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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4957 字 1天前

第101章 计划

鬼门关口稳定后,冯地支又回了茂荣堂,用不上冯卜会了,他被调去做巡查手。

早上七点半,冯守慈一家在正房吃早餐,当然,不包括冯渐微。

冯地支今天当值,进屋内禀告:“冯卜会下夜巡过来,说汇报工作。”

冯守慈放下粥碗筷子,抽纸擦嘴,吩咐道:“让他进来。”

“是。”冯地支出去喊人。

旁边蓝雁书端碗要去乘粥,被冯守慈制止,“食勿令饱。”

“知道了。”蓝雁书松开手,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喊人撤碗筷,上一壶清茶。

冯式微低着头玩调羹,无精打采地垂眼,那碗汤米分明的白粥都给他搅浑了。

蓝雁书夹了一筷子炒菜心给他,警告地低声,“快些吃,吃好了帮你父亲办事。”

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冯守慈早把他当边缘人了,冯式微心里如此觉得,面上不敢怠慢,几口将粥喝完。

蓝雁书满意地笑笑,虽然她也知道现在年轻人爱熬夜睡懒觉,不兴吃早饭。但现在冯渐微回来了,前晚还在鬼门关口立了大功,他们母子俩必须谨慎,不能叫人抓住错漏。

茶水来了,蓝雁书接过茶壶,给冯守慈和冯式微斟茶,冯卜会在这时进来。

“大老爷,大太太,家主。”冯卜会弯腰叫人。

冯守慈眼神扫过冯式微,说:“你下去吧。”

听了话,蓝雁书皱眉不悦。

冯式微心底一副清明,他就知道,要事方面,老头根本不给他权力,他这个位置,比溥仪那皇帝架得还空。

“我知道了,父亲。”冯式微起身离开。

“对了。”

冯式微顿步,听吩咐。

“何家那边我给了不少封口费,让他们处理干净,没名没分的小孩我冯氏不认,要是让我知道你还在跟那个小丫头掰扯不清,就别怪我心狠不认你。”冯守慈喝着茶,提醒的声像嗓子里溢出的,凉薄尖锐。

“是,儿子谨记。”冯式微回话,眼角瞄了眼蓝雁书,眼神询问。

蓝雁书朝他挥手,落实了他的询问。

冯式微暗地松口气,出了茂荣堂。

冯守慈放下茶杯,冯卜会眼尖地开始禀告。

“昨夜客院无异常,早早熄灯休息,就是门窗紧闭,像是有意遮掩。”

冯守慈早就料到,“鬼的耳目顺风,察觉到监视易如反掌。”

冯卜会:“那为什么还要……”

冯守慈:“要让他清楚,这是谁的主场,别张口闭口地,拿人祖坟威胁。”

冯卜会明白了。

蓝雁书问:“那姓闫的姑娘呢,也没异常的地方吗?”

冯卜会略微回想,确定地摇头,“普普通通,不修术法,也无特长。”

蓝雁书更好奇了,“那她是什么来头?能跟在卢行歧身边?”

倒不是说一定得厉害才能跟着卢行歧,只是他为与七大流派敌对而来,带着一个什么作用都没有的人,不累赘吗?

冯守慈道:“卢行歧在人世行走诸多不便,有个人打理行程,能省许多麻烦。”

想想也是,那冯渐微呢?为什么跟着卢行歧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蓝雁书怀着私心地提点,“我们家大爷倒是有本事,在那伙队伍里,应该是左臂右膀的位置了。”

冯卜会不敢接话,头低垂,当空气一般站着,眼色不敢乱飘,怕被认为私下揣测。

蓝雁书的话成功让冯守慈想起冯渐微的逆反行径,他跟卢氏混在一起,是想气自己,还是跟卢氏有什么交易?

冯守慈沉眼深思,蓝雁书勾了勾唇。冯渐微离开两年,在冯氏的存在感几乎等无,一朝回来,就在卢行歧的协助下,立了一等一的大功。冯式微现在就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

她嫁入冯氏二十余年,照顾冯守慈,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冯氏的日常开销上,凭什么她苦心经营要给他人做嫁衣?她的儿子,理应成为冯氏的主人,得到术法界的尊敬,才不枉她付诸的心血。

“哼!冯渐微那小子是长本事了。”冯守慈冷哼,不过听着,没多少怒气。

蓝雁书正要再吹点耳风,冯守慈突然出声让冯卜会下去。

“老爷问完了吗?”蓝雁书说。

冯守慈唔了声,向冯地支使个眼神。

冯地支识趣地离开,同时屏退茂荣堂所有人。

茂荣堂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鸟雀偶尔停立檐角,几声啁啾。

冯守慈与蓝雁书离开餐桌回房,书案上还有未下完的棋局,冯守慈一头扎进去,自己与自己博弈。

下完一局,蓝雁书适时递上茶水,在对桌款款坐下,“老爷让巡查手监视,是打算对付卢行歧了吗?”

冯守慈吹凉茶水,说道:“卢行歧挺有本事,不与之为敌最好,即便好言相劝让他放弃与流派对立,也要等鬼门关口的危机解除再说。”

蓝雁书从不上天门山,觉得那里阴森,看着就浑身不舒服。门户外的人,自然也不懂鬼门关口的凶险。

“阵立起来了,鬼门关口不就没事了么?”

提到这个,冯守慈忧虑地放下茶杯,“十二辰阵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保鬼门关口久安。”

蓝雁书琢磨道:“你是想利用卢行歧平定鬼门关,再谈其他?”

“嗯。”

“如何个利用法?以魂祭关口吗?”

黄尔仙曾私下向冯守慈提议,如若礼待不成,最好的解除威胁的方式是,用卢行歧这个强大的鬼魂祭鬼门关口,以安抚奈河恶魂。挺虔诚的建议,但他不信这个女人,她能在两年前为私欲去坐实冯渐微的罪名,心狠手辣,不足深交。

冯守慈冷笑,“你以为卢行歧是蠢的,能任由冯氏拿他祭关口?”

冯守慈是个老狐狸,蓝雁书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挑拣棋盘的黑白子,落入棋缸。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

“卢行歧能在前晚出手帮助,而非直接趁乱去掘坟取阴息,应该是有其他想法。也恰恰证明他不想鬼门关口出事,这点与冯氏的初衷相同。”

那就与之和平相处了吗?这不利于蓝雁书的立场,她当然希望卢行歧与冯渐微折损,才能叫冯式微得势。

“或许是卢氏门风良善,不愿鬼门关口殃及无辜,或许事急从权,但可别忘了,他是为何而来的。”她煽动着冯守慈的意识。

棋子落缸声清凌,如泉击溪石,冯守慈生出渴意,执杯饮茶,“卢氏绝学起阴卦比杀人放火还不留余地,直接把魂都给灭了,门风只是立足于世,给门外看的,内里这些流派,都不是省油的灯。从他毁刘家祖穴,杀牙氏鸡鬼便可得知,他行事作风决绝狠辣,为达目的不计后果,何来良善?”

“那既如此,他会真心帮我们吗?”

“不清楚。”目前为止,都是冯守慈的猜测,“即便相帮,也非免费。”

蓝雁书将棋盘挪开,扶桌靠近冯守慈,柔声道:“其实,我有个想法。”

冯守慈看她,“说说。”

“听闻牙氏在地宫时,差点灭了卢行歧,他们有对付鬼魂的东西。我们何不借来用用,待鬼门关口真正稳妥,再卸磨杀驴,以绝后患。解除掉一个大麻烦,还能在其他派面前抬头。”

这是蓝雁书想了许久的一石三鸟之计,稳鬼门关口,灭卢行歧,撸掉冯渐微的靠山。

“听闻?你莫不是已经跟牙氏联络上了?”蓝雁书平日不管流派内事,只顾穿衣打扮逛街,冯守慈自是通透。

蓝雁书莞尔,“我也是替冯氏着想。”

冯守慈不赞同,“这些东西在拘魂幡面前,都如儿戏,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就任由这么一个威胁悬而未决吗?”

冯守慈:“不,只是需要万分的谨慎,先探清卢行歧真正想做什么,再决定如何行动。”

蓝雁书有些漫不经心,“还是老爷有决断。”

——

次日起床,闫禀玉发现卢行歧换了套衣服,雾绿青衫,雅致俊逸,将他皮相底下的阴邪气都削减不少。

她穿上鞋,在他身周打转着瞧,“你不受香火,哪来的衣服换?”

