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呼吸猛地凝滞。
此刻司珹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也占据了司珹的,双方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
天地间残雪飘零,风声只吹乱了司珹颊边碎发。司珹抬手,就将它们全部别到耳后, 至此二人之间再无阻隔。
“将军, ”司珹说, “大业难为, 并非儿戏。犹豫踟躇的我不需要。待你决心既定, 再做答复。”
穹顶惊雷在此刻炸响。
疾风掠野间蹿起杂音, 二人谈话戛然而止。闻声抬首间,便见一人拼命奔逃而来,其后紧随寒芒三寸,箭镞钉向山石,擦出连串火星。
此人吓得吱哇乱叫, 抱头间连滚带爬,哭嚎道:“大侠!大侠救我!”
他发钗早不知掉哪儿去了, 道髻散垂间,身上道袍也脏污破烂。可这咋咋呼呼的一嗓子委实太熟悉——不是宋朝雨又是谁?
“宋二?”季邈转刀出鞘削落一箭, 跨至司珹身前,又偏头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谁知道。”司珹蹙眉,手也摁在了鞘上, “这么一喊,咱们可就不好办了。”
那头宋朝雨还在逃, 他脚步虚浮,步子踏得歪七扭八,运气却好得出奇, 被好些流矢擦身而过,愣是没伤着一根汗毛。
“大侠救我!”宋朝雨扯着嗓子喊,生怕季邈司珹听不到,“若今日出手相救,来日必以重金相报!”
“捂住他的嘴。”司珹压低声音说,“两嗓子把人全叫来了,真是活阎王。”
话刚落,宋朝雨扑到二人身前。季邈手起刀落,削下道袍一角,团巴起来往他嘴中一塞,司珹顺势扯住人,转身就往墟道里退。
季邈四下环顾,见十余人追逐间踏破荒草,已经快要赶到巨石旁。他抬首,又见斜方横梁半线,堪堪撑住出口一角。
长剑哗响,砍声遽然。不多时,乱石残墙滚滚坠地,砸得雪尘乱溅、烟尘四起。季邈侧身躲过石块,刀身入鞘间他猛地拍壁,震落的十余片瓦将最后一点缝隙也堵上了。
废墟隔绝了叫骂,霎那后便又有刨石声响。季邈片刻犹豫也无,振剑再削落几处断梁,便在轰隆声中直追司珹而去。
墟道内曲折狭窄,人走不快。临汇合时,司珹方钻过狭小甬道,正在另一头把软了手脚的宋朝雨往出拽。
季邈刚追到,就见宋朝雨趴在地上,虫似的慢吞吞往甬道里拱,他没忍住,抬脚踹在对方屁股上。
宋朝雨脸擦着沙土,迅速滑了过去,又被司珹发力拽起,动作间幅度太大,竟将那块塞嘴的布料吐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看着刚刚站起身的季邈说:“大,大侠你也太粗......”
季邈一记眼刀扫过去,宋朝雨打个寒颤,将最后那字咽回去了。
火折吹亮,照得废墟间重叠乱道。司珹在前,季邈断后,宋朝雨被二人夹在中间,借着微芒偷偷瞟。
“那个,”宋朝雨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道,“敢问二位大侠尊姓大名。待出去后,我好报答两位的救命之恩。”
废墟内脚步声窸窣,司珹与季邈均未答话。
“哈哈,哈哈。”宋朝雨干笑了两声,“侠者行善不留名,更是功德无量!只是二位今天救了我,我总得有所回报。我见二位身手气度俱不凡,举手投足间又十分默契相像,莫不是兄弟携手,仗剑行走江湖。”
司珹脚步稍顿,回首斜睨。
“哎哟哎哟,我说对了吧。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宋朝雨眼珠一转,乐道,“看你二人身量,想必这位便是弟......”
“错了。”司珹开口,声压得低,发出的短音便同他平时有所不同。随即,他口吻冷淡地补上一句。
“我才是哥哥。”
季邈骤然咬破舌尖,品到一点腥咸。他掠过宋朝雨,同司珹遥遥对上了。
司珹没有躲他,对视间的眼眸很沉静。季邈心尖一颤,挪开了眼。
“那,那也挺好!”宋朝雨连忙找补,“弟弟生得这样高,这般的好儿郎,整个大景也找不出多少!”
“追杀你的是些什么人?”司珹继续问,“你又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您可别再提了。”宋朝雨收回视线,丧眉耷眼道,“我嘛,我原本只是西南江州一小道。这不游历到了阳寂,就想着四处走走看看,瞎逛到这废城里。可谁知我的玄坛黑骥踏雪行川单骑走河山轻纵马竟然受了惊,它这一跑,我怎么撵得上!”
“追着追着就到了废墟附近,我人刚钻出头,就和一个出恭的兵爷碰上了,好险没滋我身上。”
季邈忍了又忍,到底压着嗓子沉声道:“说重点。”
“好好好,原来您不是哑巴。”宋朝雨说,“后头的事就是个误会,我哪儿知道边军还会在这种地方扎营啊?”
“那人将我绑回去丢在帐内,说要等他们将军回来再行处置。可是依《大景律》,私闯军营者轻则杖责重则处死,听绑我那人的意思,他们将军一向喜欢顶格处罚,这不等同于说我今日必死无疑了嘛。”
“逃跑是死,等着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我就干脆磨断绳子,放手一搏了。”宋朝雨说到这里,连连作揖拜礼,“今日多亏二位大侠出手相救。”
司珹忽然问:“你是孤身一人来的阳寂城?”
“对啊。”宋朝雨打了个哈欠,“我这样的小道,来去自由,行走随心。哪里需要结伴?”
说话间出口已近,雪絮零落,扯散了二者之间的短暂对视。
“原来如此,道长还真是性情中人。”司珹勾了唇角,说,“你今日私闯军营,怕是没法再回到阳寂城。我们兄弟二人再帮你一次,将你送到城外驿亭中,你便可尽快离开。”
“道长,就此别过了。”
***
月上中天时,连廊飘进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