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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隙中驹13

江桥答应了要陪容禅上京城, 就开始收拾,虽然他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

他只是尽可能地把家中打扫了一遍, 留下了尽量多的食物给父亲, 预备着之后父亲可能无人照顾。

既是主人家要求,秋父也不说什么,只是让秋石在上京过程中听老爷、管家的话。

秋石却在家中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许太傅站在秋家院落门口, 客气有礼地问:“秋小兄弟, 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桥一惊,说:“员外, 当然可以。”说着他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跟着许太傅一路来到城郊小山山腰上一棵古松下。

这里僻静无人,也适合谈话。

许太傅虽远离朝堂多年,身上还有着一股当年刻苦读书的书卷气, 曾经也是一名唇红齿白、指点江山的少年郎, 现在已中年发福。

许太傅邀江桥到古松之下,摸了摸长须,说:“秋石小兄弟,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江桥拘谨地低了头, 抓着自己的裤子, 说:“许老爷, 我,我只是个下人, 您是贵人……”

“诶”许太傅说, “不必妄自菲薄。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少年郎,正是发奋刻苦的时候, 一时的低谷算得了什么。”

江桥看着许太傅的眼睛,里面竟还有几分慈祥,他是不懂许太傅想对他说什么了。“许老爷,是,您说的是。”江桥说。

“只是……”许太傅的眼里露出悲苦之色,“你和如画,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我膝下无子,把你们当做自己孩子一般。我也实在是为难。”

其实江桥多多少少猜到许员外的来意,在他提及如画的名字时,仿佛空悬的心一下落实了。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唉……如画那小子,应该也和你说了不少了……但是如画家里的情况,恐怕远比你想象中复杂。”许太傅说。

江桥的心如石头一样一点一点沉到井底去。

许太傅细细为秋石介绍了冷如画的身世背景:“我不是如画的亲父。如画一出生,母亲就为人所害,罹遭产难去世。他家虽富有四海,但父亲只宠爱妾室,为避免如画也被妾室所害,他外祖才把他送出宫来,放到这乡下养大。不然也不会遇见你。”

“你们一同长大,我也看在眼里……”

“只是……如画身负血海深仇,如果他执意与你在一起,他不仅无法报仇,还可能失去一切……失去这唾手可得的天下。如画是天家血脉,天纵英才、聪颖坚韧,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平定天下、爱护百姓,成就不世之伟业……他怎么能,和一个男子在一起?”

秋石心头一震,他想过冷如画身世贵重,但不料是皇帝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的天潢贵胄!

“先不说……男子能否绵延子嗣……如画是嫡长子,未来的陛下,不可无后……就是现在,你大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东宫的位子,想要了如画的命,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和你在一起,冒了多少风险,是多么任性,他是拿自己的未来和性命在赌!”

秋石觉得眼眶酸涩,低下头来,不敢看许太傅的眼睛……他竭力忍着眼中的泪意,不想在许太傅面前展露脆弱。如画的身份如此隐秘,他在他面前展露男子之身,是冒了多少风险,还是信任他,即使受伤也无所谓……但是他拒绝了如画精心准备的求亲,狠狠伤了如画的心。他现在仍记得如画脸上那心冷痛苦的表情。

他做了什么……

他一直在拖累如画……

“我并非有意拆散你们。只是太子殿下处境艰难,他虽占据了名分,但在朝中并无根基,反而尽是仇敌……妖妃、奸臣把持朝政多年,结党营私,祸害百姓,太子殿下独木难支。若他只是一普通皇子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即使他不想去争那位置,别人也会逼着他去争,因为只要那位子上不是他,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

许太傅说得动情:“我这一老病残躯,死不足惜,只是我不忍心看着太子殿下一身才华,埋没山野……几十年来,圣上不理朝政,吏治黑暗,贪腐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如火炉中煎熬,不仅圣朝需要殿下,百姓也需要一位仁慈英明的圣主……”许太傅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泪。

尽管他是为了心中的忠义守护太子,但又何尝不是将王朝百姓的命运寄托在太子身上……

“许员外,您不必说了,我明白了。”江桥说。

许太傅原以为还需要对秋石长篇大论地劝说,但不料秋石主动制止了他。他看见秋石的脸上尽是湿痕,知道这心思重的孩子也哭了,心中泛起了一丝丝愧疚。但这一丝愧疚很快随风飘逝了。