他的目光也随着她转,“自是有办法。”

“那怎么想起换衣服了?”

他不言语了。

闫禀玉站定,没有追根究底地问,而是大方地夸:“很帅,少了些阴暗鬼气,多了些国风少年的阳光。”

估计他也听不懂,但看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总亏知道是夸奖。

闫禀玉去找衣服换,顺便问:“今天除了一个午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做?”

“暂时没有。”

“那就……穿裙子吧……”闫禀玉自言自语。天热来大姨妈,穿裤子难受,裙子凉爽。

她拿了身连衣裙去洗漱,打理好,回到屋子。客房没有梳妆台,抓上木梳,就坐圆凳梳头发。

昨天与冯渐微聚餐后,还有好些疑问,闫禀玉梳理着发丝,问道:“你不告诉冯渐微他爷爷与你有约定的事吗?”

“他心性不够狠,多说无益,不如趁着恨意,一举将冯氏内部给处理透。”卢行歧也坐了过来,手肘撑桌的闲适姿势,侧身面对她。

卢行歧不单要冯守慈求他,还想让冯渐微接管冯氏,多条后路,以便日后取阴息,简直狡诈近妖。闫禀玉看向他,他伸手到她后背,不知道想做什么。

她没在意,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接受冯渐微同行?”

“世事变化,我不知冯氏内部如何,更不知他是什么意图,需要时间考量。”

“哦。”闫禀玉长发过腰,一梳梳不到底,也没多想。拢紧发丝时,头皮猛然一紧,扯得疼极了。再扭头一看,卢行歧在卷着她的发尾玩,没及时松手才被扯到。

“叩!”闫禀玉顺手用木梳敲他的手,他下意识躲开,目光上扬,撞到她幽怨的眼色。

“好玩吗?”她凉凉的声。

卢行歧讪讪一笑,待她转过身梳发,再次上手,这次只捻了一小缕发玩。

闫禀玉没发现,拢紧头发绑皮筋,束好发后,捋捋脖子的碎发,揪到遗漏的一缕发,然后回头发现那缕发的发尾,正卷在卢行歧的手指。她拍掉他的手,解皮筋散开头发,起身挪远了凳子。

卢行歧也跟着挪,被她忽然伸脚踩住凳沿,差点踢翻凳子。她穿了件白底蓝花的裙子,裙边不封线,散着柔软的须边,但她绷直的脚劲强硬。他讶然失笑,歉意地摆手,表示不乱动了。

闫禀玉这才放心,利落地扎好头发,喝杯水清肠胃,活珠子来送早饭。

他说起祠堂搭起戏台的事,“三火姐,大老爷特意请了戏班子,祠堂今晚上唱桂戏,我带你去凑凑热闹吧。”

“什么曲目?”卢行歧难得好奇其他的事。

活珠子回:“剧目我就记得一出《斩三妖》。”

卢行歧点头,不再问。

闫禀玉:“整个冯氏都去吗?”

活珠子:“是。”

昨天冯渐微确定要查被冤枉之事,感觉这会是个好时机,闫禀玉当然要去。恰好双生敕令也喜欢看桂戏,她当即跟活珠子约好了同行时间。

活珠子要去帮忙搭戏台,很快就走了。

吃早餐时,闫禀玉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除了鬼门关口,你和冯流远还有其他的交易吧?你不像买一送二的,还帮助处理冯氏内部问题。”

卢行歧还是凑到边上陪坐,实言:“冯流远曾托我照拂冯渐微,但并非约定。”

细想冯渐微家世,很容易能推断出冯流远为何会如此托付。冯渐微无母,父亲又再娶,以后的路不好走,冯流远抱着目的经常跟冯渐微提及卢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促成他找到卢行歧学起阴卦的行径,从而提醒卢行歧他们的约定。长达多年的谋划,闫禀玉不禁感叹,“冯流远对孙子的爱,真是为之计深远。”

卢行歧认可,“冯流远老谋深算,冯守慈也不遑多让,但冯流远比他舔犊情深。一个连亲生孩子都能算计的人,不值信任。”

他话里鄙夷。

也难怪卢行歧有冯流远的信物,还要跟冯守慈谈条件,他识清人性,比闫禀玉想得周至。

吃完早餐,闫禀玉发微信给冯渐微:【今晚整个冯氏都聚在祠堂看戏,围陇屋是空城,可以利用一下。】

冯渐微其实已经开始计划了:【下午碰头。】

各自忙碌自己的事,十一点时,冯地支亲自来请。

闫禀玉和卢行歧随着前往茂荣堂。

第102章 (修) 行动

未看到茂荣堂,先听到熙攘的吵闹。

冯地支在前解释,“祠堂大院在搭戏台,都是钢筋架子往上叠,铿锵碰撞的,会有些吵,等进到茂荣堂就好多了。”

卢行歧回了声“无妨”。

进入茂荣堂,关闭门窗,吵嚷淡去不少。

还没到用餐时间,冯地支把他们带到偏厅,冯渐微和活珠子也在。

偏厅除桌椅电视之外,还有一张贵妃榻,榻上茶几摆着扑克牌和几种棋,这里估计是给客人消遣的地方。冯渐微和活珠子就坐榻上,熟练地摆棋图,下五子棋。

“哟,你们来了。”冯渐微瞥门口一眼,就又专注在棋局上。

活珠子也只是转头看了他们,然后笑笑,继续下棋。

人送到了,冯地支说声“稍等片刻”,就走了。

闫禀玉找地方坐下,环顾室内,想看看有没有监控。看过一遍没收获,也就放弃了,反正他们几人在这也不会讨论秘密。

冯渐微好像也有共识,和活珠子专注在棋局,这边闫禀玉就跟卢行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很快,冯地支又来请,众人移步到正厅。

冯守慈一家三口齐聚,面带笑容,颔首迎接。

餐桌酒菜都已备好,大部分都是海鲜,品种价贵,烹饪方法多为白灼清蒸,十分考验海鲜品质。

玉林市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内陆城市,但位置其实沿海,只是因为行政区划限制,无法直接拥有海港。因壤接北海,同沿靠北部湾海域,语系相同,这两地生活习性饮食习惯也一样,都好食海鲜。

今年的北部湾开海日期在八月底,抢鲜时期,海鲜贵比禁海期,冯氏的有钱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冯地支带众人落座。

这次冯渐微的位置在冯守慈身旁,活珠子也是主动被邀请来的,冯氏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更隆重。闫禀玉不由得多想,又是一场鸿门宴。

冯渐微对自己的座位也意外,他瞟眼蓝雁书,她表现平和,应该是早有预料。这夫妻俩不知又在搞什么动静,他暗暗留了心眼,安分地坐下。

开局敬酒,客套寒暄,冯守慈招呼大家动筷。

墙边条案上的供品,这次由冯式微亲自操作,他并未落座。

冯渐微看出点猫腻,闫禀玉也是。

在安静的氛围下用完餐,冯地支带人进来撤碗筷,紧接着上了清茶和解腻的茶点糖水。

“不知道大家的口味,我就让厨房做了几种小吃糖水,九层皮槐花糖水适合夏天消食健胃,燕窝银耳桂圆糖水女生多吃点好,绿豆海带降火祛湿,大家试试,吃不完的等会让人送院里去。”蓝雁书言笑晏晏地介绍,十足的慈祥女主人做派。

都吃饱了,哪还有余地吃甜食,留下大家的意图太明显了。

现场静了静,都各有想法。

这些人中,有跟冯氏无关,也有本身瞧不上蓝雁书的,她表现出的热络劲就这么生生地被忽略了。要是讲投资买楼,逛奢侈品,做美容的话题,她绝对侃侃而谈,但现在不是这种场合。她也并非只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应付人有自己一套,正要另换话题。

安静之中,冯渐微支着额头,看向卢行歧,他老人家拈个茶杯,低垂眼帘,今天莫名换了件青衫,气质清新脱俗,大有超脱世俗的仙人之姿。

当然,仙人不理会凡俗的挤眉弄眼,冯渐微只能换个目标,侧转身子,眼神偷偷移给闫禀玉,互看来回,大约能猜到些许。

他们都好奇冯守慈一反常态,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得有那么一个氛围,让场面延续下去。

