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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超凡未来

“该死,掐不掉,这是超能力!”

机动队——现在是隶属警局的超自然力科内,网警与超能力警察齐聚,为这突发的事件气急。

他们已经以最快速度采取了措施,但……无济于事。

范围太广,传播太快,很难想象这样的超能力竟然一直掌握在超凡未来手中,却不露声色到此刻才发作,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无计可施。

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世界只能被迫恭听爱神的「真相」。

……

「爱神」叙述着“真相”。

“乐正明用操控能力篡改了公众记忆。”

解铃道:“尽管超能力是在1243年海城覆灭的悲剧之后才进入公众视野的,但我相信,聪慧机敏如您一定早有猜测,那并非超凡觉醒真正开始的时间。”

“事实也的确如您所想。”

“即便是管理超能力事务的超能力局,成立时间也远在1243年12月23日前,更遑论超能力本身。但既然如此,超凡伟力从前又是如何隐瞒住的呢?”

“答案正是乐正明。”解铃没有卖关子。

她略略介绍了乐正明的超能力:控制生物、附身人类、扭曲认知、篡改记忆……

没有刻意地夸大,却适当地留白,解铃恶毒又慷慨地将想象空间留给了世界。

“生物类超能力远比所有人想象得可怕。因为乐正明,超凡觉醒的消息被封锁了。”

“世上能抵御他操控的人寥寥无几,记忆被篡改后,就连超能力者本人都忘记了自己拥有超能力的事实,更别提目击超凡的普通人了。若非灾厄天使在海城降临,超能力的存在或许至今是一个秘密。”

“12月23日,灾厄天使事件当天,乐正明亦在海城。一向龟缩人后的他会出现在此,是因为得到可靠情报,对生物类超能力高抗性的超能力者「二三」现身海城,这是一举拿下心腹大患的好机会,值得冒险。”

事实的确如此。

乐正明当日前往海城,确实意在华幽心。

在华幽心看来,随意篡改超能力者们的记忆以遮掩超能力的存在是不合理的,她并不赞同,因此早在黎明舰升起之前,她就已经包庇了不少超能力者。

乐正明不需要她觉得。

无阻碍的声音和视线能加强乐正明的控制力,因此他亲自前往海城,在照面瞬间毫不犹豫控制住华幽心,意图将其拿下。

不曾想,不义天平自动反击。

乐正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为在杀孽的评判中获胜,他被夺走了一片肺,报废了一个胃。在紧随而来的灾厄中,他又逞强着疏散人群,从而损失一只眼,落下一节手,折去一条腿,整个右半身几乎完全报废……若非身侧有同伴支援、拼死回护,乐正明早已埋骨海城。

至于解铃,她虽然也在海城,但其实是追在这俩身后看热闹的那一个。

彼时,超凡未来尚隐于暗处。

华幽心无所谓她,双方没有矛盾也没有交情。

乐正明很忌惮她,非万全准备不会与她对垒。

虽然最后这俩都因为解铃催化的蚀虫版灾厄天使成为了海城剧目无关紧要的小卒子,但在剧目开场之前,解铃坐的的确是观众那桌。

她几乎没有说谎,只是运用了语言的艺术。

解铃继续道:“好在冒险的结果不如其愿,乐正明落败二三之手,可不待二三决定如何处置他,人尽皆知的噩梦降临了。”

“从那以后,乐正明销声匿迹,我一度以为他已经伤重死在了灾厄天使事件中,直到决定与政府合作,方知事实并非如此。乐正明没有死去,只是蛰伏了起来,彻底隐入幕后。”

“乐正明对超能力者深恶痛绝,这正是政府多年来歧视超能力者、控制超能力者、迫害超能力者的理由。”

“超能力转变为常态的趋势已无可阻挡,他的毁灭欲却不曾消失,甚至变本加厉改换了形态——变成了过载。”

“暗中传播过载的人是乐正明,受他控制的政府自然不可能与我达成合作。”

“但我不明白。”

解铃说:“乐正明可以无所顾忌地利用过载,是因为他本人是一名绝无仅有的过载免疫者。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合,最期望过载存在的超能力者,偏偏是绝无仅有的免疫者?”

“我更不明白。”

“同为超能力者的他究竟为何对超能力者怀有如此深切的仇恨,要不惜代价地摧毁超能力者?”

“战胜一个未知的对手太难,我必须想办法探明谜底。幸运的是,我成功了,不幸的是,我费劲力气得来的真相,比想象中更让人难以接受……”

解铃深吸一口气,赫然宣布:“乐正明的目的,是拯救人类!”

解铃用心地表演出了动摇。

“……难以置信,难以想象,但……”

她阖了阖眼:“这就是真相。”

“残酷的、悲哀的真相。”

她收敛了情绪:“原来,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已经被过载尽情蹂躏过了。”

“那时候,过载的传染性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超能力者会感染,普通人也会感染,这世上的一切哺乳动物都逃不过感染!”

“蚀虫遍布大地,人们流离失所,惶惶逃难,在无尽的追杀下苟延残喘,对未来生不出一丝希望。昨天还在携手共进的亲友,明天就可能化身杀戮机器……被我们遗忘的一切,只能用末日来形容!”

