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米勒的母亲相遇之时,也是离别在即。
那时,那位母亲曾将米勒亲手托付给许知言。
而现在,许知言也终于决定好好正视这份托付了,只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正视。
他不再提死不死的话题了,“我也不喜欢那种沉重BΕíЬèì话题,我们换个话题吧。”
说着话的时候,也起身去晾干的衣物中取了什么东西回来,并且回来后没有坐回原位,而是在靠近米勒很多的地方席地而坐。
距离太近,两人几乎肩膀贴着肩膀,这让米勒有些不自在,刚想借找柴火的名义出去时,却被一把抓住手臂。
许知言皱眉,将他摁回原地,“你是不想和我独处,才动不动就出去劈树?”
短暂的沉默后,“没有这回事。”
“那就是不喜欢和我独处?”
“……”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不是。”
“既然如此,那不准去了,这山洞都快被填满了还去劈,爱护一下大自然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嗯。”
也是在得到回应的同时,许知言把手中的东西还给了米勒,“这是我想还你的东西。”
汤圆
米勒没看那掌中放着的是什么,也不必看,因为自己只给了老师那枚储物戒指。
他面色不改地接了过去,入手触感,果然,“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许知言点头,可很快又摇头,连连摆手,“我只是粗略看了几眼,你放心,没动过那些瓶子。”
米勒突然自嘲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其实并不在乎收藏品有没有被动过,他低下头,“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正常人都会这么觉得的。
然而,正当米勒如此想着的时候,许知言却突然伸出手,强硬地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明明是开解人的那个,他的语气却比被开解那个还难受,“以后都不准假笑了。”
许知言望向眼前的火堆,“我不想再看到你勉强笑着对我说这些违心话了。”
两人本来就挨得很近,身高也差不了多少,枕着其实还挺合适的,但是米勒坚持起身。
都不用猜,许知言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那些什么不祥什么厄运的东西了,当下态度坚决,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
“要倒霉的话刚碰到你那时就倒霉了,根本不差这一会儿,先前我都说过了,我不信这种东西。”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也低了下去,“而且你明明了解我的,我如果真因为这种假设就远离你,那么就算到死,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是啊,所以才会在那个寒冬捡走了他。
米勒终于不挣扎了,就这么静静枕在他的肩头。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许知言伸出手,抚着米勒的头发,动作很轻很轻,好像正在面对自己一生中所最珍视之物,“累的话就睡一觉吧,我来看火,保证不让它熄了。”
从这个角度,他们各自都看不见对方的脸,许知言只能感觉到米勒轻微摇了摇头,“我不困。”
“是吗,”许知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次有了经验,不再拆穿他的逞强。
两人就这样望着燃烧的火堆,“那我们就继续聊天吧,已经很久没和你这么单独相处了,说实话,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明明以前旅行的时候一直都只是我们两个的。”
和老师在大陆游历寻宝的那段时光,一直是米勒最喜欢的记忆。
也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只是简单提及,原本低落的心情都感觉轻快了些,“老师想聊什么?”
许知言心中早有了打算,“我们现在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不如彼此交换个秘密吧,一定要说真心话,但说了就不能追究,从这里出去后也不准告诉第三个人。”
这是秘密共享,怕米勒不愿意,许知言先说了自己的秘密。
他很严肃,也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原来二十多岁就会早衰了,而且那个地方也会跟着变白啊,虽然只有一根变白了。”
米勒:“……?”
啊?
等一下……什么一根?
这件事是真吓到许知言了,他在厕所发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变异了。
但这种话题吧,就还挺尴尬的,看来看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倾诉,今天能和米勒说,心中其实还有点松了口气。
他还在感慨,完全没注意到米勒已经风中凌乱了,“说起来还挺神奇,好在拔了以后身体也没出什么毛病,还是一如既往的健健康康。”
拔、拔了?
米勒是真的蒙了。
老师到底拔了什么?
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许知言的秘密说完了,现在轮到米勒了。
想到老师连那么私密的事都告诉自己了,米勒也知道他是真的拼了,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规则,安静片刻后便出声问道:“老师,那个最真实的我,你不害怕吗?”