“孩子,非是我许临川狠心要你性命,只是殿下要娶妻,要联合各方势力,要登上大宝,我不能在他身边留一个隐患,让他沉溺儿女私情,矢志忘初……我不得不送你上路了。我代殿下母亲孝昭皇后以及殿下外祖持节郡公拜谢您的恩德。如您有怨,也只朝我许临川一人来。”

许太傅向江桥鞠了个大躬。

同时,一直等候在远处的许家侍从,捧上了一个漆盘。漆盘里放着一节白绫与一瓶毒酒。许太傅说:“孩子,你自己选一样吧。”

江桥看了一眼盘中的白绫和毒酒,低下头来,说:“我知道了。许员外,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许太傅摸摸胡子,他相信秋石这个孩子,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不会食言。许太傅说:“那好……孩子,我相信你分得清轻重。你的父亲那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直至终老。孩子,就麻烦你自行了结了。”

江桥点了点头,说:“谢过许员外。”

侍卫将装着白绫和毒酒的漆盘留在了地上。许太傅带着侍卫离开了。江桥看着他们离开之后,视线从那漆盘之上,缓缓又移到了面前的古松之上。

原来许太傅选了这个地方,是早就选好了一个清静之处让他自行了结。连树都找好了。

*

说好了要出发那天,容禅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桥前来。

容禅忍下心中的焦躁,约束自己不急着去找江桥。他相信江桥答应了他会来,便一定会来。于是容禅等了又等——

终于在队伍快出发的时候,才匆匆看到江桥背着一个小包袱跑过来了。

“对、对不起少爷!我,我来晚了!”江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现在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小姐”的称呼改成了“少爷”,习惯之后,觉得少爷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容禅看了江桥一眼,便把头拧向一边。毕竟他现在还在和秋石闹别扭,因此不能给他太多好脸色,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其实非常在意他有没有来。容禅只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见江桥来了之后,容禅一甩鞭子,打了马儿后臀一下。马儿便一下子跑到队伍前列去了。容禅冷峻的目光沉沉扫过穿着普通家丁衣服,实际里面都穿着精铁甲胄的侍从队伍,这些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伏兵。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禅将那两千精骑乔装打扮,混入了仪仗队伍之中。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离开了云来镇,前后绵延数千人,看着都是衣饰华丽的太监宫女,实际都是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士兵。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就等着那些意图袭击太子的妖妃乱党送上门来。

容禅今天穿了一身非常英气的骑装,银黑色的甲胄泛着暗光,黑发高高束起,一条红色丝绦垂在脑后。太子殿下英俊逼人,引得队伍中的人不断注目。这就是圣朝未来的陛下?果然气度不凡……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扫了他一眼,便甩下他跑到了队伍前列。江桥也小碎步在后面跑着跟上了容禅,默默跟在容禅的马儿后面。容禅的马儿走得快,江桥也一路在小跑,才能跟上他。

队伍行了一天半,停在省城外东江旁扎营休息。侍卫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在河边打水,并埋锅造饭。容禅观察周围地形,城西有一片青色群山,省城城墙高大,河湾宽阔,一望无际。

省城布政使率领属下百官给太子的队伍送了食物和美女,并力邀太子进城休息。但太子的队伍非常谨慎,以不扰民为由,拒绝了入城。

看着省城布政使只能无奈地回城,乌将军汇报道:“殿下,我观此处地势平坦,没有可供埋伏的地方。您可以放心,稍作休息。”

容禅点点头,但这个世界,已经不能以一般的凡人世界的经验来看,毕竟那邪修夏惜命也混入了幻境之中,似乎还博得了皇帝身边的高位。

容禅朝宁见尘使了个眼色,宁见尘便打马往周边巡逻去了。

他们要防的不是凡人,而是修士。

江桥一直努力躲在容禅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怕被许员外看见,那天许员外和他长谈过后……

容禅眼角瞥到江桥在他身后,但也只当做没看见,快步走入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52章 隙中驹14

