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秘密!”俩人并排着往宫外走, 少女言笑晏晏,在这肃穆的宫道上像是自由的风,不少人朝着她们张望, 好奇又带着艳羡。
薛彩月一直将人送到宫门口才回去,宫门外太子已经备好马车,穿过东街, 穿过繁华的如意楼,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早早在大门口候着, 瞧见她下车, 赶紧迎了上来,脸上一片慈爱:“阿婵啊,你终于回来了。”
白婵有意避开他,哪想他只是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声,就转向太子府的下人,热情的招呼道:“谢谢这几位,辛苦了,代本侯谢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小女的照顾本侯感激不尽。”
几个下人客气一番,转身告辞,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了, 平阳侯才冲进屋赶上走远的白婵,追着问:“等等, 阿婵!”
白婵本不想停,迎面瞧见白向晚和周氏, 立马停了下来,笑道:“父亲喊我何事?”
“昨晚上殿下可有和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就说嫁妆的事。太子殿下说我娘原先的嫁妆有些少,怕成亲那日太子府脸上无光。”
“太子殿下还说,倒底不是亲生的,周小娘只忙着给长姐备嫁妆,我就是个可怜的小白菜,没人理。好在父亲还是关心我的,定然不会让我失了面子。”
她在指桑骂槐,但凡不是缺心眼的都能听出来。
周氏嗤笑道:“还没成亲呢,就在东宫彻夜未归,你娘死得早,也不该这样没轻没重,平白辱没平阳侯府门风。”
平阳侯对着周氏使眼色,周氏偏不理他,一个贱货也配给她脸色看。
吵架,白婵就没输过。
她反唇相讥:“平阳侯府什么门风,外室上位,害死主母吗?外室女比嫡女还大,嫡长女,笑话,我才是平阳侯的嫡长女。你们母女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可怜人。”
精准踩种痛脚!
周氏气结,看着平阳侯:“侯爷,这就是她说的话,这种人你还指望她日后会顾念你光耀平阳侯府吗?”
院子里有不少下人在摆红灯笼,听见吵架声,偷偷朝这边张望。平阳侯面上无光,朝着这些下人扫去,喝道:“好了,晚儿后日就成婚,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阿婵你回去吧。”
白婵朝着周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平阳侯睨了周氏母女一眼,也朝着袁姨娘的院子去了。
周氏和白向晚站在挂满红灯笼的前院,丝毫感觉不到喜气,只觉得前几日倒春寒还没结束。
白婵回到苏合苑时,忍不住又朝着祈湛屋子看去,屋子里的门依旧紧闭,她站在回廊下问乳娘:“嫂嫂还没出门?”
乳娘笑道:“不在屋子里,在那呢。”
白婵顺着她的手看去,就见祈湛背对着她,站在空旷的亭子前认真晒书,那模样与李府晒书的情形有几分相似。
“这几日天好,奴婢怕少夫人闷,借口晒书让他出来透透气,今早他硬要自己晒,拦都拦不住。”
他显然是听到她声音了,但依旧没回头。白婵干脆走了过去,绕道他身边,帮着一本一本书的摊开,俩人默契的都没开口,白婵晒完她这边,朝着祈湛伸出手。
日光透过俩人之间的缝隙将那手照得又白又晃眼,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将自己面前的书推了过去。
白婵轻笑,接过一一晒了。
“嫂嫂,下次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您不理我,我很难过,难过好几天,薛彩月找我喝酒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祈湛转过身子面对她,素白的衣裳染上光晕,这个人耀目得让人y移不开眼。
“下次一定告诉你。”
“啊?”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白婵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朝书房走的祈湛,连忙追了上去,厚脸皮的问道:“嫂嫂,你再给我绣个荷包吗?”
祈湛边走边疑惑的问:“之前那个呢?”
白婵挠挠头,不好意思:“送人了。”
祈湛停下,执着的继续问:“送谁了?”
要是说送给男人,嫂嫂肯定又要生气。
“送薛彩月了。”
祈湛睨着她,“是吗?”
“嗯。”
“可以。”
“啊?”答应得有些猝不及防。
“可以再给你绣一个。”
一整日,苏合苑里的几个人都忙着晒书,收书,整理书。祈湛看着笑容明媚的白婵,沉闷的心情突然好了。
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堵不如疏。
二月二龙抬头,平阳侯府嫁女,府内张灯结彩,下人们端着托盘来回的穿梭在院子里,宾客齐聚,侯府的两个主人,平阳侯笑脸相迎,通身上下一片喜色,周氏笑比哭还难看,明显就是在敷衍。
太子殿下作为平阳侯未来的女婿很给面子的来了,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多少带了几分瞧热闹的心思,但太子面前也不敢明显。
平阳侯瞧见太子顿觉面上有光,远远迎了上去,只热络了喊了声:“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这番做派明显是想告诉众人,他如今是太子岳父,地位不一样。
不少人在心里嗤笑,平阳侯小人得志!
前院敲锣打鼓,祈湛在凉亭里煮茶,白婵趴在他身边抓着毛笔写写画画。写一张不满意,扭成一团投到亭子外的竹娄里,正中。
灯草站在一旁夸道:“姑娘丢得真准。”
白婵得意一笑:“嫂嫂教得好。”
祈湛侧头看她,冷声道:“你字还练不练了?”
白婵很无奈,嫂嫂最近几日怎么把她当女儿在养了,监督她学武,读书写字画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嫂嫂,我想学轻功。”
祈湛盯着她半晌,她有点发憷,刚要说不学了,他突然接过搁在桌上的毛笔顺手写了一个字:“什么时候能写好这个字就教你。”
白婵探头去看,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个‘湛’字。
她瞳孔遽缩,笼在袖子里的手指都拽紧了几分。
这是男主祈湛的湛!
嫂嫂为何让她写这个字?
她有些抗拒,不想写,祈湛看着她,她支吾道:“能,能换一个字吗?”
他眸光微暗,“为何?”
