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距离许知言穿到这个时间段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个时间段，世界没有走向末日，日出日落，一切都风平浪静，日子平稳得甚至让他有些不适应。
因为那身重伤，七岁的米勒救了他，还让他留在木屋养伤，尽管他知道这身伤根本不会养好了，可还是不舍得离开米勒的身边，同意了留下。
但也并不是白住，每天早上米勒去放羊之后，他会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再去附近的田野摘来新鲜蔬菜，为米勒回来做晚饭做着下手。
也会在夜晚入睡前给米勒讲述游历大陆时遇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经历，米勒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面上虽然表现得对听故事无所谓，但每晚却都是第一时间抱着枕头坐好等着。
能出门的时候也会陪米勒一起去放羊，两人在山坡上数云数羊，最后把自己都数困了，相视一笑后继续重数。
有时也会一起去森林捡蘑菇，第三个月赶上了雨季，森林内蘑菇遍地开花，米勒带他捡了好几篮子回家，路上还抓到两只野斑鸠。
不过这种会咕咕咕叫的小胖鸟呆呆的很可爱，许知言没忍心吃，米勒见状，喂了它们一点谷粒后就放生了。
也幸好这处荒地是被遗忘的角落，除了每月一号会来清点确认小羊数量的仆人，庄园好像都忘记了有米勒这个人的存在。
而那位曾经想将米勒强占的老爷，也在被米勒打伤后忽然一病不起，已经快三个月没下床了。
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爱米勒的长相，生怕米勒在自己病后被卖出去，拖着病体也不忘严令禁止所有人踏入这片土地一步。
许知言猜测，按照时间线，克兰国王此时应该是在监视着米勒的。
果不其然，当他在某个深夜悄悄出门，用巫力扫了一圈森林后，一下就找到了两个藏身于树冠中的监视者。
他把两人绑了起来，检查了一番最近的书信，松了口气。
还好，他在这里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
以后也不会传出去的。
轻点两人的额头，许知言修改了他们的记忆，此后在他们眼中，自己也成了不存在的人，克兰国王除非亲自到场，否则绝不会知道一直难以忘怀的他其实就在此处。
身上的毒厌还是会不时发作，并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好几次他都痛昏过去，醒来时见到的就是米勒担忧的脸。
所以，为了不让米勒操心，这之后就算发作，他也会找个无人角落发作完再回去。
这孩子的童年已经够悲惨了，他不想一直让他照顾自己。
除了这些，其实他还在教米勒识字。
当知道他会读书认字后，米勒就时常露出好奇的眼神，而他也就此反应过来，原来这次穿越也是命运使然，因为米勒印象中那个教他读书识字的模糊人影，其实是他。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沉默了大半天，只能遵循命运走动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可在看到米勒面对书本时向往的眼神，他还是心软了。
在这个时代，奴隶是完全没有人权的，文盲才是常态，米勒的历任主人都只把他当作漂亮的摆件，自然不会让他学习知识，可米勒还是憧憬着的。
觉醒路易的记忆后，许知言的大陆语言便进步迅速，虽然教一个没有基础的孩子还是勉强，但好在米勒很聪明，短短半个月就将他会的那点皮毛都学完了。
这件事也让两人的关系又上一层楼。
两人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三个月时间，米勒对他的警惕消失殆尽，真心将他当作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尽管这只会让许知言认识到一个事实：在遇到他之前米勒一直是独自一人，不管再坚强，果然还是会感到孤独的。
所以才会对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都不抵触，相处一段时间后就敞开心扉了。
也是亲自接触过后许知言才知道，原来小时候的米勒并不是一开始遇到的冷酷性格。
每当面对这样纯粹的米勒，他就会想到自己日后的欺骗与背叛，也总是控制不住落泪。
如今在三个月后的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他是个背负着罪孽的人，这份折磨人的毒厌就是降下的神罚。
随着毒厌发作间隔时间的逐渐缩短，从一开始的十到七天内会有一天，已经发展到一天四五次，当身上的骨头开始泛着黑色，许知言就知道，自己的死期马上要到了。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自己都能闻到那股死亡的气息。
这天晚上，米勒回来的时候却迟迟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因为往日坐在桌子前的骷髅哥哥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笑得温柔的黑发青年，可看向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熟悉。
许知言起身招呼他坐下，也解释道：“这是我本来的脸，你还是第一次见吧，怎么了，吓到了吗？”
米勒摇摇头，确实没被吓到，毕竟这两人给他的那种安心感是相同的，只是，觉得这张脸不太健康。
好看是好看的，很清秀的脸，可是，脸色未免太苍白了些，简直像是死人的雪白，有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米勒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许知言却神色如常，今晚他提前做好了晚饭，是就算他下厨也不会太难吃的豆子汤，做法就是烧水泡豆子、水开放豆子、煮熟后盖盖，焖到软绵即可，确实很简单。
其实变成亡灵后他就没了进食需求，也不会感到饥饿，但还是想陪米勒一起吃晚饭。
今晚也是如此，吃完这最后的晚餐，他就会离开了。
他当然是不想走的，还想继续陪着米勒，可这具身体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继续待下去，也只会给米勒徒增烦恼而已，另外，他也有自己的一个打算。
这些想法他并没准备告诉米勒，不过米勒从他回光返照般的状态，应该是多少看出来一点了。
所以吃着吃着，也忽然开口问他：“今晚还有故事吗？”
他今晚就走，所以，应该是没了。
但是喝了一口豆子汤后，他却开口道：“之前的故事里，我说我身边有个很厉害还对我非常好的人，其实他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比故事中要英勇好多倍的优秀之人。”
