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上官太后生病, 去年先帝生病,宫里已是连续两年没有办过千秋宴。
今年姬安这个新君继位,身旁却时时有个权臣上官钧镇守, 朝中官员本以为千秋宴不会大办。毕竟四月时上官钧的生日宴就因为恩科而没有办,若是千秋宴大办,岂不是太下上官钧的面子。
群臣却没想到, 千秋宴不仅大操大办了,还办得相当地别具一格。更让人惊讶的是, 据说还是上官钧主持操办,连花费都是出自大司马府。
再联想到姬安时不时会在清凉殿召见人,上官钧出入清凉殿却丝毫不避讳。
就不能不让许多人忍不住深思——天子与大司马,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不过,这只是水面下的事。
明面上, 群臣谈论的自然都是诸如奇特的贺礼、精彩的表演、独特的烟花此类话题,尤其津津乐道于少府新出的玻璃窗、上官钧送的瓷砖路, 以及御膳房那色泽和香味都十分诱人的蛋糕。
少府要先帮姬安换好寝殿和永昌殿常用房间的窗,才开始承接玻璃订单。上官钧的南货铺则是已经接瓷砖订单接到手软, 保守估计至少能做上一年——没办法, 人手少。而且, 越是量少的精品, 才越能卖上高价。
家里没那么多钱的, 就念叨一下蛋糕。从先前的香皂、羊毛线、白糖看,姬安赏过人不久,京里就会有卖, 说不定这回也一样。
很快《旬报》编辑部就透出消息来,下一期《旬报》上会刊登蛋糕的做法。如此一来,哪怕自己家里不做, 也必然会有许多酒楼、小摊、糕点铺都跟着做,一有竞争说不定售价还能便宜点。
众官员都在期待。
姬安自己对上官钧办的这次千秋宴也十分满意,特别是一个比一个惊喜的“三重大礼”。
只不过,轻松愉快的节日之后,却也不得不再次迎来难舍的离别。
七月十九下午,次日就要启程的徐小七、高勉、燕似山、宋期一同来向姬安辞行。上官钧派出的枢密院官员不与他们同行,十天前就先行一步,两边人及河关那支骑兵都会在高东寨会合。
姬安勉励众人一番,再仔细叮嘱:“我不想放过坏人,但也不想冤枉好人。宋卿在大理寺任职已经三年,经验丰富,我相信你能掌控好此事。燕卿,这回你要听从宋卿的调遣。”
宋期肃容回答:“陛下放心,臣必以证据为先。”
姬安又道:“不过,娄冲在高东寨带兵十二年,若他真是犯下大错,你们更要注意自身安全。如果形势危险,可先撤出高东寨,枢密院会另有安排。”
宋期应了是,燕似山也说:“臣会护好众人安全。”
姬安转向燕似山笑道:“待高东寨事了,燕卿尽快返回河关,让燕将军送消息回京。今年的阅兵,我会尽量等他。”
燕似山听得不禁一笑,道谢应是。
姬安再看看徐小七和高勉,不过该交待的先前都已经交待过,此时就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等你们平安回来。”
众人拜别姬安,退出殿去。
出到回廊上,高勉就主动说:“我等徐内侍收拾行李,宋兄与燕兄先行出宫吧。”
四人商量好明日一早就出城,为节约时间,徐小七和高勉今晚还是会住到春和院去。
行程早定,徐小七的行李自然也早收拾妥当,但他还想和殿中内侍们话别一番。虽然现在还不能对别人说出详情,可毕竟是远行,还是一次危险之行。
不过,高勉那样说完,燕似山跟着又道:“我们都是回大司马府,我也等一等徐内侍好了。”
宋期也就和三人拱手作别,先出宫去。
徐小七转向高勉和燕似山:“我屋里没人,你们在我屋里等吧。”
随后领着两人进自己屋坐了,还给倒上茶。
高勉接过,笑道:“你去吧。离宫门下匙还早,慢慢聊。”
燕似山进屋见到收拾好的行李,也猜到是别的事,自然跟着说:“对,不着急。”
待徐小七离开,燕似山探头望一眼屋外,才神色复杂地看向高勉,小声道:“你还真有本事,真给翻了案。”
燕似山先前虽然得知了自己的任务,但那时高勉已经离开大司马府。两人明面上是不相熟的关系——也的确不是很熟,最后一次见面都是九年前了——燕似山也不好专程去找高勉说什么。
高勉同样小声回道:“全赖圣上英明。但现在还谈不上翻案,重查而已。”
燕似山嘀咕:“连地图都有了,总不能这还被娄冲那老家伙逃掉。”
高勉垂下眼:“但愿顺利吧。”
殿内,上官钧见姬安似乎有些情绪低落,开口安慰道:“枢密院已做好几手准备,还有燕似山的骑兵在,高勉本身也功夫高强,陛下不用担心徐小七的安危。”
姬安应一声“嗯”,却是说:“我不只是担心小七,我还在想打骨鲁。金矿在打骨鲁的地界,娄冲要真是挖了十二年,又送人又送补给的,打骨鲁难道一直没发现?还是说,娄冲和打骨鲁勾结了。”
上官钧仔细回想着那处边境的地形——上一世他曾亲征,细致地研究过地图:“我记得高东寨出去不远,就开始步入瀚海沙漠。打骨鲁的主要产粮区在他们都城那片平原,那里距离高东寨大几百里地。
“高东寨这边无法种植和放牧,他们的商道关卡又设在更西面。这边只有山里居住着一些零散的部族,活动范围有限,发现不到异样倒也不奇怪。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等他们的调查消息。”
从高东寨往北不远,就是卡在大盛和打骨鲁之间的那道山脉,高东寨处于山脉的东边尽头处。那山中小部族无数,一部分受大盛羁縻,一部分倾向打骨鲁。
上官钧想起上回他猜测过的,高勉和那些山中部族的关系。以商家人当年的逃奴身份,说不定便是藏身于山中部族里。
他又问姬安:“说起来,陛下是不打算追究高勉伪造身份之罪了?”