“而终结末日的,是高天之上的神明。”

“神明大人封印了过载,逆转了时光,重塑了世界,将苦痛记忆抹去,让我们重回了毫无阴霾的蓝天之下。”

“这很不可思议,也很难以置信。”解铃重复道,“但这就是事实。”

“超能力者容照雪的能力是将过往记忆储存在水晶球中,这能力不会被时间操控所干扰,归功于此,我获悉了往昔往事,恢复了记忆。”

“我无比肯定,神是真实存在的。也将可以证明我说辞的记忆球交给了我在超能力局中的合作者秦无右,如果这份录像不幸启封,他也还幸运活着,观看这份录像的您可以随时向他求证。”

解铃语气坚定:“神是真实存在的,但在解决过载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神明离开后,不知为何,本该销声匿迹的过载和超能力重新出现在了这个被重塑的世界之上。”

“为了扼杀过载,乐正明才对超能力者一网打尽,但可惜收效甚微,往昔悲剧正在重演。因此,他决定设法让神明大人再次注意到这个世界。”

“我们已经成功过一次了,他只需要重复步骤……”

解铃喃喃:“可我们上一次获得神明大人注视的理由是死去了50亿人。”

“所以为了拯救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乐正明决定快速牺牲掉50亿人,从而召唤神明,觐见神明,再度重塑世界。他是为了拯救,才放任过载蔓延,隐瞒过载存在……”

“我无法赞同。”

解铃眉头紧蹙。

“诚然,神明大人温柔而慈悲,在目睹我们的苦难后一定会选择拯救我们。事实上,在我重拾旧日回忆之后,我心中亦生起了对神明大人无尽的敬仰与信赖,我对神明大人的虔诚远超乐正明,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神明大人的高洁,也比任何人都渴望回归神明大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但即使如此,我也无法赞同。”

“牺牲50亿人的方法不行!”解铃坚决道。

“牺牲从没有被证实一定会得到回应。神明大人的确曾因为50亿人的牺牲投下目光,但谁能保证她还会继续因此投下目光?”

“我们怎么能用如此残忍血腥的方式祈求温柔神明的怜悯?”

“如果神明大人不再回应我们该怎么办?”

“那是50亿人活生生的生命!事情分明没有走到那一步,为什么要主动创造流血,主动走向末日?”

解铃强调道:“我不同意。”

“我要阻止乐正明,但乐正明固执己见,又沉溺在对过载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我对此行的结果并不乐观。”

“因此,我决定留下这录像。”

“如果我无法平安归来,希望这录像能幸存于世,而开启这录像的您能将我的遗言公开,将我的心愿传播,继承我的未竟之业,将残酷的真相适时公布。”

她抬手,掌心贴合胸口,轻轻压住心脏的位置,语气郑重。

“人类的命运本就不该由我和乐正明决定,50亿人的生死,更不该听从我们的一己之见,选择抵抗还是举手投降,理应交给全人类来判断。”

“……只是,真相公开务必会造成恐慌,而恐慌会带来什么,因为超能力降临,我已经目睹太多。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与乐正明达成共识,让这段录像永远埋在地下。”

“无论如何,我衷心希望……全人类可以团结一心,抵抗过载,走向未来。”

如此说着,解铃注视屏幕,眼神坦荡,目光清澈,神情无比真诚。

“我可以预见,如果这段作为保险手段的录像真有朝一日不幸问世,一定会有许多人对我言辞的真实性抱有怀疑态度。*我完全理解,换做是我自己,也很难相信这样颠覆世界观的言论。”

“因此,除了我个人苍白的保证,我也尽可能地用另一种方法证明我绝无一丝虚构。”

她靠了过来,贴近设备,而后画面抖动,场景变换——镜头被掉了个头,重新聚焦在这场演说唯一的实时听众身上。

那人有乌黑的头发,亲切的脸,看起来很熟悉,竟是……

“什么!”

会议室里,观看录像的师灵秀惊愕地站了起来!

——竟是师灵秀。

她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

她很快反应过来,“秦无右!”

师灵秀惊怒着解释:“秦无右的超能力是幻术,应该是他——”

“冷静,师副局长。”

被造谣的正主乐正明很平静。

“秦无右的超能力是幻觉,理论上来说并不能被摄像头记录,或许他对自己的超能力有所隐瞒,但那并不重要。”

他镇定地指出:“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份录像散播的一刻起,它就一定会被许多人相信。而且超凡未来也一定会做出行动让它变得更可信。”

“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乐正明表情凝重:“恐怕,过载要席卷世界了。”

……

影像中,解铃还在侃侃而谈。

“站在我眼前的,是超自然力管理局副局长师灵秀,她的超能力是谎言禁止,在生物类超能力的等级制度中排名第二,除了乐正明,无人可以在她面前说谎。”

「师灵秀」张张嘴,神情沉重:“我无法反抗乐正明,可以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已经足够了,师副局长。”解铃宽慰道,“生物类超能力拥有等级压制机制,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勇敢地站出来为我提供帮助,已是十分了不起的壮举!”

她不无伤感地:“只是在下无能,为了隐瞒这录像的存在,之后还要用规则类超能力篡改您的记忆,以免被乐正明察觉到异常……我很抱歉。”

“无妨,只要能帮助到你,付出再多也值得。”「师灵秀」苦笑着自嘲,“区区记忆……我早也已经习惯它被人搅得天翻地覆肆意改动了,至少你在动手前还征得了我的同意,不是吗?”