容禅在营帐中静坐没多久, 忽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声,一掀帘子走出去, 发现西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大片乌云。乌云气势汹汹, 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并夹杂着黑色闪电。

容禅面露忧虑, 长剑提在手中, 他对站在门口的江桥说:“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便去探寻发生了何事。

乌云越来越迫近,营地中开始飞沙走石, 许多士兵被风沙迷住了眼,“哎呦”“哎呦”地喊痛。容禅观那些士兵的惨状,不仅眼睛睁不开了,眼皮还在肿胀发紫, 看来沙尘中掺了毒。

容禅运转体内仅存的灵力, 护住眼耳口鼻,并急忙驱马去寻乌将军,让乌将军先行组织人马, 护好将士。这些风沙不过障眼把戏, 敌人可能在风沙中埋伏。

这时候, 省城城楼之上, 一个绯色官服的官员,正朝着一名紫色道袍的神秘男子屈身下拜。刚还在冷太子面前点头哈腰的布政使, 转头一脸谄媚地对这看起来非官非吏的道人恭维吹捧:“夏国师果然道法高强, 一出手就是呼风唤雨,这下定打得那伪太子有去无回!”

“诶——莫太夸张,那伪太子也非蠢人一个,不然, 刚才献上珠宝美人时,他就应该进城了。瓮中捉鳖,岂不更快?”夏惜命说。

“是、是,国师果然料事如神,知晓那伪太子多疑,因而备了第二套方案。”布政使附和道,“国师大人,此战若能生擒了伪太子,您不忘在贵妃娘娘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呀!”

“这是自然,少不了你好处。”夏惜命嘴角含着一丝邪笑,微微摇着手中的扇子。

乌将军在容禅和宁见尘的帮助下,将剩余的士兵聚集了起来,护住面部,手持利刃,严阵以待。风沙中果然有一众浑水摸鱼企图偷袭的黑衣人,但都被士兵一一打退。乌将军同时组织人手,将不慎中毒的士兵带下救治。

“看来这太子还留了一手。”夏惜命在城楼上说。他本也没预计那么快解决这群人,对待凡人也就罢了,修士,没那么简单。

“不是说都是普通侍卫和侍女么?什么,他们都穿了精铁甲胄,根本无法打败!?”布政使面露惊慌,“这和消息不一致呀!”

夏惜命在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同时,他拿起旁边将领身上挂着的一张硬弓,抽了铁箭,直接瞄准了风沙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人。

容家小儿是么?怪你家祖德不修吧……

夏惜命将铁箭瞄准了人群中的容禅,戴着紫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紧扣在弓弦之上,然后猛地放出!他身旁的将领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夏国师看着弱不经风,竟然敢射八百步之外的伪太子!?

容禅在人群之中,跟随乌将军一同救治伤员。忽然,他心有预感,耳边仿佛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离这最近的城墙也有近一里之外,是谁在射箭?来不及思索,容禅本能地提剑一挡,那破空而来的铁箭直接将精铁长剑击为两段!

“保护太子!”

“快快!警戒!”

“来人啊!保护太子殿下!”

那铁箭为长剑一挡,方向一偏,仍然势不可挡。容禅扭身一躲,那铁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小腹,瞬时一股鲜血冒出。

容禅眉头一皱,提手拔出了长箭,所幸血液是鲜红色的,箭上并未淬毒。许太傅见此情状几乎晕倒过去,急忙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马上让人找大夫来!殿下,我早说过,此计太为冒险……”

容禅却没听许太傅在说什么,于他而言,这些人不过戏中人。而他感受着铁箭上萦绕的残留灵气,目光望向一片阴云之中的城楼,看来,他的敌人并不来自境中,而来自境外。

幸运的是,受幻境规则所致,夏惜命的法术并不能持久。那飞沙走石只持续了一阵,便结束了。乌将军带领着部下四处搜寻,追杀未来得及逃走的黑衣人,并迅速收拾部队,换了个地方驻防。

容禅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身上的伤已经初步包扎好了。但是队伍行进匆忙,刚止血的伤口又开始崩裂渗血。他皱着眉头,这幻境中的伤,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

帘子突然被掀开,江桥捧着药和绷带走了进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呆呆地站着。

容禅觉得心中很乱,他已经几日未和江桥说过话。即使江桥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会故意避开,不给江桥见面的机会。

而这时……

江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竟不止一处,除了箭伤,还有一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江桥说:“少爷……您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您怎么都没和我说?”

