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意外身死,你穿书了。
然后,在书中世界遇到的小说人物这样问你:“你是不是认为我们的存在并不真实?”
你会怎么回答呢?
许知言的回答是用行动表达:一时语塞,尴尬挠了一下脑袋,然后,陷入无尽的沉默。
换作从前,他会在惊慌之后选择老实坦白,因为问话的人也是他最重要的人;现在,却是迷茫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而两个选择背后的原因实际上都是同一个:他不想米勒在知道真相后讨厌自己,也不想让米勒知道,他的接近其实另有心机。
从前的他敢赌米勒的反应,现在却成了胆小鬼,不敢忽略其中那些坏的可能性。
然后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是他也快分不清了。
本该是这样的,他穿书了,穿到一本名为《君临神座》的男频小说中,周围的人物,米勒、杰克、银龙,白雾女妖,无论是谁,都是虚构的。
这个世界的存在本来也是平面的、不真实的,只是因某个灵感恰好闪现,便被创造者在电脑键盘上一字一字地敲击出来,随着字数的增多,逐步建设,逐步完善。
可不论怎么真实,也只是虚拟的文字。
原本该是这样的。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前的笃定渐渐动摇,如今的许知言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才是现实了。
他有着上一世所有的记忆,也有着这本书的记忆,并且从很早之前,书的走向就已经不能用蝴蝶效应来解释了。
有时候都不禁怀疑,所谓的上一世以及穿书,难不成只是一场遗忘得不彻底的梦?因为这个世界也是如此的真实,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不像是假的。
他太纠结,又不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米勒见状,心中也是一沉。
如果没猜错的话,老师做的那些梦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感知和判断了。
担心许知言又流血晕倒,米勒正打算中止这个话题,身后却传来一个有些吞吐的熟悉声音:
“打扰一下,你们两位难道不冷吗?”
眼见许知言陷入沉思,半天也不见回神,眉毛睫毛都挂了层冰霜的亚德里恩终于受不了了。
不久前,他和巴克躲在枯树后面偷听,可这鬼天气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本来就是畏寒的体质,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寒风吹麻痹了大半个身体。
他冷得打哆嗦,也抱紧胳膊向对面两人真诚建议:“在雪地偷听太冷了,要不还是进教堂之后再说吧?”
巴克:“……”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偷听还敢提优化建议的人。
被他建议的许知言和米勒:“……”
他们也是。
不过,经过王宫暗道的那次舍身相救,众人虽然没明说,但也不像以前那般厌恶亚德里恩了。
见他怕冷,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回到了温暖的教堂,巴克还去外面抱了捧新柴火回来,米勒也为他盛了鱼汤,许知言则把自己的毯子给了他。
他们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却让亚德里恩有点害怕,都没敢接米勒递来的鱼汤,“……怪了,你们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难道里面下了药?他们要趁他被迷倒的时候悄悄走人?
众人在火堆旁坐了好一会儿,身上挂上的冰霜才彻底融化,亚德里恩也缓过来了。
刚才许知言和米勒的对话,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也是真没想到,原来许知言一直以为自己是魔王,还深信不疑。
这让他感到颇为魔幻,也觉得有点好笑:“先知难不成是小说看多了,我们这儿都没有魔族,哪来的魔王啊。”
许知言:“……”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看多了,都穿到小说世界了,现在小说里的人物还问他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有时候我自己都没实感,但正如米勒所说,你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其实都是纸片人。”
纸片人……?
这又是什么?
闻所未闻的词汇让其他人面面相觑,不过好在已经习惯许知言时不时就蹦出个怪词汇的事了,倒也没有太纠结。
投了几块干柴到火堆中,巴克在许知言对面席地而坐,也是好奇,“你做事总是出其不意,什么奇迹都可能出现,我倒是都相信了,就是单纯理解不了,‘不是真实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真的要他说出来吗?
他的犹豫被米勒看在眼里,想了想,便道:“老师,我不想勉强你,不过我认为你说的这件事,很可能是夺回白昼的关键线索。”
现在世界已经走向末日,许知言的穿越又貌似和末日的降临息息相关,也许,这是一盏指引他们前行的灯火。
他不想要没有老师的世界。
听了他的分析,许知言沉默片刻,也想到了那个害怕的坏可能性。
不过,在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温柔望他的米勒后,他心中的犹豫就消失了。
算了,说就说吧!米勒说得对,这样降温下去,最终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个死,倒不如趁米勒和亚德里恩都在,这两人脑子好,也许能从中找出些线索。
他绝对不要米勒死亡的结局。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们知道穿越吗?其实你们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而我穿到了这本书里,所以我才会知道那么多事,因为你们的未来我都看过,但我并不是更雨之子,只是恰巧穿进了这个身体里……”
事情太复杂,许知言一说就是三个小时,把和米勒的相遇再到这本小说的原本剧情都大致说了一遍,说得都口干舌燥起来。
……他们是小说人物,这里是小说世界?