冯渐微端起清茶喝,附和道:“厨房阿姨做甜食的手艺很好,闫禀玉你试试。”

冯渐微主动解围,蓝雁书心底一松,朝闫禀玉说:“虽然燕窝桂圆对女生好,但你现在不适宜补血,九层皮口感特殊,我推荐你吃这个。”

听蓝雁书意思,好似知道闫禀玉处在经期,难道冯氏的术法还能看出这个?她疑惑地想着,选择了九层皮槐花糖水,试吃两口,“九层皮很糯,糖水甜而不腻,味道很好。”

蓝雁书礼貌笑笑,“客人喜欢就好。”

“门君,供品可还满意?”冯守慈也顺理成章地引出下文。

卢行歧没有立即应声,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

冯守慈面色略有僵硬。

闫禀玉手在桌下,想去碰卢行歧,提醒他,还没沾上身,被他迅捷地用手捉住。他是有注意力的,或许真看不上冯守慈,所以不太乐意搭理。

对方饵抛出来了,要表现出上钩的意愿,才能拖出钓线背后的手段。闫禀玉觉得现在冷场对谁都不好,她冲他眨眨眼,他了然地松开她的手。

“我不受香火,”卢行歧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神,淡颜淡色,“实在难以回答你的问题。”

鬼存活于世,怎么能不受香火?冯守慈略有诧异,但很快接受,毕竟卢行歧都能施正阳术法了。

“那倒是我疏忽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冯守慈歉意地拱了拱手。

卢行歧淡淡地道:“不用挂碍。”

冯守慈又说:“曾听先父提过,门君喜欢听桂戏,特别是一出《斩三妖》。我特地请了梧州府的老戏班子,到宅里开戏台,门君感兴趣的话可前往观看,就在茂荣堂背后的祠堂场子,晚上七点开唱。”

卢行歧不拂人面子,“自是不负胜意。”

闫禀玉听出蹊跷,他早上询问演的什么曲目,是已经猜出冯守慈的来意了吧。

一来一往,冯守慈自然地延续话题,“我们屋里的小孩最爱看电影看戏,往年都是请人来放电影,唱戏曲,就是没听过梧州当地的曲调,不知道跟我们这边的桂戏有何不同。”

蓝雁书搭腔,“晚上不就能看到了,之前为鬼门关口忧心,屋里好久没热闹过了,今晚得玩个尽兴。冯地支,你等会通知厨房,晚上多备零食酒水,让大家都好好乐乐。”

“是。”冯地支应声,下去吩咐。

“还有式微,”蓝雁书趁机唤他坐下,“来吃点东西,好去祠堂帮忙。”

冯式微看了眼冯守慈,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敢坐下。

冯守慈长长叹气。

蓝雁书捕风捉影地问:“老爷怎么了?”

冯守慈忽而忧声,“希望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能长久。”

冯渐微眉头跳了跳,隐约知道冯守慈想做什么了。

“怎么不能,麻烦不是都解决了吗?”冯式微心底惴惴,以为冯守慈在点他们暗渡陈仓,没有让何盼星堕胎的事。他没参与早上书房的交谈,根本不知道父母在搞什么。

冯式微无端飞来一句,也恰好引出关键话题,冯守慈接着道:“是鬼门关口,十二辰阵非长久之计。”

“你是说鬼门关口还会发生动乱?”蓝雁书愁了神色。

冯式微一听鬼门关口事没完,更心慌意乱,父亲这人他了解,为了冯氏一族几乎不讲情面,尽管是自己儿子。族里本就自顾不暇,他还添乱的话,非叫抽筋扒皮不可!

“妈……”冯式微不管场合,惊怕地喊蓝雁书。

蓝雁书见他冷汗淋漓,面色煞白,以为低血糖了。她急吼吼地起来,摸摸他的脸和额头,担心询问:“怎么了?犯低血糖了吗?快吃东西,饿了大半天了。”

说话之余,不着痕迹地剐了眼冯守慈。平日再尊敬他,但事关孩子,作为母亲忍无可忍。

冯守慈心虚,发声:“把吃食送他院里,让他下去休息吧。”

蓝雁书唤来人,扶冯式微离开,自己再入座。

冯渐微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了半场,门儿清了。老头不是那种把自家困境挂嘴边的人,他见识过卢行歧的厉害,估计是想让卢行歧帮忙守关口,但表面立场相悖,又碍于其他流派的意愿,肯定是不能露出合作的信息,所以说这么一堆似是而非的话。

这老头啊,兴许一开始让他把朋友接来玉林,就有自己的打算了,神了!又给当枪使了!

小插曲过后,蓝雁书接续话题,“鬼门关口这样,那我们冯氏怎么办?”

“不是有阴阳玦守着,冯氏为何忧虑来忧虑去的?”卢行歧听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走个过场,参与参与。他一面问,一面端量冯守慈的脸色,目光中含着些隐约的笑意。

冯守慈可不敢把真相道出,只含糊说:“门君不知,冯氏到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卢行歧眼中笑意泛出,变成明面夸赞,“冯氏的相术卦术如此厉害,又倍出青年才俊,无需杞人忧天。”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冯守慈就是打着主意套卢行歧的话,想知道他会不会帮冯氏。果然老狐狸一只,可卢行歧也不是省油的灯,阴得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成心地绕他们。

那是他们之间的较量,闫禀玉插不上话,就把糖水往活珠子那边推,低声说:“阿渺,我吃不下了,你要吗?调羹挖了两勺出来,还干净的。”

活珠子正长身体,胃口是无底洞,点头说:“没事,我吃得了。”

冯氏的青年才俊,不就是夸冯式微么,蓝雁书正暗暗高兴,听到卢行歧又开口。

“冯渐微施的平生断魂,以一敌百,如此人才,冯氏先祖想必也大感慰怀。你们也可以联合其他派一同灭除奈河恶魂,反正情谊深厚不是。”

卢行歧说着说着,渐渐收敛了笑意,他踢开椅子,转过身跟闫禀玉说:“走了。”

闫禀玉跟着起身,冯阿渺也端碗起身,随卢行歧出了茂荣堂。

冯渐微冲冯守慈弯了弯腰,“父亲,我也先走了。”

说来道去,还是夸的冯渐微,冯式微只字未提,蓝雁书望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

回去居住的院子,冯渐微也随后就到,几人关门说话。

闫禀玉让冯渐微快坐下,讲晚上的计划,不然又怕外面来人。

卢行歧在给房屋施禁制,冯渐微走过去,先跟他道歉,“惠及兄,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头心思这么重,不但防备你,还想着利用你。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让你们来冒险了。”

卢行歧淡淡的语气,“与你无关,是我要来的郁林州。”

冯渐微更良心不安,“其实我……也打着你术法高强能帮忙的主意,才不顾后果接你们进冯氏。”

一个无所谓,一个忏悔,闫禀玉在一旁心想:其实你俩没差,动机都不纯。

卢行歧迈步到冯渐微身侧,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我与你之间,本就存在互相利用,这利用左不过多一笔,少一笔,没差别。”

说完,他到桌边坐下。

话虽如此,但冯渐微没法真正释怀,他过去坐好,对卢行歧承诺,“我欠你一次,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或要我做的事,尽管提,我义不容辞。”

卢行歧看他一眼,只说了声“随你”。

冯渐微暂时平衡了,心思回到今晚的计划上,“要查两年前被污蔑之事,无非从两方面下手,一是证物,二是所谓的证人。证物即行车记录仪,当时的证人是取行车记录仪的冯地支、称我近过鬼门关口的冯卜会,和撒谎自己没有上天门山的黄尔仙。还有隐形的一位,便是泊车的冯天干,只有他清楚我车座底下有阴阳土,蓝雁书以此来构陷我。”

闫禀玉说:“黄尔仙远在南宁,自是查不到的,那就剩下三位。”

冯渐微:“是的,冯地支是茂荣堂的管事,也监管着老头除金银地契之外的杂物,我猜想行车记录仪在他居所边上的小屋。冯天干作为阴阳土的第一发现者,与冯卜会一样都是空口白牙,时间过去,现在很难找到证明他们撒谎的证据,不过可以从污蔑所得下手。如果是老头主导的此事,他打点习惯用金条,且是北部湾银行的金条,可以搜查这两人的卧室,看有没有存放这个银行的金条。”

闫禀玉有个疑问,“冯地支是你父亲的得力助手,直接听令,他的兄弟冯天干可能被冯地支说服污蔑你。可冯卜会一个中心权力之外的巡查手,怎么敢直接去污蔑当时作为家主的你?”