看着米勒的脸，他的语气不知不觉放慢了，“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比谁都在乎我的感受，把我看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有什么危险都会第一时间保护我的安全……可我却骗了他，深深伤害了他……”
米勒看他，“大哥哥是坏人吗？”
许知言心中皆是苦楚，点了点头，“是的，还是非常坏的坏人，以后你再看到这张脸，能跑就跑吧，躲远一点，别再随便捡回家了。”
米勒凝望着他苍白的脸颊，许久后摇摇头，“你并不像。”
他知道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额头上，可许知言是唯一不求回报对他施以善意的人，连斑鸠都不忍吃掉，这样的人真的不像坏人。
他知道许知言身上藏有很多秘密，也曾好几次撞见许知言夜里怅然地坐在阶梯上，那样悲伤的背影，不时还会发出小声哽咽的声音，叫他总是很在意。
给许知言新添了一碗豆子汤，米勒忍不住问出了自听故事以来就藏在心底的一个疑问：“你喜欢那个人？”
这话太重磅，尤其是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更重磅了，许知言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在地上，“为、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许知言从没往那方面提起过，但是米勒能感觉出来，“每次你说起和那个人的相处，脸上就会不自觉露出笑容，我觉得只有在提起重要之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这孩子的直觉还是那么灵敏。
许知言张着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让米勒有些犹豫，“难道我说错了吗？”
许知言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摇头，“不，其实没说错。”
“你喜欢他？”
等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嗯”。
挤出了个藏着苦涩的笑，许知言也感觉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个有些别扭，可未来的米勒再也不会听到这番话，也只有小时候的米勒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却不知道这个优秀之人就是他自己。
“也是失去他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居然那么痛苦，却不是亲人的爱，而是不想失去他……”
在鲸骸湾时，当目睹米勒死亡，他第一想法就是跟着一起死。
那时才意识到，原来这颗心早就交了出去，只是他自欺欺人，所以，直到事态成了无法挽回的局势时才后知后觉，其实他深爱着他、无法离开他……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今晚过后，米勒还是会继续命运之路，被他在鲸骸湾狠狠背叛后惨死，而他无法改变这个未来，只能注视着他的死亡。
笑着笑着，温热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他看着眼前的米勒，眼前仿佛出现了十年后的场景，与十七岁的米勒最后分别的时刻。
那时，他曾经温柔吻着他的额头，说自己会等他回来。
然而，却等来那么残酷的结局。
仰天叹了口气，他苦笑着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呢。”
他是如此深爱着那孩子，从前的爱护，藏着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私心，明明只有在面对米勒的时候才会手忙脚乱，明明那份只有米勒才能给予的安心感并不是那么单纯……
为什么，从前的自己都不愿意正视呢？
而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卡洛儿姐姐抢走大半孽妖空间，他手里的碎片也仅仅只能支撑到这里。
他的时空旅行即将宣告结束，未来已经固定，再也无法改变，他还是会再次伤害米勒。
看着他悲伤的脸，米勒想了很久，还是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已经晚了，可我能听出来，那个人其实也在默默注视着你，他肯定也比谁都喜欢你，放弃的话还是留着告白之后再说吧。”
他觉得，这两个人还不迟。
由当事人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说不出的怪异，许知言注视着他的双瞳。
然后，像是释然了，苍白脸上露出个很淡的笑容，“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下次见面，什么多余的话我都不会再说，我一定要先对他说我爱他。”
只是很可惜，他比谁都清楚，不会有这样的下一次了。
擦去眼泪，许知言不再说这些悲伤的话题，他伸出手，下一刻，暗红指尖燃起温暖的橘红火焰。
在毒厌长久的折磨下，这是他仅剩的十分之一巫师之力，也是支撑着这具残败躯体的生命之火。
指尖落在米勒的心口，巫师最后的生命之火也钻入了那颗心脏，他真挚祝福着，“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以后你一定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望着那双清澈的瞳孔，强忍住心中忽然升起的酸楚，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真的很幸运，能在那时遇到你。”
那时，说的是初遇时那个寒冷冬天，还是三个月前的森林里，没人知道，又或许都是。
虽然之前就隐隐有感觉，眼前这个人说不定会是个巫师，可真当看到许知言使用巫术时，米勒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但是很神奇，心中居然没有一丝名为讨厌的情绪，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心口，就在刚刚，这个巫师祝福了他。
就跟与这个人相遇之后的很多第一次一样，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祝福，忍不住有些手足无措，找了个出去打水的借口就出门冷静去了。
也是在他关上木门后不久，许知言终于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让他感觉有些眩晕，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再一看自己的身体，皮肉像是橡皮泥，随时都可能摇晃着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