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向神灵宣战的檄文(2 / 2)

鹿神长歌 姑获衣 3399 字 2天前

港口的那些人多是些热心肠,他们七嘴八舌地和少年解释:“很长的?火车吧?那是去黑水城的,就是这个木排去的地方,你排队吧。”

好在这里排队的本地人还不错,萨哈良就安心排队了。

“三枚银币。”站在木箱上收钱的船夫说道。

排队排了好久终于等到坐上木排的机会,那名船夫给萨哈良报上价格,他想也没想就低头从袋子里拿出钱递了过去。

正是老话所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渡口的船最擅长宰客。从那船夫的略显懊恼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后悔没多宰这异乡人一点钱。

“我觉得,你下次应该试试像后面那个大妈一样,像个本地人一样,砍砍价。”鹿神盯着那船夫的表情,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萨哈良听鹿神这么说,回头看了看,一个壮实的中年女人正在和船夫争得不可开交,好像要吵起来了,最终只用了十来个铜板就登上了木排。

“唉。”

少年叹了口气,倒不是缺钱,就是有些不甘。

看到萨哈良受挫的滑稽样子,鹿神的嘴角又勾了起来,只是这次忍着没说话。

船夫帮乘客把各种牲口赶进马圈,锁上门,扭头朝着岸上吆喝了一声。几个人跑过来解开了绑在柱子上的缆绳,木排这就顺着江水出发了。

萨哈良努力安抚着马儿的情绪,一方面是木排在水中晃晃悠悠,一方面是它对旁边的那头驴产生了敌意。

“乖乖的,等到地方喂你些好吃的。”萨哈良轻轻地抚摸着马儿的鼻梁。

马儿也碰了碰他的额头,慢慢安静下来。

许多乘客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趁着他们朝着岸边的亲戚朋友挥手告别时,萨哈良钻进了木排后方的小木屋里,躲在一角用斗篷盖住了脑袋。

很快,木屋里就坐满了人。

“今年坐木排进城真便宜啊!”

“哈哈哈哈哈!”

听见旁边的农夫这么说,鹿神这下没忍住,笑出声来,萨哈良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不是因为前几天暴雪,火车没法开过来吗?只能编成木排走水路了,现在河里的木头快比人多了。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这边还没有火车,那会在林场子干活都是趁着春天开化之后走水路的。”

“是啊,谁想到今年都化冻了还下雪。”

“你以为那火车运木头是给咱们老百姓用的啊,那都是大官点名要的好木头,我亲自挑的。”

萨哈良稍稍将斗篷掀起一角,在一旁角落的位置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话,努力搜寻着有价值的信息。他也注意到,这里的农夫也大多是罗刹人,但他们看起来更朴实,毕竟是时常与土地打交道的人。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小女孩拿着炭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不知道怎么注意力就到了萨哈良身上。她手指上夹着炭笔,仔细打量着萨哈良的样子,小声和他说道:“哥哥,你的斗篷好大呀,为什么不摘下来?”

萨哈良本来对这些罗刹鬼还抱着敌意,努力离他们远远的,但看着那个“小鬼”红扑扑的小脸和透亮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回话。

“因为哥哥累了,想休息一会。”萨哈良低头看着她说。

小女孩听见萨哈良这么说,点点头:“那对不起大哥哥,我打扰到你休息了。”

她的妈妈在旁边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小女孩安静。

但萨哈良的余光瞥到了她本子上的画,那涂鸦像是一头鹿,巨大的鹿角如同树干一样伸向四面八方,可这头鹿却是站立着的。

“你这画的是......”萨哈良只觉得这形象熟悉,就像那天受神力影响,袭击猎人的鹿。

小女孩听到有人在关注她的画面,立刻大声说道:“我画的这是鹿角妖!”

旁边的乘客原本还聊得热火朝天,一听见这动静,瞬间安静下来,萨哈良甚至感觉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那小女孩的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在母亲心疼孩子,没使劲。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训斥道:“你这孩子,那么多花花草草不画,画这个干嘛!”

说完,她向四周的乘客道歉,连忙说着孩子不懂事。

“我是想画村里的勇士打败了鹿角妖!”小女孩也很是倔强,纠正着妈妈的话。

萨哈良想起了昨天那些惊慌逃窜的猎人,也许这是个解决疑问的好机会。他看着小女孩,说:“鹿角......妖是什么?”