白婵开始胡扯:“笔画太多。”
他想了一下,提笔又写了两个字‘云安’。
“云安,云安。”怎么觉得这么熟,好像在哪听过。她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瞧着这两字挺简单,欣然接受:“就这两个字吧。”
她侧头,瞧见祈湛耳根红了,好奇的问:“嫂嫂,你热吗?”
祈湛摇头,亲自抓着她的手缓缓写下这两个字,一笔一划犹如刀刻。
白婵惊讶道:“嫂嫂的字居然比薛彩月的还要大气。”
“但这种的我肯定写不好,茯苓的字就不错,茯苓,快来写这两个给我对照。”她喊了一嗓子,原本在帮忙择菜的茯苓连忙跑了过来。
瞧见纸上‘云安’二字时愣了一下,这是世子的字。王妃曾说过,‘松下云处月,天人清且安。’
她看向祈湛,见祈湛面无表情,这才在旁边写了两个漂亮的簪花小楷。
白婵赞道:“对,这种的很好学。”她提笔照着写了两边,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不像行书,更不像楷书,有些像自创的!灯草垫着脚去看,笑得着实欢快,乳娘瞧着这几人笑道:“姑娘别灰心,多写总会好的。”
春风徐来,院子里的气氛正好。
院子外的鼓乐声越来越近,平阳侯身边的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看到白婵就喊道:“二姑娘,侯爷请你去一趟。”
白婵搁笔,好奇的问:“什么事情非得让我去?”
“您去就知道。”小厮在旁边等着,白婵只好起身跟去。
一出院子,鼓乐声渐盛。
白婵蹙眉:“花轿到了吗?”
小厮连忙道:“到了,侯爷在外头招呼客人,让你直接去大姑娘的院子找夫人。”
白婵狐疑,她都是太子良娣了,周氏和白向晚不敢打什么歪主意吧。
大喜的日子,犯不着闹得难看,一路上红绸挂彩,热闹非凡。到了白向晚的院子,春熙领着她去见周氏,周氏正拉着白向晚的手嘱托,瞧见她来抹了把眼眶立刻换上另一幅脸孔。
肃着声道:“你二弟没回来,本该由他背着晚儿出门,现下只能让你扶着走了。”按照大楚的规矩,女孩子嫁人是要由兄弟背着出门,脚不沾地的,白林松还在大牢内,家里除了侯爷又没有外男,周氏只得在地上扑了长长的红绸,让白婵扶着白向晚出门。
白向晚脚虽有些跛,但不快走,有人扶着是瞧不出什么异样的。
“行啊。”白婵满口答应。
周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白婵嗤笑:“方心,大喜的日子,不出意外人生就那么一回,只要你们不闹,我也不会闹。”
外头的喜娘已经在催了,“夫人,姑娘,新郎官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快出去吧。”
周氏走到床边牵起白向晚的手,走了几步,将人交到白婵手里,轻声道:“扶好你阿姐,可不要出岔子。”
喜服红艳艳的,竟是比外头的的红灯笼还要红上几分,白婵手托着那光滑的布料,挨着白向晚往前走。
白向晚走得慢,她便也走得慢。后头跟着送嫁的丫鬟小厮,红绸从院子一直延伸到了府外头。快走出内院时,白向晚盖头轻微晃动,红唇轻启,咬着牙道:“白婵,今日我虽嫁了,但我是燕府明媒正娶的正室,你就算成了太子良娣也是妾。我并没有输,这辈子才刚开始,往后走着瞧!”
她声音压得低,只有白婵听得到。
今日她大婚,白婵难得好心的道:“你为何总想着和我比,想开些,说不定你后半辈子能顺风顺水。”
为何总想和她比!
白向晚名义上是平阳侯府嫡长女,可谁都知道她是在外头生的,周氏扶正了,她是嫡长女,若是没扶正她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她虽有才名,可那些嫉妒她的人暗里没少拿这事嘲笑她。
白婵是正经的平阳侯府嫡女,只有事事压她一头,她才名正言顺。
“你不顺了我自然顺。”
“是吗?”看来对这种人不能心软,白婵冷笑,假意要松开托着她的手。
白向晚果然急了,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你要干嘛?”
前院宾客满堂,喧嚣贺喜的声音络绎不绝,若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跤或是跛脚走出去,够上京城的人笑一辈子了。
“干嘛?自然是让你出丑。”
白向晚咬牙:“你敢!”
“我怎么不敢,现在和我道歉,我就算了。”
鼓乐声震天,宾客的谈笑声越来越近。她每走一步白婵就数一下,“给你三个数,一”
白向晚双手捏紧。
“二”
红盖头下的一双眼眸死死的瞪着白婵。
“三!”
“对不起!”
白婵满意了,勾唇笑道:“这就对嘛,大喜的日子就该和和气气,新娘子太刻薄不好!”
白向晚气得发抖,但无可奈何。
一脚跨出门去,鞭炮鼓乐声刹那响彻天际,燕无懈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晦气,眼神专注的盯着花桥瞧。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远离平阳侯府,一大群宾客拥着含笑的平阳侯和掩面哭嫁的周氏。
白婵站在人群外远远的瞧着,心想:她要是个聪明的,就好好过日子,能离开平阳侯这种父亲也不错。
有人拍了她一下,白婵转头就见林昭憨傻的站在她身后,红着脸道:“小婵。”
之前拒绝林昭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太子,原以为他会难过很久,现在看来也还好嘛。
“嗯,你一个人来的?”
林昭摇头:“我母亲和姐姐也来了。”
一提到林夫人,白婵就发憷。四处瞧了瞧,没看见人这才放心。林昭以为她在看太子,眼眸瞬间暗淡下来,轻声道:“小婵成亲的时候我就不来了。”
白婵:“。”
“但礼我会准备的。”
白婵眼角抽搐:“不用。”反正她也不会成亲。
林昭急道:“要的,要的,虽然新郎不是我,但新婚礼物我是一定要给你的。”
他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半晌又道:“要是,要是,太子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我帮你出气。”
白婵噗嗤一声乐了:“他是太子,你还能打他不成。”无故殴打太子可是要杀头的。
林昭挠头,脸更红了:“我,我可以套他麻袋。”
“阿婵,林小公子,聊什么这么开心?”太子远远的瞧着白婵笑,好奇的走近问。
白婵瞧了祈修彦一眼,抿着唇笑。林昭瞧见他过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支吾道:“没,没什么,小婵我走了。”说完几乎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白婵个再也忍不住,掐着腰乐呵。好在周围热闹其,余人不至于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祈修彦瞧着林昭又瞧她一眼:“听说林昭来提过亲?”