容禅颦眉道:“我受伤关你什么事,你管我死活?”

江桥就这样立住,不说话。

容禅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身上的伤口愈发痛起来,他原本都无视了这些皮肉伤。谁知江桥问了他一句后,他开始觉得伤口疼痛难忍。而江桥被他一句话噎回去后,竟又捧着托盘转身出去了。

容禅惊讶地看着江桥转身的背影,一时间都忘了,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你就这样出去了!?你真的不管我死活!”

他不过说了一句狠话,江桥就当真了吗??

容禅差点要挣扎下榻,但江桥只是出去拿了更多的药后,又掀帘子进来了。他看到容禅快摔到地上,连忙过去把他扶回了榻上。

容禅的身体靠在江桥瘦弱的肩上,手放在他后背,拳头抓紧了又松开。不知为什么,到这一刻,他觉得都值了。他闻到江桥身上淡淡的气味,从未觉得心里有这一刻的满足和委屈。他一肚子酸气地说:

“你还回来做什么?快滚出去!我和你毫无干系!不需要你在这里伺候我。”

江桥没有听容禅在说什么,他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容禅身上染血的绷带。绷带和伤口的血肉长到了一起,撕开时很痛。江桥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容禅痛得小声地“嘶”叫一声。江桥不由得时时停下动作,等容禅的疼痛缓解。

江桥小心地擦拭容禅伤口的污血,并撒上新的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起来。太子殿下的身体很好,因此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而容禅的身体软软的靠在江桥身上,仿佛抽去了骨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卸去了心防,变得非常任性,不时要求江桥这样或者那样,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江桥非常在意他。

江桥正在按照容禅的吩咐,小心地帮他穿上甲胄。他刚才已经按照容禅的指令,喂他喝了水,又帮他整理了头发、披上外衣。太子殿下虽然是腹部受伤,但是四肢好像同时也废掉了,只能依赖他的小长随帮他做所有事情。

江桥帮着容禅系上铠甲的扣子,同时容禅悄悄把手放在江桥的背后,摸他垂落下来的乱发。少年的鬓边一圈杂毛,显得他脸嫩又稚气。容禅暗中观察着江桥干枯的嘴唇,这小傻子最近好像变痩了。

看来行军生活还是艰苦了些……

江桥已经帮容禅做完了所有的事,看来没有事需要他做了。容禅执住江桥的手臂,说:“你以后跟在我身边,秋石。”

“容仙尊,你叫我什么?”江桥说。

“我说什么……”容禅忽然反应过来,江桥叫他什么?

容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江桥,说:“我叫什么?”

“容禅,容仙尊。”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刚才,看见您受伤的时候……”

“好哇你!一声不响地……咳咳!”容禅把江桥扯到身下,压到榻上。但因为动作过大,撕到了伤口,他不由得“嘶”叫一声,面容扭曲。他盯着身下的江桥,说:“你都想起来了?全部?”

“嗯……”江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落进了那把扇子之中……然后,我每天都在砍柴,有一天我见到了许小姐……”

想起自己被迫扮了一阵子女装,容禅不由得捂住了江桥的眼睛,说:“不该记得的就别记得了。”

“哦……”

江桥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在容禅的掌心轻轻划过。容禅觉得一阵瘙痒,心上也是。江桥在容禅的威吓下乖乖地不敢动,说:“容仙尊,你给我抛了绣球。”

“嗯……”在江桥看不到的地方,容禅的脸有些发热,想起那未送得出去的嫁衣。

原先在江桥未想起来的时候,容禅可以尽情扮演一个“冷如画”的角色,冷如画如何对待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的,他就是如何对待江桥的。但是,回到本身的角色之后,他像是蓦然被扒去了全身的衣服,有一种赤裸又新鲜的羞耻。

他要怎么对待江桥?

