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钧正在做梦。
他悬于半空, 冷眼看着自己死后的大盛。
皇宫之中,果然“热闹”得一如他所料。
首先是上官钧的死必然带来的权力洗牌。
上官钧自小学习帝王之术,又掌权执政十余年, 自然很清楚大盛“盛”在何处,又“困”在何处。
大盛自高祖开国,轻徭薄赋, 与民休养生息,鼓励民间工商业, 得来百余年的承平之世。这是大盛的“盛”。
而大盛的“困”,简单来说就两个字——缺钱。
大盛开科取士的人数一直在增加,即使是没有当上官的储备人才, 也会养起来大部分。又因为高祖定下的高薪养廉之策,经年累月下来, 冗官冗费问题也就渐渐突显。
除了官员,同样给财政带来巨大压力的, 还有军队。
经过三朝,失去开国那批善战之将与精锐之师后, 大盛军队的战斗力不断下降, 是个所有人不得不承认的客观事实。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很多, 不过在上官钧看来, 主要原因是朝廷牵制太大, 以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但为了防止如前朝那般地方武力强大,进而威胁中央朝廷,这又是不得不行之策。
既然战斗力下降, 那就只能期待以数量获得优势。因此大盛的军队一直在扩编,若是遇到局部叛乱,朝廷的策略也以招安为主, 既解了叛乱,也扩充了兵力。
只是,养人、养兵,样样要钱。
钱从哪里来?自然只能从百姓口袋里往外掏。
在先帝朝,百官以“粮食增收、商贸繁荣都十倍于开国之初”为由,加过一次田税和商税,得以支撑一段时日。
到上官钧执政的十余年间,财政压力持续增加,国库再次开始捉襟见肘,朝堂上的变法之声也逐渐加大。
但这次,没有理由再加税。
于是官员们搬出了历史上常用的另一个手段——将众多私营商品全部收归官营,其中就包括茶、酒、油、醋等日常用品。也就是粮食和布匹买卖已经被官商勾结瓜分好了利益,才没被列入其中。
上官钧深知官员集团良莠不齐,清廉者向来是少数。原本大盛明面上禁止官员做买卖,都管不住种种钻空子行为。再堂而皇之地实行官营,必然从上到下都会设法分一杯羹,物价也就会随之暴涨。
若只是天下财富从百姓口袋流入国库和官员口袋,上官钧作为高高在上的权臣,并不会在意。但上官钧知道这种财富流动的后果——只要大量财富集中于官员手中,下一步必然会出现土地兼并。
而以史为鉴,一个王朝一旦开始出现大量土地兼并,离“天下大变”也就不远了。
如果上官钧只是个普通臣子,对此也不会多在意。世道乱就乱了,天下变就变了,他完全可以守着自己的财富做新的政治投资。
但上官钧受先帝后大恩。在手握重权的情况下,他尚且不愿篡位,当然也不可能坐视姬家江山在自己手中走向衰亡。
可财政问题又不能不解决。
最后上官钧没敢大动。
他先力排众议,颁布了一条土地限购令。以当年为界,此后,以品级划分所能拥有的土地,已经达到或超出数量者,禁止再买地。接着才将一些民营买卖收归官营,并以强硬的手腕对此二条进行监察。
等到大盛终于打跑打骨鲁,基本收回河西走廊,上官钧就开始谋求精兵简政,想要裁剪部分冗员冗兵。却在这时,他遭好友骗饮毒酒。
上官钧在世之时,他一人手握军政两权,还能够勉力控制住士绅阶层对百姓的盘剥。但他骤然离世,此前被压制的一派立刻展开声势浩大地反扑。
反扑的一派背后有皇权支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得到了姬含思那些入幕之宾的支持,姬含思又对他们言听计从。而原本追随上官钧的这派人,遗憾地无人能接他的班。
朝堂形势立刻一变,首先被废的就是土地限购令。
姬含思的男人们想在争夺他的战场中占上风,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花的钱越多,越能有层出不穷的乐趣。因此想方设法搂钱,就成了朝堂从上到下不宣之于口的共识。
于是变法革新再一次被提出。姬含思的男人们虽然总是争风吃醋、互不相让,但在推行新政上倒是相互妥协,一同出力。
不过,上官钧对自己死后的朝堂无能为力,对姬含思和他们的布置却是卓有成效。
据上官钧多年非本意的观察,姬含思的男人们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他们彼此相争,又无法彻底压下别人,对姬含思的占有欲就在此期时不断积累。