白婵老实的点头:“就在圣旨下的前一刻,要不是林夫人太凶,我就答应他了。”
“你喜欢他?”祈修彦眼眸闪烁。
“这么可爱的人谁不喜欢,但似乎没达到想嫁给他的程度。”这么好的人就不要去祸害了。
她选了黑衣登徒子去祸害。也不知嫂嫂荷包做好没,等做好了就系在窗户口。
喜宴已经开始,平阳侯请太子上座,瞧见白婵在这,干脆道:“阿婵也一起来吧。”
白婵不喜欢这种场合,推辞道:“不了,我和太子快成亲了,还是避嫌的好。”
平阳侯想也是这个理,就没勉强。
今日府里喜宴,乳娘也没单独做饭,而是去大厨房端饭菜来。白婵担心祈湛吃不习惯,让乳娘单独煮了他的。
前院里热闹褪去,祈修彦让下人拿了些进贡的布料首饰来。
“这些都是年底新进贡的江南云锦,开春了可以拿去做衣裳。”
乳娘和灯草不知道内情,瞧见太子这样上心,面上都是一派喜气。白婵打发她们二人出去忙,压低声音道:“太子表哥不必送这些过来,不是说好了要择机解除婚约吗?”
祈湛端坐在梨花椅子上,冷淡的看着太子。
祈修彦笑道:“阿婵表妹还真是无情,你大姐才成了亲,总不好马上解除婚约,这是圣旨赐婚,我也必须周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动,你说是吗,阿妩?”
祈湛抬眼,面无表情与他对视,那模样好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无形的较量在空气中漫延,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白婵连忙道:“东西还是拿回去吧,既然婚约会取消,这些东西我也不好收。”
祈修彦移开目光,漫不经心的道:“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太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今日乏了,孤回宫了。”
他用了孤,就是态度强硬的表现。
东西是不可收回的!
桌上的东西孤零零的摆着,祈湛没动,白婵也不敢动,小心的道:“是他要送,我没想要的,要不丢了?”
祈湛冷哼一声,“白送的为何要丢,收着当嫁妆!”
白婵:“。”目瞪口呆,嫂嫂这么通情达理的?
“还不收起来。”
白婵立马喊乳娘来,将东西拿了下去。乖乖的坐在祈湛对面,盯着他直瞧。她眼眸亮晶晶的,饶是祈湛也被她看得耳根发红,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物递给她。
“嫂嫂,你早绣好了?”白婵兴奋的接过,翻看一圈,疑惑道:“这次金蝉下面怎么多了朵云?”那云用银色近乎透明的丝线绣的,隐在金蝉下淡得几乎看不出。
祈湛不耐烦道:“不要?”
她立马讪笑,“要。”
外头夕阳西下,婚宴闹了一天,终于消停。满堂宾客褪去后,院子里只剩下沾染凉气的红绸红灯笼,以及满地的残红。
按理说亲都成了,燕家也该放白林松出来。
派去都察院接人的马车迟迟没回来。周氏和平阳侯在正厅里焦急等待,连带家里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这种凝重的气氛连苏合苑也感觉到了。
天渐渐黑了,垂挂的红灯笼透出诡异的光。
白婵原本待在屋里陪嫂嫂下棋,正抓耳挠腮的难受,忽听得前院传来痛哭声,那声音持续传来,又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惊得她手里的棋子都掉了。
她站起来往漆黑的门口瞧,祈湛敲了敲桌面,轻声道:“专心些。”烛火透过指缝照在白婵脸上。
“这么大动静专心不了。”其实她就是不想下棋了。
灯草匆匆跑来,敲了门直接喊道:“二姑娘,不好了,二少爷好像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
“死了?”
一听这话,灯草觉得二少爷好像也不叫出事。
“没有,但也很严重。二少爷让人断了命根子,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省人事。”
白婵愣了一下,随即拍手称快,“哈哈哈,是哪路神仙干的,白林松那烂货,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直接将那缺德的玩意切了也好。”原著里白林松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还企图染指嫂嫂,这下好了。
灯草惊疑,姑娘还未出阁,怎么将这事讲得如此顺畅,她听了都觉得脸红。
“府里请了大夫,夫人方才哭死过去,这会儿应该在二公子那,侯爷去都察院讨要说法了。”
白日才嫁了女儿,现在去闹,还想不想白向晚好过。
白婵立马将棋子一抹,往木盒里装,边装边吩咐道:“最近几日你们没有必要别往前院去,没事做就待在屋里睡觉,现在就去睡,嫂嫂我们也睡吧。”
她收棋子的动作快速又利落,全然不似刚刚下棋时的磨蹭。
“嫂嫂,棋给你,我回去睡了。”
头一次见她如此爽快的自己睡,祈湛狐疑的看她,她讪笑两声飞快的推着灯草往外走。
一黑一白两盘棋工工整整的摆在桌上,祈湛看了片刻,起身往外走。今夜月色尚好,春风徐来,终于带了些暖意,廊下的风铃叮当当的响。走了几步,隔壁的屋子里的灯火闪烁,他侧头看向窗户,窗扇已经被撑起,右侧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
是白日他给她的香囊。
唇角无意识的勾起,转身回了屋。
屋内的烛火时不时跳动两下,白婵坐在桌子前盯着那摇晃的香囊瞧,嘴里嘀咕着,登徒子真能看见吗?他不会诓我的吧。
又等了片刻,夜已经有些深了,她有些不耐烦,起身骂道:“骗子。”
下一刻屋子里的烛火突然熄灭,白婵惊疑不定,小声的问:“登徒子?”
