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 李全喜拎着装饭菜的竹篮来到南货铺,在门口探头张望。
铺子里有客人,两个伙计正在招呼。鲁常胜坐在角落发呆, 没瞧见他。倒是柜台后的罗天瑞发现了,笑着向他招招手。
李全喜走过去,带着腼腆的笑小声和罗天瑞问好。这下鲁常胜也发现他了, 连忙起身过来。
罗天瑞夸了李全喜一句:“常胜啊,你这弟弟真是听话能干, 日日给你送午饭。”
鲁常胜不好意思地回道:“天太热,干娘怕饭菜放坏了。待天冷些我就自己带,不让他再来铺子里打扰。”
罗天瑞笑道:“没事, 这有什么打扰的。你快上去吃吧,挨着窗有风, 凉快些。”
鲁常胜道过谢,和前几日一样, 领着李全喜上楼去。
楼上两间屋,一间现在是两个伙计住, 另一间当小库房堆放些货。鲁常胜和李全喜坐到桌边, 李全喜打开篮子上的布, 往外拿饭菜。
一大碗糙米饭, 和一大碗青菜。
鲁常胜却蹙了下眉头:“不是和干娘说过, 煮粥就好,不用煮饭。”
李全喜笑着劝他:“奶奶说了,现在全家就指着你赚钱, 得让你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晚上那餐已经是粥了,中午得吃饭。她算着钱呢,你就吃吧。”
鲁常胜不好在上头待太久, 只得端碗拿筷吃起来,边吃边说:“其实也没多少活干,耗不了什么力气,比以前轻松得多。”
李全喜听他这么说,也好奇道:“这几日我来送饭,都见你坐角落,不用招呼客人吗?”
鲁常胜:“客人零零散散地来,两个伙计基本就够了,再多一波客人也还有罗掌柜。我这几日就是帮着擦货架和洒扫,早晚搬一下楼上的货。哦,还有今日来了辆车送货,要搬到楼上。”
李全喜转转眼珠,小声说:“这怎么听着……不像缺人手的样子?这就点搬抬的活,两个伙计完全忙得过来吧,怎么还专门招你来。”
鲁常胜也低声回:“我也觉得,但又没看出什么异样。不过,好像说罗掌柜过段日子要南下收货了,怕到时两个伙计忙不过来?反正,先做着看看吧。
“要是那个朱员外有什么目的,总会显露出来的。而且,活少点我也好请假。这几日我已经打探得差不多,明日我请假去衙门登记,就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往里头递消息。”
李全喜:“向罗掌柜打听的?”
鲁常胜:“哪能,下了工到外头转着打听的,还特意跑远了。”
李全喜又问:“请假方便不?要不还是我去吧,今晚你跟我仔细说说。”
鲁常胜:“没事,我每月有两日假。只不过这月是日结,人不在就没钱拿,我争取半日就回来。下月起休两日不影响月钱,再多请假才扣。”
李全喜有点诧异:“要是京里做活都这待遇,感觉挺好的嘛。等奶奶适应了,我也去找份活,多少能贴补点。”
鲁常胜说着话也吃得快,没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和李全喜一同收拾碗筷进篮子,一边问他:“下午你还是去图书馆?”