解铃与之对视几秒,默然移回了镜头。

街头巷尾亮起的屏幕里,播放着相同的画面,大街小巷拥挤的人群中,流传着虚构的谎言。

“如您所闻,不知名的观众。”

“这个看似荒谬的、离谱的秘密,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公开真相势必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何时公开,如何公开,只能仰仗您的判断了。”

“人们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选择自己的道路,决定自己的人生。”

“愿神的光辉眷顾您,陌生人。”

「爱神」如是说。

“行动起来吧,一切……为了这个即将被超凡力量吞没的世界里,您与我这般渺小人类的未来。”

第92章 连场烂戏

事态发展正如预想,过载爆发了。

大街小巷充斥着身覆过载晶体的超能力者,官方以极快的速度意识到恐慌——更准确地说,包括恐慌在内的负面情绪会加速过载感染。

在发现这致命问题的刹那,他们就尝试安抚民众情绪——可无济于事。

自解铃发布言论后,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阴谋论甚嚣尘上,各种流言蜚语被炒得沸沸扬扬,加之安分不久的超能力者迫不及待混入舆论场,过载如解铃所说那般迅速蔓延……

官方岌岌可危的公信力已快荡然无存。

纵使乐正明可以靠超能力压制一方,但对象扩大到这般境况,压制只能是一时,不能是一世,那么随选择压制而来的反弹,乐正明的身体状况能否支撑,人们因抗拒情绪而猛增的生物类超能力抗性……种种,皆不能不考虑。

进退两难间,堪堪修复的秩序又一次令人绝望地崩塌了。

而且这一次,比以往更激烈,更迅速,也更血腥。

明都。

混乱和恐慌在蔓延,原属机动二队的凌从云却暂时清闲了起来。

他已经很难再战斗了。

凌从云的感染程度在机动队里名列前茅,身上布满不详的黑色晶体,几乎不可能再说服上级批准他继续使用超能力了。

他被迫清闲了下来。

病症带来的痛楚与内心的悲哀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盯着手臂上的黑色晶体,凌从云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哭嚎声,属于民众的,属于仇敌的,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必再过不久,他就会被礼貌请离了吧。

毕竟他已经没有价值,什么也做不到了。

就连爸爸妈妈……妻子的爸爸妈妈,也不再堵在门口,中气十足地骂他了。想必是预料到他的结局,忙于庆贺与喜悦去了吧?

他们还能庆贺和喜悦,那便很好,这样凌从云的一条烂命,就还称不上一无是处。

可是在凌从云死后,这份喜悦还能支撑下去吗?

没有了凌从云这个逍遥法外的仇敌,没有了仇恨做支撑,喜悦之后,回荡在他们心中的会是什么呢?

会是重燃的生存火焰,还是心愿已了的释然?

没有了凌从云,他们还能继续健康地活下去吗?还是干脆追随女儿和外孙而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凌从云就感到一阵恐惧。

他不怕死。

他本就该死。

但两位老人是无辜的,他们已经因为凌从云失去了女儿、外孙女,失去了幸福快乐悠闲生活的权利,难道还要因为凌从云失去生命吗?

他好害怕。

这具令人厌恶的身躯,已经承载不起任何亲者的生命了。

“咚咚。”

池如水敲响了凌从云房间的门:“凌队,是我,池如水。”

凌从云立刻打开门:“有任务?”

“……不。”池如水抱着一叠厚厚的信件,或许是投诉信?现代社会还坚持用手写信投诉,对方对他们的厌恶可见一斑。

然而,与他预想的不同,池如水说:“有两位贵客想要同你会面,我自作主张将他们带过来了。以及,有一件隐瞒你已久的秘密,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凌从云感到迷惑。

他抬起头,跟在池如水身后的赫然是自己的岳父母。

凌从云还在犹豫要不要做出防御的姿态,岳父母已经迫不及待冲了上来,伸出了手臂——

算了。

他想,让他们打一顿出出气也好,自己也就剩这点作用了。

然而,落到他脸上的,却不是深重的巴掌,而是轻柔的抚摸。

“孩子,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岳母这么说着,轻抚他脸颊晶体的手有些颤抖。

凌从云愣住了。

池如水微笑起来,将手中厚厚的信件交给凌从云,强调道:“我想,公布真相的时刻到了。”

……

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凌从云意图打开信封的手哆嗦个没停。

真没出息,不过是打开一个普普通通的信封而已,怎么会战栗成这个样子!看着这双颤抖个没完的手,谁还会相信他能战斗,能保卫家园,保护人民。

真没出息!真没出息!

他哆嗦着,在心底对自己破口大骂。

然后倏地,温暖靠近了他。

——是妈妈。

岳母牢牢地抱住他,安抚他:“别害怕孩子,别害怕,不必急着打开,我们回家慢慢说吧!”

凌从云僵硬地扭动脖子,呆呆地同这满头白发的女士对视。

岳母眼含热泪,坚定地注视着他。

这双眼眸中分明没有一丝的怨恨与埋怨,他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看清?

他们……

他们竟然……

“抖什么抖,像什么样子!”岳父严肃的声音响起,无比严厉,反而让凌从云感到真实。

他惶惶地抬眸,企图寻求岳父的训斥。

拜托了……就像往常一样,辱骂他吧,训斥他吧,他这样的罪人,合该被唾弃,被羞辱,被这世上一切的攻击手段抨击!

然而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岳父却软和了态度:“但也不能完全怪你,你毕竟生病了,不过既然生病了,那就要有病人的样子,还赖在单位做什么,指望同事抽出时间照料你不成?不像样!”

岳父说:“还不快跟我们回家!回你的床上躺着!”

……这是梦境吗?

还是过载制造的幻境?

他们竟然原谅了凌从云。

他们怎么能原谅凌从云!

凌从云蓦地掉下泪来:“不,不……不……不行……”

他这样的罪人,怎么配!如何配!

他仓皇得像个孩子:“你们不能……你们不可以……”

“轰!”

外头突然一声巨响。

一名队员大喊:“队长,副队,不好了,紧急情况!突然出现——游遨小心!”

和惊呼一同杀到的,是蚀虫的利刃。

池如水惊愕:“蚀虫?怎么突然……而且这么多,一点征兆没有?发生什么了?”

另一名队友从远处急促应道:“不知道,它们是凭空出现——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巨型螳螂模样的怪物极速冲了过来,足肢刺穿了队友的骨骼。

“百里!”长期的作战经验让凌从云迅速反应,下意识就驱动超能力驰援,然而这一次,超能力不再像往常一般任他差遣了。

疼痛。

尖锐的疼痛。

让人想要倒地打滚的疼痛。

突然被这可怖的痛楚支配,凌从云不堪忍受地跪倒了。

岳父母连忙扶他:“孩子,怎么了?是感觉痛吗?不要使用超能力了!”

