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想象中的不同，教堂并不是用石头砌成，而是拿未经加工的圆木直接建造的。在上面做出了高高的尖顶，从圆木截面的宽度也能看出，这都是些生长多年的老树。
那精心建出的尖顶上，原本绿色的漆皮已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顶上的十字架却依旧倔强地指向天空，上面站着几只乌鸦。教堂并不算太高，但少年眼里已经称得上大厦了，在这片简陋的棚屋中自有一种令人尊重的庄严。它的一侧有个小庭院，用歪斜的木栅栏围着，里面零星插着些墓碑，仿佛是将市场的纷扰轻轻隔开。
与外面的石头房子不一样，教堂倒是让萨哈良感到了熟悉，因为它似乎和部族的木屋使用了相近的建筑方式。
萨哈良和老板娘继续向前走着，他对老板娘说：“那......我们先去看看教堂吧。”
但他马上发现鹿神从刚才起就不在身边了，他有些紧张地四处寻找，结果发现他早就走到了教堂的墙边。鹿神盯着教堂上面的圆木，打量着圆木上隐约浮现的图案。
见两人朝这边走来，他对萨哈良说道：“这里的木头可能出自某个部族的祭场，上面有大家喜欢用的装饰纹样，但由于是部族通用的，难以辨认出具体来自哪儿。”
萨哈良把这个发现解释给了老板娘听，想得到一些信息，她觉得应该是从山人手里买来的，但他想这件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不是礼拜的日子，所以没法让你看看我们的仪式了，不过可以进去随便逛逛。”老板娘对他说。
一旁站着的牧师见他们走来，便推开了门。
大门一开，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是柑橘，又混合着一丝木质烟熏的微微泛苦，然后是温润甘醇的蜜糖，最后是书卷翻开时的清尘。
“很香吧？这是乳香，一种从遥远西方运来的香料。”说着，老板娘凑到萨哈良的耳边：“我每年都会给他们捐赠，好多钱都被牧师拿去买这种昂贵的香料了。”
这萨哈良倒是能理解，部族里的萨满祭祀时大家也会从家里拿些东西来献给神灵。
教堂里面看着比外面感觉要大得多，也没有那种粗犷感了。地面铺着木板，由于长期使用，还会发出吱吱的响声。两侧摆着些椅子，中间一条长长走道的尽头大概是他们的祭台，后面还立着一个正在受苦受难的人像，表面镀金，四周的窗户都恰到好处地将光投射在他身上，闪闪发亮。
老板娘朝上方指了指，萨哈良随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尖顶是中空的，构成了室内的天顶，上面挂着巨大的吊灯，也挂着大概是燃烧刚才那种香料的香炉。这倒是没有给萨哈良太大的震撼，他想，如果用造石头屋的办法兴许能更大，但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其他的那些陈列鹿神倒是没怎么看，只是盯着那尊雕像。
“我们这种小镇的教堂都不大，据说是先民用本来的建筑改造的。有机会你们到南方黑水河边的大城市，就能看见更宏伟的了。”
听到老板娘说“先民”，萨哈良想到昨天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长相奇怪的人。
“老板娘，我之前听说平原的居民长得和我差不多，现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高鼻深目，要么就是白得发红，还有头发卷曲的人？”萨哈良看着旁边那些牧师，他们的长相让他感到奇怪。
原本在一旁埋头做事的牧师们听到萨哈良的话，这时都在阴影中转过头来盯着他。萨哈良才发现他们都是刚刚自己描述的那种人，白色的皮肤在阴暗处看不出血色，显得像死一般的苍白。
被他们这么盯着，他又感到一阵恐惧，愣在原地。这时候老板娘赶快拉住他说道：“快走，我们出去说话。”
这下他也感觉到气氛没有刚刚那么友好了，赶紧踩着碎步跟随老板娘走了出来。在刚刚燃着乳香的屋子里呆得太久，萨哈良也感觉不到香气了，只觉得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清新，哪怕它混合着牛粪味。
“小心点，不要乱说话。”老板娘低声对萨哈良说。
萨哈良有些难堪地点点头。
“我不认识他们的神灵，也从来没有在灵魂界见过。”鹿神也跟着他们来到外面，在旁边轻轻说道。
老板娘怕刚才她的话吓到萨哈良，又继续说：“有些问题我也想不明白，我只是个开旅馆的小商贩。那些人从遥远的西方来到这里，带着刀枪，说这里被他们接管了。这些事，只能等你长大了再去解决。一会儿我们去逛逛市场，等下带你买点暖和的衣服吧。”
萨哈良点点头，他不懂老板娘前面的话，但他也正好想换下身上这件招摇的华服。
北方的早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经常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雪。所以市场上也没有什么农产品，无非是土豆、芜菁、洋葱这种可以放在地窖中保存的菜。
