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院历来就是勾心斗角暗流涌动的浑浊地方,在多方势力交错和聪明人扎堆的情况下,想平静也是不现实的。
于是尔虞我诈成了他们的日常,借刀杀人、口蜜腹剑的事更是司空见惯,稍不小心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不是官场却胜似官场。
内部人员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只有利益的交情,从不会成为朋友。
而在如今的白金院,有两人尤其引人注目。
他们分别是前白金院之星、曾经被众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亚德里恩,以及万众瞩目、被无数大人物看好并想收入囊中的现白金院之星安利亚。
两人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这在以笑里藏刀为特点的白金院很罕见,也足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之差,甚至连表面做戏都不愿意了。
此刻才见面,也是还没说上话就在眼神对视针锋相对了。
在死者和死者的亲友面前不好发挥,于是在许知言的提议下,他们四人先回到地面,而久久无法从悲伤中走出的白雾女妖则留在了气氛沉闷的地下室。
刚出地下室的门,安利亚就让许知言和米勒站到他身后去,自己则双手抱胸冷眼扫视着亚德里恩,“他俩现在是我的人,您要找他们麻烦,也得先越过我这层吧?”
这话让亚德里恩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连假笑也不装了,直接嘲讽:
“圣子会选择一个奴隶做亲信?你还真敢说大话啊,本来你这样的低贱之人能进白金院的门就足够倒人胃口了,现在还想脏了圣城的地?别因为博士派你出来就得意忘形了。”
他在说什么?
……奴隶?
许知言和米勒都有些发懵,因为他们完全看不出安利亚曾是奴隶的事。
他平时的行为举止都很是优雅得体,对人对物虽然冷淡,可该有的礼仪礼貌都是有的,明显接受过礼仪教导。
最重要的是,许知言明明记得安利亚是某个小贵族的儿子……
不对,他想起来了,不是亲生的,是养子,按照时间线推测,现在的安利亚应该还没被收养。
许知言是真的没想到,安利亚居然曾是奴隶之身,但他没有丝毫看轻之意,反而是发自内心地佩服起来。
初见米勒那时他就知道这个世界对奴隶有多不友好,能平安活到成年就已经是幸运儿了,会读书识字的奴隶更是屈指可数。
而安利亚不仅样样精通,还靠着聪明头脑进入白金院逆袭人生,好家伙,这也太励志了吧!
对于身世被当众揭开的事,安利亚半点窘迫都没有,望着亚德里恩的表情就差写个“就这?还以为你会出什么大招”了。
而让亚德里恩诧异并感到不解的是,意料之外,许知言不仅没有因为安利亚出身低微就另眼相看,还肉眼可见地对安利亚佩服起来。
甚至邀请他一起去圣子宫殿睡觉,因为那里的早餐很好吃,虽然这个邀请很快就被他冷淡地一口拒绝就是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亚德里恩连忙开口,“圣子殿下,他……”
然而他挽救的话还没说出,就被米勒一把打断了话头,“请放尊重点,这位可是圣子钦点的智囊。”
以前米勒对安利亚还有着警惕,现在知道他和自己原来同是奴隶之身后,顿时看他的眼神都亲切不少。
许知言接了他的话,叉腰指着亚德里恩,语气不悦,气焰极其嚣张:
“对!你小子对我们安老师放尊重点知道吗?他可比你好用多了……安老师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有点害怕,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脑子好用,真没其他意思。”
安利亚:“……”
是要他说句谢谢吗?
连圣子本人都如此说了,亚德里恩的表情僵住了,他连连摇头,不敢相信那个贱民总是压自己一头,“钦点?不可能,根本没有消息流出来……”
许知言:“我现场钦点的不行吗?”
