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意外事件发生得毫无预兆,所幸最后结果有惊无险,什么意外情况都没发生。
事发后再细细想来,一切简直像极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自他在陌生房间中醒来,到和戒指里那位编号0255的系统绑定,再到与其沟通让它帮忙消除自己身上某种叫buff的东西,同时给卢卡斯发去信息,放出小白鼬出去接应,再到卢卡斯急速赶来,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
而自从卢卡斯到场后,事情的结局也没有丝毫意外:
——吴慈生被救了出去。
当晚,异管很快派车前往三合镇对两人进行接应。在回春回市车上,卢卡斯和吴慈生闲聊了几句。
这应该算是他们认识近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的进行交流,完全没有之前谈话时明里暗里的的试探、猜忌、怀疑。
毕竟卢卡斯接近的原因,他的来历,都明晃晃摆在吴慈生面前。
如果说之前的哨兵在吴慈生眼里是一个浑身迷雾的神秘人物,而现在这些迷雾都已经通通散去。
卢卡斯的表情也没有之前的沉重,一副轻松不少的模样,还主动讲起那个充满危险与神秘的世界。
他讲述他的家庭,讲述自己怎么一步步建立起星盗团,还分享了许多团里成员们的有趣故事。
卢卡斯作为奴隶的孩子,父母当然也是贵族庄园里的奴隶。
他四岁那年,他的父母先后因为犯了一点点失误而双双丧命。两条生命的流逝在庄园里宛如两滴水落入大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奴隶的命就是这样低贱。
不过就算父母在的时候,卢卡斯和父母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相处,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工作。
他和父母没什么感情,所以在父母死时,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伤心,甚至第一感觉是茫然。
后来他也无意中犯了错,但他没有被动的等待着惩罚,而是连夜跑了出去。跑出去的他辗转反侧流浪在不同的星球,见过不少和他处境差不多的同伴。
一个话多,很会逗乐的副团长维托,总吹牛的酒鬼阿朗索,说话结巴的小矮子亚尔等等…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的孤儿,还有一些幸运点的,身边会跟着幸存的兄弟姐妹。
维托就是这样的幸运儿,他对他那个弟弟十分关照:自己可以当个居无定所的星盗,但弟弟不可以。他花费许多精力在其中一个宜居星为弟弟搞到合法户籍,供他读书,为他准备干净柔软的衣物,营养充足的食物,哪怕他自己不吃也要先紧着他那个瘦弱的弟弟…
他说亲兄弟就是这样的存在,你会忍不住想要为他付出,有时看他高兴你也会特别高兴,看他受伤难过了,你也会跟着担心忧虑…
那时候的卢卡斯听得一知半解,他理解不了这种感情,反问维托,这能得到什么回报吗?
维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在接任务吗?这是不一样的啊,亲兄弟就是那种你很爱很爱他,他就是你心里最特殊的存在,你怎么能要求在他身上获得回报呢,这是你该做的事情,都是你心甘情愿的啊。”
卢卡斯还是不太理解。
直到后来遇见吴慈生,他说他好像有点明白那种“心甘情愿”是什么意思了,但只是一点点。
他提到最开始,当得知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绑定,还必须去完成什么任务时,他是抗拒的。
他说他最讨厌别人强硬要求他必须要做什么,这总能让他想去过去的一些不太好的经历。
所以他不假思索拒绝了,系统却不死心的劝说他看看任务资料,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皮肤白得反光,鼻梁高挺的漂亮青年。
当时记录影像里正是吴慈生刚失去光明不久的画面,他眼睛上一层绑着厚厚的绷带,穿着一身宽大的蓝色条纹病号服,正跌跌撞撞地在医院的楼梯间行走,那茫然无措的模样瞬间击中了他。
往后航行的日子,他一遍一遍反复查看有关吴慈生的影像资料。
或许是孤独,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卢卡斯他对这个对素未谋面的任务目标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怜爱与好奇。
原本对任务的抵触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消散,在即将抵达时,他甚至有了一丝丝说不出来的紧张。
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之前做的都是一些掠夺的事,根本不是常发善心的类型,包括团里的团员也都是因为有一技之长,要么会维修武器要么懂药剂不然他完全不会接纳的。
可那时的他却完全没有考虑会获得什么好处的事,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吴慈生从泥潭中走出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救这个可怜的人,不是想,是应该。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斟酌片刻,似乎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比较合适,最后他道,“你像你是我素未谋面的亲兄弟一样,我非常想为你做点什么,想保护你,即使什么也得不到也没关系。”