凌从云明白。

但是停不下来。

发动的超能力停不下来。

冰霜自他脚底蔓延,和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恐怖场景一模一样。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超能力不受控制,就像初获能力时那样。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从云,孩子,你怎么了?”

快逃!快逃!

“队长?糟了,快跑!”

“什么?”

阻止不了,控制不了。

黑色的晶体癫狂地蔓延,迅速将宿主锁在了中心。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拜托了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挥动丑陋的、畸变的手臂,重重地,重重地……

“不……”

“不要……”

凌从云绝望地惨叫:“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啊!”

空投下大批蚀虫的元祯哈哈大笑。

“爱神大人,果然如你所料,这世界——唔!”

元祯的喜悦戛然而止。

剧烈的痛楚自胸腔扩散,一柄过载晶体制作的长枪毫不留情贯穿了她的胸膛,在她肺部用力搅动了几下,戳破一串血泡。

……这么近的距离,她怎会毫无察觉?

元祯回首望去。

袭击者满身黑色晶体,无情的双眼里印出她淌血的身影。

晶体疯长,恍惚间,她想起了白榆的忠告。

「追随解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手下从没有如愿以偿的人。」

元祯明了了。

吸血蝙蝠群起涌动,想要修复她的身躯,却丝毫不起作用,血块和话语一起堵在她喉头:“原来……我也只是耗材……”

秦无右微微用力,将元祯推下高台。

身体在蝠群的簇拥下倒进蚀虫潮,意识被彻底吞没前,元祯咬着碎肉,抖出音节:“爱神!爱神……哈……原来……原来……”

人类的语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蚀虫的嘶吼。

“对不起凌队……我很抱歉。”

赤红的蝴蝶乱飞,就像飞溅的鲜血,黏稠腥臭的肉块到处都是,秦无右双眼无神,一味喃喃:“我很抱歉。但我向你保证,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不住地重复着:“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就会结束的……对不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很快,很快,我们就能与珍视的人重逢在星空之下了……”

“这一切……一定都是值得的。”

他自顾自呢喃着,不知在说服谁。

*

“一切……会是值得的吗?”

在惨剧开场的很久以前,秦无右忽然问。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彼时,正在推演情节发展的解铃漫不经心地答道。

“而且,花费时间考虑回报率很无聊。”

解铃笑问:“你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

秦无右不说话了。

解铃于是继续自己的安排。

空旷的据点一时间安静地可怕。

秦无右盯着地面出神。

不久前,他加入了机动队,成为了机动四队的一名普通队员,受陈紫笑差遣。

但同时,他也接受了已故朋友母亲的邀请,加入了超凡未来,意外颇得首领爱神赏识,坐上了组织干部的位置。

老实说,他加入的初衷,并非是真的相信了「深红蛛母」刘新雪所谓的“找到了希望”之类的发言,而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儿子怜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不忍拒绝一个濒临崩溃的母亲欢天喜地的邀约罢了。

不曾想到头来,他却成了迈更远的那一个。

“届时,「吸血鬼」就交给你处理了。”

解铃用红笔划去元祯的姓名。

秦无右回神。

解铃面前的名单一片赤红,超凡未来稍稍有点名堂的人,都被她拟定了死期。

死期在后的人会获悉一些死期在前人的信息,甚至被安排去执行处决。

而秦无右是她划定的最后一个,负责在确保其他人死绝后被过载吞没,化身蚀虫。

秦无右依旧感到疑惑:“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同时在机动队供职,你不担心我被发现或背叛吗?”

“你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你自己?”解铃笑了。

她打量了秦无右片刻:“别的不说,单就背叛这点,绝无可能。”

也无所谓。

“……”

解铃道:“你的道德感远远高于此刻超凡未来的所有人,会为无端伤害愤怒,会因惩戒罪恶快意……正因如此,我很确信。”

她无情判决道:“你是不可能成为正义之士的。”

解铃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的正义之士是什么模样。

她手指轻点过记载超能力局人员的名单,目光从几个熟悉的名字上一扫而过。

……这些正义之士,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历经世事变迁,永远坚持正义,与秦无右并不相同。

解铃微笑:“但你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处刑人。”

她不是一个热衷同属下谈心聊天的人,也不觉得秦无右需要太多沟通。

保持适当的神秘,其他的,他自会脑补。

她将名单交给秦无右:“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好处,超凡未来成员借用我的名号,享受我的威势,必须为此支付报酬,性命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项。”

“这份追讨工作,你会完成得很完美。”她很笃定。

爱神的口中充满了谎言。

追随爱神的道路上布满了陷阱。

此时此刻,尽管她表现得非常信赖秦无右,但谁也无法保证,秦无右之后会不会其实还有另一个死期更靠后的人……或许秦无左?或者别的什么阿猫阿狗。

明知如此。

他明知如此。

但爱神说得没错,他别无选择。

秦无右接下了名单。

“是,我会完成得很完美。”他于承诺道。

第93章 爱与怨同

空旷的据点只剩下自己,解铃活动活动手腕,在心里理了一遍事项。

扩大超能力人群……黎明舰基本代劳了这项工作,二三赋予超能力者的特权能有效激起人们对超能力的崇拜与渴望,她个人的实力也足以维持这种威势。

再加上超能力局基于机动二队做出的退让,超凡未来积极主动制造的极端事件,解铃只需轻轻煽动舆论,就能将凡人的渴盼引到极致。

蝼蚁从不值得她烦忧。

最重要的还是迅速扩散过载。

解铃为过载的破坏力下降感到遗憾。

如果过载还如从前一般,能无差别传染全哺乳动物,蚀虫阶段概率极高,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人类文明,根本无需解铃考虑违背誓约身体崩解后的事。