窗口照进月光,那人背着夜色翻进来,轻声问:“找我何事?”
白婵小跑几步,凑到他身边,嘟囔道:“都这么熟了,能点灯摘下面罩让我看看吗?”
“不能。”很干脆的拒绝。
已经预料到结果,没什么好失望的,她抿唇顺手去拉他,祈湛隐在暗处的指尖微动,到底是让她拉住了。
俩人在桌子前坐下,她很认真的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是一开始就在上京吗?能简单的说说你的情况吗?”
她的脸映着月光,眼眸晶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祈湛恰巧背对着月光,脸上惊疑的神色未被她看到。
“半年前,不是一开始就在上京,父母双亡已经没有亲人了。”
白婵叹道:“还是你好,我一来就在平阳侯府,一堆糟心的亲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然早走了,还担心什么男主。”
“对了,你在书里头什么角色,不会是没有戏份自由发挥的路人吧?”
‘男主’,‘书里角色’‘戏份’,祈湛眼眸微闪,似乎意识到她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有心想套话。
于是道:“可能是吧,你呢?”心里波动有些强烈,之前的猜测没错,她可能真不是白婵。
白婵懊恼:“似乎是炮灰,一笔带过死得很惨的炮灰。”
她的话祈湛不明白,他又问道:“那白婵在哪?”
白婵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被白向晚推下河淹死了,我是魂魄过来了,不知怎么回去。”
祈湛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事太荒唐了!这世上真的有鬼,她是借尸还魂?那萧北的三万将士,父王母妃和阿妩他们呢?
“你是哪国的?”
他还在消化这个事实,半天没回答。白婵狐疑的看着他,心里开始警觉,突然道:“天王盖地虎?”
他依旧没反应,白婵心里哇凉哇凉的,呵呵笑了几声,开始挽救:“方才我同你开玩笑呢,白向晚把我推下水,被灯草救了上来。你老喜欢欺负我,我故意编鬼鬼事吓你。”
笑得脸都僵了,对面的人轻声道:“是吗?”
“你不信?”白婵心口怦怦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会把她当孤魂野鬼烧了吧!
“相信。”
真的相信?
这事太匪夷所思了,想来没几个人会信,白婵稍稍放下心,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方才说自己父母双亡,半年前才来上京是真的?”
“嗯。”祈湛重新开始审视她。
“那你是加入杀手组织,身家自由吗?我见你时常夜里出没,干的都是危险的事情。”
白婵对他是有好感的,但他若不是老乡,那打不打算祸害他就要重新考量了。
“他们都听我的。”
那是杀手组织的头头了,身家应该不菲,但到底是刀口舔血的生活,白婵试探的问道:“要是娶了妻,你能金盆洗手吗?”
她越问越古怪,像是母妃当年在盘问白瞿。
祈湛将刚才的震惊全压下,突然道:“你想嫁我?”他唇紧抿着,心跳蓦加快,从未有过的紧张漫延。
“有考虑!”
紧张消除,他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纵使对自己有好感,在不了解自己的状况下如此轻易的说考虑嫁他,若这个人不是自己,是别人呢?
心里顿时又生出一股戾气。
“为何?”
总不能说你有钱功夫又好,长得高大,模样应该也挺俊,还父母双亡。
“我们睡了几次,你不想负责?”
“负责,只是现在不行。”
白婵面上一喜:“我也不急,你能先告诉我叫什么吗?总不能每次都喊登徒子。”
他动了动,半边脸陷在月光里,眼眸淡淡,里头映着她的脸。
“云安。”
白婵心里一咯噔,怎么又是这两个字,“什么云什么安?”
他沾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昀安’,白婵无端的松了口气。
“昀安昀安,是日光的意思。”她轻念了两遍,无端带了股娇憨,念得祈湛心里发酸,耳根发烫。
“你呢?”
“我就叫白婵啊。”
祈湛眸光闪动,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白婵轻声道:“你先走吧,我要去找嫂嫂了。”
他牙根有些发酸,下意识的问了句:“我和你嫂嫂,你更喜欢谁?”这句话他之前问过,但是她的回答是嫂嫂。
白婵考虑了一阵,为难道:“能不回答吗?”
祈湛脸冷了,突然有些气闷,翻身就隐入黑暗。
“哎,”这人就学会吃醋了,角色代入也够快啊!
和嫂嫂吃什么醋!
但转念一想,他会吃醋,证明是喜欢自己的。
白婵心情甚好,兀自乐了会儿,抱着枕头往隔壁屋子去,隔壁屋正亮着,茯苓刚铺好被子从里头出来,瞧见她时,神色有些古怪。
二姑娘要是知道黑衣人和郡主都是同一人,不知会做什么感想!
屋子里灯火微弱,祈湛已经脱了外衣,坐在床头。
“嫂——嫂”
少女穿着浅色底衣,袖子半挽,藕白的手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乌发红唇,眉眼娇媚,轻声问:“嫂嫂,今晚我能同你睡吗?”
第42章
祈湛浑身酥麻, 喉头滑动,长睫低垂下来,遮住眼里的波动。
也不怪乎他反应大, 方才说了想嫁他,现在这番模样,他再无动于衷就不是男人了。
“嗯。”他应完,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躺进被子里。
白婵暗喜, 眉眼弯弯,转身关门, 抱着枕头往床边走。
“熄灯。”床上的人轻声道。
白婵疑惑, 嫂嫂平日不是挥挥衣袖就好了吗。她照做,熄了灯,站到床边,先将枕头放到里面,轻声道:“嫂嫂,我上来了。”
上来就上来,为何还要特意说!
她脱了鞋,伸手往床上摸,黑暗里每一点动作都被放大,指尖触到祈湛脖颈。祈湛身体紧绷,伸手握住她柔软的手, 声音有些哑:“干嘛?”