这几日李全喜上午陪赵老妪出去买菜,中午送饭,下午就会去图书馆看书。此时也点头说:“嗯。今日出新的《旬报》,在京里能马上看得到,真好。”
鲁常胜:“身上记得带些钱,出门在外的,万一有什么事。”
李全喜:“哥你就放心吧,一直带着呢。”
两人从楼上回到铺子里,跟罗天瑞打过一声招呼,李全喜就拎着篮子离开了。
从南货铺去图书馆的路上,他正好顺路拐去租的宅子放东西,再去往图书馆。
图书馆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响着夏蝉的鸣叫声。
李全喜惦记着《旬报》上连载的话本,先去寻了今日出刊的最新一期,回到阅览室里快速翻看。
看完话本,他满意地一叹,才重新从头翻看起。
翻着翻着,李全喜看到这期推广的新器具是改进的纺车,就禁不住想起家里以前那一大片吉贝田,以及奶奶和阿娘、阿姊纺线的情形,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伤心之色。
李全喜继续往后翻。只是,翻到一半突然顿住,又猛地翻回去,仔细去看“发明人”那一列。
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过好几回,终于确认第一个名字真的是“李善儿”。
李全喜恍惚一阵,惊喜渐渐爬满他整张脸。
他刷地一下站起身。不过,脚步迈到一半又停住——这个时间,鲁常胜还没下工。
李全喜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重新坐下,深呼吸几次,才继续往下看《旬报》。等看完,再去换昨日没看完的那本书。
今日傍晚,李全喜回家途中,特意寻了间茶馆,进去买了份《旬报》。
这还是他第一次掏钱买《旬报》。以前在村里,他是少数识字的孩子,向村长借来看并不难。不过,这一期不一样,他得好好珍藏着。
李全喜回到小院之时,鲁常胜已经回来了,正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天热,他们都是在院子里吃,还比屋里敞亮点。
赵老妪招呼着孙子吃饭,鲁常胜也催着他来坐。
李全喜笑嘻嘻地坐到桌边,却是一边掏《旬报》一边说:“奶奶、常胜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赵老妪见着,吃惊地说:“你不会把图书馆的拿回来了吧?”
李全喜哭笑不得:“奶奶,你孙子是那偷书的人吗?这是我买的!”
他快速翻到纺车那一页:“你们看!”
赵老妪眼有些花,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喜道:“这纺车可真好!”
只是,随即又一叹:“可惜,我现在也用不上了。”
鲁常胜安慰道:“干娘,你现在该享福,别总惦记干活。”
李全喜赶紧去指名字:“我是让你们看这里——‘发明人:李善儿’!这是姑母的名字吧?我没记错吧?”
鲁常胜和赵老妪一愣,连忙又去看。他们识字不多,不过家里人名字都还认得。
赵老妪先是一阵惊喜:“还真是!”
可马上又忐忑起来:“是不是她?会不会是重名?这名字我听说好像邻县就有一样的……她在宫里还能搞这个?”
鲁常胜却说:“干娘,这应该就是阿姊!南货铺旁边是香皂铺,里面还卖羊毛线。我打听了,羊毛线最初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不就是宫里有人在研究怎么纺。那再研究纺车,也说得通!”
李全喜接道:“纺车都登到《旬报》上了,还写着工部给了五百贯的奖励,圣上又另赏了五百贯!总共就是一千贯啊!姑母在宫里能研究这个,那应该过得还挺好!”
赵老妪已经捂住了嘴,眼里涌起泪花。
鲁常胜也是满脸欣喜:“明日我拿这《旬报》去宫门,想来消息应当能递得进去!”
赵老妪伸手摩挲着那个名字,哽咽地点点头。
*
后宫里,李太嫔和一众参与发明的宫女同样是又高兴又激动,个个手捧摊开在纺车那一页的《旬报》,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李太嫔等众人激动过一阵,笑着说:“圣上说了,这回每人都有一份《旬报》,你们拿回去收藏吧。”
大宫女在旁接话:“难怪呢,就说今日送了这么多份过来。往日一殿只是一份。”
李太嫔:“奖励的钱明日会送来,明日大家伙再过来分一分。”
众人又商议着后日出宫去哪家酒楼好好吃一顿庆祝,足热闹了半日,才散去干活。
屋中清静下来。李太嫔刚才一直笑着听众人说话,此时才从头看起《旬报》。
大宫女给她换来新茶,一边小声说:“太嫔要不要一块出宫去庆祝?奴婢听说,别殿也有用宫女的腰牌出去的。”
李太嫔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我毕竟不同,总和圣上有个名份在。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怕会借题发挥攻击圣上,让圣上不好做。你们带些特色菜回来给我尝尝,也就行了。”
大宫女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劝,也坐下来看自己那份《旬报》。不过她更喜欢后面的栏目,每次都爱从后头往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