当其中一人积累到了极限,便会对姬含思施虐,再赔礼求原谅,以此来确认姬含思对自己的爱,与自己在姬含思心中的地位——我如此对陛下,陛下依旧愿意原谅我,他必是爱我至深,对其他人不过逢场作戏。
也不知是他们每个人暴发的时间点刚好都能错开,还是早已习惯了自欺欺人。总之就上官钧所见,每个人在十年间都是不断循环往复地用这一套,而姬含思也未见不满,依旧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但这种平衡的前提,是他们在姬含思心中人人平等,姬含思没有真的对哪一个特殊。
而在上官钧死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上官钧使了点手段,让那些入幕之宾都认为,骗自己喝下毒酒又被自己弄死的那个人,是姬含思的最爱。
姬含思也的确为了那个人的死悲痛不已。
那些男人们瓜分完上官钧死后留下的权力,再回到皇宫中一看,顿时都跟着疯了。
他们故伎重施,想要再次确认自己是姬含思的最爱,却又发现——原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先前那双掩耳盗铃的手终于被外力扯下,一阵阵响铃声震得他们头昏眼花,气血翻涌。
他们将姬含思囚于后宫,一边在朝堂上大力推行新政,一边在后宫变本加利地彼此争斗,试图让姬含思选出一个“最爱”。
姬含思选不出来。
只是,这些人在前廷后宫都无法碾死对手,他们联合推行的新政,却碾死了众多被夺走土地的百姓。
三年新政,天下一半的土地快速兼并于官绅手中,赋税就压在剩下的一半百姓肩上。中央朝廷只管问地方要足额税粮,地方的实际抽税就越来越狠。
交不出税的百姓唯有成为流民,揭竿而起。朝廷不断派中央禁军镇压,常仁佑也就由此兵权渐重。
上官钧在空中静静看着,这才发现,隐藏极深的常仁佑在十年间联合了京城附近各县的乡绅,还在驻扎京郊的中央禁军中悄悄发展了众多教徒。
终于有一日,当常仁佑再次领兵平叛之时。
那些兵没有往外走,而是调头进京,围住了皇宫。
常仁佑策马直入后宫,随手抓了个宫女带路,要去把姬含思找出来“禅让”。
而这个时候,姬含思在被他的男人们又一次迫逼着选出“最爱”。
姬含思也崩溃了。
他选不出来,于是他抽刀自尽。
常仁佑走进后宫之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直接将那些男人一并捆了,把“弑君”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自己和手下将领玩了一出“三请三让”,坐上龙椅。
上官钧看着这恍如闹剧的一幕,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脑中只响着姬安的那句——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来在上一世,常仁佑就是断送姬家江山的人,姬安能对他感觉好就怪了。
上官钧再缓缓转眼,看向那个给常仁佑带路的宫女,现在她正给常仁佑奉茶。
这个宫女,是元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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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安醒过来之时,感觉脑子有点乱。
他懵了一下,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做了个梦。不仅梦到上官钧被毒死,还梦到常仁佑改朝换代当了皇帝,甚至元秀秀也在梦里露了一小会儿的脸。
姬安冷静地捋过梦境内容,打开系统,问:【统啊,这个梦是你让我做的吗?】
系统没有回应。
姬安继续问:【这梦不会是想告诉我,常仁佑有天命在身,不能杀他吧?】
系统依旧没有反应。
姬安再问:【常仁佑到底能不能杀,你再沉默我就当你默认可以了。】
系统沉默。
姬安等过一会儿,勾唇笑道:【好。】
他关闭系统,翻过身去,拉响召唤铃。
今天不用上朝,姬安和平常没有朝议的日子一样起得比较晚,洗漱之后吃过早饭,才出发去永昌殿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