计议,可偏偏拿自己的命赌,值得吗?”
“朕答应过皇后不纳妾。”元衡勾起一个笑,“朕这么做,想必皇后会高兴,说不定还能得几分怜悯,如何不值得?”
杨知聿心道他是个疯子,也不苟同他说的这番话,“陛下确定?她希望陛下这么做?”
元衡皱起眉,“什么意思?”
杨知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他还记得,那时元衡中毒的时候,岑璠怀着孕在殿内守了一夜。
眼前的皇帝怕是那时中毒毒坏了脑子,自个儿忘了。
杨知聿斟酌一番,怕他不明白,索性挑明了说道:“陛下是不是对娘娘有什么误解,我是说或许她并不是那般冷心之人,看到陛下这样心里也会难过,会愧疚呢?”
元衡眉皱得越来越紧,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将她和他用伤心愧疚这样的词联系到一起。
她会为了他伤心难过吗?
元衡独自想了片刻,最后得出了答案,“她不会。”
她或许会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伤心愧疚,甚至是为那死的不明不白的高姑娘,可绝对不会是他。
他欺她伤她,逼她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即便是有了满满,认了命,也该是厌他的,他若是真的死了,她怕是真连烧个纸钱都不会给他烧。
还有那封信,她知道了那封信,肯定懊恼后悔过,后悔为了报仇嫁给他。
可那又如何?
杨氏不在,六镇的各方势力有了新的平衡,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再亲自出征。
等这一次回去,便是很久不会和她再分开了。
经历种种,他们也只有彼此了。
*
春分过后,洛阳的新枝抽出嫩芽,百姓早已在田里播下农种,正是庄稼生长的好时节。
战局已定,阿湄的婚事便又重新筹备起来,华山县很快送来请帖,定在了清明后的一个日子。
寒食节那日,本该是帝王祭祀的日子,只是元衡未归,祭祀之事便也无从谈起。
岑璠却第一次用了那枚凤印,命人准备了一番,前去邙山中的禅墟寺,祭拜亡故的母亲,告诉了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母亲放心,女儿已经替您报仇了,您安心去吧,下辈子别再遇到父亲了。”
她拜过后,将三炷香奉上,抬头看了看那座释迦摩尼,佛像高大,慈悲的眉眼向下俯视,释结解怨,普渡众生。
她又合手一拜,“女儿如今也有了一个孩子,您可以放心,我…或许会如您所愿,好好活下去。”
“珝儿已经离开洛阳,女儿找了两个可靠的人护送他去彭城,他心性浮躁,却太过单纯,母亲多保佑保佑他,这一生能平安便足矣。”
“还有槿儿,那丫头忧思成疾,但愿她能快些好起来…”
岑璠默念完这些便睁开眼,静静看着炉内的香火燃烧。
一截香灰不堪重负,掉落在香炉中,她转过身,推开了门。
陪她上山的女官也多盛装而来,端立在门外。
她还要做回皇后的身份,去别的殿内祈福,求时和岁稔,风调雨顺。
岑璠一扫所有人,沿阶而下。
大殿外的砖石上刻有细细的经文,忽然什么东西掉落在一块儿砖石上。
岑璠低头微微抬起脚,发现自己踩到了一根红绳。
她今日来祭拜,特地带了许多年前母亲给她亲手编的一段红绳。
那红绳应当是太旧了,纽结恰在这个时候松开了。
那红绳下的砖石恰可有几个字,定睛一看,是一句“四大皆空”。
佛说万物因缘和合而生,不可强求,痛苦之根源非在外物,求诸于己,方可安宁。
岑璠捡起那根红绳,紧紧攥在手中,忽然手又松了开了些。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逃不掉
岑璠在婚礼的当日才出现在华山县。
婚礼只设在县城外的一处别院里,崔迟景尚在丧期,此次先成礼也是郑峋的意思。
这一年多来,郑峋始终放心不下,朝政刚稳定些,便想趁能办的时候,赶紧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听说此事还经历过几番争吵,最终商量下来,只是和了八字,换了婚帖,在这个小院中摆个家宴,邀了郑氏的几个长辈参礼,约莫连同房都不会有。
她来时乘坐的马车也是郑氏备好的,出城去时也坐的是郑氏的马车,只假称是郑氏女眷出城。
岑璠下车时抱有一卷画,那是她给二人画的贺礼,郑峋亲自迎她进门,一旁的小厮就要接过她手中的画。
郑峋道:“娘娘能亲自前来,还备了礼来,乃是小女的福气。”
岑璠却未将那幅画交给下人,“郑伯伯客气了,阿湄是我的朋友,应该来的。”
“此处没有皇后,这幅画…我想自己给她。”
郑峋了然一笑,做了个请势,“是老臣糊涂,夫人请进。”
岑璠回笑,抱着那幅画进了院子。
别院中有一座小屋,窗正大开,窗内的娇娘迎窗而坐,好几个婢
女围在身旁,有妇人正在身后帮她梳头,似在聊着什么,引得窗前的人喜笑颜开。
郑伊湄的母亲去的早,那梳头的妇人当是郑氏的一位女眷。
岑璠临近窗前时,屋内的人便是都注意到她,屋内的妇人向她行了一礼。
郑伊湄的这场婚宴未邀请京中旧友,世人都觉得他们死了,也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崔郑二人还活着。
说白了,其实这场婚宴就是摆给郑峋看的。
可不管怎样,这场婚礼都曾被期待过许久,想来临窗而坐的新娘今日是十分欢喜的。
岑璠恍然间想起,杨知聿说他们都有上一世。
她不认得阿湄的那一世里,阿湄是怎样的呢?是像现在这样同所爱之人修成正果,逍遥自在,还是早已化作一抔黃土,亦或是孤苦一生?
岑璠望着窗内,渐渐抿出了一个笑,那笑容淡若云烟,太过无声。
郑伊湄道:“皎皎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冷,且进来说。”
屋内的妇人闻言放下梳子,在岑璠就要进屋时迎了出来,屋里的小婢女奉上一杯茶。
妇人将岑璠迎进去,道:“姑娘还在梳妆,皇后娘娘且坐。”
郑伊湄的妆台就在不远处,“二姑姑还是叫岑姑娘吧,您这么叫,我倒还有些不习惯。”
岑璠轻笑一声,“该依你。”
妇人见状,斟酌片刻,“那臣妇便叫您声岑夫人吧。”
岑璠颔首,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向郑伊湄走去。
她将画匣递出去,“贺尔新婚,岁岁无忧。”
岑璠这幅画是很久之前画的,那时他们她被关在王府,实在无趣,便将在平城小院中看到的二人画了下来。那时面前的人假死脱身,换成谁来看都该是落寞,可她看到后,只艳羡那温暖宁静。
郑伊湄接过画匣,迫不及待想打开,却是想到什么,又按住手,眼睛转了转,道:“既是新婚贺礼,现在看不妥,我还是晚上看吧。”
岑璠向周围看了看,问道:“崔公子呢?”