她才要问干嘛,“我怕踩到你。”先摸一摸人在哪, 好下脚。
祈湛放开她的手,她继续往上爬, 爬到里面躺下,末了又往他这里靠, 他身体微僵,往旁边挪。白婵又靠了靠,他又挪。
白婵直接伸手揽住他肩,“嫂嫂,再挪就掉下去了。”
他身体僵直,压着声道:“那你往里。”
白婵听话的往里面靠,轻声道:“我睡相已经很好了,不会碰你肚子的。有些冷,我脚能碰你脚吗?”
床头帐幔晃动,只余俩人呼吸声,淡淡的药香味弥漫在鼻尖,他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被子起伏,白婵试着将脚慢慢凑近他的脚,细嫩的脚尖先勾了上来,见他没反应,大胆的往他脚踝上靠,温热柔滑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肌肤上每个毛孔都炸开,舌根处有些发痒,冷着声问:“怎么不穿罗袜?”
谁睡觉还穿袜子?
“我睡觉从不穿罗袜。”
祈湛蹙眉:“穿上。”
白婵为难:“起来一趟多麻烦,冷。”
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响起,白婵不知道他在干嘛,狐疑转着眼珠。半晌他塞过一只枕头套道:“用这个包着脚睡,不然就别挨着。”
白婵:“。”
她是有病吧,用枕头套包着脚睡。
白婵最后还是屈服了,好在枕头套是棉的,柔软的很。但她睡相不好,能保持上身不乱动已经不容易,脚不可能这么规矩,睡到半夜枕头套都不知去哪个旮旯里了。
那只光滑的脚时不时就往他小腿上蹭,恨不能挤进他两腿/间,蹭走所有的温暖。祈湛撩开了几次,她依旧不屈不饶的缠上来,撩得他心头火气。
明天,明天一定不让她上床睡!
日光从窗台延伸到桌角,又慢慢褪去,天际露出鱼肚白,祈湛好不容合了眼,睡梦里总不安稳,总觉得有只手摸他脖颈,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那只手立马跟上来。
他有些恼了,睁开眼往里看,后面的人直接欺身而上,左手糊着他的脸,还揉了两把,嘟囔道:“乖乖别闹。”瞧她这模样明显没醒。
祈湛暗自叹了口气,半闭着眼伸手想把她手挥开,她干脆靠了上来,唇也慢慢凑近:“别闹。”
原本三分的睡意也吓醒了,直接往后靠,但他后面已经悬空。
砰咚!
一声巨响,睡梦中正要亲自己狗狗的白婵被吓醒,睁眼嫂嫂就不见了。
不会是被踢下床了吧!
想到孩子,她吓得魂飞魄散,扒着床弦往下看。
床下空无一人,她不死心的又往床底下仔细看,还是没人。
难道是她发梦!
她快速穿衣,出门迎面撞上端着木盆的灯草。灯草喊了她一声,她没理会直接跑到自己房中,发现祈湛面朝里,还睡着。
这下更狐疑了,嫂嫂是昨晚上就在自己房中,那方才的响声哪里来的?
她看了半晌,见人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转身带上门回去洗涑了。
听到响动后,原本一动不动的祈湛睁开眼平躺,放松僵直的身体,这才发现后腰处摔得隐隐作痛。幸好他反应快,跑得及时,没让她瞧见自己摔得四仰八叉的模样。
用早膳时,祈湛不动声色的揉了两下腰。然而他这细小的动作还是被白婵发现了。她搁下筷子,又瞧瞧他微凸起的肚子,关心道:“是不是孩子重,腰难受,要不我给嫂嫂揉揉吧。”
乳娘,灯草,茯苓顿时都盯着他肚子看。乳娘笑道:“肚子大了许多,头胎,腰酸很正常。”
茯苓心道:塞了布包能不大吗?但腰酸就有些不正常了,世子爷那腰倒挂马背都不成问题,布包能有多重?
白婵见他不说话,以为还很难受,手直接就往他后腰放。祈湛腰一抖,生生避开了。
“没事!”
白婵明显不信:“怎么就没事了,我瞧你扭了五次腰,偷偷揉了两次,不用和我客气的。听说有些怀孕的人手脚都容易水肿,你要是不好意思,等会回屋给我瞧瞧,我给你按按手,按按腿,再揉揉腰。”
乳娘和灯草笑得欢快,茯苓笑得尴尬。祈湛眼角抽搐,只觉得她眼神过处皮肤灼热,难受的紧。
他也不反驳,直接道:“茯苓按就好了。”白婵性子难缠,一反驳她肯定没完没了。
“那好吧,还有哪里难受记得说哦,最近绣活就别做了,书也少看些,我可以陪嫂嫂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祈湛低垂着眼睫,盖住眸里的郁气。
“嗯。”
这几日天好,日头高悬,春风和煦。
白婵怕他腰躺着难受,特意让管家买了把摇椅,在上头扑了厚厚的褥子,跟乳娘开始缝制放在腰侧的小枕头和抱枕。她字写得不怎么样,工笔画还是在行的,随意画了几个粉嫩的猪脸卡通头像,让乳娘对照着绣。
灯草瞧着好看,在旁边问东问西。
祈湛被她摁在躺椅里晒太阳,那状态和李太傅坐在摇椅里没差。
他让茯苓拿两本书来,白婵拦着不让,一本正经的说教:“对着太阳看书伤眼睛,嫂嫂拿帕子遮住脸晒身体就好了,多晒晒可以补钙,孩子长得快。”
茯苓疑惑:“补盖?”什么意思?
白婵也不解释,含糊道:“就是孩子能壮实的意思。”
祈湛满脸黑线,当初怎么一时鬼迷心窍留下孩子了,现在是真能体会到不作不死的感觉。他坐起来,又被白婵摁了下去,顺便还递了个刚缝好的靠枕到他腰后。
“试试,这个躺着特舒服,保证不会腰痛了。”
祈湛:“我腰不痛。”
他起来又被白婵摁了下去:“是,是,不痛,你躺着。”
祈湛:“”他腰真的不痛!
