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和沉还是没回应, 对方的面上不由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那张讨好的脸也逐渐变得僵硬。
林和沉坐在最近的椅子上,解开冰鞋,换回了自己的鞋子。
似乎急于转移话题, 对方的视线落到了林和沉的手腕上, 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双小而精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这是……这是上期杂志的手表吗?我听说要六百万呢!而且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我爸最近开车的那户雇主都在说这个手表!”
他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身子往前凑了一下,想要仔细看林和沉身上的腕表, 却发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结婚了吗?真是恭喜啊!”
即便林和沉没有回应,他也继续自顾自地说, “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心里也很高兴,毕竟我们以前是同学……”
林和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比冰场还要冷漠。
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凝滞。
“没什么。”对方气势一下怂了, 嗫嚅道, “我只是、只是看到了你, 所以来打一声招呼而已……”
林和沉:“那你可以走了。”
他不想和对方废话,于是转过身, 想要去滑冰场边的长椅上休息。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刚学会滑冰。
而且顾莫则就在不远处,他已经注意到对方在看着他们了,他不想因为一颗高中的老鼠屎坏了好心情。
面对他无视的态度, 对方一咬牙,竟然在他身后不甘心地大叫起来。
“和沉!我一直很后悔当初自己乱说的话!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每次想到了你我就后悔自己做了什么……我不该那么给张澄合提建议!都是因为我的错,所以才害得你被退学!”
“因为这件事,我都没敢去最近的那个同学会, 我害怕你看到我会触景生情……”
听见最后一句话,林和沉的脚步停住了。
是啊。
对方不说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件事。
对方的爸爸是张澄合家的司机。
要说谁是真伴读,应该是对方才对。
但是这么一个耳濡目染、点头哈腰长大的家伙,竟然胆敢提议,让张澄合用暴力给林和沉一个教训。
当时,张澄合正在因为某件事和他吵架。
应该只是一件小事,因为吵架的内容林和沉已经不记得了。
可能只是换座位之类的问题。
他们那个时候还算是朋友,所以即便争执起来,也只是口头上的矛盾而已。
但就在张澄合气愤喝水的间隙里,这个总是跟在他后面的矮个子,竟然一脚踢翻了桌子。
所有人眼皮一跳,朝他投去了诧异的视线。
而这素来唯唯诺诺的家伙竟然吊起眼,怒目而睁,就好像冒犯的是他一样,大叫道:“你居然敢这么对张澄合说话,信不信,我们就算打死你也不会有谁说什么,你父母还要跪下来担心张澄合手有没有打痛!”
他狡猾地用了“我们”。
那一刻,他是多么骄傲啊!
因为他和张澄合这样的人是一条战线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这个有钱阶级的一员,而林和沉被张澄合踩在脚下,就是他把人踩在脚下……
明明他也是司机的孩子,知道被其他有钱人压着是什么感觉,结果却摇身一变成了工贼。
林和沉认为。
像他这种不要脸的人,是要被全体工会人民愤怒地推下火车的。
以前林和沉确实会想,如果对方当初没有给出这样的提议,他的高中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但在职场混久了之后,他就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小厮总觉得是自己的提议影响了主人,并为此沾沾自喜。
但实际上,自己只是嘴替,说出了主人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话而已。
手长在自己身上,要打人还需要提建议?无非是给了“体面人”一个合理的变坏理由。
但可笑的是,对方居然到现在都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
别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林和沉怎么不懂对方的小心思。
他可太懂了。
因为他见得类似的同事太多了。
对方肯定没想过他被退学了还能混得这么好,放在他腕表上的眼神都嫉妒得要冒火星子了。
为了找到存在感,于是他绞尽脑汁搬出了高中自己的“高光时刻”,想要唤起林和沉的记忆,证明自己其实也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尤其是现在,话音落下后,他还在期待地等着林和沉的反应。
这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可言。
于是,林和沉转过身去。
他的眼底露出了一点疑惑:“你是谁?”
这样的问题绝对不在任何预料之中!
只见对方一呆,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怎么会这样?!”
“我记得……”
林和沉道,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显示出几分为难,“你好像叫做张于、李和莫……还是什么?”
“我叫做孙付喆!”
