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地间纯白一片，风雪呼啸中，却有个人影远远信步而来。

来人很不寻常，周身有着异常旺盛的生命力，每踏一步，脚印的积雪便化为甘露，土地也翻出新芽，露出一片融融春意。

这里是正在上演大战的血海，这人却丝毫不惧将要踏入战场这件事。

待走近了再看，果然气质不俗，只见身着一件柔和如月光的圣洁白袍，白发白肤，睫毛竟都是纯白色的，又双眸微睁，仿佛不用睁眼就能看清世间万物。

他有很多名字，毕竟寿命极长，天地还没存在时就已经存在了，而近期则因为一位已故挚友的缘故，沉迷于在人间做吟游诗人流浪四方。

他是来观战的，如果永恒之王能顺利渡过这关，他也会开启通往天际的门，为王引路，让王修改法则。

走着走着，薄雾渐起，待消散时，哪还能见到什么人影。

而这时的鲸骸湾，战况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血海中的亡灵和怪物们又死而复生爬上岸来，不过还好，这次联军众人有了经验，都纷纷后退发射箭阵，不让任何一只上岸。

他们都在协助米勒的雷火降临。

在这期间，兽族士兵和塞壬们也冲过去和林克斯家族的刺客们打了起来，有他们的协助，猎龙人们和黑渊一行人刻不容缓，径直跃上了幽灵船，一把掠过正在割手的许知言和杰克。

霍尔眉头一拧，心中暗骂林克斯家族是废物的同时，刚想把他们都送到不夜地去，抬起的手却被克莉丝的连发三箭精准射中，痛得一阵脸色青白。

奇怪的是，见许知言被劫走，克兰国王也没有加以阻拦，甚至还拔剑挡住了想追击的次子和焚影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他现在只是凡人，挨不过雷火，留在这里就只是等死。”

可这种规模的雷火，就算是希尔维亚也撑不了啊，霍尔和焚影人一时间都无法理解主人和这个疯子国王合作的理由。

只是这短短一分钟时间，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尖锐破空声，米勒的箭已经近在眼前，许知言强忍剧痛，赶在下船前用自己的鲜血朝那支箭甩去。

逆回的箭矢无比神奇，只是沾了半滴更雨之子的鲜血，虚晃之下就从单支变成了万箭齐发，目标也从希尔维亚一人扩大到了整个海面。

眼见着就要被雷火焚烧，希尔维亚却诡异一笑，下一秒也咬破舌尖，亲吻了手中的白色物件。

许知言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米勒的金手指之一——海七轮，“……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她也是更雨之子，唇间血瞬间唤醒圣物，张开数以千万只半透明手臂，将逆回箭矢阻击折断。

高空中的米勒见状，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拉弓，打算再引一次雷火。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弓弦不听使唤，还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等他再次伸手时，逆回之弓更是整个凭空消失了，无论怎么呼唤都不见现身。

高空的异样也被下方众人看在眼里，他们心急如焚，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知道大事不妙。

希尔维亚乘胜追击，没给他们喘息机会，玉臂一抬，头顶的骨龙们便纷纷落下，白雾女妖连忙抓住绯红之女和米勒，三人堪堪赶在骨龙掉入血海前于岸边降落。

许知言深知逆回之弓的威力，是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追回的。

海七轮则是来自深海的圣物，因为作用不多，除了能伸长手臂快速在食堂抢饭以外，就没了太大的用处，所以不被米勒经常使用，可现在，却有了能正面对抗逆回之弓的能力……

不对……许知言心中好像有了答案，他再次看向人群中的米勒，在看到对方因体力不支而导致的惨白双唇后，确定了。

不只是海七轮太强，作为拉弓人的米勒也变得虚弱了，并且此刻，许知言为他找的那些圣器居然都在一一脱离身体。

这一幕吓坏了众人，白雾女妖急忙唤来羽叶鬼灯为他治疗，可羽叶鬼灯来了之后也是手足无措，它们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诡异场景。

照理来说，除非契约者死亡，不然已经结约的器物是绝不可能和契约者脱离的。

就连刚刚被希尔维亚抢走海七轮也是不应该的，圣物早就认米勒为主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能使用有主的圣器？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米勒却很快想通了。

他总算知道圣物被抢走自己也没过多反应的原因了，强撑着身体，他抬头望向船上正居高临下轻蔑看来的希尔维亚。

“……你才是海七轮的主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他觉得海七轮无用，其实是他根本无法真正使用这件他人的圣物，而希尔维亚是真正的契约者，那自然能够取舍使用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许知言是最惊讶的那一个，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啊，当初是他亲自让米勒和海七轮结约，再说圣物有没有认主，他一看就知道了，又怎么会认错？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也不会将有主的东西让米勒带上。

可是，希尔维亚接下来的话，狠狠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

“你果然很聪明。”希尔维亚不加吝啬地赞美了米勒，也肯定了他的想法，“只可惜再聪明的人也会被感情迷惑，令我意外的是，失去力量的你居然还敢跟我对视？”

米勒一惊，那一刹那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立即转头却已经晚了，因为和希尔维亚对视，魂瞳顷刻间就被烧毁，在高温炙烤的剧痛中，他双眼喷血，陷入暂时性失明。

眼见米勒身上的圣物正在一件件脱落消失，希尔维亚的语气也变得愉悦起来，她明艳笑道：“永恒之王，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其实我都不用毁掉你的眼睛，你马上就会死了。”

米勒不懂这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可确实如她所说，自己的身体在血流不止分离解析。