这几日也就苏合苑能听见点笑声,侯府其他地方都是愁云惨雾,周氏眼睛都快哭瞎了,还得应付醒来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断了子孙根的儿子,简直身心俱疲。
平阳侯去都察院闹,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家断根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还没闹到说法。都察院的人都在打太极,推说不知道,出去时还好好的。
这一听就是敷衍平阳侯,子孙根都没了,动静肯定大,要是没止血人估计当场就没了,但人还活着,就证明他们是知道的。
都察院的人也挺冤枉,白林松抓进来后,除了正常的审问,就燕无懈来出过一回气,第二日白林松就出事了。燕无懈是顶头上司家的公子,总不能将他供出去。
他们边敷衍平阳侯还被左都御史燕黎又骂了一顿,燕黎骂完燕无懈又跑来问怎么回事。
燕大公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知道?三方都没讨到好,狱使长走哪都挨骂,冤枉死了。
好在平阳侯还顾及着白向晚,没跑到燕府去闹。一圈下来也没什么结果,白林松不甘心,吵得越发凶。平阳侯去看他时,竟口不择言,将平阳候也骂了去。
平阳侯心中气闷,甩手就不理他了。
周氏边抹眼泪边道:“你纵使再难过,也不该这个时候顶撞你爹,他要是不管你了,将来怎么办?”
白林松整个人瘦了一圈,命根子没了,不亚于要了他半条命,此刻正难受,哪里听得进去周氏的提醒。双手拽着被子,几乎要拽出个洞来。
哭道:“母亲,燕无懈曾跟我说是太子的人告知他梅园刺客来历,太子那日才从苏合苑走就知道了。”
周氏眼眸微闪,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白婵告诉太子的?但她从哪知道的?”
“黑衣人本就是去杀祈妩的,她们,她们肯定知道了,不然不会那么巧,太子才来过,夜里燕黎就来了。一定是她们,母亲,就是她们害我的,我要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如今找不出凶手,他心中怨气无处发泄,总得找个怨恨的目标。要是没有祈妩就没有梅林刺杀的事,他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一定是她们!
周氏细细一思量也觉得有可能,不管是不是,白婵和祈妩那两个小贱人她是不会放过的。
平阳侯府这种沉闷肃杀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白向晚三朝回门。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没有人待见燕无懈,但念着白向晚,周氏还是勉强主持回门礼。
回门那日,天朗气清。
白林松这事燕家自觉理亏,回门礼也备得相当丰厚。平阳侯臭着脸坐在正厅,不搭话,不给好脸色,也不接燕无懈的茶。燕无懈脾气也不好,刚想发火就被白向晚死死的拉住,他只能忍了。
白向晚脸色苍白,心里郁结,这婚事,燕家和平阳候都欠了她,本该捧着她。如今走哪里都里外不是人,回了娘家还受这种冷待。
“父亲,母亲用茶。”
周氏勉强接了二人的茶,又看向平阳候:“侯爷,快喝啊!”
僵持一瞬,平阳候还是喝了。
时辰还早,周氏让白向晚领着燕无懈在府里逛逛,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顺便让人去请祈湛和白婵一起用午膳。
菜色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有一道白向晚爱吃的就必定有一道燕无懈不爱吃的。
眼看日上中天,白婵和祈湛才慢悠悠的出门。前院花草已经嫩绿,俩人一路当作散步,走两步停两步,一点也不急。快出后院时,西边的假山后传来争吵。
估计是吵得太专注,白婵和祈湛靠近都没注意。
“我忍不了了,你自己用午膳,就说我有事先走了。”燕无懈气恼的声音传来。
“你忍不了,当初娶我干嘛?比起我受的委屈,你那点算什么,你母亲怎么刁难我的,你忘了?”白向晚声音比他还大,尖利到刺耳。
“我没护着你吗?为了你,我挨了父亲多少骂?”燕无懈反驳。
白向晚冷笑:“是我求你的?现在就合离啊!”
向来暴脾气的燕无懈顿时萎了,求饶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既娶了你,就是想白头到老的,往后莫要说合离的事了。”
“哼!”白向晚厌恶的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假山,迎面却对上白婵。
她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甩袖急匆匆往外走,走得太快,远远的瞧着腿有些跛。燕无懈转出假山自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扭头也走了。
白婵身后的灯草气道:“侯爷让姑娘去用膳是来瞧这些人的脸色吗?一个个的臭着脸给谁看呢!”
白婵倒是好脾气,居然还笑了。
“姑娘,你笑什么?”
“生活太无聊,有免费的戏看能不笑吗,是吧嫂嫂?”
清风微扬,杨柳依依。两鬓的青丝随风摆动,她小脸带笑,竟是比这春日新抽的芽儿还要嫩。
祈湛唇角微勾,白婵迅速捕捉到了,“嫂嫂方才是在笑吗?嫂嫂笑了!嫂嫂你笑起来真好看!”
起先她整日嫂嫂,嫂嫂的,祈湛嫌烦,先在倒是习惯。不仅会应,还笑得出来。
几人到正厅时,午膳已经摆好。白婵和祈湛的位子正好在白向晚夫妇对面。她惊讶的发现袁姨娘居然也在,位置安排在平阳侯下首。桌上气氛凝重,这些人不像是要吃饭,倒像是在祭祀。
周氏这会儿顾不得白向晚,她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袁姨娘身上,恨不得把碗筷砸她脸上。她女儿过门,一个姨娘上桌什么意思?侯爷这是存心给她难看。
平阳侯心情本就不佳,袁姨娘在,他脸色才好看些。周氏的难看的脸色他当作没瞧见,还伸手给袁姨娘夹了几筷子菜。
没人理会的白向晚夫妇脸色就更难看了,他们明明是主角,却像误上了主人桌的老鼠,没人待见他们,尤其是燕无懈,这些菜一看就是特意给他难堪的。
桌上只有白婵和袁姨娘脸上带了笑。
袁姨娘瞧见她顺嘴打招呼:“二姑娘,好久不见越发水灵了,好像还长高了些。”她人长得好看,夸人也夸得有水平,既不敷衍,又显得真情实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婵笑道:“袁姨娘也越长越好看了,肯定是父亲疼爱的缘故。”
袁姨娘羞怯的看向平阳候,平阳候回以一笑。
啪嗒!