但可惜,过载杀伤力大不如前,蚀虫方面还好,依然可以用人为手段促进,促进完成就可撒手不管,感染范围方面,却难有突破。

解铃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勉强让几头鲸鱼完成了蚀化,付出与产出毫不匹配……新世界的过载几乎可以被定性为人类限定病了。

真是遗憾。

虽然她相信过载强度会随着计划推进而增强,但制定计划时,还是不得不考虑过载不会增强的情况。

她必须更迅速、更果决地完成传播。

一切阻碍都应当被列入铲除的名单。

“黎明舰……”

解铃思忖,自己必须继续帮他们壮大势力,为他们输送点能用的人才才行,否则黎明舰在YZ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她判断,竭尽全力帮忙之后,黎明舰依旧会被YZ打得落花流水——没办法,论斗争,二三实在派不上用场。

但黎明舰吃得够胖,看起来够壮,YZ好歹会多掂量掂量,仔细谋划一番,多多少少能帮解铃拖延点时间。

在拖延YZ的任务完成后,二三就该退场了。

解铃圈了几个名字:“魏千秋的记忆应该能激起YZ的杀心……但以防万一,还是得安排刺杀,同时考虑超能力不能使用和可以使用两种情况……”

她由衷希望YZ杀伐果决一如从前,免得动用她布置的后手,计划有太多环节,总是易生变数。

“当反派好难。”

解铃叹了口气。

“超能力局……”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杀掉师灵秀。

师灵秀身份特殊,对YZ极为信任,又是生物类超能力者等级第二,一方面是维系YZ与政府互信的纽带,另一方面,其谎言禁止的能力也很好用,对己方也不失为一个便利工具。

到底是挑起政府对YZ的怀疑,孤立YZ比较好?还是将他们绑死,设计一下用来摧毁民众的希望更好?

解铃仍未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先剥夺她的行动力吧,我想想看……”

一条条计策被敲定,未来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解铃要复活神明。

在远远早于1237年的终末,解铃最后一次见到了神——神是来回收自己的力量的。

“即使没有超能力,你也可以从困境中脱身,拯救你的不是非凡的力量,而是不屈的心,解铃,你从来就不需要超能力。”

“善有报偿,恶有代价,接下来要选择哪一方只能由你自己决定,我无权干涉……但祝福你的人生无悔。”

神如此说着,完成了与解铃的道别。

那时候,解铃相信她会回首。

因为神最后选择的人,一个不相信她,一个不理解她,都注定会与神分道扬镳。

他们无法理解那因压抑而生的毁灭欲,也无法信任那因信奉而生的保护欲,注定将神推回解铃的身前,或不复的深渊。

人类何德何能要神自戕?解铃不相信。

神竟然真的选择了自戕。解铃不得不相信。

……为什么?

人类究竟哪一点值得神牺牲自己?

解铃不明白。

恶心的视线,轻佻的话语,轻蔑的打量……一切源于外貌、源于身份、源于她不再拥有爱神的冒犯,常伴她身,一刻不曾离散。

解铃不明白。

循环上演的背叛戏码,反复放送的利益纠纷,日夜轮播的恃强凌弱……人类的贪婪、浅薄、傲慢,人性的丑恶,分毫不见变化。

解铃不明白。

“我很抱歉,小姐。”警察总是这么说,“但我们真的不可能因为他打量你就剜……剜去他的眼睛,现在是法制社会了,他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没有给你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怎么也不至于遭受这样的刑罚。”

解铃不明白。

管不住的口舌,为何不能拔去?

管不住的手臂,为何不能砍掉?

管不住的眼珠,为何不能剜走?

剥削者应该受到的惩罚,为何不能由被剥削者决定?

诚然,他们没有再像对待幼时的解铃一般,用金钱购买她,用暴力胁迫她,但那只是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身边的,是比那些法外狂徒更懦弱的懦夫!

他们只是畏惧法律、畏惧惩罚,他们只是比任何人都知晓自己的无能和弱小。所有的悬崖勒马、程度轻微,都只因为他们本身怯懦!

解铃为何要因为他们的懦弱原谅他们的罪恶?

“标准要相同,刑罚要适当,只有这样,才能建立健康正常的社会秩序啊!”渎职的警察继续说。

解铃不明白。

解铃从未从人类秩序中获得一丝一毫的好处,又为何要为维持它付出代价?应该付出代价的,是没能及时发挥自己功效的、虚假的秩序。

这种为人性幽暗妥协而生的玩意,怎配称为秩序?

任何的冒犯,都应该付出代价。

既然有冒犯他人的勇气,就应当要有被他人肆意处罚的决心。

就连神都需要为不复存在的伤害付出生命,这些令人作呕的垃圾又怎配得到豁免?

鲜血在解铃的脚下摊开。

警员因她的投毒倒下之后,冒犯者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冒犯付出比双眼更甚的代价了。

此举分明违反了警员口中的秩序,但只要解铃此刻泼洒汽油,点燃火焰,抹去作案的痕迹再穿着这身不合体的衣物转身入夜色,便无需接受惩罚。

“神明大人果然被蒙蔽了。”

解铃喃喃自语:“善有报偿,恶有代价……只是人类的谎言。”

秩序与正义,分明只在超能力存在时存在,只对高尚者进行管辖。

正义如果存在,所有不义之举都需要付出代价,连不复存在的时光里所发生的一切也要算数,那么献出生命的就不会是改写一切的神,而是无数个和解铃一样为非作歹的人。

秩序既然名存实亡,解铃为什么还要二十年如一日地忍耐、妥协、陪笑,不自由表达自己的喜怒,不肆意宣泄自己的爱欲?