虽然已经知道许知言是时空来客,但他们都没想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原来是这么虚无缥缈的存在。
听了三小时,其他人对视一眼,又消化了快半小时,其中两人才缓缓点头。
米勒还跟从前一样,对许知言莫名的信任。
诚然,这确实是很难让人相信的事,不过如果是老师说的,那就是真实的。
巴克则是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哈先知,我从前误会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藏不住话的大嘴巴性格,没想到暗地里还憋了这么大的事。”
他们的反应在许知言预料之中,毕竟这两人如果不是相信着他,也不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在知道他更雨之子的身份还来王宫救他了。
只是,猜到是猜到了,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
他问米勒:“你不介意吗?我接近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也许我们的相遇都是被设计好的。”
为什么要介意?
老师不接近其他人就只接近他,这不是说明老师心里有他吗?
米勒完全不在意,倒不如很心疼他藏着这么多事。
唉,肯定憋坏了,再说自己也有很多瞒着老师的事啊,“我只知道,能和老师相遇就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再自然不过说出的真心话,具有超强的杀伤力,许知言一怔,双颊便烧了起来,热得他有些无措。
咦?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球了?不对不对,肯定是他想多了,他们都约好了以后不谈恋爱只谈感情了,应该是他太敏感了,总是往那个方向去想。
算了,还是别想了,越想越变得奇怪起来。
自从知道米勒的真实心意后,一些微不可见却又无法忽视的东西便悄悄起了变化,每次许知言想像从前一样对待米勒,可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说好了要回到从前,结果提出这话的人却根本做不到。
脸上越发滚烫,视线无处安放,许知言不敢再看米勒,不过就算逃避问题转移了视线,脸颊上还是慢慢泛起可疑的淡红。
万幸,巴克人勤快,把火堆烧得旺旺的,他立马又坐近了些,装作脸被火焰高温给烤红的样子。
亚德里恩是没点头的那一个,他惊讶地看着另外两人,“等等?你们都不挣扎下吗?这么简单就信了?”
失策了,圣子居然是个严重的恋爱脑。
说真的,亚德里恩还是相信许知言那层先知身份的,可是说他这个人都是虚构的,这就有点微妙了。
明明他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度过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按照先知说的,这都是一本书了,那先知黑发黑瞳的长相怎么还和书里的众人都格格不入?明明这不是他本来的身体,和先知不同,他是这书中的人物啊。”
他这么一说,许知言才意识到,确实,自己刚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也感到疑惑,为什么新身体会和上辈子的身体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就没有黑发黑瞳的人,根据历史记录来看,镜湖从前诞生的更雨之子都是普通人的金发或者棕发,再不济也是红发。
虽然没有固定的形象,但也从没听说过有黑发的存在。
琢磨着琢磨着,许知言忽然感到一阵身体发凉,因为,这具身体的原主,简直像是特意把身体留给他一样。
正细思极恐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掩饰不住惊喜的稚嫩声音,“先知,您醒了?”
这话让许知言和米勒同时回过了头,然后也发现身后竟不知何时站了个唇红齿白的白发美少年。
外表看着十岁出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极是精致秀气,眉眼有些眼熟,只不过一下子想不起来像谁。
此刻他正弯着腰,玉雕一样的瓷白小脸跟许知言凑得很近。
……咦?
许知言一脸懵逼,这谁?
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白发美少年了?
巴克和亚德里恩也是一脸懵逼。
对嚯,这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待反应过来后,亚德里恩痛心疾首,看许知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红杏出墙的绝世渣男,直把许知言看得莫名其妙。
他义正词严:“先知,你从哪拐来的野男人?你都已经有圣子了,可不能干出轨这种事啊,更何况这还是个未成年,咱们圣子一表人才,哪里比这种乳臭未……圣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怪吓人的。”
他后面的话被米勒瞪回去了。
轻叹了一口气,米勒解释道:“他是莫里亚。”
小树苗莫里亚。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
嗯???
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是像白雾女妖,不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树大十八变?
