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说得没错,昨夜果然刮了整整一晚暴风雪,待风雪完全平息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雪真的太大了,旧雪融化不了,新雪又源源不断,仅是一夜时间,堡垒大门居然都被白雪埋住了。
外面的平地上也是及腰高的深雪,温度冷得夸张,为了前进,众人只能一边在雪里开路一边艰难前进。
他们都隐隐发现:最近的降温速度,似乎有些过快了。
尤弥尔那个兽族朋友说他在离开前,把船放在了小镇的码头上,众人一路艰难进入这个废弃小镇时,见到的都是一片狼藉。
这还是许知言第一次直观面对那些被亡灵毁掉的房屋,一时之间都看呆了。
现在才意识到,亡灵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也破坏力惊人,只是半年不到的时间,这样的惨剧就已经在厄里斯大陆上演过无数次了。
码头不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只是这里到处都被厚雪掩埋,就连靠近岸边的海面都结了一米多厚的冰面,而冰面上也是一片白雪皑皑,找船着实有些困难。
这种到处都是一片纯白的世界看多了,眼睛会不自觉肿痛起来,当感觉看哪都很是模糊,也像干眼症发作般不停落眼泪之后,许知言才意识到即使背景是黑夜,长久下去对眼睛也不友好。
好在他们的行李里有墨镜,这也是温妮莎送的,让他们预防发光蘑菇副作用的。
等他在行李中终于翻到那几副墨镜时,莫里亚也一脸喜色地小跑过来,告诉他们找到船了。
为了防止被亡灵破坏,那位兽族朋友居然将船藏在码头边上的某间仓库里,虽然难找了些,但是保存完好,随时都可以下水。
这还是艘渔船,和“小船”没有半毛钱关系,船舱内很大,有足够他们生活起居的八间房间,也有厨房和卫生间,可以维持基本生活。
按照地图标好的路线,他们大约要在海上漂泊十天,才能在十天后的清晨到达九大城池之中的黑堡领域,在那里下船,路就近了很多,也危险了很多。
因为据传,即便圣城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大批亡灵也还是诡异地留在原地徘徊,每日早晚跪地祈祷,不肯离开。
亚德里恩算是最后一批离开圣城的幸存者,对这个异象却不敢苟同:
“之前就有亡灵跪拜祈祷的事发生过,哪都有,倒是不稀奇。我走的那天也还好,路上的亡灵都散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传言说得那么邪乎,不然我也不敢一个人就跑出来啊。”
想来想去,他只能猜测:“如果传言不假,亡灵又聚集了,该不会是另一个更雨之子已经察觉我们想回圣城了?”
他也知道去世界树的路转移到了圣城深处?所以特意派手下来阻止?
但是,即使这个猜测是事实,圣城已经有埋伏好的陷阱,他们也得继续前进,毕竟,拿回圣杯才有更大胜率。
在王都的那场战斗中,他们都很失败,输得一塌糊涂,也就此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众人之中,除了还算身体完好的亚德里恩和莫里亚,其余三人至今也还是伤痕累累,冬衣下的身体其实缠满纱布。
许知言的小腹曾被一剑穿透,万幸的是当时天冷,伤口都被冻出冰碴子了,才没有失血过多死掉。
可也因为伤口冻住,后续亚德里恩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那把长剑从他的肚子里拔出来。
米勒是直接并多次和克兰国王正面交战的人,一战过去,他外表看着像是完好无事,也能跑能跳的。
但将衣服脱下后,便会发现他身上的剑伤淤青也不少,内伤也很严重,服下亚德里恩开的药时,他咳出了好多黑色血块,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巴克是受伤最严重的,毕竟是硬生生被从死路上拽回来的。
而即使有亚德里恩的吊命药和许知言的治愈魔法,也还是落下了肢体残疾:没了整只左耳,右耳也只剩下一小截,许知言能去掉他脸上的伤疤,却无法恢复他掉落的耳朵。
还有那条左腿,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这条腿留下了后遗症,骨头歪了,走路时微微有些跛,反应也慢半拍,
不过,和他们的悲观不同,巴克倒是看得挺开的:“没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再说听力也没受什么影响啊,都别这么沉闷呀,我们好歹也是跟那位传闻中的王者干过一架的人了,败得不丢人。”
另一位更雨之子实力神秘、深不可测,可他们却连一个人族都打不过,去血海也只是送人头,所以,才必须先拿到圣杯。
有米勒在,从仓库移船倒是小事,只是海边都结冰了,码头离渔船下水的位置还有段不小的距离,他们不得不走一段冰路,再从搭好的梯子上船。