周氏搁了筷。
气氛更显凝重,白婵可不管这些,让她来用膳,自然得吃饱。她边吃边给祈湛夹菜,满桌的人就她吃得最香。
袁姨娘受她感染,顺手也给平阳候夹了菜。正厅里渐渐活络起来,只有周氏,和白向晚夫妇僵硬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菜,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
这表面上的和谐倒是让正厅里的下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没吵没打起来就不会殃及池鱼。
下人们屏住呼吸,巴望着这顿饭平稳结束,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一刻,袁姨娘突然肚子疼,手上的碗没拿住,直接摔到了地下。
啪嗒!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平阳候急得喊大夫,亲自抱着袁姨娘走了。
周氏看了白向晚一眼,一狠心也跟着去了。
燕无懈似是狠狠松了口气,拉起白向晚就要走。白向晚闹别扭,拍开他的手,临走前还瞪了白婵。
正厅里一时间只剩她和祈湛。
她呵笑两声,侧头看他:“大家族都这样乱吗?”
祈湛摇头,语气很轻:“不是,我父王只有母妃一个,我们家用膳只有一张圆桌,气氛很好。”小时候母妃喜欢抱着阿妩喂饭,父皇就喂母妃,只有他自己乖乖吃饭。
侯府事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袁姨娘肚子疼居然是怀孕了,老来的子的平阳侯似是看到了希望,高兴得在府里分发赏银,沉闷的侯府头一次有了点活气。袁姨娘怀孕一事,对于周氏和白林松无意是当头棒喝。
懵了一瞬,心里的恶不断滋生。
白婵听到这个消息还挺高兴的,袁姨娘能在周氏重重预防下怀上孩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她与周氏斗,周氏肯定没办法管苏合苑。
她想远离宅斗,有人却不乐意放过她。查出怀孕后袁姨娘派人来请了她几次,她推脱不去,某个午后袁姨娘亲自来了。排场还挺大,前后足有十个婢女小厮,里头还混着两个练家子。
似乎也觉得这阵仗太夸张,她屏退多余的人,只留两个心腹丫鬟在正厅,掩着帕子笑道:“二姑娘请不动,我只能亲自来了。”
面前美人云髻峨眉,雪肤花貌,一颦一笑极是动人,配平阳候真是白瞎了!
白婵故意不让人上茶,敷衍的笑道:“袁姨娘如今金贵,我也不上茶了,免得有个什么,父亲怪罪。”
袁姨娘面上笑容不减:“二姑娘哪里的话,再怎么也比不得您金贵,您将来可是太子良娣。”
和这人说话费劲,白婵不耐烦搭理她,直接道:“有什么话就直说,说完就走。”
袁姨娘这才掩去笑容,神情凄惶,似是有万般委屈,也不顾忌祈湛在场,“夫人容不下我和孩子,我想与二姑娘联手对付夫人。”
“如何对付?”是从夫人的位子上赶下来,还是直接弄死?
长睫遮住明眸,袁姨娘绞着帕子踟蹰着没答。
白婵哂笑:“下次别来了,我对你们之前的事没兴趣。”
袁姨娘眸光闪动,突然道:“二姑娘知道佳慧公主是谁害死的吗?你大哥又是谁撺唆送到边关的?”
白婵点头:“知道,你想说是周氏毒杀的,也是周氏撺唆的?”
“难道不是?”对面的二姑娘神情散漫,似是丝毫不在意,袁姨娘有些拿不准了。
“动手的固然是周氏,可最该怪的人是平阳侯,我有闲心弄死周氏还不如弄死平阳侯。”
袁姨娘大骇,似是看怪物般的看着她,哆嗦着唇道:“侯,侯爷,是你父亲。”
“他配吗?”利益至上的男人就不配有妻子儿女。
“他能设计毒杀我娘,放弃我大哥,能厌弃周氏,将来也能厌弃你,袁姨娘想靠着他高枕无忧,只怕不能够。”他这种人就是利己者,眼里只有自己。
袁姨娘低头不语,似是在思考她的话。白婵不耐烦陪她坐,朝身边的人道:“嫂嫂,我们出去遛弯吧?”
祈湛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闻言只是点头,俩人并肩往外走。袁姨娘回头去看,思绪还陷在她方才说的话里。她是江南瘦马出身,身份比平民百姓还低贱,是以她如何得宠,周氏都不太把她放眼里。
出身她不能选,但今后的路她是能选的!
袁姨娘走出正厅,阳光正好,透过稀薄的树枝,能瞧见正在遛弯的俩人。白婵脸上带笑,倒退着走,嘴巴张张合合,她对面的人表情柔和,唇角及不可查的翘起。
一个明媚可爱,一个孤傲清绝,还真是般配!
青楼别的本事不行,但分辨男女的本领绝佳,她一眼就看出祈湛是男子。这个人很危险,只要与她无碍,她并不想揭穿。
“走吧。”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浩浩荡荡的走。
平阳侯府乌烟瘴气,府外却春意盎然。
暮春三月,最适合踏青。薛彩月最是活泼,前几日就邀白婵去东城外郊游,奈何一直阴雨绵绵,今日天刚放晴,又差人来请了。
白婵估摸这嫂嫂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胎相已经稳了,多出去走动也好。于是强拉着他坐上马车往郊外赶。
沿途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往来闹春者,络绎不绝。
白婵扒着窗帘往外看,叹道:“还是春天好,嫂嫂,趁着肚子没大,往后多出来走动走动。”
祈湛视线擦过她头顶,看着外头春色,轻声应着。
马车出了城门不久就遇见等在矮坡上的薛家马车,这一瞧,三公主也在。这个薛彩月,先前怎么不说,要是知道皇室的人在她就带嫂嫂另觅去处了。
薛彩月也冤枉,她原本是一个人的,三公主听说祈妩也去,硬是厚着脸皮跟过来。
来都来了,也不好回去。白婵只得跟在她们后面往城东的草场去。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白婵先下马车,又扶祈湛下来。灯草立马拿伞来给她打,出来踏青就是要晒春光,打什么伞,白婵把伞拨开,朝着薛彩月看去。
薛彩月一身水葱色留仙裙,手上缠着同色锦带,站在青草地里,裙琚飞扬飘飘欲仙。
“傻愣住干嘛,阿婵,过来啊!”她声音清亮,一嗓子相当提神。
好好的仙女开什么口!