江桥缓缓抓住了容禅捂住他眼睛的手腕。江桥手掌的温度只是温凉,但不知为何给容禅一种滚烫的感觉。江桥苏醒过来的记忆中,记得秋石那些对冷小姐隐忍又炽烈的目光。因为卑微,秋石只敢在冷小姐转身后看着他。但冷小姐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他也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对冷如画好。

秋石早知道冷如画是个男人,但是他没有点破,因为他怕……一旦点破之后,他们蒙在面上这层纱都没有了。他再也无法遇见冷如画了。

想到临行前许太傅对他说的一番话,江桥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中一股涩意。他知道秋石心里是如何想的,如果这是他的心愿,江桥想帮他实现……

容禅见江桥许久没有动静,连忙移开了自己的手,担心是不是压坏了他。但刚移开了手,便看见江桥黑漆漆的眼睛,如古井般一动不动看着他。

“容仙尊,你说,想让我陪你上京城,一辈子永远陪在你身边,和我成亲,这是真的吗?冷如画真的是这样想秋石的吗?”江桥说。

“我怎么会随随便便说话。”容禅避开了江桥的眼睛,说“这些……自然是冷如画想对秋石说的。”

“好……”江桥垂下眼睛。秋石一直担心的是冷如画会将他丢下,这样,倒解决了心中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盘饺子。

第53章 隙中驹15

两人正相对沉默着, 忽听得外面吵闹的声音。

容禅长眉一颦,拿起长剑, 对江桥说:“我出去看看。”

江桥跟了一起出去。

只见营地里一片混乱, 号角声响起,角楼上点起求援的烽火。原来是有一队人马奇袭了营地,带兵直接杀进了营地之中。

太子的上京之路并不太平, 充满了杀机。

“不好!”容禅皱眉道。

容禅寻来了两匹马, 直接上马杀敌打算冲出重围。他一面斩杀着那些围堵在他面前的叛军,一面扯着江桥的马辔头, 打算一块冲出包围圈。

叛军势大,许太傅都披上盔甲,执着长刀,斩杀不断围过来的叛军。“保护太子离开!”许太傅吼道。

容禅一夹马腹, 马儿高高跃起, 跳过了一处燃烧着的马车。数十个忠心于冷太子的死士,随着容禅不断刺破叛军的包围,人数也越来越少。

容禅策马在前, 身后跟了一长串追着他的叛军。无数死士自愿留下为其断后, 跟在他身边的人逐渐倒下。天色渐黑, 刀枪剑戟之声不断, 血肉飞溅,叛军追逐着容禅的单骑, 逐渐进入了一狭窄的山谷中。

容禅挥刀斩下一意图将其从马上拖下的叛军, 又纵马踏过了他的尸骨。他扯住前蹄不断上扬的马儿,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江桥说:“我太显眼了,你将马儿扔下,先逃吧!咱们分开躲避……”

太子势单力薄, 朝中无数人盼着他死。他们已经在妖妃,以及“死而复生”的小皇子上下了太多赌注,这些忠臣良将,怎舍得让一个十八年前就该死掉的“太子”来破坏他们的棋局?

许太傅的担忧没错,太子根基不稳,急需朝中大臣尤其有兵权的武将的支持,否则登位之路充满了荆棘……

容禅话音未落,就觉得刚被夏惜命射中的腹部伤口忽然一阵绞痛。不同于鲜血流失的灵力流失在迅速进行,容禅的脸色逐渐苍白,身体变得沉重。

“掩护太子!”

“殿下您快走!”

“我们为您垫后!”

纷乱中,容禅觉得眼前逐渐发黑。他在虚空中抓了一阵,发觉自己的眼睛竟看不见了。“江桥!”容禅叫了一阵,从马上摔了下来,又被江桥扶了起来。

容禅看不见了,初期心中一片混乱,他只听到周围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商议,又似在逃窜。衣甲摩擦之声、刀剑入肉之声错综复杂。唯一清晰的,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叛军喊杀声。

难道他们要死在这里?

