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最开始,或许只是李华川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说过也便忘了,只有李卓牢牢记在心中。
并在漫长的等待与憧憬中,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期待,并将那句随口之语当做是一种重要时刻。
天真地认为一切的发展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每当主人公的重要时刻来临,现场一定会响起激昂或悠扬的背景音乐,连时间会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缓缓流淌。
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尽情享受着属于他的幸福时刻,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好好地过一个生日。
然而在他期待许久的“重要时刻”来临时后,他才忽然醒悟,原来所谓“重要”只是对自己而言,所谓“意义”也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其实人家从来没说是给他过生日啊,无非就是借一个名头而已,是他有点自以为是了。
站在台上时,他望着台下的一张张陌生的男女宾客,心里还有些发紧,想着原来李轩平时是这样的视角啊。
他很认真地想过,等分完蛋糕,就把前一天晚上准备的发言稿拿出来,他其实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父母说。
结果没等他拿出来,他便被父亲被催促着可以下去了,在觉察到他不愿意时,压着嗓子说他太不懂事了。
于是他脑袋一蒙,喊了出来。
莫良从楼上下来,
莫良带他走。
就这样,那场期待已久的成人宴最后以一场闹剧式的方式收尾了。当晚,李卓断断续续地发起了低烧。
其实在宴会的前一天夜里,李卓就没什么睡意,哪怕勉强睡着了,也睡得极不安稳,一整晚不断地翻身。
无论莫良怎么安抚,效果都不佳。
倒是可以强行切断情感感知区域的某个板块,强制让李卓立刻陷入沉睡,但这种行为肯定会对大脑造成损伤。
莫良没办法冒这个险,他怎么会舍得伤害他珍宝一样的孩子呢?
也不知道又在梦里梦见了什么,李卓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爸爸,于是莫良抱着他,一声声应着的同时不断地轻声哄着他。
“没事的…”
“没事的…”
“我在的。”
细细密密、不断晃动的“黑色线条”好似拥有生命一般,缓缓从莫良的身上蔓延,将熟睡中的李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形成一个“黑色蚕茧”。
绝对的安静也让怀中少年原本紧紧皱着眉一点点舒展下来。
就这样…过了一夜。
其中只有系统0255是最惨的,它被迫听着那个非人生物兴奋了一整晚,直呼他的孩子可是第一次叫他爸爸妈妈,他得记录下这样的伟大时刻。
0255好心科普,人类和他们不一样,人类的爸爸妈妈是两个身份,可惜那坨黑黢黢的非人生物一点听不进去。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既是李卓的爸爸也是李卓的妈妈,他就是李卓生命中最亲近的存在,没有之一。
【如果他以后和谁结婚了呢?】
【…】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就一个猜测而已,就让莫良无比排斥,他甚至还细心编制一个临时的“孕巢”当做小孩的摇篮。
0255一个AI都受不了,遂下线。
*
老人说,小孩发一次烧就会懂事一次,而李卓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懂事了,他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的记忆。
他想到小时候第一次发烧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只是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感觉不太舒服。
他身上穿着不合适的旧衣服,个子还没灶台高,便自己踩着板凳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笨拙地用冷水洗碗。
他也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哪怕听到别人说果然不是自己的种就是不心疼时,还会傻呵呵地对别人笑。
他想到以前经常去玩的小山坡,站在那可以看到对面的山,看到山下的村落,他每次割完草总喜欢去那坐一坐。
他这时已经大了,渐渐知事,从一些闲言碎语的口中隐约猜到自己不是杨独眼的亲儿子,他每天都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肯定很爱自己吧?
就像村口那家的小女儿一样,可以有自己的新衣服,可以想看电视看多久都行,可以被高高的举过头顶吗?
就像村长家的小儿子那样,每年生日的时候会有自己的生日礼物,还能拥有一个大大的蛋糕吗?