冯渐微见她有其他想法,问道:“你的意思是……”

闫禀玉说:“你与冯卜会有过节吗?”

“没有。”冯渐微很确定,他回想旧事,“要真论起来,他父亲死于鬼门关口,他妹妹冯昔会,也就是活珠子的妈妈,也是迫于冯氏家规出走。”

这就是除金钱之外的动机,闫禀玉道:“要是我经历这些事,也会恨你冯氏。”

冯渐微看向活珠子,他敛神沉默,说到底,是冯氏对不起他。

“谁也不想这样,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冯渐微喟叹。

厘清根源,闫禀玉问:“那要怎么行动?”

冯渐微:“我查过排班表,冯卜会今天倒班,明天早上上白班,他今晚会去看戏。冯天干晚上不上工,冯地支伺候老头,也走不开,今晚他们的卧室都空着,我们可以趁机搜查。戏台子是特地为卢行歧建的,他晚上走不开,届时就由我们仨去搜查,我负责谨慎的冯地支,闫禀玉负责冯卜会,阿渺就去冯天干房间。”

活珠子听到了,“是,家主。”

实际操作还有个困难,闫禀玉问:“我们一开始都要去看戏,才能够洗脱监视,但是中途要怎么离开?”

关于这个,冯渐微的方法比较粗苯,就是借尿遁脱身,不够高明,时间长了容易穿帮。他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你们都说说有什么想法,可以让我们光明正大地脱身。”

“施障眼法,可藏身两个时辰。”听了半晌的卢行歧,一开口就是绝杀。

第103章 那大约是一种癖好,能让他心静……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掘地三尺都足够了。”闫禀玉觉得这障眼法,真是及时雨。

冯渐微知道障眼法,问得细致,“障眼法施一人隐蔽四个钟,那我们同时三人,惠及兄你有多少把握?”

“分开行动不是更掩人耳目。”卢行歧说。

冯渐微:“是的,但不利于我们偷潜入室。”时间拉得太长,观众会提前立场,选在戏台开唱不久比较合适。”

在以前,府中听戏都是热热闹闹的,唱罢方离场,卢行歧不了解冯氏这边,才有这一问。

“施障眼法时,须保持分身的真实,术法效用大打折扣,我只能保证半个时辰以内,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族人都会术法,能瞒得过吗?”冯渐微再问。

卢行歧挑眉看去,目光微扬,“保你父亲也看不出真假。”

冯渐微点点头。

一个小时,虽然着急,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闫禀玉认为可行,“要不就这样做?”

冯渐微想了想,“同意。”

活珠子听大人的,“我也行。”

还遗漏了一点,卢行歧提出,“搜查他人房屋,如何进门?”

闫禀玉:“对啊,我不会撬锁。”

“围垅屋日夜有人巡逻,院里一般不锁门,锁门了恰恰证明有猫腻,不过锁了我也有办法。”冯渐微拿出一根带勾的铁丝,嘴角邪笑,“我们冯氏屋子的窗户都是老式插销,木窗久了木头收缩不齐,窗缝变大,铁丝伸进缝隙勾起插销便能开窗。”

连操作步骤都有,闫禀玉怀疑他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看来你爬窗挺熟练的。”

冯渐微把铁丝交给她,嘿嘿两声,“小时候调皮,被老头锁进屋里面壁,不给吃喝饿着。我都是爬窗出来吃饱了再溜回去,有时厨房上锁防老鼠,就用铁丝勾开窗进去,好几回都没人察觉。”

闫禀玉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好了,就先这样计划,有变动微信通知。”冯渐微结束谈话,带活珠子离开院子,怕待的时间过长惹老头疑心。

他们走后,屋里恢复安静。

活珠子从茂荣堂端走的糖水碗还在桌上,闫禀玉拿去洗了,然后放好,等活珠子下次来给他带走。

卢行歧抽出饮霜刀,横竖瞧着。

闫禀玉走过去,从桌面抽了张纸巾擦手,顺口问:“拿刀干嘛?”

他将刀平放桌面,简略一句:“刀身画符,可以杀鬼。”

是记着昨夜她絮絮叨叨那些担心了吧,闫禀玉心里泛暖,“歇会吧,晚上不是还要施术法吗?”

卢行歧看向她,知道是关心,笑说:“昨晚不是跟我要符,技多防身,不好么?”

“那是我不知道画符也耗费阴力,”闫禀玉将湿润的纸巾揉成团,抛进垃圾桶里,“晚上还要施障眼法,或许过几天还要起阴卦,省点力吧。”

他每次大量耗费阴力后的状态,看着真不妥,有种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飘渺感。

卢行歧没说什么了,再次抓起饮霜刀。

他也不是个能乖乖听劝的,闫禀玉说声“我去睡个觉”,就脱鞋上床了。

没多会,后背阴凉感至,闫禀玉翻身向外。说画刀的人,又坐过来,拈着她一缕发尾放指间摩挲。

卢行歧见被发现,松开手,却被她捉住,将他的手放在她铺散开的长发上。

“无聊的话,允许你玩。”

他极会蹬鼻子上脸,轻手摞开她的长发,直接凑身上床。他肩宽身高,一米八的床被他躺上来,瞬间压抑显窄,闫禀玉只能往里让,却被他横过一条手臂制止。

两具身体挤挤挨挨,目光毫无距离,或许卢行歧就喜欢这样,天热有凉爽的怀抱,闫禀玉很舒适地接受。她抬高脖子,将他压着的发丝都捋了出来,然后顺理成章枕着他的胳膊。

发丝散在手臂上,更方便卢行歧触摸了,闫禀玉枕在他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绕卷摩挲时,带动手臂肌肉的细微变化。他还时不时用鼻尖蹭她额鬓,她想,他几时有的这癖好?还是说,他只是想嗅她的味道?

闫禀玉在他怀里调整姿势,方便抬脸,“我昨晚用的洗发水带茶花香,梧州府有茶树吧,你还记得那样的香气吗?”

卢行歧再去蹭她额鬓,回想着,“记得些许。”

“就是如此的。”闫禀玉描述过了,他依旧乐此不疲地抚弄她的头发,她还发现他此时,眉眼少有的宁静。那大约是一种癖好,能让他心静。

他破世,与她签契约,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辗转各地,马不停蹄,危机无数。闫禀玉有的感受,他也有,即便强大如斯。她心底某处软软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卢行歧,你也好好休息吧。”

安静午睡。

闫禀玉养足精神起床,卢行歧已经在饮霜刀上画好符,略有得意地跟她说:“刀上施了斩祟刃的术法,刀过灭魂,鬼物闻之丧胆,更不会出现在你身周。”

他边说,转腕砍了套刀式,只见刀刃激出森森寒气,比以往的锋利多了些邪异的力量。

平时因为卢行歧在,孤魂野鬼不往跟前凑,现在饮霜刀就可以驱鬼,对闫禀玉来说太实用了。他将刀递过来,她接过问:“饮霜刀变这么厉害,能伤到你吗?”