巴克跳下去试了试,蹦了好几下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破裂声音后,也拍着胸脯让众人放心跳:“这冰得有两米多厚了,放辆马车都没问题。”
靠近岸边的冰层最厚,越往前走,冰层就越薄,到海水能流动的海面时,那边便都是一浪一浪漂打过来的密集凌汛,雪白的一片一片,看着像是能踩,可真踩上去就会瞬间落进刺骨的深水中,所以上船的时候得避开。
见巴克在冰面上行走自如,甚至已经在用鳞骨伞给他们开起路来,许知言也跃跃欲试。
上辈子他是个南方人,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种厚到可以行走的冰面,此时心中其实很兴奋。
找了个看着最安全的落地位置后,他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姿势是帅的,只是,低估自己的倒霉程度了。
关键时刻,他那百分百踩空技能再次发作,人是上一秒从岸边跳下去的,然后下一秒就精准无误的落地并踩碎薄弱冰面,掉进了深海之中。
连浮出水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苦涩腥咸的海水瞬间淹没。
那帅气的跳跃姿势和利落的入水动作,把众人都给看得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米勒就已经飞奔而来,把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一把从海水中捞出来。
也是这时,众人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个一米多宽的大洞,洞内海水翻涌,深不见底。
昨晚的大雪将洞上海水冻出了一层脆脆的冰壳,但根本不能行走,冰壳很薄,一踩就碎。
巴克对许知言的运气表示相当佩服,“先知啊先知,这儿这么宽,你还偏偏就跳进这么小的洞里去了,说真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海水是真的很冷,只是泡了不到半分钟,许知言的身体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冻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也来不及回应巴克,颤抖的手指就指向那漆黑的大洞,“……下面有人,我刚才看到了……”
还是一个特别大个儿的人。
顺着许知言的手指,众人都疑惑看向那个大洞,然后,也正好目睹一具冻得发白的塞壬尸体浮出水面。
冰面下居然有一具塞壬的尸体?!
“这是?”尤弥尔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条成年雄性塞壬。
他们一族向来体形巨大,三四米长是常态,在海中乍一眼看到的话,确实挺吓人的,也难怪许知言会被吓一跳了,“他后背上都是伤,看这个抓痕,应该是亡灵造成的,它们想从后背掏出他的骨头。”
海里出现塞壬,听着好像很合理,只是,这里是卡梅尔王国境内啊。
这里的王和塞壬一族的关系可以说是极差无比,因为早年间克兰国王曾把塞壬庇护族人的信仰神明遗骨拿去喂狗,给自己饲养的猎犬们当磨牙棒。
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塞壬一族也发誓与这位疯王势不两立,绝不踏入这个国家的海域一步。
所以,按道理来说,这里的海域是不可能出现塞壬的。
可按照许知言的说法,冰面下并不止这一具尸体,还漂着几十具,可以说是一个大型的塞壬坟场。
尤弥尔和塞壬没怎么来往过,便叫醒在莫里亚怀里闭目休息的白雾女妖,“小白雾,你和塞壬公主熟吗?”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的白雾女妖尤其嗜睡,今天起就没睁开眼睛过,她闭着眼睛轻摇头,“除了赫莎,我和其余五人都没什么来往。”
比起冷静也冷漠的深渊女神,性格豪爽也心地善良的绯红之女赫莎,其实才更像是七大女妖中的主心骨,也是七位女妖之间的粘合剂,另外六位女妖彼此间不和,但和她的关系都很不错。
就算是性格刁蛮的塞壬公主也相当崇拜她,也只服她一人,见面就追在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所以,她的死才会造成那么大的轰动。
白雾女妖猜测:“嘉儿很喜欢赫莎,之前赫莎的死讯传出去时她就命令手下务必找出凶手,那时塞壬一族就遍布大陆,也许他们也是出来查找凶手的?”
正当众人都为这具尸体的出现感到不安之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咦?你们都不知道吗?”