三公主也朝这边看,一身红衣格外扎眼,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祈湛瞧,白婵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渴望。
呃,好像形容的不恰当!三公主是女子,嫂嫂也是女子。
这片草场很大,足足有百来个侯府那么大,老远看去能看见几个高大的树,以及南边大片的围栏屋瓦。
白婵拉着祈湛朝薛彩月走去,到了近前才指着南边好奇的问:“那是哪?”在城郊建屋子,看着还不普通。
薛彩月朝那边看了一眼,撇嘴道:“那啊!千骁营,上京城贵公子混日子的地方。”
“混日子?”
薛彩月点头:“上京城官家不听话的刺头,纨绔都在里头呢,说得好听是领皇家的差,其实就是找个地方拘着他们,不让他们瞎晃悠。林昭开春不是被林通政丢进去了吗,林夫人为此还追了林通政两条街。”说到此处,她乐不可支。
白婵惊讶:“林昭?他,纨绔?”林昭那性子,跟纨绔半点也不沾边!
薛彩月解释:“还不是因为你,林昭消沉了许久,整日跑‘一壶春’去喝酒,林通政看不惯,直接把丢千骁营去了。”
怎么又关她事!
“你不是说‘一壶春’要预约吗?”
“对啊,寻常人要预约,可‘一壶春’的酒娘受过林家恩惠,他去免单!”说到这,她颇为气愤。
“下次你可以让他带你去。”
还是算了吧,白婵摸摸鼻子,下意识的看了祈湛一眼,见他果然在蹙眉。
几人边走边说,三公主的目光还黏在祈湛身上,想过来搭话又不敢。有认识薛彩月的三公主的贵女倒是时不时跑来搭话。
草坪上几只风筝飞的老高,白婵半遮着日头往上看,惊叹道:“飞得好高啊!”
南边的围栏上突然出现一群藏青色戎装的少年郞,朝着草坪的方向嬉笑,吹口哨,态度十足的轻佻放浪。少年推搡着,从围栏上翻过,不知谁大喊了声:“傻,开小门跑马啊!”
这群少年胡闹惯了,每年春游都趴在这看美人,顺便骑着马意气风发的跑几圈,享受美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好在这群少年混归混,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事。
哄闹过后,一群少年鲜衣怒马,围着草场跑起来。
三三两两的美人都驻足观看,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一幕,有几个胆大的还朝马上的少年丢香囊。
薛彩月很兴奋,指着丢香囊的美人笑道:“阿婵,快看,快看。”
白婵没瞧过这些,也觉得新鲜。
薛彩月又道:“这里春日每年都这样,可热闹了,你要是有香囊也可以丢的。”说着朝她腰际看去,那里垂挂着祈湛给她绣的云纹金蝉香囊。
还是算了吧,她现在敢丢,嫂嫂就能把她当风筝的线掐了。
哄闹中突然有人朝着她大喊:“小婵!”
白婵朝声源看去,只见一片碧绿的草坪见冲出一匹黑马,马上少年青衣迭起,眉眼映着日光,神采飞扬,赫然是林昭。
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林昭勒马,骏马嘶鸣,他眸光璀璨,朝着她伸手:“小婵,我带你骑马?”
其余少年听到这边动静,围过来起哄。不少贵女也朝这边看来,林昭还伸着手,笑容明媚似湖光春月,期盼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身侧是眸光冷冽的祈湛。
第43章
林昭这愣小子也着实大胆, 她明面上还是太子良娣呢,挖太子墙角不想活啦。
她从没骑过马,那马儿盘顺条亮, 四蹄踏雪,看着威风凛凛,着实让人心动。
白婵上下打量那马一会儿, 仰头看他:“你下来, 让我上去。”
“啊?”林昭愣住,手不自然的收回, 支吾道:“你不会骑马, 一个人危险。”
“那你帮我牵马。”
她双眼亮晶晶的,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林昭无奈,只得下马。
“阿婵!”祈湛冷着声缓她,她回头:“嫂嫂放心,我就坐在马上走几圈。”
见她实在想骑,祈湛也不再说什么,伸手将她扶了上去,林昭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春风迎面吹拂,她抓着马鞍晃悠在马背上,裙琚在身后铺开,长发如瀑, 扬唇轻笑,声如银铃, 碎入和风袭人耳,巧笑嫣然间姑射群芳。
祈湛有片刻的失神, 随即发现一群少年郎也脸红激动的看着马上的她,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在怂恿着过去搭讪。
年少慕艾, 春心萌动实属正常!
远处青草碧连天,祈湛忽然意识到:她正值豆蔻,除却太子和林昭将来还会有无数人喜爱。
这点让他很不高兴!
人群中突然传来哄闹声,白婵跳目光望去,就见一群人追着一只兔子到处跑,嘴里还嚷着‘抓住它’。
少年少女一时兴起,都跑去抓兔子。为首的人暗色红裙,长发高挽,赫然是苏梅雪。白婵瞧见她很激动,用力摇晃着手叫道:“苏姐姐!”
人太多,太闹,苏梅雪难得玩心起,根本没听见。白婵拍怕马屁股,对林昭道:“去那里!”
白婵说什么,林昭就应什么,牵着马果真往那边去。三公主瞧见祈湛一个人站着,凑近了些,刚想搭话,他提着裙摆也往那个方向去了。
三公主暗恼怒,薛彩月歪着头叹道:“他又不是小时候的祈妩了,不可爱也不善解人意,有什么好的,你还是别和她做朋友了!”
三公主抿唇:“不行,她答应我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小时候她脾气坏,宫里没人愿意真心理她,只有祈妩真心把她当朋友。
薛彩月抿唇:“小时候的事怎么作数,说不定她都忘光了。”
“太子哥哥五岁送你糖你干嘛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