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良的本名并不叫莫良，污染文明的后裔们互相间不需要靠名字来分辨彼此，连最初的名字都是一串编号。

莫良的编号是CT-●●●●

大家普遍的名字都是类似的编号，因此才有一点传闻，说据污染文明最初的起源不过只是一个生物实验室内培养的细菌而已，后来大污染时代，星球上所有物种全部死亡，就只有细菌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一代一代发展成了文明。

乍一听的确挺有道理的，首先细菌具有强大的繁殖能力，主要通过二分裂方式，一个细菌细胞分裂为两个基本相同的子代细胞。

其次细菌形态各异，结构简单，适应性极强，并有着独特的群体感应能迅速传递丰富的信息编码，以及绝对纯净的空间中反而不利于生存等等特性都十分相似。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闻而已。

关于污染文明到底是怎么从大污染时代中活下来，最初起源又是什么？一直都有各种不同的说法。

污染后裔们一个个生命都极为漫长，但记忆周期却十分短暂，因此同族们都会设置一个独特的锚点，再将其放置在共享意识链接中，这样就不会有记忆缺失的情况。

CT-●●●●却从不这样做，

他一直都表现得和别的同族不同。

别的同族热衷于不停繁衍更多子体，快速形成一个庞大“军团”，不断向周边扩散，发动一场场无休止的战争，奴役上面的原住民，一个星球根本不够，他们会不断寻找新的领地，并进行侵占同化…

而同族们的地位区分，就靠谁侵占的星球数量更多来决定的，CT-●●●对此十分不理解。

其他同族同样也不理解为什么族群里居然还会有无法分裂子体的存在？

不少同族认为CT-●●●●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胎，更有甚者并不承认它是污染文明的后裔，要把他踢出共享意识。

不过不管怎么样，CT-●●●的确拥有污染文明的部分显著特性。

哪怕它的确和大多数同族不太一样，建立的巢穴根本分裂不出子体，哪怕他对其他外族完全漠视，对传播污染振兴族群的使命就更不屑一顾了。

不止如此，CT-●●●●还发现自己就算和同族们补充一样的能量，依旧还是觉得自己很虚弱。

这种虚弱不同于能量匮乏的虚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更好像身体里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洞。

太空了，

迫切需要有什么来填补。

于是它认为自己需要的可能是另一种东西，一个从没见过的、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事物。

是柔软的、温暖的、会呼吸的、会牵动他情绪的、用来填补空缺的…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描述是什么的东西，要怎么找呢？去哪里找呢？

但奇迹还真的发生了。

某天CT-●●●●从母巢中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就那一瞬间，他立刻认定这是他的孩子，一个柔软的孩子。

虽然后来他不幸把孩子弄丢了，找了很久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

至于以前的记忆…

上一次是李卓的眼睛让他恢复了一点点模糊的记忆，这一次是李卓讲述的梦境，让一片混沌记忆板块中又有什么逐渐清晰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被具体形容，他的记忆像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拼图，无论他自己努力都没办法擦拭掉上面的一颗灰尘，但他的孩子随手就可以擦拭干净。

现在拼图又被他的孩子擦亮了几块，而这次想起的回忆比之前多了。

许多画面都关于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可爱的孩子…

苍白而瘦弱的孩子，肩胛骨如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每一寸骨骼似要穿透那层紧绷的皮肤。

睡觉时喜欢蜷缩成一团的孩子，小小的一团，好似一道被遗忘的影子。

喜欢和他玩捉迷藏的孩子，在城市里不断奔跑的孩子。

噢…不对！

静谧而安静的卧室内，莫良再次又想到了刚才自己孩子亲口说的话，他说梦里的自己很吓人，他说自己很可怕…

…

…

也就是说…他让他心爱的孩子产生了负面情绪，作为一个养育者，他怎么能如此失责，如此…伤害他的孩子？！

…

宛如一颗石头被投入平静的水面，一种特殊频率的音波在整个海市上空不断回荡，那一刻，相隔千里之外的一排行道树的树叶都轻微颤动起来。

幸好这种频率早就超出了人类的听力范围，不然李卓都要被吵醒。

卧室的墙壁上，天花板上，乃至床头柜都被一种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所侵蚀，那些细密的不明物质不断蠕动，其中黑色触须分布最多最密的是床上。