“哦,哦,对。”林和沉恍然大悟,在对方期待的视线里,慢吞吞道,“我想起来了,记得你是班上那个司机的儿子……”
搞半天就想起来个这个?
孙付喆气得整张脸都憋红了,就差像是烧开的水壶一样失态地尖叫起来了。
“你刚才没认出来我,为什么要看着我?等我说完?”
林和沉犹豫了一下,礼貌而疏离道:“我以为你是滑冰场的工作人员,我本来想说我不买课的,但你好像认识我,所以我就多听了一会儿,没想到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司机的儿子,对吧。”
孙付喆额头蹦出了青筋:“……”
能不能不要再提司机的儿子了!那是他最不想回想的一段经历!
因为这个,当时班上所有的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他!
见他如此失态,林和沉适当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眼神在对方的休闲服上滑了一圈,好像对方就是在有意攀关系一样:“如果你不是卖课的,那我就……先走了?不过,要我照顾你的生意,也不是不可以。”
孙付喆感觉自己要被气疯了。
他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林和沉的误解。
这和他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同!
当然。
林和沉是有意这样做的。
他不是什么圣母。
对方都送上门来了,他也没什么理由不给一巴掌。
只不过,这巴掌和对待张澄合这样人不同。
张澄合自诩为人上人。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他打却无力还手,足够让他面子扫地,脑袋气到几近溢血。
而孙付喆。
林和沉很懂这种人。
这种工贼梦想就是趾高气扬。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不记得他、看不起他。
可能是因为自身自卑心作祟,即便自己做出了怯懦的姿态,也不愿意有人真觉得他低一等。
所以林和沉这个轻飘飘的反应,简直比用硬刀子直接杀了孙付喆还要难受。
他像卖课的吗?真的很像吗?
是因为他的衣服全身上下加起来只有几百?还是因为他鞋子不是名牌?
就算是这样,他咬牙地想,这个灰溜溜退学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眼见林和沉这下真的要走,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猛地往前一步,握住了林和沉的手,假惺惺地挤出两滴眼泪,愧疚地说道:“没事,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也可以释然了——”
下一秒,孙付喆的身后响起了一道漠然的声音。
“释然?什么东西。“
林和沉抬起头。
他看到了顾莫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而这样的语气,让他一秒幻视了还在统治世界的对方,刚才才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孙付喆猛地松开手,转过身:“你是……”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
顾莫则眯起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然后,孙付喆剩余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物理意义上的。
简直就好像……喉咙里被硬生生塞进了一颗眼球!
吞咽受阻,他面露恐惧。
眼底倒映着眼前那人面无表情的脸。
致命的恐惧疯狂滋生。
他死命捂住自己的喉咙,按压,尝试嗬嗬出声,却毫无办法。
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孙付喆的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
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为了避开眼前的人,他连连后退,没想到却踩在了冰面上,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又没有人来得及扶起,后面的人刚好滑过来,锋利的冰鞋发出“刺啦”一声巨响,从他的手掌上硬生生划过,让他骤然发出了一声哽咽的惨叫。
鲜血飞溅了出来。
场内响起了惊惧交加的呼喊声。
原本和谐的冰场环境,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作为罪魁祸首,顾莫则却一眼也不看对方那副惨状,只是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抓住了林和沉的手,刚好覆盖在刚才被别人碰过的位置,等做完了之后,接下来的语气才带上了仿真的遗憾、同情。
“只是说话而已,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简直太活该了。”
林和沉:“……”
人类情绪对了,但是语言系统错了。
这不是真正同情的人,能说的话。
他正要尝试委婉地纠正,结果对上了顾莫则占有欲旺盛的眼神,瞬间哑火了。
……算了。
反正是对自己说的,其他人没注意到就行。
“看来我等下要牵着你了。”
顾莫则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我害怕我也会不小心这样划伤。”
说完,他瞥了林和沉一眼。
“当然,我是说我划伤别人,我的技术很好,你可以相信我。”
但林和沉依旧表情微妙。
“我的水平足以去参加奥运会。”他佐证补充。
奥运会。
这是他们昨天看广告的时候,学到的新词,今天对方就迫不及待地用上了。
见他不说话,顾莫则警惕道:“不信的话,我可以在2028年7月14日报名参加奥运会吗?”
林和沉:“……”
林和沉:“没有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