被他们盯得不好意思,莫里亚腼腆低头,“在王宫的时候,那个侍卫长给我灌了除草剂,弄得我叶子都掉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来,没办法,就只能先变成人形了。”
精灵一族向来爱美,顶着秃头出现是不亚于在公共场合上出丑的难堪事,所以在恢复正常前,他只能维持现在这个状态了。
说起来,他是未来的丛林精灵之王,早就学会变换各种形态了,只是觉得树形更好看才一直维持小树苗的外表。
虽然众人看了他的人形过后,一致觉得他的审美出了问题。
比起什么诡异的树苗外形,现在的白发美少年好太多了啊。
想起逃离王宫那天他们还把莫里亚当船踩在脚下,许知言和巴克都有些良心不安起来,连忙让出位置招呼他坐下。
亚德里恩也怕遭报应,在怀中东掏掏西摸摸,拿出试管样的一个玻璃瓶递给他,“虽然不能保证长叶子,但这是固根的好东西,我当年一共就做了三管,这是最后一管了。”
吃了他这个药,他家瘫痪的老爷子立马能飞檐走壁了,就是可惜走得太快,现在都还没找着。
树木怕火,莫里亚摇摇头,没坐下,而是看向许知言,并突然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先知,您说的那些事我也听到了,那您还记得离开城堡之后的事吗?”
城堡?
米勒听得茫然,其他两人也是云里雾里,都不是很懂,还未明白其中含义,就见到许知言的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许知言从没跟人提起过异域的事,害怕暴露身份,就连对米勒也没有泄露过,“你……知道那座城堡?”
刚穿过来那会儿,他就是在异域中的一座深山城堡醒来,最后也是连夜收拾细软从城堡跑路,并在第二天捡到了米勒。
莫里亚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还是在棺材中醒来的吧?”
许知言的脸色又变了,不过,不是因为莫里亚猜中了,而是经由莫里亚提醒他才突然意识到,那段记忆太过平面了。
对了,他是怎么睁开眼睛的?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来着?而且就算设定是魔王,应该也不会睡在棺材里吧?那多不吉利啊。
可莫里亚的语气太过笃定,就好像亲眼看到过他从棺材里坐起身来的那一幕,许知言酝酿好的反驳话,也在这样的笃定眼神注视下,渐渐咽了回去。
最终只是问:“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莫里亚用力点头,但很快就将目光从许知言身上移开,也面露愧疚,因为他瞒着许知言这件事很久了。
“先知,希望您别生我和白狼弟弟的气,我们并不是怀疑你,只是这件事太诡异了,所以才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从前他顾忌着许知言主动隐藏着时空来客的身份,肯定是不想这件事暴露,那他说出之后也只会让许知言烦恼。
因此只能一直闷着,直到许知言主动向众人坦白穿越的事,才意识到时机成熟,主动从休息的角落走了出来。
而他隐瞒的这件事,也是他和白狼离开白雾森林和狼之谷的主要原因。
一切的开端,要从白狼三年前遇到的一件怪事说起。
在万兽女王绯红之女还没遇害的那些年,每逢年底或者重大节日,兽族长老们就会召集族人聚集庆祝,因为大多都是年底举办,也被称为兽族年例会。
三年前的兽族年例会结束后,白狼在回狼之谷的路上抄近路,路过了某地的荷鲁斯之壁,然后,也在那里的平原黑暗中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那是群身着黑袍的沉默之人,在皎洁月光下诡异地抬着一具棺材从壁垒之上跳了下来,又抬着棺材沉默走在黑暗的平原中,走出很远才全员停下。
后来他们打开了那棺材,里面睡着的居然是一个面色红润明显不是尸体的活人。
都不用莫里亚说出这个人是谁,众人便循着他的目光,将视线都落在了许知言身上。
而这时,莫里亚也说出了白狼所看到的一切,“先知,那些人是七棱会,还是焚影人带领的真七棱会,白狼弟弟当时看到他了,也听到他们说着城堡什么的事,然后……棺材里睡着的人是你。”
这个答案果然让在场众人都脸色大变,尤其是许知言自己,因为他根本没有睡在棺材里的记忆,难道,是另外一个更雨之子?
他们的设定是双生子,按理说应该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棺材里睡着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
米勒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开始追问着莫里亚,那天是几月几号。而得到答案后,他顿时一愣。
许知言也愣住了,因为,白狼看到棺材的第二天,正好是三年前他和米勒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难道这都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