乍一看就好像李卓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不明物体给淹没了，但其实完全没有影响到正在熟睡的李卓。

黑色的触须并不会伤害他，只是想更真切地感受他的呼吸和体温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外面天色渐渐地亮了，直到感受到床上少年呼吸和心跳的变化，丝丝缕缕的黑色触须才依依不舍得重新钻入干瘪的皮囊中。

视网膜中放映着熟悉的页面，那是他。每天都不断记录的饲养日志。

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关于李卓一切数据，每天吃了多少东西，心情如何等等，最近的两条记录都是有关于《进食环境管理》和《情绪影响摄食研究》。

补充更新：1禁止在孩子面前显露出完全体，2禁止追逐孩子…

*

李卓醒了。

依旧如昨天上午一般，一睁眼便看到莫老师那张温和的脸庞，戴着细框眼镜，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双眸透着无限的温和与包容，像一汪深邃的湖水。

“早上好啊，莫老师。”

男人对他回以温和的笑：“早。”

透过半开的窗帘，李卓忽然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他立刻下床，趿拉着拖鞋快步走到阳台外面。

“真的下雪了？”

海市作为沿海城市，因受海洋调节，气温相对较高更稳定，下雪次数并不多，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这什么时候下的？”

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气候变化会让他的孩子如此高兴，但跟在后面的莫良还是给出了一个十分精确的时间：“在03:28:05的时候。”

那时室外气温骤降，莫良担心自家脆弱的孩子受凉，特意同步调高了自身的体温，这才让李卓没有冷醒。

留宿在莫良别墅里的几个小伙伴们中起床最晚的那位同学起来时，发现早餐已经被佣人们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oh——”

那位同学十分新奇地拉开座椅，打量着周围不断忙碌的佣人们，还有桌上的丰盛早点，不断啧啧啧起来。

“卓少爷真不愧是少爷啊，这生活，真tm让人嫉妒！”

坐在李卓旁边的邓余亮先看了主位的莫良，又看看一旁的李卓，发现两位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后，才跟着调侃了一句：“那不还是我慧眼识珠吗？我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一上午时间就这么愉悦地过去了，他们上午逛别墅，中午的午饭在外面吃的，去了几个景点打卡。

到了下午，有两位同学的家长实在不放心，于是莫良便叫人先送他们回去了，傍晚又走了两个，剩下的也都各自提出了明天离开。

邓余亮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时隔着窗户和李卓挥手，说让他回常阳了很他说一声，到时候再出来玩。

李卓点点头。

“对了，你不是喜欢下雪吗？常阳今年也下雪了，那可比海市大多了，到时候去玩啊。”顿了顿，邓余亮的声音低了几度，“其实你不用特意给我准备别的礼物，你过生日和我说一声，我肯定要来的…”

“行了。我知道了。”

在收下同学们送的生日礼物的第二天，李卓也给他们回了礼，其他人的礼物都是一样的，而邓余亮比别人多一层藏在暗格里面，看来他应该发现了。

这些礼物可是他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的。——哪怕他不止一次对莫良说自己很坏，有过很阴暗的想法，但本质上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善良孩子。

李卓目送车辆消失在视线中，空中如柳絮般轻盈的雪点子纷纷扬扬，落到屋顶上，落到精心修剪的植被上，唯独李卓的身上却一点都未曾沾染。

他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刚转学过去的时候，他就照顾了我很多…”

话音未落，身后幽幽地冒出来一句：“那我呢？”

李卓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不禁笑出声：“当然了，还有莫老师，你照顾是我最多的，多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了。”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不是要你还。”莫良认真道，“我只希望你开心健康地活着……”

李卓没再说话，只默默将看雪的视线望向身后的“男人”。

哪怕已经知道莫良不是人类，但他披着一具人类的皮囊，又对自己这样好，导致李卓常常忘记他非人的身份。

孩子的注视让莫良心情很好。

【我的孩子…正在观察我…】

【可爱…】

【喜欢…】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