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昏暗的木屋内，不甚明亮的火炉中燃烧着快要变成灰烬的灰白色木炭，巴克见状，便往里塞了两根干燥木柴，让火炉重现生机。

火上，一锅用豆子粒、不好嚼的麋鹿肉干、各色植物根茎煮就的浓稠杂烩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溢出的味道带着点鹿肉的粗粝味道，说不上美味，却很饱腹。

阿洛伊斯喝下半碗热汤后，冻了许久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火炉边上围坐着不少人，之前消失在树林中的四人：许知言、亚德里恩、巴克、莫里亚，此刻都聚在火边。

这里是克莉丝的家，不久前他们的粮食被外族人偷走，村里陷入饥荒，所以最近她都在外出狩猎，希望能趁大雪封山前多打点猎物。

然后也是巧合，正好救了被头虫包围的许知言和亚德里恩。

之后又找到了正在布置陷阱的巴克，以及因为贪玩跳下百米悬崖而不小心崴到脚的莫里亚。

眼见天色渐黑，她放心不下这四人，于是一行四人都被拎了回来，而她则去寻找还在海边等待的米勒等人。

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圣子和教皇的到来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火炉旁另一边，坐着的便是后来的三人：喝汤的阿洛伊斯，正在轻抚白雾女妖羽毛给她清洁羽间飞尘的尤弥尔。

知道他们的粮食也不多，众人也就象征性地吃了点意思意思，阿洛伊斯看向对面不时偷看杂烩汤悄悄干咽口水的孩子们，便放下碗招呼他们过来。

他笑眯眯道：“煮了这么多好吃的，可其他人都不吃，哥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来帮帮忙吧。”

除了克莉丝，没人阻止，巴克和亚德里恩还撸起袖子主动帮他们盛了起来。

其乐融融的氛围下，米勒没有跟众人待在一起，他甚至没坐在火炉旁，此刻背对众人，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身上还有着浓重的血腥味，毕竟不久前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透了，现在天寒地冻，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热水洗澡，只能用雪粒简单搓洗几遍，再换了身兽皮衣服。

半小时前，这里有个瘸腿的男人自杀了，还是抱着米勒的大腿自杀的，后来人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从米勒的腿上扯开。

众人都无法想象，这个男人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抓住米勒的，又是因为多大的怨念才死后都不肯放开那条腿。

不过，现在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件事，尤其是不在米勒面前提起。

克莉丝其实也很愧疚让米勒遇见这种事。

她和米勒初见的时候，米勒还是个跟在许知言身后的半大孩子，现在也没有多大，仅仅十六岁。

虽贵为圣子，但在她眼中也只是个比自己小的弟弟，更雨之子是最强大的邪恶巫师，那些君王们都不敢说是对手，更何况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

永夜之后她成长了很多，知道坐以待毙只会等死，不会自救的人也不会得到拯救。

她知道那些老人没有恶意，他们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再这么下去，不等亡灵发现这里杀过来，所有人就都会因为绝望死掉了。

可强迫别人拯救的行为，她还是不齿的。

遇到这种事，是所有人都不想的，等孩子们将杂烩汤吃得干干净净，克莉丝哄他们去隔壁睡觉后，小木屋内的空气一时间又沉闷下来。

死了一个人，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坐了没一会儿，克莉丝也起身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回来，脸色却变得跟雪地一样苍白。

在几座小木屋中，有一座是专门放置伤员和病人的，刚才克莉丝处理完手上事务后顺道去看望了一下生病的孩子们，结果却发现今晚的暴雪比想象中残酷。

好几个身体虚弱的孩子都发了高烧，也迟迟不见退烧。

克莉丝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叫醒昏昏欲睡的小树苗莫里亚，请求他能帮自己一个忙。

“您是丛林的王者，万物都不可拦您的去路，我们在深山中勉强自给自足，却缺了救命的药品，如果可以，能拜托您和我一起去附近的城镇买点药品吗？”

