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誉卿这两年在水师干得不错, 上官钧暂时让他安稳在那里不动弹。不过信中所写之事,并非发生在他驻扎地,而是他的老家帛兴县城。
据崔誉卿说, 近日他有个族中兄弟游学经过他驻地,寻他见了见面。席间喝得半醉之时,透露了在帛兴士绅当中秘密流传的一件事。
说是有一户姓扈的人家, 去年接了个亲戚到家中住。那亲戚是个年轻妇人,带着个两岁的男孩, 初来之时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一个中年男仆。
最开始引起人注意的,是那个中年男仆。
那男仆毫不避讳地陪主家娘子上街、出游,那妇人也爱带他进出, 哪怕身旁跟着好些丫鬟婆子,紧要的事——尤其是关于男孩的事, 都交给那男仆去办。
帛兴也算江东一座大城,有见识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不少人分辨出来——那男仆该是个宫里出去的宦官。
再之后, 那位扈员外有次喝醉,被席中好奇之人套话, 就承认了一件惊天大事。说那妇人原是宫中宫女, 当今天子继位后, 她有幸得到天子垂青。只是大司马掌控朝中与宫中, 天子只能悄悄召幸她。
妇人很快就怀上龙种, 可天子担忧她和孩子暴露之后会有危险,就派了心腹宦官悄悄送她回乡。她在家乡诞下龙子,但前段时日发现似乎有人在追查她的行踪, 惊恐之下就带着心腹投奔了帛兴的扈员外。
这消息一出来,当时席间就一片静默——那些人原以为能探听到什么香艳趣事,哪想到竟然是如此要命的秘辛!
扈员外酒醒之后, 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召急那些宴饮的人到家,苦苦哀求他们保守秘密。话赶话的,就又失言说到了朝中如今是大司马“挟天子以令群臣”,若这男孩暴露,“天子恐有性命之忧”。
别的人家也不是全听他怎么说,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朝中究竟怎么回事,帛兴众人接触不到核心,不好摸透。但帛兴离沧阴可没那么远。沧阴华家的事早传遍了江南,包括上官钧曾于事前出现在沧阴县城的消息。
而借着江南那一轮赈灾,被打压、利益受损的是谁?是江南士绅。
帛兴的士绅看沧阴华家,就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事情到此,帛兴众家族还没有全信。
巧就巧在,帛兴有一家人和前留高王妃家沾亲带故。那家人以前没宣扬过,要不是这回主动说出来,外人都不知道。于是那家人就去打探前留高王妃万氏的下落。
前留高王谋逆被赐死,家产被没收,家人都没为奴隶,只是很快又蒙大赦,脱籍为庶人。万氏身无分文,先带着儿孙们去投奔嫁人的女儿,可那边夫家不敢收留,只给了些钱打发。
万氏又带着儿孙们回了娘家,当然也没得到家里什么好眼色,过得万分憋屈。因此那家人出钱去请,她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帛兴。
有官府的文书在,万氏的身份倒是确凿无疑。
帛兴的一些士绅就攒了个局,请扈员外领来那妇人和男孩。万氏一见之下,脱口便说男孩与天子幼时非常像。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姬安九岁才入京,此前一直住在前留高王府当中。万氏作为姬安当时的主母,自然是知道姬安年幼时的模样。
随后,那妇人拿出几样外头见不着的宫中制品证明自己的身份,在和万氏说话之时,还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个消息。
天子曾派人看过她和孩子一次,当时来人传话说,留高王谋逆之罪尚且存疑,赐下的那杯毒酒天子更是毫不知情!由此可见大司马已是只手遮天,叮嘱她们母子一定要藏好。
帛兴众士绅当场都只作没听见。但过后,渐渐就串连起来。
他们的想法也简单——他们养好这个孩子,待日后朝中形势明朗了,不管是天子和大司马谁争赢,他们都可以邀功。
如若天子赢了,他们自然是保护皇嗣有功。如若大司马赢了,这个孩子献上去让大司马更好掌控,他们也是大功一件。
当然,现在瞧着大司马对士绅并不友好,他们内心里倒是希望天子能赢。保护皇嗣的功劳更大,他们也就更好邀功。
至于那孩子会不会是假的……假的也无妨,假的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善心”被人欺骗利用。反正看顾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帮忙打打掩护,不叫朝廷察觉而已。
就这样,那妇人和男孩这两年在帛兴安稳住下了,连万氏也带着儿孙们在帛兴置宅安家。
崔家倒是没有积极参与此事,只属于从众那一波。听说了消息,出了些钱,仅此而已。
崔誉卿的族兄弟给他说这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当个稀奇事聊聊。毕竟崔誉卿是他们那一辈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崔家族里有事也都会问问他的意见,那族兄弟还当他早已知道此事。
哪知崔誉卿还真不知道。
喝完那顿酒,崔誉卿思来想去,总觉着这事里巧合太多,担心会不会是针对姬安或上官钧做下的局,就还是赶紧写信告知上官钧。
上官钧皱着眉看完信,克制着没把信揉成团。
他思索片刻,摇铃唤进今日当值的海晏,吩咐:“去叫师晟来见。”
海晏应声转身。不过,还没出门,又被上官钧叫住。
上官钧:“让他直接到圣上的书房去。”
他迈的步子大,说完,竟是比海晏还早一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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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安正在看齐万生的奏疏,并且越看越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