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离得近, 呼吸也滚烫,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灼然地炙烤着两个人,彼此都不好受。
司珹闭了闭眼, 虚声说:“我既择将军为主……”
“我不要听这个, ”季邈打断他, “这种话骗骗旁人就行了, 谁家谋士会在主君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谁家谋士又敢与主君脸色看?”
司珹僵了僵, 抬眼问:“你还敢提那晚?”
“先生敢做,我怎么就不敢提。”季邈短促地笑了一声,视线从对方的眼缓缓下滑至唇,慢条斯理地说,“亲便亲了, 先生待如何?”
“季邈!”司珹愕然道,“你究竟想怎样?”
“这话不该我问先生么?”季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说,“先生接近我, 利用我,却又教导我,追随我。”
他顿了顿,在司珹唇微微的张合间, 继续说。
“我有惑不得解呐,先生于我, 怎就这般如影随形,这般付尽真心?”
司珹呼吸已乱,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 他脸色愈白,眼梢与唇却愈发红了。瞧着像是生气,又像是无措。他下意识张开嘴深呼吸,隐隐可以窥见齿后的舌。
季邈神色喑哑,抬指碾上了他的唇。
少年人手劲儿大,常年行军打仗,指腹附着一层茧,茧子粗粝,嘴唇却又软又薄,稍一碾压就变了形。
司珹骤然挣扎道:“不……”
他欲后退,又欲伸手去推阻。季邈却干脆将另一掌攥到他腰间,手上使劲儿拉进了,就迫使司珹只能绷着身子往后仰,以免同季邈面首相撞。
“阁楼就这么大,你想往哪儿逃,你又能往哪儿逃?”季邈说,“谁家谋士心虚至此,主君的话不敢答,主君的眼睛也不敢看?”
他说话间,指腹仍用着力。
“你说是不是,折玉。”
司珹唇上被他揉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皮肤薄,不堪忍受这般狎昵的蹂躏,口涎将溢时他恶狠狠跺到季邈靴上,终于偏头躲开了。
转头的速度太快,透明的涎被迅速拉出细微的一线。季邈没去追,却收回手,搓了搓指腹。
又润又潮。
“季邈!”司珹唇上满是水光,他自己抬袖胡乱揩了,斥道,“滚出去!”
“好说,”季邈语气放肆,“答复完我就走。”
司珹脑中弦愈绞愈紧,几乎到了彻底断裂的边缘,他胸中酸胀,今夜的一切无力、苦楚与怅然都化作了愤怒。
季邈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逼迫他!
他笃信自己前世绝非这样的混账,眼下却只能被气得面色发白,声音也颤抖。他想同季邈打一架,却又深知自己毫无胜算。
“混账!”
“混账如何,君子又如何?”季邈笑了笑,“从前我恪守主君之礼,周全对待先生,先生却对我百般撩拨。如今我不要做君子,先生却又想逃了,这是什么道理?”
“谁对你百般撩拨!”司珹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季邈,当初是你不肯信我。”
季邈瞳孔缩了一下,连忙道:“我从前……”
“你从前把我当细作,”司珹哑着嗓子说,“当疯子当政客,这些都没什么。我既选定了你,便没有怨你的道理。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一而再再而三地体恤,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逼迫我有意思吗季邈?看我狼狈,你是不是很满足?”
季邈连忙上前一步,抬手去揩司珹已经稍稍湿润的眼角,无措地说:“折玉,我没有。”
“不难过好不好……嘶。”
季邈骤然吃痛间一声闷哼,却没抽回手。不过须臾,被司珹咬住的手背便渗了血,对方犬齿扎在他皮肉,嘴唇沾上血,冶艳不可方物。
司珹的眼神却是湿的,狠的,不顾一切、毫无旖旎的。
季邈心脏像被揪着揉,酸涨不可言表,在这瞬间体悟到了自己方才的可恶——他怎么就把人逼到了这种地步?
“折玉,”季邈依旧没有抽回手,另一手却从司珹腰间离开,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安慰道,“别难过了,今夜全怪我,都是我混账。”
司珹咬着的齿再用力一瞬,终究还是一点点松松开了。
季邈避开破皮流血的半边,用干燥的半侧替他拭了眼角。
司珹半阖着眼由他动作,却没什么反应,半梦半醒一般。这幅样子看得季邈浑身筋骨都泛酸,他抽了帕,细细擦净司珹唇上的血,自己的却沿着手腕,缓缓没入了臂缚。
司珹垂眸瞧着,半晌沙哑道:“……血。”
“不打紧,”季邈说,“小伤,第二天就结痂了。”
“先生方才说自己不舒服,现在呢,可好些了吗?”
“季邈,”司珹喃喃道,“我困了。”
季邈帮他把湿发别到耳后:“那先生睡吧。”
司珹终于得了这句允诺,却没急着动作。他闭了闭眼,沙哑地唤了一声。
“季邈。”
“嗯。”
“季邈。”
“我在这里。”
司珹喉结滑动了好几下,季邈觉得他在这刹那好脆弱,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吐。可司珹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说:“温老还在等你。”
“折玉也想亲人了是不是?”季邈掌心还托着他后脑,“前些天我听舅舅讲,他将你作为外姓子收入了温家。你既然唤他舅舅,如今想叫外祖,便也叫吧。”
司珹不说话,埋首将额头抵到他胸口,小小声“嗯”了一下。
季邈在这个动物似的、依偎取暖的姿势间叹了口气,问:“要不要一起回去?”
司珹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季邈低头,轻轻啄一啄他的发顶。
“睡吧。”
***
五月将尽,衍都热得不像话。季朗生辰宴当天尤甚,群臣候在大殿里,龙涎香内浑浊着无处蒸腾的汗气。
沿边柱下俱镇满了冰盆,宫人手执大扇拍打不停。帝后高居阶上,文臣武将分立静待,皇亲国戚先落座,季邈同季瑜临桌而坐,戚川立侍旁侧,也执一把蒲扇,挡住了季瑜的视线。
“主子,”戚川隐秘地贴近,将好些官员所处站位讲给季邈听,解释道,“这些人从前均为温老门生,其中好些,温老已私下邀约会见过,主子心中得有数。”
季邈啜了口茶,又捏起颗荔枝抛给他。
“嘴馋了就直说,”季邈没收着声,佻达地问,“吉时将至,殿下还没到呢?”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开口的是季瑜,他一说话,戚川与汤禾都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兄弟二人间视线无阻后,季瑜继续道。
“荔枝乃江州特有贡物,须得快马加鞭北上送至衍都,一颗贵比千金。兄长倒是潇洒,毫不吝啬。”
“戚川乃我亲卫,跟了我这么多年,”季邈说,“一颗荔枝而已。难道阿瑜平日待汤禾,连这种小事也要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