说是附近，可莫悯地是无人区，去有人烟的地区，少说也得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走上大半个月，还是在没迷路的情况下。

那些因抵御不了风寒病倒下去的孩子如果没有药，死亡是迟早的事，而许知言这边虽然有药，却远远不够，所以克莉丝别无选择，只能拜托最熟悉森林的莫里亚。

这话倒是让几位后来者都明白了，那张美丽的脸上为何不时就愁云惨淡。

莫里亚不惧亡灵和白潮，在多大的森林转悠也不会迷路，是最适合的帮手。

他的腿不是重伤，早已经痊愈，而他喜欢心地纯洁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在他眼中是白色的。

克莉丝正是这样无垢的纯白颜色，所以他很乐意帮忙，和白雾女妖说了一声后就打开房门，化身为一只骁勇的巨大白鹰。

他让克莉丝上来：“走路太慢了，我直接带你飞过去吧，这样顶多也就是一天的事。”

离开前，克莉丝让隔壁的孩子们帮忙照看许知言几人，也叮嘱他们在自己回来之前尽量别出房门。

她很忧虑：“我不想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但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太压抑了，我会伪装出我还在的假象。”

如果不是现在急需药品，她不会在这种时期离开，因为如她所见，因缺粮的饥饿，绝望在这处角落渐渐蔓延，那些老人们也渐渐不信服她了，甚至还开始埋怨都是她随便放人进来才导致粮食被偷。

还好，那些孩子们都一如往常，听说她要离开，都围了过来，个个都很担忧。

有孩子将自己的围巾取下为她围上，有孩子将自己省下的唯一口粮塞进她的口袋，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姐姐，要不是人多坐不下，其实都想跟着她一起出发。

背上用来交换药品的兽皮和山货，克莉丝和莫里亚一同消失在天际，

小木屋内又安静下来，许知言的心绪已经飘远，不在眼前火炉上，而是在窗边米勒的身上。

当知道大门处发生了什么后，他才明白米勒变得那么魂不守舍的原因，甚至连自己的呼唤都听不见了，就那么一个人踩着白雪默默离开。

他眼中忧虑重重，其实当时就想拦住米勒说话来着，却被阿洛伊斯拦下了。

阿洛伊斯作为混乱中的另一个当事人，却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这也是从小培养和半路出家的区别。

所以他也深知米勒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许知言如果去了，米勒也一定会装作坚强的模样说自己没事，这样反倒添乱。

还不如让米勒先一个人静静，“虽然很残忍，但是身为高位者，这是必经之路。”

所以，才安静到了现在，而看着米勒沉默的状态，许知言心中也越来越担心。

眼见众人个个都默不做声，像是为了缓解沉闷气氛，正在烤火的亚德里恩突然开口说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在我去卡梅尔王国避难前，曾经路过一个暴.乱的城镇，那里的农民因为点火税造反了，闹得还挺大，据说把领主一家都抓住吊死在城墙上了。”

他的话唤回了许知言飘远的心绪，“点火税？”

亚德里恩笑着点头，“就是在领主的土地内点火就必须要向领主支付税费，搜刮民财的一种方法而已，现在这么干的领主不在少数，所以啊，都说头顶末日是天灾，可我总觉得人祸至少要占一半。”

作为曾经的难民一员，亚德里恩算是比较了解当前的大陆状况，也知道很多人都因为这场灾难死去了，而其中一半死伤，他认为人祸的作用更大些。

就他一路见到的，都数不清看到过多少次贵族用奴隶当作阻挡亡灵的炮灰了；为了活命，也不知多少弱势的人被扔进汤锅，成了用来饱腹的一餐。

所以他也理解，这里的人在知道圣子到来之后会那么狂热，因为都在试图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年龄越大，生活越悲惨，这样的人就越是信仰坚定。

就正如在王都时那些人对许知言的狂热，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找到继续活着的心灵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