他认为两个男生最亲密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心甘情愿地希望他快乐幸福。
过去很久后,当卢卡斯再回忆这一段时,才发现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时就已经明白了爱的本质。
“……”
面对卢卡斯坦诚的独白,吴慈生仿佛过去在电台里倾听那些听众的来电一般,听得十分认真。
车辆缓缓驰入春回市市区,不过眨眼之间便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吴慈生被扶着下车时,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几位工作人员以及记者一窝蜂围上来。
记者们的问题五花八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异种人怎么会被普通人囚禁呢?问他眼睛的情况,问他和卢卡斯之间的关系,问他之前在塔内的贪污事件等等。
在一堆记者中,还有一位当天的值班店长,努力凑到前面来,只为态度恳切地对吴慈生道歉,表示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疏忽。
连吴慈生都觉得嘈杂,更别说五感是向导数倍的哨兵了。但卢卡斯只看到吴慈生轻轻皱眉,便立刻主动挡在他的身前。
“他今天要休息了,不管有什么事,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卢卡斯本就身躯高大,肌肉结实,那时又黑着脸,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发怒的猛兽。
普通人面对异种人本身就有一定畏惧,别说卢卡斯这样的,见状也只得讪笑着说是自己考虑欠妥。
那晚卢卡斯一路将吴慈生送到房间之后也并没有离开,他告诉吴慈生他就在隔壁房间,不管有什么事,只要轻轻敲下墙壁,他就能听。
吴慈生说好。
当天晚上,他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会睡不着,但还好,他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
第二天一早,依旧是卢卡斯陪着他去医院进行全面体检。
在等待检查的空隙,应该是担心吴慈生紧张,他还试图安慰他。
不过卢卡斯本就是那种不太会安慰人的类型,翻来覆去只会说让他别担心,不管眼部情况如何,他都有办法治好他的眼睛之类的话。
吴慈生应了声好,便跟着医生走了。离开之前他听得分明,哨兵的呼吸频率和心跳异常紊乱。
——他居然比自己还紧张。
检查结果当天是拿不到的,要过等下个星期才能拿到。而在等结果的这一周时,吴慈生十分忙碌。
他那个案子不知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外面关注的人越来越多。
毕竟在当下,稍有涉及异种人和普通人的矛盾便格外引人关注,更何况他有着如此坎坷的经历,讨论热度自然更高。
那一个星期里,吴慈生先后见了许多人,第一波便是酒店的人。
毕竟他是在他们店里出了事,于情于理也该得到补偿和道歉,店长和一酒店管理人员、以及出事那天的服务生一起登门道歉,态度诚恳,主动做出了相应补偿。
往后几波人大多是交叉来的,有异管会的人,首都塔的人,还有当地部门的人及各个记者,其中甚至还包括他原来工作部门的同事。
对于这些人,吴慈生应付起来并没多吃力,但架不住卢卡斯就是担心他,总想着让他多休息。
中间有一次,有个记者就他之前的往事对他进行采访。问着问着,估摸是想弄点桃色新闻,于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卢卡斯身上。
卢卡斯本就嫌记者啰嗦,见记者又来问他,十分不配合地冷脸应付,几句话呛着记者下不来台。
还是一旁的吴慈生微微侧目,无声地望向他,那位高大的哨兵这才收敛神色,认真回答。
后来次数多了,再来访问的记者们也学聪明了。卢卡斯的问题不问卢卡斯,反而问好说话的吴慈生,而提问卢卡斯之前,会先和吴慈生示意。
一般只要吴慈生点头,那个臭着脸的哨兵就会稍微配合点。
再次收到医院短信时是一星期后,内容很简短,提醒他们前去取检查报告。
检查结果和想象中差不多,绝大多数神经坏死,而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做不到完全复明。
如吴慈生所猜想的那样,医生在看过报告以后,根据异种人的身份提出了目前的最优方案。
在那道陌生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帮他记录信息,并在档案中为他匹配合适的哨兵时,吴慈生本人还没说话,一旁哨兵抢先替他拒绝。
“等等,不需要为他匹配什么哨兵…他不需要。”他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又看向吴慈生,征求他的同意,“可以吗?”
吴慈生没有回答卢卡斯,只是先对面前的医生道:“抱歉,我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