该死!这姓夏的!他出去后非把他大卸八块不止!被他暗算了。

“小兄弟!你带着殿下走吧!拜托你了!”容禅听到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仿佛听过一次,应该是他的某个死士。

腹中的剧痛越来越强烈,灵力流失也不同以往。容禅觉得身体逐渐乏力,整个身体几乎全压在江桥身上。他的五感变得模糊,不仅看不到了,听力也越来越弱,非常地困倦……他极力坚持着灵台的清明。

“江桥……”容禅的声音也变弱了。

“啊啊!我跟你们拼了!小兄弟,你带殿下走!”容禅模糊中又听到一个死士倒下的声音。

“我在。”江桥说。他把容禅背了起来,似乎要把接近昏迷的容禅带离战场。

“你走……”容禅混混沌沌地说,“你扛不住的,你快走……不用管我,他们杀不了我……”

“别怕,小姐,我带你走。”江桥又把容禅的身体往上提了提,不断躲避着战场中的各种流失和飞刃,绕过地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带着容禅离开。

容禅的意识变得孱弱,他脑中属于冷如画的那一部分记忆反而活跃了起来。在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江桥背上时,冷如画的意识接管了他的身体,或者说,与他融合在了一起。

“别管我了……石头……他们要杀的是我……你丢下我跑吧……他们不会杀你的……”冷如画说。

秋石像往常一样笑了笑,憨憨的,他说:“没事的,我能行。”

冷如画环住秋石脖子的胳膊变松了,他中的可能是一种很厉害的毒。他的身体在秋石背上往下滑,却被秋石牢牢地背着。

冷如画开始苦笑,他的脸颊靠在秋石的颈侧,虽然看不见,但是能闻到秋石很安心的气味。“你背不动我的……这样,你也会受伤的……”

“小姐,你忘了吗?我天生力气大。”秋石稳稳地说,他的声线很平和,让人感觉不到他们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而是仿佛漫步在儿时的乡间田埂一般。

“呵呵……”冷如画绝望地冷笑起来,兵败如山倒,即使他这次能侥幸逃脱,他下一次也能躲过这样连续不断的袭击吗?那个位置,太迷人,太危险……何况,他们可能根本躲不过这一次。

叛军仍在背后追击,冷如画身边的死士所剩无几。冷如画几次听到箭矢从耳边擦过的破空声,秋石在艰难地躲避着,几次差点中箭,几次跌倒在尸山血海里。

“把我放下吧……我快坚持不住了……”冷如画说,他的意识快模糊了。

“小姐,您再忍忍,我们,额,我们马上要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您相信我。”秋石说。他平静的声线里掺进一声闷哼,他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状况应该也不怎么好。

“把我放下吧……”冷如画最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说,“石头,失去那个位置,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太危险……呵呵……”

“石头……我原本想以国为聘,让你做我的皇后……但现在,还是我太狂妄了一些……石头,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你的夫君,曾富有天下,现在却是个穷光蛋了……”

“石头,你还要我吗……”意识混乱的冷如画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我不在意的,小姐。”秋石说。

冷如画仿佛可以想象出秋石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坦然又正直,让人可以一眼万年。可惜,他现在看不见秋石的样子。冷如画眼眶酸涩,这随时可以丧命的战场,仿佛成了他们缘分最后的绝唱。他强撑起来身体摸了摸秋石的脸,冷风如刀,冷如画心满意足地说:

“石头,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情愿了……你把我交出去……他们会给你奖赏的……你后半辈子无忧,可以拿着这奖赏快乐地活下去……养几个和你一样的孩子……”

“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会没事的。”秋石说。

冷如画明显感觉到秋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动作也不如之前灵活,变得吃力。他惊慌起来,问:“石头,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快放下我,逃命吧!我活不久的!”

“我没事,小姐。”秋石咬着牙说,同时他再次把冷如画的身体往上推了推,让他安稳地趴在自己背上。

冷如画后知后觉,秋石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带着他一个人在战场中腾挪自如?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闻似乎也闻不到了。

冷如画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秋石胸前的衣服,不出意料,摸到了一手腥冷的湿意。

鲜血已经浸透了前襟!

“石头!”冷如画尖叫道。

“我没事……”秋石依然是稳稳地说,但他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变得微弱。

冷如画摸到了数根插在秋石胸前的箭头。秋石就是这样,冒着箭雨,忍着必死的伤口,来救他的吗?

