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连忙将高勉和徐小七宣进殿中, 赐了座就问:“夏侯焱终于吐口了?”
高勉:“他熬到如今,本也快撑不住了。夏侯通又落网招供,他爹犯下欺君大罪, 他怎么都逃不过一个为奴做苦役的下场。大概是心灰意冷,就全招了。两次作案的细节皆与臣先前的推测相同,这是他的供词。”
说完, 以目光示意徐小七。
徐小七取出一卷纸。他原本就是姬安的近身内侍,此时都没等关忠过来取, 起身直接交给了姬安。
姬安没急着看,随手放在案上,只拿眼打量高勉, 又去问徐小七:“他没使别的手段?”
徐小七瞥一眼高勉,神色略有些微妙地说:“他把夏侯焱和卢雍关在相邻的两间, 让狱吏送饭之时给卢雍送好点的,告诉他们是琳琅王使了银子托人照顾一下卢雍……”
姬安听得都觉新鲜, 追问:“然后呢?”
徐小七:“夏侯焱自然是不愤,几乎天天和卢雍争吵。可他没有卢雍嘴皮子利索, 总是吵不赢, 就更生闷气。然后, 昨日再提审夏侯焱时, 高勉不仅把夏侯通招出来的事告诉他, 还说——
“哪怕他死撑着不认这一桩,先不说大理寺可以直接依证人证词与证物结案,就光说夏侯通犯的事, 他也逃不掉一个刺配边地。但,同样是刺配边地,他和卢雍还不一样。
“卢雍总还有个才子的名头, 到了边地那样的环境里,能写好文章的才子少,卢雍极有可能会得到照顾,甚至被人收到帐下当个幕僚。但他夏侯焱,就那目空一切的暴脾气,八成一年不到就会被人整死。”
姬安听得奇怪:“夏侯焱报了武举的,文章不说多好,至少能写。那做个幕僚、参谋、小管事什么的,也没问题啊。”
高勉回道:“但夏侯焱的脾气,怕是受不得对人做小伏低。狱吏听他和卢雍争吵中提过,夏侯焱连和琳琅王闹不愉快,都得琳琅王去哄他。卢雍则不同,臣观他是为达目的能忍得下折辱之人。”
徐小七再补充说:“高勉还说,会向陛下提议,将他们二人流放到同一地。”
姬安了然地点点头——俗话说,人最怕的就是对比。夏侯焱想到卢雍能过得好,说不定比自己过得苦还难受。
但,姬安还是不解:“可这和夏侯焱招供有什么关系?”
高勉:“夏侯焱不仅招供自己作案,还供出卢雍是同谋,两次计划都是卢雍所想。”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还真是有同谋。
随即再次打量高勉:“你早就想到卢雍也有份?”
所以才特意提了把两人发配到同一地。对夏侯焱而言,若是两人真去了同一处,一旦给卢雍抓到机会,必会杀自己灭口。那还不如现在招供,两人同归于尽。
高勉从容回道:“臣只是有此猜测。若是猜得准,或许便能诱得夏侯焱招供;若是猜得不准,无非就是另想他法而已。”
上官钧也打量他几眼:“你对那二人倒是摸得挺准。夏侯焱的确见识短浅,脑子不会拐弯。你给他下暗示,他就觉得自己比不过卢雍,都不敢想自己先把卢雍杀掉。”
高勉微微躬身:“谢大司马夸奖。也是这几日事情又多又快,夏侯焱还受了刑,来不及想太多。”
姬安拉回话题:“夏侯焱供出卢雍,可有证据?”
高勉:“他二人当初互给对方留有字据和信物,还按有手印。臣已去取回夏侯焱那一份。”
姬安:“卢雍认了?”
