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城沦陷之后，教皇就好像失去声带成了哑巴，进入卡梅尔王国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因此刚开始，神佑骑士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对方又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语气再问了一遍，才惊讶发现失语的教皇真的说话了。

而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汤碗便来到教皇面前蹲下，轻声回答，“不，圣父，我们不去。”

莫悯地是他们逃难时曾经路过的一个无人区，如今也成了亡灵徘徊的乐园之一。

神佑骑士不知道教皇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地方，不过，看着眼前的沧桑老人以及脚下破败的栖身之所，心头突然升起一份很难排解掉的伤感。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之后又能去哪儿。

救出许知言后，他们的前路如何，谁也不敢妄下定论，圣城已经没了，他们曾经威名震震，现在却不过是无家可归的丧家犬，连苟活着都已经用尽全力。

是继续夹着尾巴低人一等地留在卡梅尔王国等死？还是冲出去在亡灵领域死得更有骑士的品格，其实两个都不是好选择。

神佑骑士的脸上不禁露出苦笑，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其实我现在也很迷茫，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是真的想和教皇讨论这个问题，也祈望着这个人能像从前一样，给迷茫之中的自己指点迷津，但是，他失望了。

教皇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或者说是根本没在听，难得清醒了却只是反复重复着那句话，固执地问他：“你要前往莫悯地吗？”

他真的疯了。

亲眼见证曾经那样意气飞扬的人落到如今的落魄下场，即使双方立场不同，仍是一件让人感慨不已的事。

神佑骑士心中不忍，他抬眸望着教皇的白发，叹道：“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现在就是个疯子，你问他也得不到答案的。”

不知何时，阿洛伊斯走了进来，此刻正双手抱胸靠在门框边上，冷眼望着还在重复提问的教皇，“他已经听不到了。”

对待这个曾把自己当作政治傀儡的教皇，他一向没有好脸色，就算想着要在神佑骑士面前收敛点，可一旦见到本人后就彻底宣告失败了。

他是来通知神佑骑士的，“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两人沉默着走出哀思礼拜堂，米勒站在走廊正等着他们。

刚才他们说话时门没关，那些对话米勒都听到了，扫了一眼那还在黑暗中自言自语的白发教皇，米勒心中总感觉这反常来得太巧了，而且为什么只对神佑骑士一人开口？

教会里除了米勒以外也有人收到了来自王宫的邀请函，令人意外的是，收件人并不是教皇和圣殿团长，而是已经过上退休生活的前教皇阿洛伊斯。

不过，在一开始的百思不得其解后，望着那金色邀请函，阿洛伊斯沉思片刻，就主动提出要和米勒共同行动了。

他们要一起前往王宫闯荡，而神佑骑士也将为两人送行。

阿洛伊斯脚步轻快，先行下了楼，他要去一楼看看准备好的马车，他一走，楼梯上顿时只剩米勒和神佑骑士两人了。

趁着难得和神佑骑士的独处时间，米勒也知道再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问出口了，于是等阿洛伊斯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便一把拉住了神佑骑士的胳膊。

在对方好奇回头时，他先简单表明自己的意思，说完后才问道：“恕我直言，教皇他难不成是你父亲？”

所以不管之前被如何对待，他都能这么尽心尽力照顾？

这直接的话语让神佑骑士愣了愣，随后就是一脸“这是什么整人玩笑吗？”的表情，也确实忍不住笑了出来，“圣子在哪儿听到这么离谱的事？陛下他未婚未育，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再说了，主教也是不能结婚的。

那表情一点也不像在说谎，也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米勒也愣了，“……那你一直照顾他的原因是？”

明明曾经是剑拔弩张的仇人。

这话好像让神佑骑士想起了很多还在圣城的事，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那是奥德里维奇红衣主教的请求，还在圣城时他就这么嘱托过我了，让我照顾好教廷的家人们。教皇陛下他病了，自然要格外细心的照顾着。”

而且就算没有这样的请求，神佑骑士也没办法抛弃教皇。

他淡淡一笑，“说出来圣子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启蒙我成为骑士的人就是陛下，另外，您别看现在这样，其实陛下的剑术不比我老师差。”

