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黄雀 “我与将军,从来都亲密无间。”……(1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609 字 11小时前

此刻落日正浑圆, 衍都城内赤霞满铺,外头遥遥传来鹰唳。

衍都没有这样威风的猛禽,司珹知道那只能是放风翱翔的乌鸾。这意味着......季邈就在不远处。

哪怕他孤身一人对峙,哪怕宋家在衍都已经眼线密布, 司珹也决计不可能遭受到任何不利——或者说, 意外。

宋朝晖也很快明晓到这一点。随即, 他听见司珹开口。

“那夜宋二公子翻进来时, 滚了一身海棠残花。”司珹拨开轿帘, 露出大理寺檐上探出的花枝。

赤色远空间, 果然有黑点若隐若现。

“若我记得不错,温府别院中也遍开垂丝海棠。”宋朝晖说,“舍弟莽撞,当夜翻墙入院,定然破坏了庭中景致, 在下愿以千金偿。”

“几枝花而已,远到不了这种程度。”司珹随意眺望花枝, 压根儿没有和宋朝晖对视。

他看了片刻,道:“温宅中的垂丝海棠均是粉白, 并无任何一株异色。”

“那夜送别两位后,在下途径中庭,发现二公子拍落的花中竟然夹杂一瓣淡紫色。”司珹说,“宋公子有所不知, 在下向来喜欢登高远望,几度往返阁楼上, 瞧见宋府紫海棠,开得正繁茂呢。”

“许是朝雨行走景丰巷,不幸蹭着别家了吧。”宋朝晖也望向轿连外, “他这人向来冒冒失失。”

“今日无宴也无酒,硬要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司珹微微一笑,放了帘,轿内就重新归于幽谧。

天色渐趋暗沉。轿夫甩了鞭,车轮终于缓缓转动起来。

“那天夜里,宋公子翻进来的地方是中庭。他既推不开宋府门,怎的还需特意绕这样一大圈?就近爬墙不就好了。”司珹说,“他方才入院便连珠炮似的讲了一堆话,将此举前因后果都讲得清清楚楚,生怕旁人不明白。”

“可是,谁问了?”

“朝雨向来喜欢自言自语。”宋朝晖道,“他话密,对着谁都能说上半晌,不然也不会给坐骑起那样长的名。”

“二公子喜好我管不着,他就算八抬大轿把驴娶进门也没关系。”司珹微微一笑,“弟弟闯了亲哥哥的庭院有什么关系?就算拆了哥哥的院子也有人兜底,我看两位之间兄友弟恭,瞧着也不像有嫌隙。”

司珹转过头,同宋朝晖对视上。

“此地无银三百两,装模作样的才更要讲理,骗得过自己,方能骗得过别人。”司珹轻缓道,“就连这酒疯,也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既然司公子都把话说到这种份上。”宋朝晖平静地说,“我在翰林院中蹉跎许久,今日在下处境,司公子也看得很清楚,排挤冷落绝非虚言。”

“家父曾以为钱财打得通官路,可他没能成;在下以为科举进得入仕途,可惜也不成。如今世道便是这样,科举新政之下,世家对话世家,寒门报团寒门,折玉说我该投哪边?哪边又能真正接纳我?”

他拜了一礼,道:“朝雨是个好弟弟,他一心替我谋出路,想着曾同世子与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那夜我所言均是出自真心,既已拜了老师,自此我便与温家共荣辱。”

“可是下放地方从三品大员,你也并不愿意。”司珹纯然地问,“一定要进大理寺,是为了什么呢?”

“大理寺寺丞一职不是我提的。”宋朝晖坦然道,“乃是老师先言官职有缺。”

“原是误打误撞,得偿所愿。”司珹哦了一声,“怪不得此后,宋二公子就睡得安稳,再不出声了呢。”

“我只是有几分好奇,有什么案子值得汝阳兄如此挂牵?”

宋朝晖抬眸,吐字清晰地说:“桩桩件件均如是。能递到大理寺的每一案背后都是血泪,自然也都值得挂牵。在下读了二十年圣人书,公理之心使然。”

他顿一顿,问:“倒是司公子,怎的身份莫测,几多变幻?”

