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07(1 / 2)

下午工作不多,吴慈生便和往日一般百无聊赖地不断转换着不同的电台,听着春回市本周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娱乐八卦。

不知不觉间,思绪飘远…

中午他让那个哨兵去看的精神不太好的女人全名叫杨娇,是吴慈生血缘上的亲生母亲。

想当年,年轻的杨娇可是镇上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上门求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可她偏偏一个都没瞧上,却在一次偶遇中对吴慈生父亲动了心,一个模样周正,家境贫寒的孤儿。

在时局动荡的年代,孤儿实在太是常见了,前方每时每刻都在打仗,连梧桐镇那样的小地方都能经常看到游荡的伤兵残兵。

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们,大多缺胳膊断腿,部分被炮火声音炸聋,只会目光呆滞的望着行人,连话也不会说,只会站在那里等着家属过去挨个挨个认领。

而这都已经算是幸运儿,更多的士兵甚至都回不来。

那些家里有亲人在外当兵的家属们则更纠结了,既希望看到熟悉的面孔,又不希望看到。

而不管看到,还是没看完,每回都能引起一阵轰动,无数抱头痛哭的呜咽声传得好远好远。

至于杨娇是如何一次次查看,一次次失望,吴慈生不得而知,他那时甚至还没出生呢。

自有记忆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母亲呢,虽然她对他倒是好,但这是间歇性的好。

她时而认识吴慈生,时而不认识。——自从接到丈夫的阵亡消息,杨娇大病一场,自那后,记忆始终停留等待丈夫归来的时间段。

医生说这是因为大脑受到严重刺激,所以只记得这个时间。

她经常穿着那身素色旗袍,扎着低马尾,拎着一个漆皮包,去和丈夫约定的地方等一个不会来的人,一等就是好几天。

年纪还小的吴慈生不懂,只看到母亲出门了,就要跟着一起去。

第一次被母亲推开时,年幼的吴慈生愣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还以为她不要自己了。

后来是外婆听到声音,赶紧过来拉起还是个幼崽的吴慈生,轻轻为他擦拭眼泪,哄他说不是的,妈妈不是不要他,只是生病了。

——她只是生病了。

这话吴慈生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外公外婆去世,认为她们母子俩赖在娘家多年的舅妈忍了两年,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把他们赶走了。

当时的吴慈生才十二岁,紧紧抿着唇,一双漆黑的眼瞳里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早熟。

他耷拉着薄薄的眼皮,拉着又开始犯病的母亲,轻声地说:“妈妈,走吧,我们走吧。”

杨娇当时依旧糊涂着,皱眉打量吴慈生,固执地说不认识他,说自己要去等人,不能跟他走。

吴慈生也不反驳,耐心地顺着母亲的话说:“我知道,但他上次来信说,换地方了,我们现在就要去的…”

“哦,这样啊?”

杨娇被说服了。

十二岁的少年带着精神糊涂的母亲沿街打听便宜的房子,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找到一处合适的。

找到后,吴慈生又冷着一张脸,在舅妈提防的眼神中收拾完了两个人的东西。

不多,都是些换洗衣物。

母子俩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月,有一天杨娇难得没犯病,神智清醒的女人没去等丈夫,而是去从小住到大的宅子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到儿子租住的安置小区。

在一眼能看到头的屋里,没什么家具,但整体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不少显眼的字条,上面是差不多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你叫杨娇,这里是你现在的家,醒来后不要乱走…】

【我是小慈,是你儿子…】

【如果在屋里没看到我,我可能出去上学了,也可能在刘叔这里帮忙,你在外面喊我一声或者找邻居孟奶奶…】

【不要乱走,不要和陌生人搭话,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在这些文字中,吴慈生还会贴心地画上一些涂鸦,例如「我是你儿子」后面就画了一个小男孩的涂鸦,是一个一看乖巧的小孩。

刘叔和邻居孟奶奶也都画了,每个都十分传神,前者是个中年寸头男,穿着白色背心,手上拿着一把刀,应该是卖猪肉的;后者是个慈祥的老奶奶,眼睛眯着,满脸皱纹,短发,戴眼镜。

女人也一一见了这些人,孟奶奶拉着女人的手感慨小慈真是个好孩子啊。

从孟奶奶的口中,女人知道自己才上小学的儿子已经开始在课余时分帮着附近的街坊邻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换取他们帮忙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一点微博收入。