此时此刻,这个神不在的、满是污秽的世界,竟在苛责解铃,既不给她正义,又不许她直抒胸臆。

「神」与「爱」,都被夺走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得纠正这错误才行啊。”解铃说。

“必须要纠正这错误才行啊。”爱神说。

重塑世界的力量从她手心淌下,遁入土壤,汇入水流,融入空气,病毒一样席卷整个世界。

“一切……为了这个即将被超凡力量吞没的世界里,您与我这般渺小人类的未来。”

“咔。”

录像停止了。

解铃微微一笑:“辛苦啦。”

秦无右默不作声,只点点头,就消失在她视野里。

解铃欣赏他这一点。

工具本就不该开口说话。

只可惜,超凡未来的其他人丝毫没有这种觉悟,甚至因为解铃爱说话就草率判断解铃爱聊天,个个人菜话多,小嘴吧啦吧啦个没完。

害得解铃常常因为不耐烦修改计划提前他们的死期。

解铃一边为自己注射过载提取物,一边回忆超凡未来相关人员的死亡计划。

迷梦蝴蝶交给过载。

吸血鬼交给迷梦蝴蝶。

美食家自己就能作死。

军火库会有沈开阳收拾。

沈开阳将败给沈摇光的仿制品……

细细梳理下来,确保每一个作案工具都会被妥善销毁后,解铃满意地笑起来。

——然后就是,她自己了。

解铃拔掉针筒。

她与爱神的相性不足百分百,托这的福,她可以注射过载提取物,暴露在高浓度过载环境中,短暂地感染过载。

尽管持续时间很短,对她的影响也十分有限,但黑色晶体会蔓延,视觉效果上足够唬人,运用得当,完全可以糊弄乐正明,令他对过载保持敬畏,不敢轻易接近。

不敢轻易接近,就谈不上深刻研究,就不会发现过载对他们几个被直接赋予超能力的超能力者是无效的,不会发现蚀虫的存在。

谨慎大多数时候是一种美德,但极少数情况下,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乐正明已经从华幽心身上吃了莽撞的苦,接下来,自然应该领会谨慎的痛了。

解铃勾勾嘴角。

这可恨的、派不上用场的、胆敢蒙骗神明的狗,如果不痛快打一顿,如何能缓解她满腔的“爱欲”呢?

解铃一定会用钝刀细细地、慢慢地割下乐正明的血肉,让他仔细品味痛不欲生的滋味。

对付这样道德过高的家伙,她很擅长。

押上自己的性命也无妨。

要掩护过载、粉饰过载,诱导乐正明观望过载、利用过载,这世上,怎么会有比解铃更香甜的饵呢?

如果连解铃都会死在过载之下,这该是多么令人欣慰的、期盼的、心怀希望的病症啊。

因此而生的每一秒的迟疑,每一分的观望,都会从过载真相公布那刻开始,一刻不歇地腐蚀乐正明的心。

大多数人类不认可解铃的正义,因此她注定因誓约的反噬死亡,那何不让这消亡变得更加甘美呢?

“必要的前期准备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是继续筛选计划外变量,测试是否能利用,铲除可能不安分因素,再选个合适的时机愉快退场……最好在华幽心之后,或者和华幽心一起……”

“然后,就只虔心静待您的回归了,吾神。”

解铃虔诚祷告。

神会复活的。

组成神的超能力已奔驰在复苏的道路之上,神明本尊的复苏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解铃在做的,不过是加快这进程。

随着超能力者增多,超能力亦在增强,说明解铃选择的道路、做出的猜想,并无错处。

“若有错误……”

一枚硬币被抛至半空。

混乱与秩序,爱与神,燃尽世界与重拾秩序,剥削者的俯视与追随者的仰望,觐见神明前的理想与觐见神明后的誓言……

正反一体的硬币砸到地面,发出尖利的鸣响。

“那就算人类倒霉。”解铃笑道。

第94章 不落黎明

“从云?从云?”

“从云!”

凌从云浑浑噩噩睁开眼。

妻子林云筝不快地嘟囔:“怎么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反对你爱岗敬业,但凡事要有度啊!”

“对不起。”凌从云下意识道歉,“对不起,云筝。”

岂料林云筝既没责备他开空头支票,也没撇撇嘴不太高兴地原谅他,而是大惊失色:“怎么哭了?我说什么重话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她快速凑近,在凌从云反应过来之前就翻动了几下他的眼皮,完成了一个简单快速的检查。

“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凌从云赶忙说。

林云筝于是关切道:“那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你别是又偷偷内耗了吧!赶紧和我说说,怎么一言不合就掉眼泪,干什么,想心疼死我啊!”

“不……”凌从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为何,眼泪始终流个不停,“我只是……我只是……”

“我想不起来了。”他呢喃,“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林云筝谨慎地打量他,左摸摸右摸摸上下其手好一会,确实没摸出什么残缺伤口,才松了口气——然后狠狠给了他一记头槌!

“嘭!”

“嘶——”两个人齐齐捂住脑门。

林云筝龇牙咧嘴:“怎么样,梦醒了吧!”

凌从云脑瓜子嗡嗡的,忙不迭擦干眼泪,敬畏地应声:“醒了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

“那就赶紧地起来备菜!今天爸妈要来,我可是夸下海口要露一手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必须抓紧时间完成备菜了!”

她瞅瞅卧室,压低声音:“趁小怪兽还在酣睡。”

小怪兽。

凌从云打了个冷颤,他们年仅一岁的女儿,拥有无尽的精力,我行我素的作息,旺盛的被关注欲,还熟悉掌握噪音攻击这种可怖的魔法,对自己的父母具有属性克制。

不敢惊扰熟睡的魔头,凌从云蹑手蹑脚地跟进厨房。

“爸妈要来?”凌从云小声问,“我怎么不知道?”

