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人！！

居然是可怕的人！！！

听到男人声音的瞬间，升卿条件反射般紧紧抱住脑袋，整个身子如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牙关轻颤，满心惶恐地等待着那未知的疼痛，每一秒无比漫长，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诶…

他这才注意到不对劲。

不止是眼前的人类不对劲，还有他身上不再像之前一般，仿佛被烈火灼烧般，连尾巴处的剧痛也渐渐消散…

自己没有待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也没有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板上，又或者某个逼仄、闷热、不断摇晃的铁笼子里，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干净、柔软、充满香味。

怎么会？

对面的人类穿着一件黑色衣服，这种样式他之前见过，第一个待的马戏团老板就穿过差不多的衣服。

他可凶了，对蛇特别坏！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差不多的人类不打他？为什么呢？

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经历，让升卿彻底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蛇类那核桃般大小的脑仁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呆呆地僵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见外面没有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缓缓探出脑袋，睁着那双漂亮的银灰色眼睛，仔细地观察起床边人类的五官。

毕竟不是人类，升卿有十分严重的脸盲，人类在他眼里都长得差不多。

他分辨不同人类，依靠的并不是五官，而是身上衣服的颜色、独特的声音，以及专属的气味。

这个人的衣服虽然和记忆中那个可怕人类的差不多，但声音截然不同，身上的气味也大相径庭。他身上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极其淡雅的香味，丝丝袅袅，钻进升卿的鼻腔。

升卿的鼻翼微微翕动，认真地嗅闻着空气中属于严皓的气味。

那些人类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气味，在升卿灵敏的鼻子中，通通分解成了丰富多样的信息：

他出过汗，额头和后背还残留着汗液淡淡的咸腥味；身上喷的香水是很淡很淡的木质香；一天之前抽过烟，手指上还留着若有若无的烟味；手上、手臂上、肩膀和胸口，隐隐有着些许垃圾的酸臭味……

这些细微的气味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充满秘密的信息网。

他甚至能闻出他去过哪里。

*

就在升卿仔细查阅时，严皓也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苏醒的升卿。

之前的蛇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一樽漂亮的木偶，此刻睁了眼，他忽然发现这个“小怪物”的眼睛是银灰色的。

好漂亮的眼睛啊。

在升卿没醒过来之前，严皓就提前预想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

最坏的结果，或许是药效欠佳，他依旧像昏迷时那般眼神空洞、呆滞无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又或者，对自己充满攻击性？

毕竟根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在升卿过往的经历中，所遭受的绝大多数伤害都来自人类。所以，就算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咬自己一口，那也是再十分合乎情理的反应，严皓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但事实上，升卿没有攻击他，反而下意识选择了躲藏，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拼命想要找个安全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

严皓从他熟练的动作、惊恐的眼神中清楚看到“它”在恐惧、畏惧、害怕自己，这也侧面说明他之前经历了什么。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胸膛里好似充盈着什么，酸酸的，涨涨的。

严皓过去很少会有这样爱心泛滥的时刻，过往他的亲妹妹喜欢养小动物，对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毫无抵挡能力，可他却一点都不喜欢。

他认为小动物麻烦又吵闹，妹妹说他没爱心，他自己也一度如此认为，觉得自己是个对柔软生命缺乏共情的人。

可是，当在垃圾桶旁发现升卿，亲眼目睹那与常人截然不同、布满伤痕的蛇尾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怦狂跳起来。

那不是紧张，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心情，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打破了他内心长久以来的平静。

到了这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升卿讲话的语气多么轻柔，脸上的表情又是多么的温柔。

系统曾说过，蛇人能听懂人类的话语，只是表达不太利索而已。

严皓清了清嗓子，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词汇，轻声说道：“是我救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最后一句话，他重复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对面的小怪物听懂没有。

“少年”歪着脑袋，那奇异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人类，似乎在努力思考，可依旧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严皓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饿了吗？”他刻意将声音放得更轻柔，每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你肚子饿了吗？”

“饿？”

升卿先点点头，又慌乱地摇摇头。

之前在马戏团时，每天吃什么全看团里的收益。平时只能吃些残羹剩饭，只有在表演前夕，才能偶尔得到一点带味道的零食，

饿吗？他当然饿，可一想到要为了食物去表演那些痛苦的节目，要被关在狭小的展示柜里供人观赏，他又满心抗拒。

那些人类总是用力扯他的头发，捏他的脸，还有不少人拿指甲扣他的鳞片，一边拔一边还说这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粘上去的假尾巴吧？

痛，太痛了，可那时的他浑身乏力，无力反抗。再者在马戏团多年，他早习惯了疼痛，也习惯忍耐疼痛。

他不再像刚开始时，受到一点疼痛就拼命挣扎反抗，因为他明白，反抗只会招来更猛烈的电击和无情的鞭子抽打。次数多了，反抗与疼痛便划上等号。

反抗会痛，不反抗也会痛，无论怎样，他都逃不过痛苦的折磨。

同一个马戏团的猴子曾告诫过升卿，人类最擅长撒谎，千万别相信人类的话，更不要和他们交流。

人，都是很坏的。

之前的升卿深以为然，可是现在…

升卿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干干净净，躺在这柔软的床上，这种舒适的触觉让他既新奇又不习惯。

他能感觉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这样柔软的触觉让他不习惯，眼前的人类是他过去没接触过的，他心中充满着戒备。

最终他还是以沉默应对。

而这个人倒是没有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因为他的毫无反应而莫名其妙的生气踹他。人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块。

升卿认得那个东西，叫手机。

还在马戏团时，他曾几次看到那些人当着他的面打电话，而每一次，几乎都是在商量把他卖掉的事情

如此熟悉的场景，让升卿瞬间紧张起来，被子下的鳞片都紧绷着。

果然，还是要把他卖了吗？

升卿忽然又想到了马戏团其他动物，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在他被当垃圾一样丢掉之前，曾听到那几个人类商量，说这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赚钱越来越难，这样东躲西藏的，不仅要付工人的工钱，还要管这些动物的吃喝，他们不想再干了，打算陆陆续续把那些动物都卖掉。

就像在上一个马戏团，他亲眼目睹前一天还在骑自行车逗人开心的一只黑熊，仅仅因为腿部受伤，就被领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次看到时，那只黑熊已经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肉，任人宰割。

…他也会被这样吗？

*

严皓不知道升卿在想什么，只看他不说话，于是便默认他是饿的。

他自顾自的掏出手机开始查阅附近的餐厅，心里想着升卿是蛇，应该是肉食动物，加上他现在的身体刚刚恢复也不能吃刺激的，要不吃点清淡的吧？

他思索着点好了餐，点完后，严皓还特意给店家打了一通电话，不放心嘱咐有病人，味道一定要清淡一点。

“嗯嗯好。”

刚放下手机，严皓发现蛇人半个身子已经从被子里探出来了，只是表情有些奇怪，一直盯着他手上的手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