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宁静, 落针可闻。
司珹捏着荷花酥,季邈的那块也在手上,后者在短暂凝滞后迅速看过来,发现司珹拿点心的方式竟然也与自己相同。
均是以拇指与中指指指腹相抵、无名指横斜在下虚虚托着。
……他过去怎么从未留意过?
司珹仍旧朝着温宴的方向, 没有同样转头与季邈对视, 可他在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中, 不自觉蜷了蜷指, 微妙地改换了姿势。
季邈犬齿碾了碾舌尖。荷花酥的残香仍在口中——那么司珹也会是么?
季邈想知道。
他在这一刻, 格外想要知道。
少年人目光火炙一般, 舔过司珹的侧脸,可司珹不看他,司珹只微微埋首,又咬了一口荷花酥。
季邈看见那颗喉结滚动了下。
他问:“先生怎么不答话?”
这话让几人视线都汇聚到司珹身上,司珹胸口微微起伏, 他将点心咽干净了,才道:“小宴问的不止我一人吧?”
季邈说:“我没学过你。”
司珹说:“我也没学你。”
“那岂不是心有灵犀么折玉, ”季邈说,“你我肖似之事, 似乎不止这一件吧?”
“日常琐事不就那么些。”司珹垂着眸,慢吞吞将油纸块叠得更小,“李十一才同温二公子待了两个月,已经时不时会蹦出点宿州话来。口音相染尚且轻易, 遑论我同将军相处这样久,难免会受到影响。”
“口音之变在一时, 行事逻辑却未必。”季邈说,“头抬起来,不要躲。”
“我没躲。”司珹打了个小哈欠, 软声说,“我困了寻洲。”
“先生要回去睡觉吗?”温宴立刻来牵他的手,主动说,“那我送先生回阁楼!”
司珹微微一笑:“谢谢小......”
“你小子今晚是不是太精神了点?”季邈猝然包抄温宴两腋,捉小鸡仔似的将其提溜起来,转移到温秉文面前,说,“有劳舅舅了。回阁楼的路我熟,还是我去送吧。”
“先生,请吧。”
司珹被他架到这个份儿上,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他都不用转身,便知道季邈离得有多近。季邈前胸几乎贴到了他胛骨,在走动间似有若无地刮蹭着,呼吸也似刻意洒到他耳垂颈侧。
司珹忍了又忍,终于问:“你今夜又想做登徒子么?”
“怎么这样恶意揣摩我?”季邈勾唇道,“我今夜可是正人君子,不过送你回房而已,你在想什么呢?”
司珹回身抬眸,说:“我有手脚,自己能走路。”
季邈坦然看他,说:“夜深露重,怕你瞧不清。”
司珹重重咬字:“季寻洲,我不是瞎子。”
“那我是。”季邈倏忽笑了,愉悦道,“我是瞎子啊司折玉。”
“你说温宴都能瞧见的事情,我从前怎么就没看清?你入我的别院,藏我母亲的簪,还同我言行举止愈发相似,你真的只想做谋士吗?”
“荷花酥没能堵住你的嘴,原是堵在你脑子里了。”司珹微微别开脸,凉飕飕地回击。
“怎么不说糊眼睛上了?”季邈当即接话,随即在阁门面前站定了。他已经愈发觉察到紫藤花下的旖旎并非幻觉,因而善心大发,不想一次将人逼得太急,只克制地停住脚步,舔到自己的犬齿。
痒。
夜里看人正如隔靴搔痒、雾中观花。难耐是真,折磨是真,有趣更是真。
季邈要那花枝探向自己,带刺的也无所谓。
“既然说不清到底糊了谁的眼。”季邈笑了,倾身间饶有深意地说,“今后我与先生,可都得更仔细些了。”
“砰”地一声响。
门在他眼前阖严实了,差点撞到季邈鼻尖。
***
一入五月,衍都就彻底热起来,夏狩地点在衍都西北方向的祁瑞山脚。圣驾浩浩荡荡入狩场时,西苑的日头已将尽了。
季邈骑马在前,身侧侍奉的却并非戚川——司珹冷着脸随行在侧,面上覆假面,伪装成大理寺中“张九”的模样。
季邈抬臂接了乌鸾,偏头说:“你瞧着不大高兴。”
“怎么会呢,看错了吧?”司珹面无表情地说,“世子爷这般耽于情爱,竟叫个床搭子取自己近卫而代之,我替长治帝鼓掌都来不及。”
季邈笑了下,他就着这副孟浪样子给人瞧,随后附耳道:“同我置什么气呢折玉,你我皆清楚,这分明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说的是西苑夏狩虽有官员随行、但文武皆需从四品往上这一规定。宋朝晖身为大理寺寺丞,恰为正五品,司珹再做他的长随,就连西苑的围场都摸不到,可此次夏狩又不得不来。
季邈早在几日前,就将人大摇大摆地拎回肃远王府,进进出出了好几遭,叫他新得了男宠的名声彻底传开了,眼下谁都知道张九正得世子爷欢心。
季邈扯着缰绳,抬手指给司珹看。
“帝后坐金辇,文官入车轿,北镇抚司跟着这群人,大部分紧随圣驾而动。”
季邈顿了顿,又望向队伍后方。
“武官俱骑马,皆被禁军围得严严实实。”季邈说,“此次夏狩随行锦衣卫二百、禁军足足三千人,规模乃是律法惯例三倍有余。季朗想挑事也难强来,场子镇得这样严实,长治帝实在谨慎。”
“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司珹收回目光,隐秘道,“但我猜测孟妃应是已经有孕——你看她轿辇就在帝后旁边,明目张胆地逾着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