高勉是通过被其父救过的一个退伍兵士收养,谎称是亲子,从而取得新身份,养父过世之后才开始科考。姬安得知原委,却没有停他的职,依旧留他在奏疏房正常做事。
姬安一叹:“这事是环环相扣的。如果当初他爹真是被冤枉,那论理,他本该可以堂堂正正考科举。没有前因,也就不会有伪造身份一事。所以,先等结果再看吧。”
上官钧:“陛下仁慈,但这样的事并不值得鼓励。”
姬安:“都是受形势所迫。若像小七这样顺应命运,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为父翻案。当然,我也不是说鼓励如此,就顺其自然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通传内侍来禀大理寺张少卿求见,姬安便宣了人进来。
大理寺最近正在加班加点地审夏侯通勾结紫霞寨贼匪一案,清查夏侯家的资产。姬安还以为他是来禀这事。
不过,张湜却先给姬安逞上一封信:“彭彧又给陛下写了一些梦中之事。”
姬安让人传上来,打开略略看过。
这不是彭彧第一次送信过来。姬安先前答应他,若是讲的“故事”有趣,就赏他一顿肉吃。彭彧在狱中饿得狠了,想着自己反正是等死之人,就忍不住尝试一次。
姬安头一回收到信时,看他写的内容不像编造的,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赏了肉。彭彧尝到甜头,就时不时地写。姬安也不是次次都赏,编得一眼假的都没理,看着还像回事的才赏。
现在姬安一边看信一边问张湜:“张卿不会是专程送这信来吧,可还有他事。”
张湜回道:“夏侯通的家产就快清算完毕,不知陛下是想像彭彧的案子那样先结案,还是等剿灭紫霞寨后再一起。”
姬安这才察觉到先前没留意的一点:“对哦,彭彧的案子怎么先结了。他们既是和紫霞寨勾结,这就是同一案。不是该等紫霞寨落网,取了那边证词证物,才能结案?”
张湜犹豫着偷偷看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就解释道:“剿匪不以缉拿人犯为先,领头的那些很可能就地击杀了。夏侯通这边有证物,也有梁继一家的证词,确可结案。彭彧的案子也是如此。现在距离秋分不远,结了案很快便能行刑。”
姬安没犹豫多久,同意道:“那便先结案吧。如何判?”
张湜:“夏侯通及两名共谋心腹为首犯,判斩刑,余下相关人等依罪行流放各地。”
姬安:“去杀鲁常胜他们的那伙人,身上没背着其他案底?”
张湜:“他们为夏侯通做事已有十年,这十年间多在京城,倒是没惹出过事。十年之前的太久远,只能向各地发去文书,看有没有地方反馈回来。目前还未收到信。”
姬安点点头:“行,依律该怎么办怎么办,结了案上本奏疏。”
说完,又想起加一句:“对了,回去给彭彧加顿肉。”
张湜应过是,就行礼退出去。
上官钧看姬安放下手中的信,伸手过去拿,一边说:“彭彧又给陛下编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姬安端杯喝茶:“没什么特殊,不过他都快死了,也不差那几顿猪肉。”
上官钧快速扫过那封信,见写的都是江南生活的一些琐事,就没计较地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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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伏之后暑气渐渐消散,到了八月上旬,姬安就让众人开始做准备,过完中秋便搬回立政殿去住。这时清凉殿已经装上了淡绿色的玻璃窗,不过两边殿宇窗户规格一样,可以拆下来再装到立政殿去。
众内侍小厮自然要跟着一同搬回去。就在这时,鲁常胜托人向姬安提出想出宫。
其实早在千秋节的时候,朱顺和鲁常胜都已恢复到能够自理,鲁常胜当时就觉得自己不该再赖在宫里混吃混喝。但他要出宫,势必就影响到赵老妪的去留。
赵老妪和女儿分散近三十年,刚刚相聚,若是出了宫,再想见面就不方便了。鲁常胜又觉不忍心,左右为难之下,还和朱顺商量该怎么办。
朱顺倒是一直没有搬回原本的房间。虽说鲁常胜受伤和他没有关系,但他觉得既然有缘相识,也该多照顾一二。朱顺看得出鲁常胜和李全喜在宫里不自在,就一直留下来陪着他们,总归有个熟人要好些。
那时听得鲁常胜忐忑的问题,朱顺笑着温声安抚:“就凭你们带来的紫霞山消息,你们大可心安理得地住下去。不用担心,好好养伤就是了,圣上这里不差你们两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