林云筝拿备菜盘的动作一顿。

“好问题。”她抬起头,微笑,“你怎么不知道?”

“……”凌从云乖巧地拿起土豆,“土豆要切块还是切丝?”

“切片。”林云筝没好气地说。

凌从云赶紧拿起菜刀,殷勤地干起活来。

厨房一时间充满了勤劳的声音,凌从云在百忙中偷偷观察林云筝的脸色,羞愧地道歉:“对不起,云筝,我又给忙忘了……我明明答应过不会再让工作影响生活太多的……”

“不用道歉。”林云筝盯着正在焯水的肘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因为其实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凌从云:“……”

林云筝得意一笑:“进警局的时候,你师父没教过你做事不能先入为主么,凌警官?怎么我轻轻一个反问,你就开始怀疑自己了?精英警官就这?啧啧,我真为警察队伍的办案水平担忧啊。”

凌从云沉默片刻,自然地踱到水池边,洗了洗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她咯吱窝——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错了,错了!人家不小心的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哈哈哈哈我不该故意逗你的错了啊哈哈哈哈哈别吵着孩子唔唔——”

凌从云亲了她一口,然后抱着她,不说话了。

林云筝亦回抱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对不起嘛……你哭得惨兮兮的,我活跃活跃气氛怎么了?不感谢我还算了竟然还胆敢——”

“谢谢你。”凌从云轻轻说。

“不用谢。”林云筝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语,立刻转换了语气,“这样幸福的时刻还多着呢,你要是每次都说谢谢,那完蛋了,我们得改名感恩之家。”

她很温柔:“你经历了很多苦难,被拐卖、忍贫寒、失至亲……人生已经滑落到谷底了,但也正因如此,以后的每一天都只会更好,更值得期待。”

“从云。”林云筝笑着呼唤他,“别被过去束缚,别被噩梦打倒,幸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凌从云落下泪来。

明明是如此幸福的时刻,他却无端地落下泪来。

“呜……”

他努力控制眼泪,眼泪却丝毫不听使唤。

“呜呜……”

他紧紧抱*着这具身躯,想要从中汲取温暖,可血肉之躯本该拥有的温热,传递到他身上,就变成了无尽的冰寒。

泪眼朦胧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冰霜蔓延过来,将目光所及全部凝结成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情不自禁惨叫起来,不由自主恸哭起来,然后在彻骨的寒冷中,避无可避地回忆起自己哀泣的理由。

逼他嚎啕大哭的,从来不是不曾存在过的噩梦,而是比噩梦残酷百倍的现实。

……

“救命啊!救命啊!”

雷光降落,击退了蚀虫。

获救者忙不迭爬远:“谢谢谢谢——雷龙!?”

“快走。”周行之冷淡地说。

“是是是。”获救者下意识接腔,抬动双腿就要继续逃亡,但目光瞥到逆行的周行之,又生生止住。

“别去!”他忍不住阻拦道,“里头都是怪物,好多好多的怪物,不要前进了!”

他惶惶地强调:“里面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有一个冰霜怪物特别强,喊着杀杀杀的把机动队都全灭了!大家都死了,大家都死了!”

他带着哭腔喊:“不要前行了,不要逞强送死啊!”

“跑。”周行之只说。

……获救者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了,就算了声名狼藉的通缉犯,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了。

可是就像他无法阻止别人被杀一样,他也无法阻止别人送死,这恐怖灾厄之下,他所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活下去。

无可奈何,获救者咬咬牙,不再劝说,重新踏上了逃亡旅途。

周行之一路击溃蚀虫,朝混乱的腹地走去。

逃亡者所言非虚,前方只有蚀虫,没有活人。

所有人都死在了蚀虫潮下,而蚀虫潮的中心,赫立着一尊硕大的冰霜蚀虫,它有三四层楼那般高,底部四节足肢,头部尖尖,半覆冰霜,通身慑人寒气,脚底尸横遍野,移动时,蚀面还不住地掉冰粒。

冰粒个个赤红,颗颗饱含无辜者的血。

冰霜怪物嘶吼着:“杀……!杀……!”

“杀!”

“杀!”

“好。”周行之答应他,“我会杀了你的。”

……

蚀虫潮以明都为起点,自西向东冲击整片大陆。

华幽心决定自东向西行。

“我必须庇护他们才行。”

对神的承诺,必须要贯彻下去。

她从前的作为是一种错误,但此刻如果选择不作为,一定是更大的错误。

生命在她眼前凋零,痛苦在她眼前盛放,望着满目苍夷的世界,她不禁喃喃:“我必须……”

“我必须行动起来。”

失去了超凡力量,她还可以重拾科学技术,没有了黎明舰,她还有她自己。

华幽心对行动有了惧意,但她必须克服这种畏惧。

她逆行在溃散的人群中,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轰鸣与破空声。

黎明舰坠落后,针对她的刺杀又一次来临了。

这一次,对方的手段进一步升级,动用了蚀虫,也让她确认了袭击者所属的势力。

蚀虫,丧失人类理性,不具备可视能力,对声音敏感,对活体表现出强攻击性,攻击时会优先选择最近距离活体,初步判断对热量有感应,是否残留思考能力和人类意识还待进一步验证,弱点在头部……

华幽心冷静地观察着。

眼前的蚀虫具有很强的破坏力,大部分超能力者都难以应对,如今化身凡人的华幽心应对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她在思索策略。