说话的人是亚德里恩,他疑惑望着许知言等人,“现在海潮领域已经闹翻天了,知道塞壬公主惨死在圣城之后,塞壬一族跟当初那些兽族一样纷纷上岸,发了疯般的寻找凶手,不,应该说他们比兽族还疯,甚至都找到血海那边去了。”
这种发疯行为也震惊了很多准备攻入血海的部队,毕竟大家都只是嘴上说说打血海,口嗨几下,没敢贸然前进。
谁知道这群塞壬这么耿直,居然真的单枪匹马打到了更雨之子的家门口。
到处发疯的结果就是一半以上的塞壬都死在了血海,血红海水中除了亡灵就是塞壬的尸体。
可他们非但不怕,还相当不服:杀了我们这么多族人,就算不是凶手也得把你灭了!什么?打不过你,那我就摇人!
于是,现在塞壬一族也加入了围攻血海的大部队。
听说现在他们正在疯狂找人加入,就算曾有过节的,只要能打就都找,不出意外的话,这群塞壬应该是来卡梅尔王国送信的。
然后正好遇到亡灵大军攻击此处,本来就不爽亡灵的他们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立马加入战斗。
米勒望了一下那个深洞,试探着朝里面甩进去一个用结界包裹着的照明火球后,结果真的在海底深处发现了满满一地还在颤动的亡灵碎骨。
骨头数量太多,海底甚至都成了一片白色。
看来这处海域确实发生过塞壬和亡灵的战争,最后双方也都同归于尽,长眠于这片深海之中。
亡灵虽然是不死的,可被塞壬们拆得那么分散,在深海之中就算还能颤动,也很难再组装起来了。
再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新的邀请信就会再次送到卡梅尔王国。
不过,应该没有圣殿骑士团的份。
塞壬公主死在圣城,他们一族比兽族还不讲道理,和对克兰国王的厌恶但也深知不能招惹不同,现在是把圣城看作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相当不待见。
也能随时拼个鱼死网破,估计复仇名单上的第二个对象就是圣城全员,见到圣子米勒,可能都会先扑上来咬一口血肉泄愤。
亚德里恩突然提到这件事,米勒和阿洛伊斯都不由得回想起发现塞壬公主尸体的那天,那场景确实相当诡异。
许知言则是突然有些好奇,“亡灵也能听懂人话吗?我感觉它们翻山越海的行为比起本能,更像是在听从命令。”
这个问题之前其实就有很多人讨论过,最终不论是国王还是难民,都一致认为这些恐怖的生物虽然没有智商,但貌似能听得懂大陆的语言。
甚至其中一部分还识字,之前就有亡灵按照幸存者留下的文字路标一路跟踪到大本营的恐怖事件发生。
亚德里恩也回他:“听应该是能听懂的,不过应该只听更雨之子的命令。”
说完,亚德里恩也觉得许知言貌似也可以试试,他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身体是如假包换的更雨之子,假如亡灵真听他的话,不再杀人,那就可以阻止大陆上的恐惧蔓延了。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米勒就带着许知言往船的方向走去了,他冻得不轻,得赶紧把身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
忙了差不多两小时,众人终于上船,当脚下的船摇摇晃晃朝着他们的目的地驶去时,这次的旅程也正式开始了。
只是,事情真能像预想中的这么顺利吗?
望着船下的漆黑海水,没人再开口说话,他们都安静了,每个人心中想法也各不相同。
也是上船后许知言才知道,原来自己不仅晕车,还晕船。
一上船,他就跟吃了催吐果一样哇哇开吐,在床上躺下就再没起来过。
之前落海也造成身体受寒,一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差点烧成傻子,把众人都给吓得不轻。
高烧和晕船,两者加在一起很是折磨人,许知言在船上的时候就没怎么清醒过,等昏昏沉沉间被米勒叫醒时,一睁眼,居然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米勒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脸,他病倒这些天,都是米勒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此刻也是一样。
擦完脸后,甚至还拿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奇特梳子,坐在床边给他的黑翅膀顺毛。
也不知道他在哪买到的梳子,造型奇奇怪怪,给他梳翅膀毛却合适得不得了。
也是这时,许知言才后知后觉,咦?好久不见的大黑翅膀居然露出来了。
怪不得刚才睡着的时候总感觉硌得慌。
睡了这么久,也吃了药,许知言的烧在昨晚就退下去了,现在精神好了很多,也能自己坐起来了。
然后,望着正自然无比给自己顺毛的米勒,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奇怪,也忍不住问:“米勒,你不觉得晦气吗?”