原本萨哈良想问这个小女孩,但旁边的农夫开口抢过了话茬。那农夫笑着问道:“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既然他已经看出来了,继续伪装身份也没意义,萨哈良只好点了点头。

“这个鹿角妖啊,是一个山野里的老萨满,传说她能化为鹿形。”农夫说完,愣了一下,就在他回忆的工夫,话头被旁边的人抢了过去。

旁边那个有些瘦的农夫倚靠着锄头,说:“那叫附在鹿身上,变成鹿人,穿行在山林之中。”

“对对对,你让我说完,我侄子亲眼见过不比你知道?”农夫对旁人的补充表示赞同,但又把话茬抢了回来,他接着说道:“但是啊,这个巫婆因为变的时间太久,据说她的本体藏在山洞里,让一只熊瞎子给咬死了。结果她被困在鹿形里回不去了。”

萨哈良心想,比起萨满,农夫更喜欢叫她“巫婆”,也许是因为萨满这个词难发音吧。

农夫竖起两个拇指,向中间并在一起,揶揄着萨满的感情:“那个老巫婆还是个情种,她在山上修行一年,原本约好了那一天要和情夫相会。就算变成鹿了,她也得去啊对不对,天雷勾动地火,她急啊!结果去了之后,正好赶上那情夫带着朋友在狩猎,想剥一条鹿皮给这巫婆做衣服。”

他一边讲,一边表演,逗得小朋友也在旁边笑,虽然萨哈良没感觉这个故事有什么好笑的。

农夫又伸出手,像是作出拉弓射箭的动作,比画着:“见那巫婆附身的鹿跑过来,可把猎人们高兴坏了,他抬起弓便射,这一下差点给她天灵盖掀了,从眉骨插进去连眼珠子都打烂了。从此,这个巫婆就在痛苦之中被永远困在鹿的体内,逐渐磨灭了人性,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畜生了。”

那农夫讲完这个故事,得意地朝萨哈良笑着。

“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鹿神在旁边轻蔑地冷笑,转头去看岸边的风景了。

萨哈良不解,又想起了昨天,当牡鹿站立起来时,猎人四散奔逃的场景,便问道:“那为什么这里的居民这么害怕这个传说,难道她真的存在?”

“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我本来也不信,鹿那玩意蠢的恨不得你一追它,就一头撞死在树上,怎么会变成妖怪呢?”农夫直言,又说起了他见过的野鹿。

听农夫这么说,萨哈良忍不住瞥了瞥鹿神,但鹿神早猜到萨哈良会这样了,瞪了一眼过来。

“直到昨天晚上,镇子的猎人上山去猎鹿,当然,我侄子也在里面。”每每提到侄子,农夫就很骄傲的样子。他把手放在头上,对众人说:“好家伙,那公鹿头上长着匕首,站起来跟一座小山一样,跑起来狂风大作,要不是我侄子殿后,大伙都得死在山上。”

“拉倒吧,我怎么听说你侄子是拿绳套去抓鹿的,结果摔了个大跟头,要不怎么在最后面呢?”旁边抢话的人就等着农夫说完,立刻讽刺他,这让大家都笑出声来。

农夫用手在大腿上比画出一个碗大的窟窿,反驳他:“你懂个屁,唯一活着回来的猎犬我都看见了,腿上捅出来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那个小玩意这会儿吓得都不敢出窝,一天没吃饭了。”

作为始作俑者,萨哈良很清楚他这番话究竟掺了多少水,恐怕传说也是各种误会造成的。

那个瘦一些的农夫,对着萨哈良指向窗外,说道:“小伙子你看那岸边,早上当兵的去收拾这群畜生了。”

比起萨哈良,鹿神更早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那岸边的泥土上,正插着一根根圆木削成的长矛,几只公鹿的头在上面挑着,他们还不忘取下鹿角卖钱,上面留下两个大大的血洞。它们排列得并不整齐,像是一道原始而狰狞的围栏,阻挠着他们想象中邪灵的入侵。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是泥土的腥气与河水深沉的湿冷,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还有死亡本身带来的腐败气息。

那只断角的公鹿也在其中,头上遍布枪弹打出的孔洞。它撞断的角仍然像刀锋一样指向天空,好像曾经做着最后的挣扎,已经空洞的眼神似乎正望着鹿神的方向。

萨哈良感觉一阵反胃,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他听见鹿神的声音正变得无比冰冷。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