“宋公子主动求得同舟,可我还没开始刨根,却反先被盘问上了。”司珹食指在二人座间小搁板叩了叩,温声细语地说,“手眼通达,提前调查费了不少工夫吧?”

“真是叫我害怕。”

宋朝晖没应声,将指间的衣料捏出了细褶。

司珹余光譬见了,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既然宋公子再三挑选,最终才择定温家,又密切关注至此,连我这个私下入府的都没放过,想来定然不想同温家闹僵。不过秘密太多,实在叫人难放心呐。”

他叹了口气:“不若这样好不好?你我各退一步,都再坦诚一点。”

“朝雨去温家翻墙一事,的确由我授意。”宋朝晖说,“并非他临时兴起。”

“这我知道。”司珹说,“你观察温家这样久,以为我们真的毫无所觉?还是讲点新鲜的吧。”

“那么折玉想知道什么?”宋朝晖问,“咱们不过相识几日,人心隔肚皮,何必这样相互揣摩、不得要领。”

“宋朝雨去阳寂究竟为了什么?”司珹摩挲着指腹,垂眸间回忆起什么,“他见过那死掉的赵解元,那夜又主动提起瑾州......宋家同瑾州李氏有仇么?”

“称不上交好。”宋朝晖说,“瑾州位于江州下游,船货过往总多杂税。李含山又任巡南府总督,那多缴的税钱不是给朝廷,李家十来年里揩了我家不少油水,行事开支却颇为节俭。”

原来如此!

司珹立刻想明白了。

原来前世他父亲自立后,朝廷立刻斩断了军费拨用与粮草调度,季明远却仍能在攻陷苍、白、宿三州前,独自养活十几万兵,瑾州李氏除却供粮外,必然同温氏一起承担了钱财大头。却竟然瞒得这样好,从来没叫他发现过蛛丝马迹。

银子只有秘密藏在粮车里,才能瞒过他的眼。

宋朝晖的声音叫他回神。

“至于朝雨,他的确笃信道学,很多时候都想法跳脱,我也无法尽数揣测。他离家是半夜带着江浸月翻墙跑的,爹发现时,他俩早出花朝城了。”

话至此,宋朝晖顿了顿:“我想问的很简单,司公子身份多样,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

司珹瞧着他:“令弟是如何说的?”

“他说司公子是......”宋朝晖迟疑片刻,才继续道,“是将军院中养着的人。”

“他都告诉你了,你怎么不肯信呢?”司珹温驯地说,“汝阳兄这般聪明,合该一点就通——那晚我同他桌下十指相扣,你也看到了吧。”

司珹露出笑,他眼里敛着的狡黠就都漾起来,轿帘缝隙间漏进的小风吹皱了这汪春池。

宋朝晖又隐隐听见了鹰巡声,他怀疑是错觉。但司珹的话很清晰,就响在咫尺方寸里。

“正如汝阳兄所见。”

“我与将军,从来都亲密无间。”

***

五日后暖阁内点着香烛,长治帝自内间密室缓步而出,临到书房中响了磬声,荣慧方才挑帘跨槛进去,恭恭敬敬地捧着食盘。

“皇上,您近来寝食难安,奴婢瞧在眼里,心如刀剜啊。”荣慧凄然道,“主子爷吃不下东西,好歹喝了这盅参汤。今晨御膳房刚做好的,您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季明望形销骨立,颓然坐在桌案前,好歹没有推开那盅汤,却也没有拿勺。

“心如刀剜,”季明望喃喃道,“太监没有孩子。荣慧,丧子之痛蚀骨吸髓,你也能懂这种痛么?”

荣慧立马跪下去,哽咽道:“万岁爷便是奴才的天!一举一动皆牵挂,主子,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你说事情怎么这样巧?”季明望拨着汤匙,沉钝地抿了一口汤,“年前楼阁老刚劝住,后脚长赫城就出了大案,朕的儿子因此不得不去,岂料此去一别竟是天人两隔!那硝石爆炸得有多疼?他竟走得、走得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