“你放下我啊!石头!”冷如画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秋石已经在重复这句话,他的喘息声在变大,脚步也变得迟缓,被冷如画识破之后,他削去了伪装,不能像之前那样灵活地躲闪了。“小姐,我们快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再忍忍,我一定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冷如画的热泪流进秋石的脖颈里,他感觉到,秋石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在秋石失去他之前,他可能要先失去秋石了。

秋石的声音里仿佛隐含着一丝轻快,又有一丝释然。他的脚步沉重,却像是小时候和小姐在田里玩耍完毕,他背着小姐,背后是夕阳,一步一步走回家一样。

身上很痛,很沉重,但是他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他真的非常容易满足。

“小姐,许员外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能拖累你。我原本想了结自己,但是,想到小姐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危险的事,我就不放心……”

“小姐,我终于在最后面保护了你,小姐,我对你也是有用的,小姐,我想死的时候,也能帮到你。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小姐,我现在,很满足……”

秋石的声音逐渐变轻了,他也走不动了,他跪坐在了地上,想强撑着再爬起来,但还是又重重摔下了。

他的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箭。

冷如画在无声地流泪。

“小姐……我可能要……走不动了……”秋石再一次想要把冷如画背起来,但还是失败了。冷如画感觉到秋石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小姐……”秋石抚摸着冷如画流泪的面庞,“我……”

“石头!!!”冷如画的声音惊飞了一阵飞鸟,但战场中的厮杀声仍在继续。

*

这个世界在寸寸皲裂。

随着秋石死亡,这个世界也在崩塌。

在这崩塌的世界碎片中,容禅、江桥等人,看见了这个世界后续的结局。

冷如画侥幸被救。

但因失去了秋石,他性情大变,在之后的政权斗争中,变得阴狠嗜杀,同时记恨起了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许太傅。

花了十年时间,这个世界的叛乱终于被平定,冷如画尽数杀掉叛军,登上帝位。

为铲除敌对势力,冷如画使用了很多狠辣手段,屠杀了许多反对他的人。阴狠、恶毒刻入冷如画的骨髓。战争整整持续了十年,席卷了半个圣国,才最终铲除妖妃势力的余孽。但是,圣国人口也消耗过半,田地荒芜、城池废弛,圣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冷如画性格变得多疑偏激、冰冷无情,为巩固统治,他使用高压手段弹压群臣和奴役百姓。朝中党争纷乱、攻讦频仍。到王朝后期,他开始沉迷道术妖法,企图能够召回秋石的亡魂。

他杀了许多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敢于直言的人,也有爱护百姓的人。

又十年,许太傅因进言触怒了冷如画,冷如画夷其三族。

后冷如画因地方藩王发动叛乱,在御驾亲征过程中病死,此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乱世直接持续了两百年。

人命贱如犬。

冷如画并没有后代,因此对于王朝正统的归属也并无定论。

而与冷如画的前世记忆相比,这一世后半部分的经历大致是相同的,但前半部分,却因江桥他们的介入,稍有不同。

前世,冷如画并未能抗住压力,在许太傅和吕大将军的安排下,娶了多位世家贵女为妻。秋石因此与他离心。

娶妻大大缓解了冷如画前期缺少朝中支援的困境,但是,也在后期,埋下了外戚斗争的根源,朝中划分了多派势力。

冷如画只花了三年便平定了叛乱,登上帝位。但是,秋石早在冷如画离开那一年,就在许太傅的劝说下,于树下自尽。

死的时候,秋石很难过,满怀着对冷如画的思念和悲伤。

三年后,冷如画回去找秋石,只看见了一个早已荒芜的院落,和一个枯冢。

冷如画还是恨起了许太傅。

冷如画死后,冷氏皇族因皇位内斗不断,最终还是导致了天下大乱,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江桥他们并未能改变冷如画和秋石的既定结局——

作者有话说:第一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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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石中火(三合一)1

直到失去意识前, 容禅还是满怀着对江桥所扮演的秋石死去的忿恨和悲痛之心。他想狠狠抓住,想要离他而去的江桥, 一切却如镜花水月, 化为虚影。

“江桥!”