因此那些农民在冬季的时候，就会变成手工艺人，到市场上卖一些工艺品。萨哈良也看到了做木碗的人，原来它是用一种神奇的机器将木头车削而成的，难怪做工那么精细挑不出毛病，真是巧夺天工。
老板娘告诉萨哈良，这个小镇把守着北方商路的要道，商人们赶上天气不好会急着把商品卖掉，所以会有当铺可以换钱。
“您好，我想换些零钱。”萨哈良掏出了皮袋子里的银饰，其他的还在旅店的客房里。
他看见那个当铺的老板拿起银饰，眼睛中透着难以置信的光，但很难捕捉得到，几乎是转瞬即逝。
“纯度太低，乡野村夫的手艺，值不了多少钱。”说完，他抬起手朝着萨哈良比了个数，然后准备数出来几枚钱币。
听他这么说，萨哈良刚想伸手接钱，老板娘按住了少年，连忙和当铺的老板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可是我侄女的嫁妆！当年请南方的师傅打制的，你看看这手艺，正经的尖儿货！”
老板笑了笑，和他们又重新比了个数。
“不行，再翻两倍！”说着，老板娘一把抓起银饰，就要转身离开。
“那这么样吧，旁边那个衣服摊子是我老婆开的，我再给你饶一套衣服？”老板说完，朝着外面那个衣服摊喊了一声。
旅店老板娘这才满意地笑了，和他说：“这还差不多，正好我们也想买衣服。”
成交！萨哈良从老板手里接过了一袋子钱，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看你笑得嘴歪，也是掉钱眼儿里了。”神灵见多识广，连他的吐槽萨哈良都没听懂。
走出当铺，看旁边没人了，老板娘才悄悄对萨哈良说道：“其实还是亏，正所谓买的不如卖的奸，但总比你刚刚伸手就要拿钱强。以后记得买卖东西要砍价，我这是对银器不懂，没法帮你赚更多了。”
萨哈良点点头，对老板娘表示感谢。其实他刚才听得一头雾水，此刻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竟然能换来食物和衣服，这就是山下的规则吗？虽然老板娘说还是亏了，但他第一次在老板娘的帮助下靠自己完成了交易，这种新奇的感觉冲淡了被压价的不快。
现在，他只觉得卖东西能换钱这件事确实令人快乐。
服装摊子上的衣服琳琅满目，老板娘让摊主帮他挑了几件合身的。平原居民平时穿得和部族民不同，可能是石头房子更保暖，很少有长袍这种类型的衣服。不过萨哈良也正好想试试他们的风格，因为刚刚看老板娘连衣裙上的几何纹样很特别。
他先是挑了一件短款的棉质上衣，领口缀的是牛角的扣子，下摆缝着和老板娘那件相近的几何纹饰，用了五种颜色，配着浅色的衣料，煞是好看。
随后又选了一件同样风格的长裤，在裤腿精致的装饰下面，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踝，就连老板娘也夸他穿着显得身材修长。
在他躲到摊子后面的帷幕中换衣服的时候，摊主拿着他换下的华服，感慨着纹样与做工的精美。
“老板，我还想选一件斗篷。”萨哈良习惯头巾的方便了，想着还是再配一个斗篷。
就在老板到箱子里翻衣服的时候，老板娘店里那个光头的胖厨子跑了过来，他神情慌张，小声和老板娘偷着说了些什么，像是有什么急事。
“小伙子，你先试斗篷吧，我这边有点事，等下你自己先转转。”老板娘说罢就和厨子一起跑回去了。
最后他选了一件去毛羊皮制成的斗篷，那斗篷带着帽子，边缘也装饰着同样风格的图案，还缝着白色的兔毛，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鹿神打量着萨哈良的新衣服，部族很少用这些俏皮的配色，少年看起来光彩照人。
神明对少年说：“你这个白色的毛和我的毛很搭。”
逛了一上午，由于还不擅长和山下的人打交道，萨哈良感觉有点累了，他们确定还是先回旅店休息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鹿神又出来和萨哈良聊天。
萨哈良还记得刚才看到的机器，他惊奇地说：“您看见刚才那个做木碗的机器了吗，太神奇了！”
鹿神点点头，但他语气平静：“我看见了，平原的居民的手艺确实巧夺天工。”
萨哈良听他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不爽，忙回应道：“我觉得部族民也很厉害，因为刚刚服装铺的老板还夸我身上那件华服了。”
“你们部族确实厉害，毕竟还有敢跟我顶嘴的老萨满。”鹿神还真是念念不忘。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天，走过街角快到旅店时，听到了那边好像有冲突的嘈杂声。街上的风似乎比刚才急了一些，卷起地上那些浮在雪上的冰碴，好像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紧张气息。
萨哈良连忙跑了几步，到门口时才看见，那个光头的胖厨子被人打翻在地，一把破碎的椅子散在一旁，他正捂着流血的鼻子，因为痛苦在地上左右翻动着，而老板娘则是被这群人围在了吧台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