亚德里恩:“……”
沉默一瞬,亚德里恩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行,怎么不行呢。”
“年轻人就是朝气蓬勃,说话都那么冲。”亚德里恩从随身带着的经文匣里取出一个东西,然后把这东西抛给了安利亚,评价的话也不知道是在指桑骂槐谁。
“这是综书人让我交给你的,再弄坏就不是赔罪那么简单了,你会被除名。”
那是一枚色泽微有些黯淡的白金之星。
综书人是白金院内负责平日大小事宜的辅佐存在,也是他们负责制作收纳白金之星,不过他们并不是学士,而是类似管家的职位。
这是种家族世袭的传统职业,一入白金院的门,此后就都是白金院的人,再也脱不了干系。
之前戴着的白金之星被米勒弄坏后,安利亚就扔了,也不想补救什么,反正只是狗链子而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送来一条。
他没说什么,默默收好后就带着许知言和米勒转身离开了,走到一半,见不到亚德里恩的脸后才对身边两人冷漠道:“我不会感谢的。”
这意料之中的反应让许知言和米勒相视一笑,许知言用手肘捅了捅安利亚,笑得贱兮兮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种带点冷酷设定的人多少也带点傲娇。”
安利亚:“……?”
米勒现在看安利亚也顺眼不少,“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其他话想说。”比如成为他们的朋友什么的。
“谢谢提醒。”安利亚点了点头,他确实有话要说,只是说的完全不是冰释前嫌成为朋友的事,而是皱眉望着两人,“你俩是傻子吗?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就跟着走?”
米勒:“?”
他要提醒的不是这个啊。
“白金院里像我这样善良亲切的人已经很少了,尤其是那个叫亚德里恩的,阴险狡诈,做事没有原则又不择手段,你们别离他太近了,省得被卖了都还是自己套的口袋。”
许知言有点懵:“话说回来,安老师,你怎么突然开始帮我们了?”
安利亚瞥了他一眼,“你家学生没给你说吗?”
学生?说的是米勒?
许知言回头看向身后的米勒,却发现他对安利亚的态度大转变见怪不怪,淡定得一批,“老师,放心吧,他可以信任。”
咦?连米勒都这么说了?奴隶身份也不至于让米勒这么放松警惕啊?
愣神三秒后,许知言一拍手,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哦哦哦!安老师,你终于被攻略下来了?”
安利亚:“……攻略?”
许知言根本没注意到他异样的眼光,现在激动得不行,不愧是主角啊,那么难攻略的安利亚都给拿下了,“太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金牌智囊到手,以后睡觉都更香了。
原本安利亚还想解释清楚,哪有什么攻略不攻略的,说得那么恶心,但是看到许知言和米勒原来这么信任他的能力后,莫名的,让他心里泛起了些许涟漪。
嗯……
被人信赖的感觉,貌似也还行吧。
不过他没忘了正事,其实他也是为了绯红之女惨死的事而来,因为这桩死亡事故有太多的疑点。
“万兽惧于绯红女王,狼毒兽也不例外,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区区一头凭本能行动的野兽会敢去冒犯它们的女王?”
所以他推测:“也许并非是狼毒兽吃掉了绯红之女,不排除是有谁将死去的绯红之女塞进了它的肚子里。”
然后因为女王不腐,让狼毒兽无法正常进食消化,它痛苦不已,在被折磨到发狂的时候闯入了人族领域,却又因为银龙的悲鸣更加癫狂,最终在伤人之际被米勒除掉。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不,倒不如是目前来说最有可能的可能。
可米勒总感觉,比起藏尸,这更像是一种“鞭尸”,“她是不是跟谁有仇?”
所以被杀死之后,尸体才又被这般侮辱,连脸都被毁得面目全非。
安利亚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看向了在场唯一和白雾女妖算得上关系好的许知言,“先知,要不劳烦您跑一趟,去问问白雾女妖本人?”