郑伊湄叹了口气,“他一早出去了,说什么既然要办,便如何也不该委屈我什么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嘟囔到最后谁也听不见,便索性不再提,转而问道:“皎皎呢,怎么不见满满小姑娘?”
一旁的姑母答道:“你呀,也就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没见过小孩子。”
“这小公主还不到周岁,最容易生病的时候,怎么好带过来?”
另一个长辈接道:“等到过两三年,她自己有了孩子,就该知道小孩子多娇气难带了。”
岑璠静静听着几人打趣,轻轻笑了笑,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郑伊湄有所察觉,问道:“皎皎在想什么?”
岑璠回过神,“没什么,想到满满罢了。”
她话音顿了顿,道:“阿湄若是想见满满,以后或许还能见到的吧。”
郑伊湄觉得她有些反常,微微皱起眉,“皎皎这是哪里话,为何见不到?”
岑璠怕泄漏自己的情绪,眼神有些许躲闪,“阿湄也知道,这皇宫难进难出,下一次见面真不知是何时…”
二姑母道:“夫人今日先莫想这些,只当自己是六姑娘的娘家人,这来日方长,何愁不相逢?”
岑璠浅浅一笑,心中释怀了些,“姑母说的对,来日方长。”
她努力将笑容又展开了些,在一旁看着妇人和婢女给她梳妆。
即便是这样一场婚事,也筹备的相当繁琐,一番打扮下来,也过了日头最晒的时候。
唇上的胭脂上好后,门外传来了一阵笛声,在这山间别院中空灵婉转,竟是一首《凤求凰》。
郑伊湄站了起来,二姑母却是将她按了回去,“哪里有新娘子出去迎夫君的道理?你且在这里坐着,我们出去。”
岑璠跟着郑氏的人一起走出屋子,打开别院的大门。
门外的人已经换好了婚服,火红的衣裳掩住了他身上的风流脱俗,放荡不羁,多了些俗世的烟火气。
他的身侧仅有家仆,未有亲友,身后仅一马一车,那车上栽有一棵长成小树苗。
郑氏之人面面相觑,岑璠也不知是何意,但她猜想那棵树苗约莫对于二人有特殊的意义。
就在此时,小屋的门被推开,众人回头,只见郑伊湄站在门前,蒲菊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蒲菊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姑娘出阁。”
郑伊湄得了提醒,慌忙用团扇掩面,郑峋亲自牵着她出门,沉默地站在崔迟景面前,脸上的神态算不上欣喜,可到底也没表现出什么厌恶。
崔迟景一拜,道:“小婿无亲友,承蒙厚恩,此生能得阿湄不弃。”
“此树是两年前小婿栽下的一棵柏树,已经长成形,此番移至家中。”
郑伊湄怔怔地看着那棵柏树,“这棵树是”
“几年前与你游玩至华山县,你说想种一棵树,当时咱们一起种下的就是这棵柏树,后来你回洛阳,我便时常来看看,竟真的生根发芽,便常叫人来照看一二。”
“这棵树离院子不远,那日去看,我发现它还活着,便有了把它移植到此的念头。”
崔迟景举起手来,盯着她的眼眸,道:“我崔迟景今日在此立誓,松柏不倒,永不负卿。”
松柏长寿,此番话便是在说,此生不负。
此话说出口,郑峋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他让开一步,允崔迟景进门。
郑伊湄上前一步,“我当时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嗯,可我当真了,这不也种成了?”
郑伊湄不由自主绽开一个笑,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他。
周遭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些许欢笑弥漫在周围。
岑璠也欣慰地笑了,她抬头环视四周,这场婚宴无宾客满座,无锣鼓喧天,甚至连红绸都不挂上,可到底配得上这春暖花开。
席间无礼乐,仅是一桌小的家宴,算不上热闹,却其乐融融。
待到宴席结束,郑峋起身离席,还叫走了崔迟景,“你且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席上的人除了她都是郑家人,倒是皆未劝说什么。
岑璠先前也猜到郑峋定会这么做,这是郑家视作珍宝的女儿,如今郑峋做上丞相职位,以郑伊湄的身份来说,就算是皇室贵族,世家公子,也会争着抢着要娶,此番崔迟景虽是入赘,郑老又怎会真的甘心。
郑氏有不少旁支住在华山县,此番请来的也多是在华山县的族人,天色已晚,有不少人从席间离开。
郑伊湄放心不下,时不时盯着那道紧闭的门看。
岑璠道:“你放心,郑大人既是答应了你二人成礼,想必是不会太为难他。”
郑伊湄点了点头,看了看周遭的天色,问道:“皎皎今夜可是打算去华山县中过夜?若是不嫌弃,这座别院中也还有几间客房。”
“我回华山县。”岑璠趁她不注意时,避开她的目光,“陛下过几日也快回来了,我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郑伊湄这些日也听说了六镇大胜的消息,皇帝凯旋,她
这个做皇后的确实是该露面才对。
“那我便不留皎皎了。”郑伊湄莞尔一笑,“不过姑母说的对,来日方长,下次若是能见到满满,说不定她都会说话了。”
“或许吧。”
岑璠掐住自己的手,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阿湄早些休息吧。”
郑伊湄将她送到门外,还是觉得她太过反常,却想不到其他什么缘由,“皎皎放心,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等到那时,想见便能见到了。”
岑璠颔首,轻轻应了一声。
回去时岑璠乘坐的仍旧是郑氏的马车,只是来接她回去的,多了几个宫人。
他这个做皇帝果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她
深夜内,华山县的城门悄然开启,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过了一夜,便启程回洛阳。
路行道中,那辆马车却是忽然往下沉陷。
随行之人查看后,竟是发现车轮劈开了一些。
皇后就坐在里面,随行之人皆不敢随意冒险继续前行。
墨群道:“我去方才路过的镇子问问,有没有能换上的车轮,娘娘且在此处休息罢。”
岑璠答了声,“知道了,你再带上几个人一起去吧。”
“把槿儿也带去,她善言辞,万一碰上难缠的人,她也能说上几句。”
说罢,槿儿从车上下来,墨群颔首,又点了几个人同去。
往回走了一段路,有人却是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墨大人,咱们好像往山里去了啊?”