卢行歧说:“我施的术法又怎会伤我。”

“那就行。”闫禀玉适应了下饮霜刀的手感,心是放到肚子里了,“卢行歧,谢谢你啦。”

她真的稀罕,道谢时,目光依旧在饮霜刀上,卢行歧望着她低垂的脑袋,嘴角轻弯。

吃过晚饭,六点半出门,半道上与冯渐微和活珠子会合。

下午时,闫禀玉仔细想了计划,假如冯天干和冯卜会屋里真有金条,那也不能代表是冯守慈给的吧。她将这个疑惑告诉冯渐微,他小声解释了。

“地方银行与地方客户的关系是很融洽的,特殊情况金条可以定制,老头的金条背面都有属于冯氏的标志,有些类似围垅屋建筑的圆形。”

“哇,还能这样,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多姿多彩。”闫禀玉长见识了。

冯渐微嗐一声,“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地位鼎盛时期,座驾就一辆二十来万的车。有钱的是老头,不及我。”

傍晚天边还挂着道余晖,不过短短几分钟,晖光收尽,被夜幕前的灰蓝慢慢笼罩。

卢行歧还需要打伞,他们一起进入祠堂,戏台搭好了,外围几张桌全是饮料和糖果饼干。糖果饼干都是那种红袋印双喜的包装,很有逢年过节的喜庆。

现场很多孩子,追逐打闹,笑声尖叫不断。为了不引起注意,闫禀玉和卢行歧共撑一把伞,小孩还对蓬山伞感兴趣,围在身边哄闹。

活珠子让他们边上玩,孩子们不乐意听,还是冯渐微给他们一人塞了杯饮料才哄走。也恰好戏台上道具摆齐,开始拨弹敲奏了。

马上到七点,戏要开唱了,场子的大人孩子都找位置坐好,一下子清净不少,只有弹奏敲打的鼓点陆陆续续。

客人的位置在首排,离戏台有个三米距离,因为戏台太高,得有个一米半,所以这个距离刚好适合观瞻。冯守慈一家也坐前排,去搜查房间必须避开他们,所以行动时间依这几人而定。

选了前排左侧位置,冯渐微和闫禀玉卢行歧坐一处,活珠子在他们后排。

天也黑透了,闫禀玉收起蓬山伞,顺便放出双生敕令。她特地跟维持秩序的人员打招呼,“这是双生敕令,没有危险,你们别驱赶他们。”

冯氏的人见过敕令纸人,“这是以前的太太家的术法,我们都知道,不会驱赶的,客人别担忧。”

那闫禀玉就放心了,弄璋握珠更是欢喜,飞去戏台的幕帘上,找个好位置听戏。

坐好后,冯渐微用微信告知闫禀玉:【冯守慈每晚八点都会去鬼窟巡视,不会听戏太久,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开始。】

闫禀玉回:【OK!】

活珠子熟悉围垅屋,不需要多提醒,冯渐微再把冯卜会的房屋位置发给闫禀玉。

闫禀玉看过,位置靠围墙,近巡逻路线,有点难度。不过障眼法藏身,小心点,只需要赶在一个小时内返回便成。

弹奏乐声忽而变得密集,戏曲演员准备进场了。

冯守慈一家三口也到了,坐在前排右侧。

闫禀玉收好手机,看一眼卢行歧,他直腰端坐的姿势像个老学究做派,目不转睛地看向戏台,瞧着浑然物外。

一小姐携四女,踢着碎步,袅娜出场,小姐为首唱着:“忆昔恩州地,脱化苏妲己,纣王多恩宠,伴驾在宫闱……”

桂戏是广西本土剧种,从明代中叶开始发端,盛行于清代,最初的演唱语言为桂林方言,所以先行流行于西南官话片区,其中就包括柳州。所以闫禀玉听得懂唱词,有纣王苏妲己,这出就是封神演义背景下的《斩三妖》。

怪不得卢行歧如此认真,看着熟悉的表演听着熟悉的唱腔,心情不知是如何的杂味五陈。

闫禀玉听得懂唱词,但看不懂故事,她干坐着等时机。卢行歧好似看穿她的百无聊赖,稍稍凑了过来,一面看戏一面跟她解释出场人物,以及戏词含义。

“《斩三妖》讲的是姜子牙与妲己、胡喜媚、王贵人三位妖精斗争的故事,头出场的正旦是苏妲己,后四位为配合正旦表演的占,扮相是丫鬟。出场这段唱词是苏妲己的自述……”

他附耳说着,声音不紧不慢,演员走位和背景伴奏的乐器,都能道出一二。闫禀玉对他的认识又深一层,不禁分心,侧了眸光看他。

微微倾斜的身体,长衫随着动作贴合腰部,绸缎柔光,衬得身段优美,言行举止贵气且有涵养。

此时的卢行歧,不是闫禀玉最初认识的那个阴暗男鬼。忆及往事,他心里应该落差极大。

在卢行歧的引导下,闫禀玉欣赏戏曲的眼光跟上戏台的节奏,也渐渐入了戏。

旁边冯渐微忽然起身,闫禀玉精神一紧,从戏曲中脱离出来,“卢行歧。”

她提醒声,卢行歧目不斜视地轻点下颔。

冯守慈一家三口不知几时走了,冯渐微和活珠子借尿遁离开,等卢行歧施好他们两个的障眼法,闫禀玉也要行动了。

五分钟过后,“冯渐微”和“活珠子”回来,坐在座位,木木地瞧着戏台。这便是分身吧。

在戏曲渲染的环境下,木讷的神情像认真,要不是闫禀玉事先知道,也分辨不出他们与真人的区别。

闫禀玉低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再等会。”卢行歧掩手召唤弄璋,他很快飞过来,“跟着你的姐姐,有什么事让握珠告诉我。”

“是。”弄璋接令,变成纸片贴在闫禀玉的肩上。

卢行歧右手垂于袖中,暗暗捏决施法,“去吧,万事小心。”

他施法说话都没有看她,闫禀玉明白人多眼杂,她利索地离开祠堂场子。

冯卜会住的院子在冯氏围垅屋的北面角落,离坐南的祠堂最远,说偏僻都不为过。因位置恰好对望天门山上的鬼门关口,所以这片围墙防守最密,闫禀玉为了节省时间,路上都在狂奔。

十分钟后到达北院,闫禀玉一抬头便见围墙上巡查手来回巡逻,剧烈运动后心脏猛跳,她撑腰缓了两分钟。然后收着脚步到冯卜会的屋子外,人贴在墙边,伸手轻推,门纹丝不动。

门被反锁了,还挺谨慎,她看眼围墙上的巡防,转而走到窗前,试着推动,也被锁上了。这冯卜会谨慎过头了吧,边上就有人巡逻,还害怕有偷吗?还是心里真有贼?

闫禀玉从裙子侧兜摸出冯渐微给的铁丝,用带勾那端伸进窗缝,缓缓下移。因为房屋构造都一似,她很容易勾住插销,手指轻提,再配合扣窗边。

全程手势干净利落,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窗户缝打开,闫禀玉收起铁丝,转头看巡防,趁巡查手不注意,缓慢地移开窗。她现在处于隐身,不能让窗户被看到无缘无故移动,所以得万分小心。

一扇尽敞,她双臂撑扶窗台,脚一踩一站,人灵巧地越过窗框,闪身进了屋。

第104章 今晚我带你做榜一大哥!

跳进屋内后,闫禀玉立即用手稳住窗扇,防止晃动。她用铁丝扦进窗底,固定住开合的角度,侧头跟弄璋说:“弄璋,你在窗台这里帮我盯梢。”

“是,姐姐。”弄璋从她肩上立起,飞到窗台上。

闫禀玉才安心进屋。

围墙之上有灯带,加上院子的路灯,光亮照进屋里,黑夜不影响视线。

冯氏的围垅屋年份久了,但每间宽阔的正房都修了独立卫浴,下水系统后期应该大改过。古韵的居住环境,现代化方便足够,工资也高,在冯氏工作比在外面当牛马强。

闫禀玉打量室内时,不合时宜地发散思维。按照自己藏东西的习惯,她最先搜的是衣柜,打开看,一米二的单人衣柜挂着几套春夏装,和两件不薄不厚的外套,底下折放两张被子。

捏衣服口袋,伸手进被层摸,柜子角检查过,没什么可疑。柜底的抽屉拉开就是内裤袜子这些零散的东西,她都翻过,没藏东西。

然后是书桌,抽屉,再卫生间,甚至连蹲厕水箱都打开看过,没有任何闫禀玉想找到的东西。这个屋子简洁简单,冯卜会生活挺规律的。

她最后回到床前,将薄被抖开,翻枕头套,以及掀开凉席。凉席底下直接是硬床板,干净空荡。恢复好原样,她在屋内转步,想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哦,还有一处,她忽然弯腰,看进床底。然后直起身走过去,在床前跪低,伸臂进床底拖出两个鞋盒。

鞋盒牛皮纸色,杂牌,拖出来的手感,让闫禀玉觉得有货。因为盒子一轻一重,都不像鞋子的重量。

打开两个盒子,里面都是零散的杂物,为了方便翻看,闫禀玉提裙角直接坐到地上。左边鞋盒装着一些大头贴和女生饰品,看风格,有些年代了。

一个男生收藏女孩子的物品,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女朋友吗?