高勉:“确是他的字迹与手印,他抵赖不掉。”
也不可能是被夏侯焱逼着写的。如果整件事是夏侯焱一人所为,藏都藏不及,怎么可能告诉卢雍。哪怕不巧被卢雍发现,若夏侯焱真有谋划断桥案的能力,就会设法杀了卢雍灭口,而不是搞什么字据。
徐小七继续补充:“据卢雍的招供,其实夏侯焱没有完全按照卢雍的原定计划行事。”
姬安:“哦?哪里有出入。”
高勉:“后续杀那宦官之时,卢雍原是要夏侯焱如前次断桥一样,也往返皇子宫,但夏侯焱觉得那样太冒险。而且大概也是心虚,断桥之后他没再骂过值守的羽林卫。”
徐小七:“卢雍嘲笑夏侯焱又蠢又短视,就是因为夏侯焱躲在那宦官屋里,才留下宫门记录和他留宿皇子宫情况不符的大破绽。”
姬安思索着点头道:“的确也是。这个破绽,比皇子宫那个羽林卫视线的盲点要明显得多,也是更难以解释清楚的一点。”
高勉续道:“张少卿正在写结案奏疏,他请臣代为问一问陛下,对夏侯焱和卢雍可还有指示。”
姬安:“还需要什么指示,当时我虽只是皇子,但意欲谋害皇嗣难道不是死罪?”
高勉:“可判绞刑,亦可判斩首。”
斩首更痛快,但在这个时代的观念中,斩首却更重一些,因为死无全尸。
姬安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陛下是受害者,陛下来定夺便好。”
姬安没多纠结:“绞刑吧。”
毕竟那两人可是害了两条人命。
高勉:“臣会转告张少卿。”
说完正事,姬安顺口道:“案子审完了,小七也可以搬回宫中了。”
只是,目光在徐小七和高勉之间扫过,又玩笑道:“不过,你们若是觉得大司马府住得舒服,继续住着也可以。二郎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上官钧正在看那份口供,闻言头也未抬,只说:“春和院本就是留给陛下的院子,自是陛下愿意给谁住便给谁住。”
姬安就见徐小七不自觉地转眼去看高勉。
但高勉没有回看他,而是对姬安笑道:“小七这段时日时常思念陛下,如今案子告破,他自是很高兴能回到宫中。”
说完,才去看徐小七:“对吧,小七。”
徐小七抿了下唇,点点头:“是,奴很高兴能回宫伺候陛下。”
姬安目光在两人脸上绕过几圈,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小七明日便搬回来吧。”
徐小七应了是,看姬安没再有吩咐,就和高勉行礼告退。
两人退出殿来,一同往外走。
不等徐小七开口,高勉就先道:“进宫前你不是说,想顺便探望朱内侍。”
徐小七转头看去,心里莫名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但高勉说的也的确都没错,他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能点点头:“嗯,我去看看朱顺。那你先回大理寺?”
高勉笑着看他,手在他背后轻推一下:“你去吧。”
徐小七隐隐感觉有些怪:“高勉?”
高勉:“去吧。差事总算办完,你这么久没在宫里住,和朱内侍好好聊聊。他养伤不宜动,想必也无聊。其他的,今晚我们再说。陛下不是让你明日才搬回来,今晚还有时间。”
徐小七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压下心里那些许异样,转身向朱顺养伤的房间走去。
高勉目送他走进屋中,才转过身,再次走向正中殿宇。
*
殿内,上官钧放下那份口供,抬眼去看姬安:“高勉和徐小七查清了这么一桩复杂的案子,陛下怎么没给赏赐。”
官职姑且不提,照姬安平日里大方的作风,赏钱总少不了。
姬安放下茶杯,伸手去拿那份口供,一边说:“我是想等着看他们会不会主动讨赏,免得我先赏下去,他们想要什么都不好再开口了。”
话音刚落,关忠就进来禀道:“陛下,高给事郎求见。”
姬安抬头:“他们不是刚走……就他一个?”
关忠:“就他一个,说是还有件事忘了禀报陛下。奴刚见小七去了朱顺那边。”
姬安:“让他进来吧。”
看关忠出去传人,姬安压着小案向上官钧侧身,小声道:“怎么感觉像是故意避着小七,不会真是要求我赐人吧。”
上官钧:“我倒觉得不像。刚才陛下问他们是否要继续留在我府中,他还让徐小七回宫。”
两人说句话的工夫,高勉进来了,躬身行礼。
姬安问:“是什么事忘了说?”
高勉却是目光扫过站在姬安身侧的关忠:“臣斗胆,请陛下禀退左右。”
姬安眯着眼看他片刻,才转头给关忠示意。
关忠退出殿外,还关上门。
姬安:“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