领头的人皆未回答,其他几人也开始往四周看时,忽然间只听得一声“得罪了。”
墨群转过身,朝空中撒了什么,只有“槿儿”捂住了口鼻。
跟来的人瞬间倒了一片,还有两个清醒的,尚未来得及动手,便是被墨群用剑柄敲中了穴位,倒了下去。
岑璠想将脸上面皮撕开,墨群却是阻止了她,“先别撕,想要逃出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这张面皮会方便许多。”
她前两次逃走时几乎都是在墨群的身边眼皮底下,倒是没有人教她这些
岑璠放下手,问道:“这些人留在这里没事吧?”
墨群摇头,“这迷药最多维持一个时辰,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
岑璠点头,没再问更多,随墨群打马而去。
穿过方才的镇子,再绕过一座山,很快便到了靠近码头的地方。
河边有船家接应,两人下马,向河边走去。
此处通向大河,行迹茫茫,这一走再无归期。
岑璠上船前还是犹豫了。
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满满,她生下的小姑娘再过几个月就要学会说话了,可她大概是看不到她叫她一声娘亲了
他们父女两个,大概都会怨她吧。
可她就是很想知道,如果不为了别人而活,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活法。
她这十几年来从未为自己活过,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活着…
墨群看得出她的挣扎,道:“姑娘若是舍不得,现在还能回去。”
岑璠一咬牙,一只脚还是踏上了船。
船逐渐驶远,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卢氏盘踞的范阳,那处离洛阳远,又是世家的地盘,皇帝能调配的眼线会少很多。
她先在那里待上两年,他总会有想清楚的那一天,重新立后纳妃…
船沿着大河行了五日,他们期间也下过一次船,可不过是个靠河岸的小镇子,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宫里的人肯定已经发现槿儿假扮的自己,说不定元衡也已经听到了此事,正在发了疯一样寻她吧…
岑璠这辈子从未在船上待过这么久,昏沉困乏之际,船又靠了岸。
墨群道:“姑娘下来透会儿气,这个镇子不算小,我买些吃食来。”
岑璠点了点头,“多谢了。”
她跟着下了船,身上换上了件浅藕色的布衣。
她身上的盘缠不少,只是未带什么衣裳,只在前几日前的镇子上买过两件。
这身衣裳不算差,是镇子上最好的衣裳,和她未到洛阳前穿的差不多,就是普通的百姓该穿的衣裳。
临走时她曾托墨群飞鸽传书,给寄云寺那里的人送信,待到她到范阳后便找可靠的人分批押运来些银两,将来吃穿用度倒也不怎么用愁。
不过或许到范阳后,她还要麻烦墨群一段时间,帮她购置一套宅子,一辆马车,或许还要开个书画铺子什么的…
岑璠在岸边来回踱步,忽然发现自己要操心的事原来真的很多,就比如说如果要开铺子,那就必须要有人来帮忙打理,还要看好地段…
她一步一步思忖,心道刚才想到的这些定是要在纸上写下来,趁着还没有到范阳,她打算做的事都该像现在这样细细想一遍。
岑璠思考了很久,直到天色暗的明显,忽然间才意识到,墨群很久都还没回来。
她向四周环望,忽然岸边吹来一阵风,便也没有再想太多,抱紧双臂,向船的方向走,准备上船等他。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慢悠悠的,就像他们前几日看见的镇子里的商队。
岑璠下意识转过头去,那些人点着火把,因为离得远,尚且看不真切。
可那不像是商队,倒像是…
官兵。
岑璠手陡然间凉了几分,那队人马靠的越紧,她便越觉得不安,仿佛这些人就是冲她来的一样。
那些人越来越近,岑璠呼吸跟着屏了起来,整个心似都被冰封了起来,冻得战栗不止。
不安愈发强烈,强烈到她近乎肯定,那些人就是冲她来的…
终于,透过那火把的亮光,岑璠看清了那最前面的人,也看清了墨群。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只因看清眼前的景象,呼吸窒住,脸色也跟着惨白。
方才还好好的墨群,如今浑身是血,一侧的琵琶骨被铁锥洞穿,随着马背上的男人踉跄着往前走。
那铁锥的另一端连有锁链,正牵在那男人的手上…
他缓慢靠近,就像是地府里的阎罗,先是索了墨群的命,现在又要来索她的命一样。
他每靠近一步,岑璠便不由自主向后退一步,六神无主,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身后没有路。
就在一脚即将踩空时,岑璠听见自黑暗中飘来的一阵声音。
那声音小心翼翼,似是怕吓到她,却幽冷地像是怨鬼。
“皎皎别怕,回来吧…”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放我走吧
岑璠缓缓摇头,“不”
她不能回去,若是她跟他回去,她定是会被锁起来,就像墨群那样,说不定会被断了手脚,刺穿肩胛骨,被他永生永世拴在身边。
元衡似是猜得透她在想什么,扔了手里的铁链,下马向她走过来,“皎皎别怕,你过来,朕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截带血的锁链还在眼前,元衡说的话岑璠一句都不肯信,他越走近,她的脸色便越惨白。
元衡仍是执拗向前,“只要你回来,朕不会伤你,你放心。”
岑璠不住地摇头,忽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船里钻。
忽然,锐利的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发出一阵巨响,一根箭直直穿透船板,封住了她脚下的去路。
岑璠睁大了眼睛,回过头去,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得清他手中举着一把弓,那张弓射出一只箭后又被拉满。
“你能不能别逼我”
“朕没有逼你。”元衡放下弓箭,缓步继续向她走去,声音不住地颤抖,“你不要朕了,对吗?”
“我”
那张面容逐渐清晰,岑璠瞧见了一双猩红的眼,身后层层火把,像是随时都要燃起熊熊大火一般,照得她无处藏身。
“你不要朕了,连满满都不要是吗?她还那么小,你就舍得抛下她?”
岑璠流下了眼泪,“能不能不要用满满逼我”
“我没有不要她,可我走了,对你们而言,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陛下还不明白吗?”
元衡确实不明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如何能是对他好?