闫禀玉随便选了张大头贴,伸到光线下看,挺清秀的女孩子,脸小五官柔和,神韵间略微眼熟。不认识,也没空寻思,她就放回原位,翻了翻没异样,再看右边鞋盒。

这里面有一堆的硬币和零钱,两个打火机,一张银行卡和一本存折,鞋盒重量就是从硬币中来。将零钱捡出来,闫禀玉小心翻动硬币,生怕发出磕碰的声响。这一个过场比较费时,花了十分钟才确定硬币堆里没混金条。

从离开祠堂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

最后剩存折和银行卡,银行卡看不出什么,她就翻存折。挪到光线下看机打记录,从2010年开始,每一年的年底都有笔固定储蓄,都是同样的八万块钱,雷打不动。

这个冯卜会,从储蓄手段和卧室摆置来看,真的是老派人士。

存折翻页,终于给闫禀玉抓到个异常,在去年年底,除去固定的八万,还另有一笔二十三万的款项存入。冯渐微被污蔑,事发两年,金条可能被处理掉了,这两年金价持续走高,正是换钱的好时候,她猜这笔是卖金所得,恰好整三根金条的价值。

东西闫禀玉拿不走,但可以拍照片,回去发给冯渐微参考。屋里暗,手机拍不清,她打算进卫生间操作,存折银行卡和大头贴都拿,反正专程一趟了。

拍好照片,物归原位,检查过一遍屋子,确认回归原始状态,闫禀玉走到窗前,小声询问:“弄璋,外面有人吗?”

“没有,我们要走了吗?”

“嗯。”

弄璋重新飞到闫禀玉肩膀,变成纸片贴上去。

再次看眼时间,过去四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紧急,闫禀玉攀窗台跳上去,身过轻跃下地。因为着急,好死不死裙边勾到窗角,带动“啪”一下响,铁丝也掉落在地。

下一秒手电在院子扫过,巡查手高高在上,眼睛搜查。闫禀玉扶住窗扇,不让再发出声音,光线几回穿透她的身体,她紧张到呼吸都不敢,生怕被看穿障眼法。

巡查手没发现什么,灯光移走,闫禀玉松了口气,捡起铁丝,慢慢关上窗。再用铁丝勾动插销,听到嵌入的“嗒”声,她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去。

闫禀玉安全出了院子,另一边冯渐微也刚从冯地支的房间出来。

回忆不久前差点被半道折返的冯地支抓包,冯渐微还心有余悸。

冯地支为人谨慎,进出常锁门,冯渐微想要一探究竟的小屋就联通他的卧室,所以还是得从卧室入手。

为方便照料冯守慈,冯地支住的是茂荣堂前边的院子,不靠近围墙,从祠堂走两分钟就到了。因为熟门熟路,冯渐微轻易翻窗而入,乍一进入屋内,幽暗的环境中,卫生间亮着的灯光吓了他一大跳!

等上片刻,没有动静,冯渐微关上窗,腾步去检查卫生间。敞亮,无人,他抚抚胸口,心里骂冯地支不随手关灯,浪费电。

小屋在卫生间隔壁,冯渐微看过门锁,锁住了,机械弹舌锁,划卡片能开。他准备充足地在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嘴角自信地咧咧两下,正往门缝里杵。

诶,好死不死,门忽然动了,有人在开锁!

是冯地支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躲哪去?短短两秒,脑中混乱飘过无数念头,冯渐微最后进了光亮的卫生间。冯地支这人谨慎到有点邪门,他没选衣柜床底,就是反买,赌一把。

冯地支进入到屋子,脚步顿了几秒,灯也不开。

冯渐微藏在卫生间门后,竖耳听着安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脚步重新走动时,冯渐微还听到翻箱倒柜的声,接着是一道一道的鞭打,鞭打在地板或是一些柔软的物体上。不难猜,或许是床底的地板,和衣柜里的衣物上,冯地支也许嗅到了异常,在用自己的方式检查房间。

十几鞭后,冯地支沉默地迈步,开了隔壁的门,没有去看卫生间。

很快出来,锁门离开。

赌对了,冯渐微从卫生间里出来,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余光看到桌面的打魂鞭。冯地支真变态,有点怀疑就往暗处抽鞭,估计卫生间开个灯也是障眼法,玩的就是心跳。

既然这么谨慎,那小屋里应该有不少秘密,冯渐微麻溜地开锁,推开门。里面很暗,窗帘是拉死的,一丝光都不透。

他点亮手机屏幕,用微弱光源照明,入眼的是两面贴墙的实木货架,总五层高,架上摆放各种符箓法器,以及一些短暂用不上的族里旧物。这里的符箓法器规格普通,更厉害的镇在魔窟那边,由冯守慈亲自统管。

冯守慈对冯地支很是信任,行车记录仪如果还在,不会放在具有特殊意义的茂荣堂。没被销毁的话,冯渐微坚信会收纳在这里。

只用手机微弱的光,冯渐微细细搜寻,还要一边将物品复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急得背心发汗。

一层一层扫视,最后十分钟,他在最底层发现熟悉的行车记录仪。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拔下内存卡,将东西放回原位,连忙离开小屋。

还剩最后两分钟,闫禀玉已经到了茂荣堂,拿出体测八百米的毅力,她终于在规定时间赶回座位。

任务结束,弄璋飞上戏台去找握珠。

此时台上那出《斩三妖》已经结束,中场休息,许多孩子跑去吃零食喝饮料,追逐打闹,爆发哨子似的笑声,别提多热闹。

闫禀玉也很渴,但没力气去倒水,也没发觉原本端坐在座位,平静到呼吸几乎看不出的“闫禀玉”,瞬间后靠在椅子里,平缓着紧张的气息。

面前忽然递来一杯水,闫禀玉侧脸看,见是卢行歧,她接过水杯。

他打量着她红透的脸颊,以及鼻尖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卷袖子替她揩汗,问:急什么?”

闫禀玉就着他的袖子,将脸凑上去,擦干净汗水,气息仍旧不稳,“时间来不及了,怕被发现。”

话到最后,悄摸小了声。

卢行歧却是正常的音量,“发现了又何妨?”

咕咚一杯水下肚,活过来了!闫禀玉视线晃过周围,才知道活珠子和冯渐微都回来了。被发现的后果还用说吗?她没好气地瞪他,“是是是,不何妨,你老最厉害了。”

不过现场这么吵,也没人在意他们的对话。

调侃的语气,卢行歧笑笑拿过空水杯,水杯顷刻间在他掌心消失,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其实家主之位可以靠武力打回来,不过冯氏的事让冯渐微亲自去做,更得信服力。

现在不方便交流,只能等到戏台结束再共享信息,恰好中场休息,闫禀玉好奇《斩三妖》后面的剧情,便问卢行歧,“戏好看吗?”

他似模似样地点评,“这戏班子,尚有底蕴。”

能称赞底蕴,那就跟冯守慈说的,是守传统的老戏班子,评价不错了。闫禀玉被卢行歧引导出了兴趣,中途离开都没能看完,好些可惜。

她没说出心声,但脸上的惋惜被卢行歧完整地捕捉到,他凑近去问:“想听之后的故事吗?”

“想!”闫禀玉兴趣的点头。

“好。”卢行歧的心绪本还残留在戏曲里,信手拈来地讲述。

现在中场休息,尽管环境嘈杂,他们交头接耳,时不时作出表情,好大的乐趣。

最后说到擒拿三妖的惊险和用刀斩三妖的过程,闫禀玉已经完全沉浸进去,眉中拧结,唇口微张,呼吸随着心情起伏。

她跑得急促,碎发散乱地支愣,卢行歧靠近时,那些发丝会碰到他的额头和脸颊,那么近,他自然也能看到她沉浸的表情。讲完了,他接续故事衍生的一些记忆。

“少时,每逢听闻府里来戏班子,我和同馨便会去打听,伶人有几位,然后开始串钱串,以做打赏。学戏曲练基本功,需忍受常人不能忍之苦,以往都是贫困人家将孩子送去戏园子,为讨口饭吃。伶人们表演得了打赏,便会跪谢感恩,那时我们年幼懵懂,不知这跪拜代表什么,只觉得新奇,因为作为孩童,见人问礼全是我们,而长辈们总是高高在上。”

看来成年再怎么老谋深算,小时候都是从小屁孩过来的。串钱串那种细腻活,闫禀玉望着卢行歧这张脸,实在想象不出那种场景,“为什么不把钱放戏台上,让他们自己拿?”