他问得突然,许知言一时间没转过弯,还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储物戒指的事。
说实话,刚进去那会儿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毕竟一直当作儿子对待的人居然做了自己的跟踪狂,还收藏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被吓到挺难的。
但是说起害怕,这种情绪却是神奇的一点都没有,而这,大概是因为知道并笃信米勒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吧。
所以他也缓声答道:“嗯,我尝试过了,然后发现,我不止能接受真实的你,还很开心你能对我坦白。”
他没说谎,吓到是被吓到了,可也是真的开心米勒的坦白,这是一种相同的感情,米勒能接受最真实的他,他也能接受最真实的米勒。
当然,这之后还是要逐渐杜绝这种不良行为的,
其实他心中已经在思考着,该怎么做才能把米勒从跟踪狂的歪路上掰回来了。
许知言的话让米勒怔愣了下,但很快就又摇头,“我的真实不只是那个戒指,老师,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也会不安,你说,我真的能打败那个更雨之子吗?”
他想保护许知言,所以也比谁都不安,万一那场战争失败了,老师消失了,他又该怎么办?
就像是妈妈,重要的人都在一一离开他身边了……
感受到肩膀上的身体在轻微颤抖,许知言轻叹一口气,“先不说必须要打败这种遥远的事了,米勒,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算是看着这个孩子一路成长的,从手无寸铁任人欺凌的小奴隶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即使有那些金手指的加持,其中过程也难免艰辛。
而这份艰辛,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多么不容易。
所以许知言从不会忽略米勒的努力,每一次成功驯服难驯的金手指,都会摸着他的头夸他真棒,然后笑着从背后拿出好吃的。
然后,两人或是坐在广袤的沙漠中央,或是并肩立于危险的雪域冰川顶点,又或是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共骑一头野牛,共同庆祝着胜利的果实。
排除掉那份禁忌的感情,他们其实是世上最能理解彼此的人,比熟悉自己还熟悉对方,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或者动作,就能立即了然于心。
所以,当所有人都迫切希望米勒成王拯救世界的时候,也只有许知言在意:为什么要将这么重的责任全都推到一个孩子身上?
那么突然的天灾人祸,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承受的,但因为是主角,一群成年人就突然推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前进,口中说着预言如此,便逼着他去拯救世界,稍有一刻的迟疑就会成为千夫所指,是失责失格的。
好像身为救世主,就必须无所不能。
可就算是救世主,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也会觉得迷茫的啊。
说起来,救世主到底是什么呢?预言说米勒改写世界法则,可他们连什么是世界法则都不知道,没见过没听过,就连抽象的概念都没有。
就这样,还必须要改写。
“你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许知言想到米勒这些年吃的苦,不知不觉间,眼神也变得神伤起来: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路过南边的乌苏里尔草原时,那里的游牧民族们信仰草原上的星星,他们说那些繁星如太阳一样伟大,即使是弱小之躯也能散发微弱光芒,就连天际最黑暗的角落都能照耀得到。”
他轻拍着米勒的肩,“米勒,你现在就是这样的孤星。”
虽是孤星,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是现在就一定在将来,米勒有无限的可能性,对于这点,许知言深信不疑。
但是,也支持米勒放弃。
“你的未来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你前途无量,背负着荣耀的使命,未来我们只能抬起头仰望你,但是,其实被期待着也是一种痛苦的酷刑,尤其是来自基于笃定的期待。”
许知言忽然抬头,望着火堆映照在洞壁上的倒影,“所以,你也有逃走的权利。”
就跟哭泣的权利一样,每个人都有逃走的权利。
逃避并不可耻,并非人人都要功成名就。
因为前任圣子带来的奇迹,所有人都对新任圣子抱有非常高的期待,他们在黑夜中一直期盼着。
于是擅自做主,将自己对美好未来的期望和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都强加在他身上,擅自坚信不疑,认为他能一鸣惊人,也必须要一鸣惊人。
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会胜利归来,为大家夺回昼夜分明的未来,因为,他是圣子啊。
正如阿洛伊斯说的那样:在相应的位置上就要有相应的能力和责任。
可在许知言看来,被强加于身的期待也是一种暴力。
他凝视着那些倒影许久,终于收回视线,也对正茫然望着自己的米勒伸出手,笑容比火焰还温暖,“怎么样,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就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