都说女人有了孩子之后会格外心软一些,会顾虑的多些,可她为何这般心狠,即便这样了,仍旧想要逃离他身边?他把真心都给了她一个人,就算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试着给她摘下来,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待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元衡想不通,眉凝在一起,
在军镇尚未好透的伤口又开始绞痛,他却一步步向前,离她越来越近,仍旧没有半分松口,“你回来,朕说话算话,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眼中充满执念,岑璠知道,若是今夜跟他回去了,就算他真的肯放过自己,她此生也难再出宫。
岑璠泪眼婆娑,近乎哀求,“我不想留在宫中,你让我走吧。”
元衡脸色陡然又沉了几分,狠下心来,咬住牙道:“绝无可能。”
“今日你必须和朕回去。”
岑璠咬紧了唇,未再出声,睫羽遮住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投下一片阴影,连眼底的光都遮住了。
江水滔滔,在黑夜中深不见底,她静静闭上眼眸,忽然向后仰去。
岸边传来一声惊喊,随后覆盖来此起彼伏的喊声,顷刻间却被寒冷的江水全部漫盖,什么都听不见了。
*
岑璠并没有沉到江底,就在跌到江水中的一刹那,元衡便跟着一跃而下。
码头的江水并不湍急,岑璠很快就被救了起来,周围的侍卫都围了过来,火把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照得她无处遁形。
她身上湿的透彻,在岸上咳了几口水,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冰冷的江水封住,
她颓然地靠在元衡的怀中,他胸前的衣裳也都打湿了,身子似在颤抖,至于是为何,岑璠无心去猜测。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水珠顺着头发流下,落在眼睫上,也丝毫没有反应。
元衡静静看着她,确认她醒着,果断将她抱了起来。
她被抱上马,一件干衣裳很快便裹在她身上 ,他抱着她,抱的很紧…
队伍缓缓行进,火把的光影斑斓交错,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岑璠闭上眼睛,方才畅想过的一切再也凝聚不成完整的景象,很快意识便彻底放空。
再醒时,她已经躺在另一只船上,船舱内很是宽敞,周围弥漫着清香。
岑璠睁开眼睛,立刻就意识到那不是来时的那艘船。
她身上那身湿透的布衣已经不在,不知被何人换成了蚕丝织成的衣裳。
她意识回拢,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朕说过,不会那么对你。”
岑璠这才发现,床边悄无声息坐了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似并没有动怒,声音轻轻的,很是平静。
岑璠坐起身,他单只手握住她的臂,将她拉了起来。
“墨侍卫曾救过我的命,陛能否放过他?”岑璠问道。
他的手忽然握紧了些,岑璠手臂吃痛,抿起唇瓣,生怕激怒他,默声等着他的答复。
“朕不会让他死了。”元衡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搅匀那碗放置许久的药,“他本隶暗卫营,所犯乃是叛主之罪,昨日那便是惩罚。”
岑璠盯着他,不由想到昨日血腥的那一幕,直到药端到嘴边,也没有什么反应。
元衡仍是没有丝毫怒意,道:“这是治风寒的药,你先喝药,朕会让人去治他。”
岑璠低眼看向那碗药,听从他的要求,嘴唇慢慢靠近,两滴眼泪顺着脸颊划到碗中,竟一时间尝不出那药究竟是苦的还是咸的。
元衡静静看着她,端着药碗的手渐渐收紧。
岑璠喝药并不算快,元衡也能看得出她的不情愿。
他并没有挑明什么,耐心地等着她将那碗药全部喝完。
岑璠喝完药的第一句便是问道:“陛下是怎么追过来的?”
元衡收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想到此处还是不免满腔怒火。
他凯旋而归,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昼夜不停地往回赶,听闻郑氏成礼时,心里还欢喜了好一阵,特意走了官道,就盘算着他在归途能遇到她
元衡将碗放回小桌上,动作不由自主重了些。
只是他依旧没有质问她的意思,依着她的话答道:“你逃的那日,朕便赶上了那支队伍,你找槿儿假扮,那些人识不出,可朕一眼便能认出来。”
“墨群是朕一手培养起来,他的藏匿之法,潜逃之路,朕想想便能知道。”
听到此处,岑璠便彻底明白了。
她走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些,只觉得墨群帮助她逃跑,比她自己逃的任何一次都要谨慎小心
他说的对,墨群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潜逃的方式怕都是有他的手笔,即便是他回来的再晚些,怕也会很快找到她二人,即便是她真的躲开了追捕,大概他也能轻而易举推敲出她会去范阳吧
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岑璠脸色又灰败了些,昨日还满怀希望的心,此刻已近乎绝望。
元衡握紧了拳,问道:“你就这么不愿留下吗?”
他知道她昨日跳河并不是想要轻生,不过是想赌他能退让,能心软,为此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她这般不情愿…
岑璠道:“陛下,我真的想为自己活一次…”
元衡目光凝向她,沉默了许久,看清了岑璠眼中的泪是怎样一点点落下来的。
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朕放你走吧。”
岑璠抬起头来,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他,“你说什么?”
元衡不愿意再说出口,方才说出那句话,已经是让他心如刀绞,“你若是没听到,便当不作数了。
岑璠睁大眼睛,“你真的打算让我走?”
元衡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你也不用躲着朕,委屈你自己,如今还不算安稳,朕看不得你死,会派人暗中跟着你,你自去你想去的地方罢。”
岑璠看着他,觉得不可置信,还有些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很久没有说话。
上一次他也说过要放了她,可最后还不是出尔反尔,把她骗了回来。
元衡余光瞥向她,喉结动了动,须臾后又说道:“还有一点你要答应朕,满满是你的孩子,每年你过年要回来一次,让她知道你没有丢下她…”
“朕会告诉外面的人说你病逝,但不会同满满这么说。”
岑璠久久没有答应,元衡冷声道:“你若不答应,便当作朕什么都没说。”
“我答应。”岑璠立刻回答道。
元衡有一刹那的惊讶,而后又陷入了沉默,周遭像是都黯淡了下来,“那便如此办吧,朕会把你送回华山县,那里郑氏族人多,你从那里走,朕也放心。”
他停了许久,才又说道:“你若是想满满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干,岑璠尚且不确定他的态度,可他早已不再看她。
“陛下说的话,这次可当真?”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疲惫至极,“当真。”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罢,这几日养好身子,等到的那日,朕就不送你了。”
*
船停靠在华山县的那日,已经是七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逆流而上的缘故,比回去时足足多了两日。
自元衡答应放她后,每日还是会有药送过来,他却没有再出现过,岑璠甚至都不知他是否还在船上。
今日下船时,无人同她告别。
岑璠站在岸上,回望那艘船,深深一作揖,而后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去。
元衡在船上的小阁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立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看她没有再回头,走得无丝毫留恋。
不一会儿,他的船也慢慢驶离岸边。
元衡去了她这几日养病的小舱,躺在她躺过的枕上,那枕头上还有她的发香。
船外江水滔滔不绝,船舱内却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
元衡在那张枕上躺了半日,跟他回来的军队大多都已经回到了城中,只有少部分人等着和他一起进城。
留下的人不少都知道,皇帝是去找皇后。
听说皇后是跟着宫里的一位侍卫一起消失的。
具体是怎么回事,众人不敢猜测,只知道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皇帝,就像是鳏夫一样。
回洛阳的那日,班师回朝,凯旋而归,本该是庆贺的日子,皇帝却静悄悄回到了宫中,未曾声张。
那一日的午时,宫里响起了三声丧钟。
在这宫里,能够让丧钟鸣响三下的,也只有皇后了。
太极殿空旷,除了元衡却空无一人。
元衡坐在龙椅上,静静地听着那三声丧钟敲完,余音在大殿中回响。
他在军镇时总是在想,此次大胜而归后能与她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可如今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在椅上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向含章殿而去。
那曾经是被他当做家的地方。
可若是没了她,哪里还有家的样子呢?