倏地,天空阴沉下来,诡异的风呼呼刮起。

掉落的碎石、破烂的墙体和猛烈挣扎的蚀虫被一道卷走,彼此哐哐哐碰撞个没完,它们的形态无不被怪力扭曲,挤压,压缩——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落入凭空而生的黑洞。

华幽心抬头,与如天神般降临的白榆对视。

白榆没有表情。

华幽心并没有因白榆好似救助者的登场放松神经,恰恰相反,她变得更警惕了。

“你是解铃的合作者,还是另有打算的第三方?”她问。

“听起来,你依然保留我和解铃同谋的猜想。”白榆的声音不辨喜怒。

“乐正明能恢复你的记忆,所以抹除记忆的不是神明,而如果没有你的允许,人类操控不了你的记忆。”

华幽心冷静地分析:“结合你当日的反应来看,你篡改记忆的理由也不是逃避现实,既然如此,你必然有宏大的计划,才会自愿失忆。”

“解铃想复活神明,并把超凡未来交给了你。”华幽心陈述事实,“除此之外,虽然我不是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也没有忘记,你与神私交甚笃。”

“殊星不是神。”白榆说,“别那么称呼她。”

“好,为我的不当措辞致歉。”

“……”

白榆不再言语,似乎不打算阐明自己的立场。

华幽心只好主动起来:“在你离开后,一位名为旋律的女士几经辗转联系上我,她自称是你的同伴,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华幽心道:“我不确定她的身份,也不知你的去向,所以不曾回复她的询问。这消息,我认为应当告知于你。”

“旋律……”

白榆想起她那张让人难以面对的脸。

旋律生物学上是沈开阳的女儿,已知沈开阳和沈摇光同辈,可得白榆和旋律同辈,再知华幽心和周行之同辈……

白榆说:“你该叫姨。”

华幽心:“?”

白榆从复杂的情绪中回神:“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华博士。”

她先撇清了自己和解铃的关系:“我和解铃只是单纯的凶手和被害人关系,超凡未来也不是她交给我的,而是我抢的。元祯先前向你寄信,是想让乐正明看记忆球,后来向我投诚,则打的是监视的主意,我和她不熟。”

“超凡未来现在死得七零八落的,还剩下一些虾兵蟹将,指挥权确实在我这里,我也正是因此才知道他们正在遵循解铃的遗命刺杀你。”

华幽心问:“你要我做什么?”

白榆不答反问:“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华幽心道:“向西行,阻挡蚀虫潮。”

“为什么?”

“庇护超能力者是我的誓言。”

“那你又为什么立下这样的誓言?”

“是殊星小姐的……”

“不。”白榆打断她,“殊星对强人所难没有兴趣,你会立下这样的誓言,有且仅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乐正明那小子给出的答案大概是对的。”白榆道,“你的誓约本质是怜悯、慈悲、同理,是你拥有人的心。”

华幽心沉默片刻:“我……?”

“不然,你为何逆行人群,朝最危险的地方奔去?黎明舰一别至今,你没有解明这道事关自己的谜题吗?这效率未免太低下了,不是你应有的作风。”

白榆说:“何况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供你慢慢领悟的时间了。华博士,你虽然在理工学科上颇有造诣,但论社会学科实在差得一塌糊涂,你已经因此栽了两次跟头了,还是补补课吧,别总兴趣导向……你都已经不再做最感兴趣的研究了,怎么不能学学心理和感情……或者政治呢?”

“我想,在你一无所有时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寻觅你的人,在知晓被覆盖过去发生的一切后仍决定追随你的人,足以被你信任,做你崭新道路上的引路人。”

狂躁的风停了,阴郁的天晴了,倾泻而下的阳光下,一艘简陋的小飞船追随着白榆的引路信标,自空域而来。

飞船之上,昔日同伴发现了华幽心的身影。

于是,前黎明舰医疗组的「美人鱼」——左栀子挥起手,很用力,前秘书组的老大林阙站起来,很激动,就连瘸了条腿的王仙鹤也晃荡起空荡荡的裤腿……

华幽心无声地注视这一切。

半晌,她有些艰涩地说:“你说,这是一场交易。”

“没错。我需要你的能力。秩序崩塌的当下,身处乱局之中,人们很难保持冷静控制好超能力,但你可以。你克制的感情,常驻的冷静,在如今的世界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与此同时,你还可以越过宿主,削弱超能力遏制过载发展,增强超能力协助宿主逃生。”

白榆总结:“蚀虫阶段之前,你是过载的克星。”

华幽心沉默。

“继续你的向西的旅途吧,在这场旅途中,你会重拾自己的超能力的。”白榆道,“而我索要的报酬,在最初登上黎明舰时就告诉过你了。”

白榆重复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在苦苦等待一个真相,我们需要你。”

“你的弟弟需要你出面指认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天命组织的合作者周清波的,关于你母亲的义妹华藤的,关于天命被剿灭后残党的。”

“彻底结束你们不堪的原生家庭吧,赶在他在这场混乱中燃尽自己之前。”

“周行之理应在法庭上得到姗姗来迟的正义和审判,而不是背负着污名,在席卷世界的惨剧中用鲜血证明自己的高尚。”

白榆说:“这是我曾经做下的承诺,就交给你去执行了。”

“我明白了。”华幽心应下。

“还有一件你应该知情的事。”华幽心道,“解铃曾找过我,自称有复活殊星小姐的方法,并邀请我参与。”

“我拒绝了。”她说,“并且现在也不打算变更答复。”

白榆依然不露喜悲,只问:“即使是面对现在这个破破烂烂,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毁灭的世界?”

“是。”华幽心的目光不曾有一瞬的偏移,“人不能遇到磨难就考虑逆转时光,那与永远留在过去何异?而且,我尊重殊星小姐的选择。”

白榆不予置评。

她的身影融入空气之中,消散了。

华幽心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