卢行歧说:“放一处就默认打赏是整个戏班子的,或许分钱不均,给到个人的打赏,是对其技艺的肯定。”

小时候的事,过去近两百年,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一定是很快乐的回忆。闫禀玉“哦”了声,左右张望,忽然起身离开。

她拿着手机,在场地的椅子中穿梭,时而俯身交涉什么,笑眯眯的和气样。回来时,卢行歧发现她手里抓了一把红色的纸币,还有一卷红绳。

“你要做什么?”

“入乡随俗啊。”闫禀玉把钱都数了一遍,看有没有兑错。

卢行歧大约猜到了,“你要串钱串打赏?”

“嗯……哦不,是我们。”闫禀玉的手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我没带多少现金,用微信去跟那些阿姨叔叔兑钱时,发现他们都备了红包,用作打赏。我没接触过这些,不懂,但也不能丢了礼数。”

卢行歧行走人世,知道红色一百是面值最大的钱,闫禀玉兑换了几千的现金。签契约,以及路上花用,她从前跟自己算得明明白白的。

“不是爱财吗?”

闫禀玉卷起纸币,用红绳绕绑,回道:“再爱,也取之有道。你那天投其所好了那么多钱,今晚我带你做榜一大哥!”

“榜一大哥是什么?”

“就是打赏,像你小时候那样。”她抬起脸,笑嘻嘻地说,然后低头绑钱。

戏台上鼓点骤然密集,下一出戏要开始了。看剧目是《打棍出箱》,闫禀玉听寨里老人讲过,这是范仲禹进京赶考,儿子被虎衔走,妻子被葛登云掳走,他被诬陷乱棍打死装入箱中,又死而复生的故事。八十九十年代,桂剧团上春晚表演过此剧目,本地电视台还经常重播,她看过几个片段。

重要事都办完了,现在是放松时刻,闫禀玉可以安静地看一出戏。

《打棍出箱》呈现的是一种死而复生后,精神失常的疯态,是文戏武唱的典范。演员不停地出箱落箱,做着腾空翻转,箱边跳跃的高难度动作,鼓点乐声配合,节奏特别快。

闫禀玉看着看着入了神,手上动作慢下,卢行歧便接过钱和红线,自己串起来。

戏到高潮,一分钟内,演员三跌四出木箱,同时变三套装,稳中炫技,基本功太扎实了!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闫禀玉不禁鼓掌喝好。

到尾声时,闫禀玉才记起有事没做,她低眼见钱串都串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腿面。她惊喜地拿起,瞧了又瞧,原本是用红绳绑住卷好的钱,像冬天晾香肠那样直溜地挂着,现在被卢行歧改良过,做成一个项链,喜庆好看。

闫禀玉转脸看卢行歧,眼中喜悦,“你画符细致,连手工活也会做,真棒!”

这太像夸孩童了,但卢行歧还是忍不住傲娇地扬了扬脸。

“就是不知道长大后再做小时候的事,还会不会如此快乐……”闫禀玉将钱串挂胳膊上,自顾自念着。

卢行歧听到了,望着她整理钱串的侧脸,在记忆和此刻中产生恍惚。

打棍出箱高潮迭起,演绎太精彩了!包公铡了恶人葛登云之后,场下观众纷纷站起欢呼,不乏被出箱入箱的武打技艺折服的孩子。还没到讨饭戏,就有人往台上扔打赏,糖果水果钱的,什么都有。演员敬业,演出完毕才福身感谢。

更有甚者,直接冲上台去,挨个发红包,还撩了帘子,让后台的戏曲演员都出来。演员从后台鱼贯而出,齐齐亮相,越来越多的人登台打赏,现场气氛一下子燃了起来!

上台的楼梯在左侧,人多踏走,挤不进去,闫禀玉干脆拉着卢行歧去爬高台,豪气干云地说:“我们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戏台高,闫禀玉撑手在台沿,想跨脚爬上去。扶腰会让裙子往上卷,卢行歧便低身用手托起她脚底,将她送上台去。

闫禀玉翻上去后,回身伸臂下来要拉卢行歧,见他不动,晃手催促,“快点上来!”

她几乎忘记卢行歧会飞会瞬移,满脸的兴奋和急切,眼睛亮得摄人,面颊也泛出令人迷醉的粉红。

卢行歧握住她的手,攀跃上台。

闫禀玉分给卢行歧钱串子,和他一起给每个演员挂上,大人小孩戏曲演员全乱做一堆,根本注意不到谁给谁打赏。他们就在乱中作乐,围绕其中,将打赏都散了出去。

小孩们没钱,只能奉上他们最喜欢的糖果饼干,衣裳做兜,一兜兜地往戏台中洒,下起了红色的零食雨。丁零当啷,砸了个满头的喜庆,越玩越欢脱,最后无差别攻击地打起仗。

闫禀玉被砸得躲身,卢行歧抬袖挡在她头顶。她也玩脱了,仗着有外挂,抓住裙角蹲下去捞捡零食袋,反击地丢出去,砸得那帮孩子哇啊大叫!

卢行歧见她撑着腰表情张扬,看着躲避落败的孩子们,笑得无法无天。这就是生命流逝的惊艳,是岁月停滞里感受不到的生动。

打赏潮散去,观众们下台。

戏曲演员挂了满头的红包,脸上是厚重油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们齐齐俯身,跪谢场下的衣食父母。

闫禀玉站在场外,准备走了,演员们忽而朝她这边弯腰福身,像在对她感谢,又好像不止。

闫禀玉笑笑挥手再见,余光警惕场中的孩子团,跟身旁卢行歧密语,“我们赶紧走,有几个小孩胜负欲挺强,我看他们都去倒饮料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对我实行‘报复’。”

果然,打头的大小孩盯着闫禀玉,召集其他的孩子,雄赳赳地进攻。

闫禀玉赶紧后退,卢行歧却先握住她的手,煞有介事地道:“快跑!”

“哦!”闫禀玉拔腿跟上。

他们跑出祠堂,迎着夜风,将孩子们追逐的脚步甩在身后,一路奔到住所的院子。

松了手,闫禀玉背靠墙壁休息,眼睛瞧外,确定那些小屁孩没跟上。回想起来,好幼稚,好搞笑,她乐呵两声,“今晚闹腾厉害,你小时候看戏,小孩子们会这样吗?”

“不会,没那么疯。”卢行歧摇头,抬手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语气平淡,却笑得尤为肆意。

第105章 闫禀玉,你真招人喜欢

闫禀玉带着卢行歧上戏台疯,疯玩又跑了,留下双生敕令被冯渐微捡走。

“我现在有事做,等忙好了再送你们回闫禀玉那里。”

弄璋握珠齐声答应:“好的,哥哥。”

他们坐在活珠子肩头,模样憨态,会听令,能办事,怪不得刘凤来心疼,让卢行歧给捡了个便宜。

冯渐微的院子在闫禀玉居所的反向,他要先回去用电脑读内存卡,然后再跟他们碰头。有正事要做,但他忍不住寻思,怎么看起来这么老派的卢行歧也会跟着闫禀玉闹腾。

“活珠子,你觉得卢行歧变样了吗?”

活珠子说:“样子没变呀。”

“呆子,我是说性格方面。他从前是个心思深重的男鬼,脸上少有颜色,现在好像多了那么点……人气,对,人气!”

活珠子歪着脑袋想,不懂鬼怎么会有人气。也不怪他,平时除了吃喝和家主,他就不太关注别的。

握珠有些想法,“会不会是因为哥哥和姐姐抱一起,才有的人气?”

阴魂嘛,有时候会从月光和人身吸取阴气,握珠猜,哥哥可能是施了什么术法,在姐姐身上获得的人气。

“他们抱一起?”冯渐微小小惊讶,但很快想通。成年男女日夜相处,滋生情愫正常,他也知道有那么件事。

弄璋补充:“是的,还抱一起睡觉。”

“还抱一起睡觉!!”冯渐微尖叫道,惊叹他俩关系堪比坐火箭,“然后呢?”

然后没什么了,所以弄璋回答不出来。

冯渐微自行脑补,这种事应该隐秘,哪能让小孩看见呢。反正在他心里,卢行歧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也或许,他为人时就是如此乖张数面呢?