没想到眼前两人话锋一转,竟然直接开始讨论绯红之女的死亡原因。
一想到刚才见到的尸体惨状,许知言就直犯恶心,胃中酸水反反复复上涌,做不到像这两人这样冷静。
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她现在正为朋友的死难过呢,我去了估计会被直接扇出门,反正不急于这一时,等她冷静些后我再去吧。”
安利亚却说:“也没有多少时间让她冷静了,绯红之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被南边的兽族知道了,他们在半月前就已经派人过来,到时候人族能否与这件事撇干净关系就看你的了。”
许知言蒙了,因为安利亚说的这个“你”是他,“关我什么事?我刚千里迢迢回来,不让我好好休息就算了,还弄出这一堆破事?再说了,你不是让亚德里恩别把事推我身上吗?”
安利亚直接回道:“因为你是圣子。”
所以他要负责接待兽族贵宾,这是圣子的职责,也是枢机院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
这圣子当的……怎么这么累?
许知言失魂落魄蹲在地上,“让我当圣子,我当了,可也没说要让我接客啊……”
他这副样子让米勒有些愧疚,刚想说话,就被一个熟悉声音叫住:“哟?你们三个怎么站在这犄角旮旯喂蚊子?最新消息,巴克说圣城圣泉在今晚凌晨准点开放!走吧哥几个,一起泡澡去!”
这是杰克的声音。
三人循声回头一看,先是看到巴克神情无奈地抱着一个木盆站在花坛前。
而杰克则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身上还带着浓郁酒味,一看就是醉得不轻。
事实证明,他是真的醉了,因为过来后直接看错人,嘿嘿傻笑着拽住一脸霜意的安利亚就走。
“走吧先知,今晚是第一批泉水,听说圣泉水特别养人,一年可就开放一次。”
安利亚被他拽得脚步踉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白痴,你拉错人了!”
但是话刚说完,他就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尸臭味。
刚刚在地下室待过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味,于是安利亚默默跟上了深夜泡澡的大队伍。
听说是一年仅开放十五天的季节限定温泉,许知言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起,一脸兴奋就要去占位置,“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这可是温泉啊,上辈子死得太潦草,他还从来没泡过温泉。
听到许知言要去,米勒也默默跟在身边。
到了地方后才知道,他们还算来晚了,深夜来泡温泉的人多得超出想象,甚至在门口排了半小时的队才轮到位置,这把初来乍到的几人都给看得有点傻眼。
好在温泉够大,划分出好多区域,就算人多也容得下。
拿到号码牌后,他们先去指定淋浴点清洗干净身体,过程中许知言偷瞄了一眼米勒,发现他身上的伤确实都好了。
明明那么严重的骨伤,现在那具清瘦身体却看不出一点痕迹,只是不知怎么了,双肩到锁骨的位置都缠着白色绷带。
但许知言很快就想明白了,对了,是为了遮住那个圣子才有的红色十字伤痕。
还好他在换衣服的时候对着镜子给自己也画了一个。
刚才亚德里恩说安利亚是奴隶,洗好澡后,许知言和米勒的眼神也都控制不住向一旁的安利亚瞟去。
他们在好奇,安利亚身上也有奴隶烙印吗?
于是,正在拧开关调水温的安利亚就猛地后背发寒,感受到了两束明目张胆偷看的视线,回过头去,便和许知言两人大眼对小眼了。
安利亚:“……”
看了一眼不直的米勒,再看了一眼貌似也不太直的许知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下毛巾把关键部位挡住了。
算了,感觉会很麻烦的样子,就当没看见吧。
这么想着,安利亚继续洗澡,然而许知言和米勒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说是偷看却明目张胆,两双眼睛把安利亚扫来扫去半天,都快盯出四个小洞了。
可他们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奴隶烙印,这很奇怪,不可能会有不挨那一下的奴隶。
被盯了足足五分钟,安利亚也终于忍受不了这阵视奸了,转过头,他对他们对视,眼神很冷,“看够了吗?”
许知言和米勒双双摇头。
安利亚:“……”
倒也不必这么诚实。
他俩是真没看够,像是杠上了,今天非要把那个烙印找出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