元衡并没有回到那里去的欲望,他的脚步仿佛被砂石灌满,可心头莫名又觉得那个地方还有放不下的东西。
他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只像行尸走肉一般往回走,再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刚伸出手时,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啼哭声。
元衡眼睛顿时酸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皇帝哭过
心头的挂念,是他们的满满
满满还在哭。
元衡推开门,只见那姓钱的嬷嬷正将小姑娘抱在怀中,望着窗外,一边和怀里的小姑娘一起哭,一边还要哄。
他冷声问道:“你哭什么?”
钱嬷嬷被吓了一跳,连忙用肩膀蹭了蹭眼泪,“陛下,娘娘她”
元衡沉下脸,言简意赅道:“她没有死。”
钱嬷嬷愣住,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娘娘她没有死?”
元衡在她面前正襟危坐,点头道:“她只是不想在宫里住罢了,不是死
了。”
钱嬷嬷心下千回百转,且不说皇后对陛下有没有情义,可公主还在宫里,为何会不愿回宫?
钱嬷嬷思量了许久,恍然间想到很久之前,皇后好像问过她,如果有朝一日不辞而别,是不是会被当做不爱自己的孩子什么的
她自己当初割舍自己的孩子,也是不愿意再被夫家拖累。
皇后这么做,想来是真的很不愿意待在这宫里
钱嬷嬷哑然,抬起眼皮静悄悄地观察皇帝的脸色,果然很不好。
这宫里像皇后一样备受宠爱的女人自古少有,皇帝都做到这份上了,皇后竟还是不想留下
元衡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厉与她打量的目光对上,钱嬷嬷便浑身直冒冷汗,慌张到吞咽口水,低头看向怀中的公主。
元衡冷声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且都与朕签下了生死契,若是此刻传出风声,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一死,倘若你能守住秘密,将来留在公主身边,朕允你为一品女官。”
钱嬷嬷低下头,“奴婢明白了。”
元衡多看了她几眼,确认她没有别的心思,脸色缓和了许多,语气和善地问道:“你方才是为了皇后在哭?”
“是。”钱嬷嬷想到那在宫中的皇后,不似她印象中的任何一个贵人天生带有傲然,那位娘娘总是那样平易近人,甚至愿意去了解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的过往。
钱嬷嬷道:“皇后娘娘是一个很好的人。”
元衡当然知道,她很好,只不过她的好从来不是对向他,或者说这一世从未对向他。
自作自受罢了。
元衡目光又黯淡下来,他低声问道:“朕不在的这段时日,她是不是很伤心?”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岑璠并未多做隐瞒,钱嬷嬷到底也知道些,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看到信后,常常在窗边一坐便是半晌,奴婢们怎么也劝不动”
“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想来是伤心的。”
元衡却是知道,她不只是因为苏媪的背叛而伤心。
她奔波半生,委身于他皆是为了报仇,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而活。
忽然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精心编织谎言,没有人想看到她这样活着
元衡低下眼去,身上的戾气又消下去些,又看向钱嬷嬷嬷怀中的小团子。
“你下去吧,朕来哄她便是。”
钱嬷嬷在这屋中本就难安,听到这句,立刻上前,将公主交给元衡,便自行行礼告退。
元衡看向满满,他此去军镇两个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她又长大了些,想来都该学会怎么翻身了。
也越来越能看出她的样子。
小姑娘的眉眼和她长得很像
元衡鼻头又是一酸,仰头含住眼中的泪,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竟是一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哭声已经从轻哭变成放声大哭。
直到那哭声又大了些,元衡才回过神来,他以为他走了两个月,抱孩子的动作太过生疏,便回忆着自己在岑璠怀孕时一遍遍练习的情形,调整出出无可挑剔的姿势来。
可小姑娘还是哭喊不止。
她走了后,他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团乱麻。
他嗤之以鼻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被忍住,落在了小姑娘的脸上,“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娘不回来了,嗯?”
“她不要咱们了”
小姑娘的哭声陡然提高了许多,元衡吓了一跳,连忙收起了那点怨气,出声哄她,“满满不哭,还有父皇呢”
满满的哭声小了些,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劝哄而停止,即便后来元衡使遍浑身解数也不管用。
过往这孩子喜欢他,谁都哄不好的时候,只要他来哄便一定能哄好。
元衡从来没有感觉到,带孩子会是这样一件令人烦心的事。
哄到最后,元衡自己都累了,他仍旧没有发脾气,只是轻声劝道:“父皇方才都是瞎说的,她没说不回来,满满别怕父皇同她说了,她不会丢下你不管,咱们父女两个每年都能见到她。”
他分外耐心,一遍一遍哄着,屋内仍是哭闹声不断,就连被他吓走的钱嬷嬷都被引来了。
“陛下,可要奴婢进去?”
元衡向窗外看了一眼,偏执道:“朕能哄好,你下去吧。”
钱嬷嬷声音顿了顿,而后只是提醒道:“公主若是还哭,陛下不妨试试换件衣裳。”
元衡总算明白了过来,小姑娘哭,只是因为他走得太久,她不认得他了。
是呀,他说这么多,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姑娘懂什么?
她走一年,满满怕是连她娘是谁都认不得了
想到此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
她说是会回来,可这一辈子她永远不会再是他的妻了,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
或许做不到生同衾,但还可以做到死同穴,若她先过身,他会派人把她带回来,若是他先死了,他也会下道遗诏…
不论怎样,他最终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她肯定要怨他,要和他吵,不过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
元衡听了钱嬷嬷的话,换回了自己走前在寝殿内穿的衣裳。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便睡着了。
元衡没有将她抱回到摇床,而是将她抱到了他和岑璠常睡的那张榻上。
他看着小姑娘,手抚摸着小姑娘的小衣裳,久久都不能眠。
第二日,皇帝没有去上朝,在含章殿呆了一整日。
昨夜含章殿的灯火亮了半宿,直到中午殿门还紧闭着。
没有人知道皇帝昨晚都在干什么,也没有人敢进去问。
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忽然成了鳏夫,换做常人说不定还要大哭一场。
直到傍晚,殿内还没有动静,甚至连传膳都不曾。
韩泽为了那三声丧钟忙活了一整日,听说此事,亲自跑来含章殿一趟,在殿门外劝道:“陛下还是吃些东西吧。”
元衡打开了门,臂间还抱着一个姑娘。
韩泽没想过元衡会这么快开门,悄摸打量了两眼。
很明显,皇帝哭过,而且哭了很久……
元衡冷冷看了他两眼,问道:“何事?”