许知言还站在幽灵船边缘，原本他是准备跳船逃生的，却被希尔维亚使用海七轮的一幕吸引，现在的他正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连手上伤口还在哗哗流血都忘记了。

海七轮真正的主人居然是希尔维亚？但是这实在不应该啊，他分明亲眼确认过的……

而在他恍惚失神的时候，希尔维亚已经踏空而来，飘逸站在他身前，勾唇笑了笑，都不用出手，就将他身边的联军成员打下了船。

“你做得很好。”伸出手拍了拍许知言的左肩，希尔维亚莫名其妙夸赞起他来，“好孩子，你果然没告诉他那把弓箭的秘密。”

这亲昵的举动吓醒了许知言，他以为希尔维亚是在跟自己体内另一个灵魂对话，迅速退后的时候也皱眉道：“别过来，你弟弟的灵魂已经被封印了，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希尔维亚却被这话逗笑了，樱唇轻启，她唤出了一个让许知言感到百感交集的熟悉名字，“还没想起来吗？亲爱的路易。”

知道圣女就是另一个更雨之子后，许知言只觉得她很可怕，以前装得那么真，谁能想到其实心思深沉到这种地步，还耍得这么多人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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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甚至觉得在玩弄人心这方面，和她相比，缺德的克兰国王都要略逊一筹了。

他的抵触已经是写在脸上了，正想抓紧时机跳船逃跑，余光中却瞥到杰克和莫里亚正在哭着给米勒擦血，顿时整个人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等？米勒的眼睛怎么了？

他先前想问题太认真，都没注意过周遭，这时才后知后觉转过头去，然后，便看到米勒的眼睛成了两个骇人的血窟窿，再明显不过，已经瞎了……

“你都做了什么？！你竟敢毁了他的眼睛？！”众人突然听到幽灵船上传来一道带着哽咽的高声怒吼，抬起头去看时，都不禁愣住了。

所有人都没见过许知言这么愤怒，简直要怒发冲冠，他握着鳞剑朝着希尔维亚刺去，恨不得用她的眼睛来换米勒的眼睛，“你这个魔女！我跟你拼了！”

米勒也听到了这声怒吼，可也知道仅凭老师是对付不了这个邪恶女巫的，然而那句让他别冲动才说了第一个字，整个人就忽地身体一僵，重重朝后倒去了，

众人都知道他身体不妙，可没想到会这么不妙，杰克用手去托他的腰，却在下一瞬间变得脸色铁青，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已经不忍去看了，就在刚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清晰感觉到了那根脊骨碎得七零八落，再不成形状，也再也不能支撑着这具身体……

米勒……再也站不起来了……

船上的许知言并不知道这事，可他听到了众人的哭声，而就在这略微分神的短短几秒内，一旁的霍尔就一脚踢飞了鳞剑，见他手无寸铁也仍旧红着眼冲向希尔维亚后，也皱眉了。

不再客气，他生擒住许知言后便将其反剪住双手摁在地上，寒声警告：“我是不讨厌你，可如果你继续对公主出手，这双手照样会杀了你。”

“霍尔，别对他这么残酷，放开他吧。”希尔维亚温柔注视着许知言，并不在意许知言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的仇恨眼神，“亲爱的，你弄错了一件事，你的剑尖不该指向我的，还没想起我的真名吗？”

她这般亲昵的语气，让联军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愣，许知言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厌恶道：“别这么恶心地看着我！你这个恶毒的魔女！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

被这般说了，她也不恼，仍柔情似水地望着许知言，“该是时候想起来了，路易，别忘了你的使命就是要亲手除掉下面那位王，不然，你怎么都不告诉他，逆回只能使用三次这件事呢？”

这话一出，鲸骸湾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比墓地还要安静。

而在希尔维亚接下来的话语中，他们很快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逆回之弓竟是只有神才能使用的圣器，一旦被神以外的存在占有，就会从圣器转变成被诅咒的死器，只要使用三次，使用者就会暴毙。

两千年前的不灭战神正是因此而死，所以尸体才下落不明，因为米勒之前所射出的那三支箭矢，就是他死后所化。

真相让米勒呆住了，只觉得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霍然崩塌，因为，他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可事实上，许知言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不敢相信女巫的话，崩溃地连连后退，“不……不可能，我绝不可能陷害米勒！绝对是你又在蛊惑人心了……”

然而他说这话时，身后的焚影人已经流露出怜悯之情。

焚影人和霍尔从没把许知言当作敌人，因为都知道他潜伏在人族之中是有原因的：他背负着一项艰巨使命。

虽然不比霍尔那样，受主人信赖，从很早之前就协助主人布局，焚影人是近期才知道所有真相，在长夜之城事件之前甚至都不被允许知晓许知言的存在，但他仍旧同情许知言。

见许知言怎么也不肯相信，希尔维亚轻叹了口气，便从心口抓出一只让许知言眼熟得不行的白鸽，“这是你留在我这里的记忆，你看完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那只白鸽，许知言曾在圣城塔楼上的那个雨夜见过，也曾在树篱迷宫中见过。

不容他拒绝，希尔维亚用手指轻点他的胸膛，白鸽便在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穿透进去，直接触碰到了他的心脏。

霎时，许知言眼前便出现了数以万计的陌生记忆画面，吃痛想要后退时已经晚了太多，那些记忆如一个个高速旋转的漩涡，眨眼间就将他吞没。

她也一并送回了当初借走的力量，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被银龙拿走的记忆，太多的东西在冲击，许知言的脑子开始混乱，他看到很多很多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