这是更雨之子的翅膀,是这个大陆上人人都厌恶的不祥特征,原主貌似都是因为这个特征才被砸死的。
在许知言的印象中,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米勒面前,所以他觉得别扭。
不过实际上,米勒却完全不这么想,毕竟已经在暗处看过无数次了,而此刻能真正碰到,准备多年的梳子也能派上用场,其实心里已经开心得不行了。
用心花怒放来形容都不为过。
只不过,面瘫的脸让他看起来很严肃就是了,“不,完全不觉得。”
说话间,手指一秒都舍不得放开,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许知言露出个迷惑表情,不过也没再打扰他了。
其实米勒是有些担心许知言的,成功汇合后他们交换了很多情报,像是七罪之钥的所属和孽妖空间的遗失,以及杰克的离去。
许知言和杰克兴趣相投,谁都知道他们好得像兄弟,杰克的离开,许知言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巴克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这段时间来找许知言聊天的频率都高了很多,像是在默默表达:我们是朋友,我不介意你是更雨之子还是其他的什么。
只可惜因为生病加晕船,许知言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
这趟旅途的最终目的地是血海,米勒有预感,他们和杰克一定会在血海重逢,只是,也不知道那时的杰克又是如何看待老师的。
他心中暗暗担忧着,抬头时却发现许知言正在擦拭鳞剑,不由得怔了怔。
这是杰克送给许知言的护身宝贝,也是他们关系最好时的证明,而见他还能正常使用鳞剑之后,米勒也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一问之下,果然,老师是这么回答的:
“杰克以为我跟另一个更雨之子是一伙的,既然有误会,解开不就好了。”
他们都猜错了,他并没有难过,一心想的只是找到杰克之后解释清楚就行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我能感觉到他比我还痛苦,所以我更要去跟他好好解释了。”
老师从来没变。
看着这样的许知言,米勒心中蕴含情感从最初到现在,也从未改变。
收好鳞剑后,许知薇薄卐↓缯約哴言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眼窗外,嗯,一如往常的一片漆黑,他有些好奇他们到哪儿了。
“听巴克说,最多半小时就到了。”米勒说着,也忍不住在黑羽上轻轻抚摸起来,跟老师有关的一切他都喜欢。
所以很早之前就在收集老师的羽毛,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真正上手摸一摸那黑羽。
如今梦想终于实现,实物也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顺滑柔软,而且这是老师的翅膀,有着跟老师一样的温暖气息。
眼见米勒梳着梳着就停了下来,并且眼神相当凝重,许知言心里一咯噔,不会吧,难道是他的翅膀出了问题?不然米勒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严肃:“米勒?”
米勒这才回神,轻声回:“嗯,我在,怎么了?”
许知言很慌,“你脸色好吓人,难道我人病了,翅膀也跟着病了?”
微微歪了一下头,米勒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是,还是如实回答了,他垂眸望着手中黑亮的黑羽,“没有的事,老师是很虚弱,但是这只翅膀很健康。”
黑羽的出现其实不是个好兆头,意味着老师渐渐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了,所以米勒的内心深处也藏着忧虑。
他静静地继续用梳子梳着翅尖的羽毛,“不过没事的,等登陆之后,老师就不用再忍受晕船的痛苦了。”
没事就好,许知言松了一口气,但是安稳坐了没多久,就又坐立不安起来,纠结了一下,还是看向米勒:
“要不,咱还是别梳了?”
“为什么?”
“那个啥……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翅膀被摸,我也会痒。”
嗯?居然会痒吗?
米勒眼睛一亮,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又轻轻摸了一下,果然,对面的老师控制不住抖了一下,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暗暗将这个特点记在心里,米勒也没多摸,放开黑羽后就开始收拾着老师掉落的羽毛。
每次翅膀弹出,总是会掉落许多羽毛,此刻的房间地面上就是如此,从前的米勒也是经由一根不慎掉落的羽毛才发现老师的真实身份。
许知言也趁这个时间将翅膀收回,好在还能收放自如,不过说起翅膀,他也好奇起来,从之前做的怪梦中能看出,他其实还长了一只独角,就在左边额头上。
可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许知言也没能找到所谓的角在哪儿,镜子中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长角的样子。
米勒刚清点完自己的新收藏品,转头就看到许知言在镜子前神色纠结,问了一下才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