韩泽低下头,没敢再多看第二眼,“陛下一日没用膳了,皇后娘娘的丧礼还要费神,还望陛下多保重身子。”
元衡道:“随便你。”
皇帝没有关门,韩泽明白了意思,亲自端了饭菜进去,皇帝坐在榻上,正板着脸逗小公主玩。
韩泽撇过眼去,又自个儿轻轻合上门。
第二日,皇帝主动命人传膳。
韩泽又亲自来跑了一趟,走进门时,公主正在小床上酣睡着,皇帝一改昨日的颓丧,衣衫整洁,发也重新束过,于榻边端坐,就连一点伤心都看不出了。
就连韩泽见了都不免一愣,不由怀疑是换了个人
元衡
皱起眉,道:“你看什么?”
韩泽低下头去,“没什么,微臣这就找人传膳。”
元衡叫住他,问道:“皇后的丧礼准备的如何?”
韩泽答:“陛下放心,棺椁是死士从外面抬回来的,只说是病逝,没有人发现皇后的去向。”
元衡又交代道:“此前在船上立过生死契的人便都留在宫中,朕给他们他们另设个新官职,此后无诏不得出宫。”
韩泽应下,觉着面前的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又问道:“陛下明日可要召各位大人进宫?”
元衡沉默了许久,道:“你下去安排吧。”
翌日,朝堂上宣告了皇后崩逝的消息,纵使知道岑璠没死,在元衡听到这声宣告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朝中群臣哀悼,元衡一扫众人神色,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真的伤心了。
他会当好这个皇帝,这样她便能如她所愿,在这个世上自由自在的活着。
或许有一天,她偶尔在街头能听到他的名字,能念着他的好吧。
也许再等上十年,她再回来,就不会走了。
……
宫中的皇后发丧那日,皇帝身穿素服,亲自送皇后出宫,赐谥号惠昭皇后。
此后天下缟素,军民共为皇后守丧二十又七日,这也是本朝头一位和帝王同制办丧事的皇后。
皇后死后,帝未曾再立后,就连纳妃都不曾。
朝中老臣倒是以子嗣之事劝过,可皇帝仍是无动于衷,甚至在朝堂上因此事发了好几次脾气。
就这么争执了三四年,皇帝膝下仍旧只有皇后所出的一个公主,周岁之时便得了熙和的封号。
公主自幼便得皇帝宠爱,世人皆知,那是皇帝心头的一块儿肉,宫中无人敢怠慢,全当祖宗供着。
不过皇帝向来对公主上心,幼时便放在身边亲自教导,不曾离开过含章殿。当今这位陛下体恤宫人,这小公主虽然活泼了些,却没养成刁蛮的性子。
如今小公主长到三岁,除了一双眼睛,和皇帝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张面容比起皇帝少了些清冷,天真烂漫,像是水灵灵的瓷娃娃,可爱的打紧,惹得含章殿的宫人分外喜爱。
又是一年除夕,满满在偏殿起了个大早,让守夜的奴婢叫醒了钱嬷嬷。
满满穿上早一个月就挑好的红袄,坐在妆台前,打着哈欠对着镜子看嬷嬷梳头。
小姑娘的头发尚且蓬松细软,嬷嬷挽好了两个小髻,又将两条红色镶珍珠的发髻塞给了嬷嬷。
两条发带绑好,满满晃了晃脑袋,点了两下头,便站了起来,跑出去时手里抓着一只香囊。
天色尚且黑沉,大多数人还没醒,钱嬷嬷小步跟在身后,怕她摔了,又怕惊扰了含章殿周围的守卫宫人,只小声喊,“小殿下,您慢些…”
满满却好似没听到,径直跑去了元衡所在的正殿。
守卫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这公主自出生起便养在这含章殿的正殿,三岁还和陛下睡在同一个屋子里。
直到去岁,陛下终觉得不妥,赶了好几次,公主哭闹着折腾了一个月,才终于养成了独睡的习惯。
即便是这样,皇帝也未赐公主其他的宫殿,父女二人依旧同住在含章殿内。
朝中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反对,元衡皆当成了耳旁风。
或许是那些老臣也觉得这是皇帝的家务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找不痛快。
墨群伤好后便一直守在含章殿,他并未赶满满回去,弯腰温声问道:“公主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找陛下吗?”
满满认真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香囊,“我来给父皇送新年贺礼的。”
墨群闻言忍俊不禁,这贺礼都是外邦朝臣贺年来送,哪里轮到她一个小姑娘。
约莫是小的时候,元衡走到哪里便将她带到哪里,小姑娘心里记下了吧。
钱嬷嬷蹲下身,低声劝了又劝,“现在还早,陛下还没起呢…”
满满抬头看了看那道门,坚持道:“可我记得父皇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来呀!”
钱嬷嬷道:“小殿下,陛下前几日忙着政务,才闲下来些,这礼咱们今日什么时候都能送。”
她并非诓骗,一个月前南边的萧晗带兵来犯,大魏派了尔朱阳雪去平乱这些日子陛下在洛阳也一直不得闲。
这几年,六镇虽是安稳了些,可明枪暗箭也不少,陛下实不容易…
满满缓缓摇头,“那我就等父皇起来。”
肉乎乎的小手举起,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只香囊,颇为认真,“我想父皇一起床就能看到我绣的香囊。”
钱嬷嬷一叹,刚准备再劝劝,门却是打开了。
皇帝向来不喜任何宫人在殿内伺候,此时长发未束,只穿了一身宽袍,显然是刚醒。
钱嬷嬷行礼,满满连忙将手背到后面,将那只香囊又塞在腰带间。
元衡轻飘飘扫了一眼,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嬷嬷先下去吧。”
钱嬷嬷闻言,行礼告退,元衡低下身,将满满抱了起来。
满满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臂间坐着,搂住他的脖子。
元衡还没走几步,便被遮住了眼睛。
他停住脚步,并未训斥,和声问道:“你这么遮着父皇的眼睛,父皇还怎么走路,嗯?”
满满丝毫不惧,“我给父皇准备了礼物。”
元衡假装好奇,“什么礼物?”