那时的神佑骑士才五岁不到，还很年幼，第一次被仆人带入宗座神殿时也懵懵懂懂，仰望着深夜下的神殿，他还不知道这处巨大的可怕的建筑物，日后将会成为自己的半个家。

而将他召唤而来的，正是那时的教皇。

教皇赠予他一把长剑，并告诉他，去成为一名骑士吧，以后就用这剑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说完，也让仆人带上来一个人。

那是个和他一样年龄的孩子，却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两人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对神佑骑士的一切了如指掌，因为，这是圣父为他挑选的骑士。

后来神佑骑士才知道，这个孩子名为阿洛伊斯。

再后来，神佑骑士能顺利成为圣殿团长的学生，也是教皇在暗中搭线，从少年到青年的这段时期，他也多次在旁指点着神佑骑士，比父亲还像父亲。

所以神佑骑士恨不了他，“即使因为立场问题，我们不可避免地疏远了，可他总能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指点迷津。”

就比如阿洛伊斯被水妖诅咒时，就是他让奥德里维奇红衣主教观看写有眷者预言的古卷，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古卷，他们还真找到了米勒和许知言两人。

教皇曾为骑士，还是一名圣殿骑士，所以他会剑术这点米勒并不惊讶，一直觉得不能理解的是：他到底是怎么爬上那个位置的？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还是半路出家做的主教，却比那些有数十年资历的老主教们爬得还要高，还爬到了一个众人只能抬头仰望的位置。

像是看出米勒藏在心中的疑惑，神佑骑士却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倒不如说他不坐上那个位置才让人感到奇怪。

“他一直都是天才。”

还是令圣城从上到下为之感到震撼的天才，当年他一举就将圣城中枢的枢机院彻底收入囊中，再硬的老骨头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忤逆，铁腕手段让所有人至今印象深刻。

所以即使如今人疯了，远在他国的枢机院成员们也不敢轻易造次，甚至日夜期盼着他的归来，因为他们都发自内心认为，只有这个人才能带领众人将圣城再次崛起。

天才吗。

说实话，米勒体会不到这个词背后的含义，他和教皇认识的时候对方还是红衣大主教，留下的印象则是：

一个讨人厌的大叔，还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欠揍模样，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人一下。

他觉得自己有点理不清枢机院和圣殿骑士团这一会儿死敌一会儿朋友的迂回关系了，把当时悄悄揭下带走的那个银色三羽鸟火漆章拿了出来，他问神佑骑士：“那这是什么？”

神佑骑士还没回答，火漆章就被他身后突然伸来的一只手抢走了，同时，一个冷若寒霜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圣子殿下在哪儿拿到这东西的？”

本该在一楼的阿洛伊斯居然又调转回来了，他像抛硬币一样抛起那枚火漆章，脸上带笑，可眼中没有半点笑意，“这是那家伙的废弃物，留着脏手，我来帮您扔掉吧。”

看得出来，神佑骑士对他这么评价教皇还是有点意见的。

可也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神佑骑士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先行告退了，“后援就交给我和莫里亚了，两位进入卡梅尔王宫时请务必小心。”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低头下楼了。

向来光明磊落的他做出这种躲避的行为，属实难得看到，米勒不禁看向身旁人，“你难道对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不然神佑骑士怎么连和阿洛伊斯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可刚问完，就被那个疑似做出人神共愤之事的嫌疑犯一把抓住衣领。

阿洛伊斯紧紧盯着米勒的眼睛，这次是真的有怒意了，“以后你不准再问他这种问题！”

阿洛伊斯是真生气了，可米勒反而弄不清楚他生气的点。

如果不是，那解释清楚就好了，为什么他像是根本不敢接触这个问题，更不敢让神佑骑士接触的敏感样子？难道……

米勒的猜想很快得到证实，确定没人偷听后，阿洛伊斯甩开了他，冷着脸紧握住手中的火漆章，将其捏得粉碎才沉声开口：

“他确实是养子。”

尤弥尔的猜想和追问不是空穴来风。

这是阿洛伊斯在朝夕相处之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真相，也是神佑骑士本人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在战争中失去了双亲，那时才刚出世不久，后来被现在的双亲收养，因为发色瞳色相似，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养子。他是，他父母也是。”

米勒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