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魁首 他魄散神迷,却仍是人间的一道游……(1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270 字 11小时前

段隐青衣袍间的手指曲着, 微不可察地抓了一下。

司珹看着那衣上褶皱,问:“魁首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未曾。”段隐青说,“牵动伤口,在下失态了。”

他顿了顿, 又问:“不知那人现在何处?”

“已经扭送大理寺, 交由宋寺丞审讯处置。”季邈道, “方才魁首答说没印象, 这会儿怎么还关心上了?”

段隐青一颔首:“在下不过有些好奇。”

“那人在采青阁内犯下诸多血案, 想来必然是位穷凶极恶之徒。”段隐青轻声道, “女子杀人,遇害者又都为男性,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他说着,抬眼看向二人,平静地说:“不若麻烦张公子将人带来, 让在下瞧上一瞧,兴许刺激之下, 就真能想起什么……亦或是,觉得面熟、甚至相识呢?”

司珹问:“如若昨夜行凶者是她, 你待如何;如若不是,又当如何?”

“若不是她,冤枉了无辜者,于案子实在无益;可若真是她, ”段隐青话锋一转,“若真是她, 她从前犯下诸多命案皆可全身而退,可见此人心思玲珑,十分狡猾。她昨夜甚至能从张大人手下逃脱, 今日却因这种事情被捕,岂不前后矛盾?”

季邈叩指道:“你的意思是,孤抓错了人?”

段隐青撑坐床头,闻言拱手拜下去,稳声说:“小人并无此意,还请世子息怒。只是人命非儿戏,万般种种,均应当面对峙、堂上呈词。若需小人往大理寺协同调查,小人绝无怨言,必定随传随至。”

他顿了片刻,又说:“今日二位大人入阁时应当已经看见,采青阁四面皆有锦衣卫暗中监视,连只苍蝇也难飞出。我进出小院,也需层层上报有经由批准,还请二位放心。”

屋内安静一霎,司珹站起身来,说:“既如此,便先不打扰魁首休息了。之后若有线索推进,在下再来叨扰。”

段隐青下床艰难,伏身拜礼送了客。

他背塌得低,脊骨微微曲下去,绷成了月一般的弧。临到脚步声再不可闻、院门隐约吱呀而响时,才彻底松下劲儿来,冷汗已经濡湿掉额角。

段隐青喘着气,在薄毯上胡乱蹭着额间汗。

……骗过去了。

季邈司珹信了几分他不晓得,也不清楚阿姐此刻是否已经回到衍都,可就算他全无把握,他也只能咬死,只能硬抗。

段隐青垂着目,看自己小臂上已经浅浅结着的疤。昨夜司珹伤他的力道不算大,麻药却害得他险些栽下墙。

他勉强撑身爬起,跌跌撞撞往床后小夹间摸,记得自己应是将那身夜行服藏在……

段隐青脸上血色尽褪。

他不可置信般,再拉开木后暗格往下望一眼,黑峻峻的只有巴掌大,内里却十分空荡,哪里还有他昨夜团着塞入其中的夜行服?

那格下小隔板轻轻晃着,不知何时已经松动。若探首进去细瞧,其竟如鹤颈一般逼仄,无尽绵延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最深处似有水流,段隐青听着那声响,想起昨夜放血时候的场景。

那人的腕被强行塞入暗格,段隐青摸索着拨动暗扣,又割开了对方手腕。刀剌得深,半分没留手,筋脉尽断、直直磕到了骨。那人却牲畜一般垂着首,在过分的蒙汗药下混混沉睡,几近假死。

这样当着还能觉察到痛吗?

段隐青想,似乎有些便宜他了。

那么处理名册上的下一位时,他应该重新调配一下剂量。

旧客的脸色一点点趋于灰白,唇上颜色已经尽失了。血连着放了整整一个时辰,人已经惨淡得不成样,段隐青方才将他扯出来,摔到地上,又拖进了浴房隔间中。

他的小阁楼内总点着安神香,香气淡,如夜来酥雨,草上春风。此刻混着轻微血腥与楼外雨水气,竟然依旧很好闻。

段隐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人翻过来,切开了对方的后背。他面无表情,拨开了白花花的皮肉。

痛快么?

似乎是痛快的。

可是痛快其实远不及痛苦,痛苦像焚身之火,即便他未曾经历过,却魑魅一般纠缠了他十六年。午夜梦回时他想起那场大火,怨恨引燃火焰的人,怨恨冷眼旁观的人,也怨恨扔柴添油的人。

他家做错了什么?

年幼的段隐青不知道。大火燃烧时他在雾隐山北麓的田庄里,当天所有族人都被召,奶娘匆匆忙忙来寻他,唤着小云少爷你在哪儿?段隐青却和伴读一起藏在树荫里,俩人捂着嘴屏息凝神,不想叫她轻易找到。

奶娘遍寻无人,急得团团转,段隐青原就快妥协了,可他养的小白狐扑进了林,他便一心要去找。

伴读扯住他的袖,怯生生地劝他回去吧。段隐青瞧着同自己七分像的脸,说:“你要是急,替我回去好不好?”

伴读乃是简家旁支所出,闻言却也睁大了眼。可惜七岁的段隐青太顽皮,他扯下了自己的衣裳,快速将彼此交换一通。

“主家那样近,明天咱俩就能换回来!”

段隐青往林中跑,挥手与伴读笑别了。

一别便再不复见。

当夜亥时一刻,他方才抱着小狐狸爬上最高处的枝杈,拍掉身上草屑后,远远就瞧见了远山尽头的彤云。

不,不是彤云。

云不会伴生浓灰的阴影,也不会在瞬间变幻色泽。浓阴冲天时段隐青才发现那分明是烟,火势灼灼处,赫然是十余里外的陵乐城。

段隐青是栽倒下来的。

他狼狈地滚到地上,被树皮断枝割伤了脸,狐狸也吃痛咬了他,转身逃得无影无踪。段隐青却再顾不得,不要命地往林外去,往陵乐城中跑。

他像是失了魂,发了疯。

临到被人骤然拦下时,段隐青下意识又踹又咬,那彪形大汉却箍着他,将他摁到一位贵公子跟前。

那公子问他是谁,段隐青不答话。

那公子无所谓地笑笑,说:“今夜之后,简家便要没了,看打扮看地点,你是简家旁支的子弟吧,你家小少爷呢?”

段隐青在这瞬间福至心灵,咬着唇死活不开口。

那人再逼问,他就伸出被咬伤的手,颤巍巍地说:“我……我是小云少爷养在身边,专饲狐狸的狐奴。”

“狐奴?”那人笑了一下,“简家人无论男女,生得都果真好。难怪说天下美人,半数四方零散,半数陵乐城中,可惜今夜后,俱要烧成焦炭了。”

“小孩,你说,人若烧成了碳,还能有美丑之分么?你帮我下去,问问他们好不好?”

那人又倏忽凑近一点,叹口气道:“可惜你生得这样好,我都有点舍不得了。”

他说着,神色幽微地探出手,去拨段隐青嫩生生的耳垂。

“多漂亮的耳朵啊,”那人近乎痴迷,“若是穿了孔,打上珠玉戴上长穗,该有多漂亮?”

“可惜,可惜了。”

段隐青被箍得呼吸都困难,壮汉的胳膊却越收越紧,他渐渐面上充血、双眼将突,却在这刻爆发出可怖的求生欲,意识到自己极可能是家中最后的活口。

他费劲儿地抬头,艰涩道:“大人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