满满放开手,来回扭动,好不容易将藏在身后的香囊抽了出来,“我自己绣的。”
元衡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接过香囊,仔细端详一番。
那只香囊上的针脚与其说是绣,倒不如说是穿了线,胡乱扎了几针,根本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可这是满满给他绣的第一个香囊。
她娘这辈子都不曾给他绣过什么…
现在他养大的姑娘都会给他绣香囊了…
元衡仔细摩挲着那香囊,欣然收下,“好看。”
他问道:“满满和谁学的?”
满满认真道:“是我让紫芯教我的,紫芯姨说了,母后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元衡眼睛动了动,闷声道:“你母后确实喜欢…”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满满便又问道:“父皇,你知不知道母后今年回不回来呀?”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小儿难养
满满问的这个问题元衡知道,她前几日刚刚送了信来,说是今年也不回来了…
满打满算,她其实也就回来了两次。
头一次满满周岁的时候,她回来过,那时候宫里来了很多皇亲贵戚,她不好露面,只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看着满满抓周。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佩剑还有一颗常戴的玉扳指,他能够感觉的到他的那些亲戚在看到那枚玉扳指被放到地上时神色皆有异样。
好在最后小姑娘抓起的是一只寻常的笔,紧盯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确实有那种打算,纵然知道那些亲戚巴不得他一辈子不娶,盼他死后便可以大摇大摆继承皇位,纵然知道这么做会有很多人反对,觉得他疯了,他还是想试试
是以在那场抓周礼结束后,他还是将那枚戒指当着岑璠的面塞给了小姑娘。
岑璠当时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他的苦心。
元衡觉得她应该是不明白的,因为给小姑娘过完周岁的生辰,她便又离开了皇宫
他抱着满满一起去送她,那时小姑娘已经会简开口叫声“爹娘”,他一轻拍她的背,小姑娘便知道张嘴去唤岑璠。
一声声软软糯糯的“娘”,还是没能将她留下来。
过年的时候她也没按照承诺回来。
她不在的时候他心里不免又空落落的,那时还算安稳,便是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小姑娘身上,教她学走路,教她怎么和他说话,怎么识数看画本
小姑娘很是听话懂事,很少哭闹,越养他便越觉得
她就是上天留给他的宝贝,将来配得上万民敬仰。
那段时间里,大魏一位名叫“雯华”的女画师名声噪起。
这位女画师起初常画市井街景,所画面孔栩栩如生,笔下大魏一派祥和之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民间又流出不少出自这位女画师之手的神佛画像。
后来,女画师为一座山寺绘制壁画,寺中的文殊菩萨似有神性,生动慈悲,于民间广为流传。
女画师居无定所,却从不隐匿行踪,每过一处,常有世家女眷重金聘请画一张画像。
元衡很早之前就知道,那是他的皇后。
他常年派人跟着她,从未打扰过她的生活,她也未躲开过那些人,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人将她的情况说与他听。
他知道,这两年里岑璠走过不少地方。
第二年,满满的生辰她并没有回来,他担心她这些年跑的太远,有意毁诺,亲笔书信询问她的归期。
她回信答应他过年会回来,他趁着她还没回来,提前教会了满满怎么把她阿娘留下来,和小姑娘反反复复练习了好几个晚上。
那次她回来时,给小姑娘带回来了一串佛珠,听说是平城的一位大师所赠。
他们一家人吃了顿温馨的年夜饭,岑璠脸上的笑容似是比他印象中多了些,盯着长大的小姑娘看了好一阵。
小姑娘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看着她,手中捧着的糖饼都忘了啃,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问道:“母后能不能不走了呀,我和父皇都很想你。”
元衡也没想过她会在那个时候说,他同小姑娘叮嘱的明明是再过几日,等到她要走的时候再说这些…
元衡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岑璠也愣了一阵,随后看向了他。
那时他实在心虚,目光躲闪。
她应当是发现了,只是浅浅一笑,对满满道:“以后母后若是有空便回来看你。”
这一年她待的久了些,直到上元节过后才离开。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以为他贼心不死,还想将她强留下来,第三年她连过年没有回来。
三岁的小姑娘已经记得事,也渐渐明白所谓“娘”该是一个和他一样,常陪伴在身边的人,不太好糊弄,当时他找了很多的理由搪塞,小姑娘失落了好一阵。
后来岑璠给他带来一封冠冕堂皇的信,说是大雪封山,回不去。
他当时又生气又害怕,找人仔细核实了一番,才确认她在的地方确实下过一场大雪。
可今年她又不回来,理由是那第一个让她去画佛壁的老和尚圆寂,要去一趟佛寺,送大师一程
这两年来,朝堂又有些不安稳,就像是一茬野草割下去,又很快长出来一茬。一年前穆氏派人进宫刺杀,他铲除了以穆氏为核心的五个家族,这一年高氏却是越来越叫他头疼。
就连尔朱氏在背后也有过动作。
他前几日无暇去顾及此事,今日好不容易得闲,还没有想好怎么撒个谎,骗过满满。
小姑娘别看小,人可机灵。
元衡抿出个笑容,先糊弄了一句,“母后有些忙”
谁知小姑娘立刻撇下了嘴,问道:“母后是不是今年也不回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失落,却是笃定地看他,就像是曾经的岑璠看着他撒谎似的
元衡招架不住,只好点头承认道:“母后不是不回来了,只是抽不开身,晚些才能回来。”
他只能先这么骗她,他也不知道岑璠之后会不会回来。
总不能把她再绑回来
这些年来,她跳河的那一幕总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总是梦到这一世他也没护好她,像上一世一样死在他的怀里。
她活的好好的,他哪里敢再逼她
满满却是像要哭了一样,“满满还绣了一个香囊,想要送给母后呢”
元衡听后心里也难受,将满满抱回到自己的床上,坐在她旁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满满放心,母后会回来,到时候你绣个更好看的香囊,她肯定会很喜欢的。”
满满撅着嘴,道:“可我听外面的人说,母后她死了,回不来了”
元衡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她,“母后没有死,不是都同满满说了,母后她只是不喜欢一直在宫里,所以才这么说。”
“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待在宫里呀?”
她听到的所有人都说,她的父皇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这皇宫是所有人打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
元衡耐心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待在皇宫里。”
“你母后是大魏独一无二的女画师,是个很厉害的人”
满满眼睛亮了些,“母后比父皇还要厉害吗?”