但其实家里还是有一点存款的,外婆偷偷给他们留了点,舅舅时而也会偷偷给点,母子俩生活没问题,但孩子还是未雨绸缪。

他管着家里的存折,像小大人一样,每一笔都记着,而其中每个月最大的开支就是母亲的药。

“他才多大啊,就已经开始撑起一个家了…”

孟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上回在街上碰见吴慈生,说她发现这孩子有个毛病,见人就笑,不是说她性格多么开朗,他似乎只是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聊着聊着,出去帮忙的小孩因为担心母亲,中途回来了一趟。

清醒的女人也见到自己的儿子,那张白净的小脸瘦得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本该在玩乐的年纪,他系着脏兮兮的围裙,手上还湿漉漉沾着泡沫…

小男孩试探性地问:

“妈妈,认得我是谁吗?”

女人半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脸,紧紧抱着他,眼泪簌簌落下。

“小慈…”

那段日子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挺怀念的,为了给母亲买更好的药,为了攒更多的钱,吴慈生从小开始辗转于各种店铺帮忙,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养成了见人就笑的习惯,学会察言观色,许多种方言技能都在这里学会的。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觉醒被当地部门找上门时,吴慈生想的不是终于有出息,而是能赚更多钱了。

收到首都塔的录取通知书,他对未来的规划就更加清晰明了,当时舅舅还在一个傍晚像做贼一般偷偷来看望过吴慈生,给他塞了点钱。

不多,零钱凑起来的八九百,足够他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

男人先是恭喜吴慈生觉醒,以后算是端上铁饭碗了,然后又搓着手,望着又长高了的小外甥,面露愧色:“小慈啊,这些年是舅舅对不住你…”

吴慈生轻轻摇摇头。

或许年幼时的确在心底怨过舅舅,后来长大也逐渐明白其中的关键,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他和舅妈离婚吧?

那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是那么容易离婚的吗?

更何况在舅妈角度,嫁进来前,杨家看着家境不错,进来才知道舅舅只是一个闲职,嫁出去的妹妹和孩子居然还住在娘家,每月花着高额医疗费,家底都不剩多少了。

舅妈一直误会外公外婆,认为这两个老家伙肯定有私藏许多宝贝,肯定偷偷给了小女儿。

她认为舅舅作为家里的大儿子,本就应该得到最多,更何况两口子是他们在养老,付出了却没得到什么,心里自然有怨,故而看母子俩一天比一天不爽。

舅舅性格有些懦弱,在妻子常常为吴慈生母子俩的事情发火时,他绝大多数只是沉默地抽烟。

当然,吴慈生也曾猜测过,说不定在舅舅心里其实也认为自己母亲过分偏心小女儿,自己作为大儿子,最后却什么也没落到?

在被赶出去的前一个月,吴慈生还真偷听到舅舅和舅妈的谈话。

他清楚听到舅妈用标志性的大嗓门抱怨倒霉,家里本来就有两个孩子,现在还要另外养两个拖油瓶,关键那两个老的还把存款都留给他妹妹了,真是冤大头…

他听到舅妈信心十足地猜测那笔存款怎么也有个百来万吧?

她不知道存款根本没那么多,带母亲去各地看病花了好些,给舅舅托关系找工作又花了些,两个老人身体本就不太好,药也是断不了的,一大家子的开支如流水般。

他们只是中等家庭,能有多少呢?最后也就近乎二十来万存款和一套住了多年的院子罢了。

外婆在临走前给两个孩子分得清清楚楚,房子儿子女儿各一半,不过存款多给幺女分了五六万而已,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可舅妈始终不信,总认为肯定还有好东西偷偷给了杨娇母子俩,甚至连那些亲戚也都这样认为。

在舅妈声音的间隙里,吴慈生又听到舅舅的声音,他说就算偷偷给了又能怎么办?她现在这样,小慈那么小,不给我,我还能抢吗?

吴慈生沉默地听了很久,听到舅妈说要给杨娇相看人家,听到舅舅依旧沉默,他听得脚都麻了,听到半边身子被寒风吹得木木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舅舅的确每月都会给母子俩一点钱,有时几百块,有时一千两千的,并嘱咐一定要对舅妈保密,不能让她知道。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他或许的确有不满,也的确有愧疚,这些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呢?

后来吴慈生考入首都塔,凭借之前和形形色色街坊邻里打交道的经验,他做什么事都面面俱到,很快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他以压倒性的选票当上学生会长,得以参与塔的后续建设,靠着自己的撰写能力赚到了钱,给自己妈妈请了照顾的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