回到房间,冯渐微关紧门窗,还让双生敕令帮忙放风,找读卡器连接电脑,读取内存视频。

直接从最后一个视频开始播放,刚开始看就不对劲,拉进度条到中间,冯渐微发现两年前出事那天的记录都被删除了。活珠子在冯天干房间也没搜出什么,他们这边又是一场空,不知道闫禀玉有没有收获。

拔下读卡器,贴身收好,冯渐微说:“走,我们去那边。”

那边就是闫禀玉住的院子。

去到时,屋子关了门,冯渐微敲门,“我是……”

还没报名,门吱嘎一下自行开了,屋内闫禀玉和卢行歧坐在一起,桌面停着一只传音蛊。他俩估计在听滚衣荣的记忆。

这两位坐姿很有分寸,并不挨靠,在已经打上标签的冯渐微心里,将这种行为称为欲盖弥彰。

“给你送双生敕令回来了。”他接着道。

“弄璋握珠。”闫禀玉站了起来,双生敕令飞过去,落在她手心,“抱歉啊,刚才走得匆忙,忘了你们。”

弄璋:“没事。”

握珠:“姐姐不用抱歉,我们不是回来了吗?今晚我和哥哥都很开心呢。”

闫禀玉笑笑,“开心就好。”

说完话,双生敕令飞进木盒休息了。

冯渐微在卢行歧身边坐下,用暧昧的目光打量着他,同时口中发出“啧啧”的揶揄声。

卢行歧斜过去一眼,“怎么?”

冯渐微不好明说,只提醒:“悠着点吧,惠及兄。”

“有话明讲。”看他那依依妖妖样,肯定不是好话,卢行歧懒得兜圈子。

冯渐微张了张口,又闭上,实际是不敢瞎说,毕竟闫禀玉是女生,面子薄。他改口:“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发现?”

这事闫禀玉更有发言权,她去放置传音蛊了,卢行歧下巴一点,让冯渐微等等。

放好传音蛊,闫禀玉回到原位,“我找到一些东西,不知道跟两年前的事有没有关联,手机拍了现在发给你。”

她选照片发送。

“哦。”冯渐微拿出手机,划开微信。三张照片,一张张缓冲,他先点开第一张,是存折,然后银行卡,再是大头贴。

前两张照片没什么奇怪,当看到大头贴时,冯渐微惊得瞪大双目,“阿、渺,阿渺,你看、这是谁?”

他伸手去抓活珠子,活珠子被他拽得身子一歪,手臂支在桌上,眼神移动,看到手机屏幕上一张相片,青涩的少女模样。

“家主,她是谁?”

“冯昔会啊,你妈妈。”

“我妈妈?”活珠子拿过手机,陌生地辨认着。

闫禀玉没想到无心拍的照片,会是冯昔会,冯卜会收藏着的那些照片和饰品都属于她。兄妹俩感情应该挺好,为什么冯卜会这么不待见唯一的外甥?

相片上的冯昔会跟冯卜会不像,但很是眼熟,因为活珠子长得像她。他从未见过她的样貌,新奇,也情绪涌动。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冯卜会宁愿藏着相片,也不让他见一面。

除了恨,活珠子想不出任何原因,冯卜会恨他,所以惩罚似的让他记忆空白。

“家主,我想要这个相片。”活珠子头低着,把手机递给冯渐微。

“哦。”冯渐微转发给他。

活珠子确认收到微信,称自己困了,先走了。

在他们这些人里,闫禀玉最能理解活珠子,现在她已经得知滚衣荣的身份,但仍旧没见过她的样子。挑梁楼里没有肖像照,滚荷洪没表示,老头的话语也云里雾里。

闫禀玉年长几岁,也在社会上摸爬打滚过,更能处理这些情绪,不过她也是从活珠子的反应过来的。她喊冯渐微,“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渺?”

“小孩子闹情绪,过几天就好了。”冯渐微说,然后想想,“我待会去找他,带他回我那住两天,省得胡思乱想。”

“那就好。”闫禀玉点头,“对了,你觉得存折余额变动有猫腻吗?”

冯渐微:“存折的异常收入只是我们猜测,没有来源证据,也不能说明是冯守慈给的。”

那算来,闫禀玉跑这趟,最大的收获是冯昔会的相片,“冯地□□里你有新发现吗?”

“有!”冯渐微掏出内存卡,“冯地支谨慎到疯魔,半道突然折返,我差点被他吓死!好在找到了行车记录仪,也拿到了内存卡,但是出事当天的行车记录仪被删除了。”

闫禀玉说:“两年前不久远,行车记录仪的录像一般在app可以随时查看,你看看能不能登上去,翻下记录有无保存下来。”

“我的行车记录仪是最普通的款式,不自带手机软件。”

“云储存呢?也没有?”

冯渐微说:“没有,只能出去找技术人员,看能不能恢复删除的视频。”

“那就这样吧,就是时间要等。”忙活一晚没进展,闫禀玉多少有点失望。他们已经到冯氏三天了,在别人的地盘,还有流派内商量白日对付卢行歧的前言,当然是趁早解决离开最好。

“族内安排巡夜会有记录,以便日后追责,冯渐微你还记得冯卜会值夜那日还有谁?找人与冯卜会对口供,看有无出入。”卢行歧出声补充。

过去太久,加之当时冯渐微孤立无援,想不到那么全面,“不记得了,但值班本我知道放在哪。”

又是一条新线索,闫禀玉问:“在哪?”

“冯地支的那间小屋。”冯渐微犯难,看来还得再进一次。

跑一趟都费劲,第二趟更艰难,闫禀玉说:“那你……还要再去吗?”

“去啊!”冯渐微理所当然,毕竟线索少得可怜,“明日我先将内存卡送去修复,再找机会溜进小屋找值班本。”

“嗯。”

夜深了,今晚就先这样,冯渐微离开。

闫禀玉锁好门窗,拿衣服去洗澡。出了一身汗,头发也洗了,吹干回到屋内。

直奔床去,舒舒服服地躺下,好在她平时体质不错,几乎不痛经,不然今晚这么高强度的运动,还吃不消呢。

回屋那一眼,闫禀玉没看到卢行歧,便对着天花板说:“卢行歧,既然值班本难取,你要不要帮一下冯渐微?”

“如果他无法替自己平反,获得不了族内的认可,即便夺回家主之位,也坐不安稳。”

卢行歧的声音飘忽不定,闫禀玉起身寻视,发现他变成一团黑雾,在天花板上漂浮。

“怎么遁形了?”

“适才去了一趟天门山。”

黑雾飘了下来,浮在闫禀玉面前。他休息了许多天,阴力强盛,周身散着火焰形态一般的阴气,几乎将她包围住。

无孔不入的阴气,有些凉。闫禀玉盘起腿,用裙边盖住小腿,“是鬼门关口出问题了吗?”

他说:“还未。”

今晚一起听戏,冯氏大多数人都和蔼可亲,如果鬼门关口真的崩溃,那他们怎么办呢?闫禀玉叹气,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脸,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床面,柔软地铺开。

面前的黑雾稍稍漂浮,像是在观察她的脸色,然后说:“既到之事,等着便罢。”

挺豁达一言。

“以前在伏波渡,你可是宁愿封我五感,也要冲破幻瘴呢。”闫禀玉抬了眼皮,些许调侃的意味。

“今时不同往日。”他笑了声,黑雾浮动,趁机更近了些。

他的阴气丝丝缕缕地侵占着闫禀玉的空间,好凉,虽然跟以前相比,他已经收敛了阴气,如今应该是阴力强悍到不自觉溢出。身体强健,很好,但她仍扯了被子往身上裹,顺势躺下。

“晚了,我休息了,卢行歧,关个灯。”

闫禀玉心安理得地使唤他,熄灯不久后,他也心安理得地上了她的床,在她背后拈卷她的发尾玩。他最近没事老往她身边凑,不像以前那副“女子闺名怎可直呼”的古板样儿,总有些小动作,但不至于逾矩。

闫禀玉转过身来,黑暗中,发现卢行歧还是一团黑雾,横卧在那,怪有恐怖片的感觉。她伸手去推了下他,略微嗔怪的语气,“快变回来,晚上我要醒了,迷迷糊糊看到床上有条黑影,指定得吓到。”

“不是第一次见,还不习惯?”话虽如此,卢行歧还是一秒现形。

之前都是以混沌态相对,闫禀玉这会瞧着他,发现他眼瞳在暗夜中异常闪亮,像夜色下的一点湖水。眼睛最容易透心事,他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