元衡点了点头,“像父皇这样的皇帝古往今来有很多,你母后这样的人却没多少。”
“所以咱们不能去打扰她,满满也要听父皇的话,不要同外面的人说起她的身份,这样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满满脑袋又耷拉了下来,“知道了”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道:“父皇,那母后什么时候能一直陪着咱们呀”
元衡话音顿了顿,道:“那要等到母后忙完自己的事了吧。”
满满似是有些不愿,说话带了些怨怪,“母后比父皇还忙吗,他们不都说父皇是这天底下最忙的人。”
“有什么比满满还要重要呀…”
元衡其实也想要知道,可他在满满面前还要是个好父亲。
“满满,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忙的事,不可能总指望着别人做什么都要顾念着你的感受,母后也一样。”
他见小姑娘还不满,只好板起脸来,“就像今日,满满做的也有不对。”
“满满怎么了?”
元衡道:“今日满满这么早就把嬷嬷叫起来了,满满想一想,如果自己是嬷嬷,被别人提早叫起来,又要梳头,还要害怕被罚,在雪天里陪着,满满怎么想?”
“是满满不对……”满满想了想,又道:“那我是不是也吵到父皇了呀。”
元衡听后,心头一软。
他养大的好孩子,都会想到他了…
他确实把满满养的很好,会替别人考虑,答应了什么也会做到,即便是这样尊贵的身份,也不像他一样谎话连篇,蛮横不讲理…
他温声道:“满满没有吵到父皇,父皇本来就醒了。”
满满仰起头仔细看了看,“父皇骗人,父皇眼睛下面是黑的,紫芯姨说了,人睡不好就会这样…”
元衡扯起一个笑,“那满满陪父皇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满满使劲点了点头,立刻躺在了那张大床上,蹬掉了一只鞋子。
元衡帮她把另一只鞋脱下来,也躺回到床上。
满满躺在床上,还是不安分,“父皇,你说母后什么时候会不忙呀?”
元衡闭上眼,敷衍道:“等到满满变得很厉害的时
候。”
满满在床上打了个滚,眼睛滴溜一转,“是不是等我厉害以后,我就可以把母亲留下来了?”
元衡猛地睁开眼,看向小姑娘,那双眼睛正探寻地盯着他,不似在开玩笑。
这孩子,果然还是有随了他的地方。
元衡刮了刮她的鼻子,义正辞严道:“不可以。”
“你母后会生气,说不定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满满听后失落了一瞬,心里也实在想不通。
她对母后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母后对她是怎样的,会不会像父皇这样好。
父皇总说她的母后是个很温柔的人,宫里的叔叔姨姨也这么说。
可如果是个很温柔的人,为何会因为生气一辈子不回来了呢?
满满还想问,却是见自己的父皇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父皇刚才是在撒谎,他分明是累了。
她长大了,不好骗。
至于母亲为什么常年不回家,迟早有一天她会弄明白。
想到此处,满满蹬了两下被子,翻个身,也跟着睡了过去。
*
上元节一过,小姑娘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课业。
皇帝对小公主的课业管得很严。
皇室的孩子开蒙早,元衡当年三岁开始读书,便是按照同样的年纪,在满满三岁的时候就请了太子太傅来亲自教导,和大一岁的渠王一起开蒙。
说来此事也算波折,前任老太子太傅还因为教导不当而被贬了官。
第一次是因为老太傅给满满和六皇子安排了不同的课业,让满满先学礼,而让六皇子先学论语。
元衡这些年待下一向宽和,如此也没有罚,只是将老太傅亲自叫来跟前,说将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后来,老太傅在学堂上教了一首诗。
回去后,满满将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背了出来。
她满怀好奇地问他,“如果不是‘淑女’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喜欢了呀?”
元衡当时骤然黑了脸。
第二日,宫里便换了位太傅。
如今元衡每隔几日便会考察小姑娘的功课,每月都会亲自将太傅叫来核对书目,便也没再出过什么岔子。
这一日又到了元衡考察功课的日子。
只是这一日,满满似乎下学晚了些。
元衡倒是有耐心,一边看着公文,一边等着女儿回来。
只是元衡没想到的是,满满是哭着被抱回来的。
纵使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满满这样哭过,满脸通红,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元衡放下笔走过去,只见钱嬷嬷欲言又止,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发生了何事?”
一声冷问,钱嬷嬷竟是跪了下去,“陛下赎罪。”
元衡低头看了看她,并未动怒,蹲下身去问,“满满为什么哭?能给父皇说吗?”
谁知他一问,小姑娘哭的更汹涌了,“父皇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都哭成了核桃,鼻涕眼泪糊在脸上,抽噎道:“母后她根本不是因为忙才不回来,她是逃走的!”
“她根本就不喜欢满满,也不喜欢父皇,所以才跑了对不对?”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起去找母后,好不好……
元衡愣了一瞬,而后面容骤然凝结成霜。
“谁同你这么说的?”
满满一味地哭,元衡问不出,转头看向乳娘,“你说,发生了何事?”
乳娘道:“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元衡面色越来越冷,道:“你去查,把今日公主见到的人都找来,朕要问话。”
乳娘领命,行了一礼便赶紧离开。
元衡脸色缓和几分,也顾不得编什么谎,追问道:“是谁告诉满满的?”
满满不肯说,“父皇先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母后是在逃跑的路上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元衡抿了抿唇,道:“不是。”
“你母后活的好好的,是谁说她死了?”
满满半信半疑,问道:“真的吗…”
“可是小姑姑的信上说,母亲当年跑了,是父皇把她吓跑的。”
“姑姑?”
是元斓…
元衡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跟着冷硬了几分,“她给了你什么信,拿出来给父皇。”
满满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这般,在她的眼中,父皇一直是温和仁善的,平日不打不罚,宫人都说,自己的父皇是这个乱世里百年难遇的仁君。
满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元衡讨厌的话,还有那个小姑姑,和父皇的关系肯定也不好…
“父皇是不是讨厌小姑姑呀…”
她眼中蓄着泪,声音都比平时小了许多,委屈地瘪嘴。
元衡见后,立刻又冷静下来些。
错的又不是他的满满,她还那么小…
是又有人想要害他的小姑娘,要挑拨他们父女的关系,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暗地里做过小动作,可这一次竟是这样明目张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温声解释道:“给你写信的小姑姑是个坏人,她说的话不能信。”
满满仍在哭,刚被元衡抹掉一层眼泪,另一茬泪珠便又落了下来,“可小姑姑信上说,她就是帮母后出逃才被抓的!她说是她当初将母后送到父皇身边,母后很不高兴,她特别后悔…”
这话说的真假掺半,元衡的话竟是被绊住一瞬。
转而他的脸色又严肃了几分,“她那都是在骗你。”
“满满听话,把信给父皇。”
满满撅起嘴,捂住胸口,显然那封信是藏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