他没吃过蛋糕。在那样贫瘠的村子里,蛋糕可是个稀罕物,听说从城里的蛋糕店里买来的,很漂亮,也很贵。
过生日时会在上面插上五彩的蜡烛,点上后,过生日的小孩闭上眼许愿,将蜡烛吹散就可以分蛋糕了。
李卓亲眼见过,头上戴着皇冠的小孩,被家里人簇拥着唱生日歌,他踮着脚在窗外看了很久很久。
可那时候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根本不可能给他买蛋糕这样的东西。
于是李卓做了一件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偷偷摸摸地从丢失的垃圾中,翻找出压扁的蛋糕盒子。
蛋糕当然没有剩下一点,只有透明包装盒边缘粘了那么一层雪白奶油,他拿手指小心地蘸了一点点已经变质的蛋糕,含进嘴里。
他当时觉得真甜啊。
偷吃完又觉得十分的心虚,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山坡里待着,在心里自己谴责自己是一个小偷,很坏很坏的小偷。
风吹得真冷啊…
小小的李卓身上穿着一身别人不要的旧衣服,袖口处打了好几个补丁,一阵风吹来,他冷得瑟瑟发抖,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尽力蜷缩起来。
而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寒意却忽然消失了,周围感受不到一丝的风声,有的只有无法形容的温暖…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一张柔软的毛毯紧紧包裹起来,又像是回到了尚未出生的胎儿时期,周身都被柔软而温暖的“羊水”温柔地簇拥着。
外界的喧嚣与纷扰被通通隔绝在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悠长而舒缓,身心在这极致的温暖中渐渐放松,只余下满心的惬意与满足。
慢慢的,他停下了颤抖。
等再度睁开眼时,李卓对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眸。
“我可怜的孩子,你可是睡了一整天啊…”莫良见他醒过来,紧皱的眉头松开,“还好,你终于醒过来了。”
李卓下意识朝着莫良笑笑,然而意识才回笼,想到之前的宴会,想到最后的荒诞结尾,笑容又一点点凝固。
记忆中李华川的脸色非常差,就连素日里总在中间周旋的吕菲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怪物。
那天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下的雨,散场时外面的黑色已经黑透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混着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李卓十分确信自己没有淋到雨,他好像只是机械性地走了很久很久,好像还和莫良说了些什么?
真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怪事,到了晚上还比平时睡的更早呢,然后就……
睡了一整天?!
*
头顶处传来一阵轻柔的触觉,正是莫良用手指充当梳子,轻轻地梳理着他随着入冬而逐渐长长的头发。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指腹穿过发丝,手指轻而缓地按揉着他头部的穴位,声音更是比他的动作还要柔和百倍:
“或许我可以帮帮你呢?”
这段话真的好熟悉啊,李卓忽然想起第一次和莫良在过道间相遇时,他似乎就是这样主动和他搭话的。
他的话语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是让人听着,内心烦躁的心情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
结合多日相处累积的信任,李卓不自觉就想和他诉说自己的烦恼:“我现在有一点迷茫…”
为什么自己达到要求了,还是这样,为什么说着是给他的生日宴,但他只是想吃一个蛋糕都不允许…
对上自家孩子迷茫的眼神,莫良怜爱地叹了一口气:“伤害你的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父母,更何况他们丢下了你,而现在你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加重了“没有关系”四个字。
“你现在是我的小孩,就不要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了,别把他们的看法和评价当做唯一的行事准则…”
莫良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他已经在着手准备为李卓迁出户口独立成户做准备…
说到最后他又冷不丁提到别的。
“想一想别的吧,比如你之前在阳台种下去那颗小青菜吗?现在长势非常好,再一段时间就可以收获了…”
顺着莫良的话语,李卓很快想到他口中说的小青菜是什么了。
那应该是有一次见莫良炒好菜,刚好剩下一点菜心,他随手在埋土里,真没想到意外发了芽。
再后来他时不时给小青菜浇一浇水,有时忘记还会提醒莫良帮忙浇水,第一茬已经吃了,现在是第二次茬。
“不要想着他们了。”
“我情愿你想着那盆菜呢。”
“那根本不值得。”
“想一想别的,想玩想学习都可以,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想立刻去地球的另一面看极光,我也带你去…”
系统提供的话术就到这里了,莫良顿了顿,又私自加了一段自己的私货:
“我认为他们根本不是真的爱你,哪有什么爱是达到什么条件才爱的,真正的爱都是没有限制的…”
他调整嗓音的阈值,微调了表情的变化,使其更有感染力说服力。
“就比如我…”
“我爱你就不需要你必须做到什么才爱你,你只是活着,只是站在那里呼吸,我都会觉得越来越爱你…”
“所以你也可以想一想我啊。”
“我很愿意你想我的,就像你之前第一次给我发电话那样…”
“我那时很高兴…”
“想着你终于明白打不通的电话就不要打了,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
听到这李卓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擦了擦眼泪,紧紧绷着一张脸。
莫良眼球中的黑色部分不知不觉又扩大了一些,漆黑的眼底倒映出李卓的表情,他正在努力…压抑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