江桥为他而死,那一刻的心痛,牢牢刻在容禅魂魄里。

此种不离不弃、纯粹赤诚的真心, 让冷如画世世难忘。即使他后来权倾天下, 坐拥四海美人和财富,还是无法消解一颗孤寂之心。

再没有人, 那样简单热烈地爱着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太子,或者什么皇帝。即使他一无所有,依然会纯粹直白地爱他。

冷如画也再也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

金屋玉枕, 孤影寡宿。

怀着这种难以渡越的嗔痴之心, 容禅等人,被“悲画扇”之力,投入了下一世之中。

依然是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容禅这一世, 却远不如上一世太平。

一开始, 他们就好像在逃命。

容禅被一个人背在背上, 这感觉,几乎和上一辈子最后一刻江桥背着他重合在一起。容禅一开始有点分不清, 还沉浸在江桥即将离他而去的痛彻心扉里。直到他感觉把身下的人掐得有些难受, 才恍然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换了个地方。

“江桥……”

容禅依然是一开始就唤醒了记忆。

“少主,您在说什么?来不及了!快把这套衣服换上!”背着他的人急匆匆地说。

容禅这具身体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手脚绵软无力, 几乎全是在别人的搀扶和帮助下,换完了衣服。

感受到身上长长的纱裙和一双精致绣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容禅嘴角一拉,怎么又是女装!

冷画屏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几个护在他身边似是侍卫的人把他搀扶出了船舱,容禅才知道那种无力感来自何方——

他们在一艘船上,大船随着河水在荡漾着。而大船的尾部似被巨石击中,燃起了焰火,又在不断进水。他们这艘船,快沉了!

“少主!您快逃!我来断后!”

刚才为他换装的人叫道。

怎么是这么像的场景,容禅心里想着。

大船航行在一条宽阔无垠的大河上,河行至荒野,周围是茂密又不见人烟的芦苇荡。他们的船已触到礁石搁浅,而不远处,有几艘悬挂着黑旗的船只正在追击他们。冒着火焰的巨箭不断射到他们船上来。

不断有侍卫被火箭射中,惨叫着翻下船去!

这种逃命的场景都这么像!

那人说:“少主!您是冷将军的唯一血脉!您一定要为我们兄弟报仇!啊啊!”说完便迎着敌人杀了上去。

容禅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他就被推入了河中。

我去!被迫灌了几口河水的容禅糊里糊涂地想着,这是救我还是在杀我!

远处,追击的船上。

一个冷俊的小将军,盯着手中的长剑,忽然愣了一下神。

他身后的同伴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宁千户,您还在等什么?罪臣冷氏的幼子就在前边船上,我们还要抓他归案呢!”

“罪臣,冷氏?”宁见尘缓缓颦起了眉,问道。

“是啊,他老子全家都在京城下狱了,就这一个幼子逃了出来。斩草可得除根啊!”同伴说。

宁见尘的眼神有些涣散,缓缓又变得清明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眼中神色复杂深沉,他还在消化脑中的记忆。

冷画屏的上一世突然消解了,是容禅,或者江桥出了什么事?

他们好像,已经进入了下一世中。

宁见尘将手中的剑舞了一个剑花,问:“还有小船吗?”

“怎么了?”

“我到他们的大船上看看。”

“有是有,但是,诶!我听说他们船上还有高手,负隅顽抗,诶!你怎么跳下去了!”

宁见尘跳到一艘小船之上,又借助几块飘浮的舢板,登上了搁浅的大船。

杀掉几个苟延残喘的重伤者后,宁见尘搜寻了大船一番,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宁见尘望着荡悠悠的河水,说:“他们已经跳船走了,追!”

容禅被人带着跳入了河水之中。带着他的那人水性不怎么好,又要不断抵抗后面的攻击,带他带得很吃力。

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不断有铁箭追着他们射过来。箭矢如雨,追兵又乘着轻快的小艇,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末路。

容禅不时被迫淹到水中躲避追兵,因而喝了好几口河水。他怀疑,他没被追兵打死,可能要被这鲁莽的护卫带着淹死了。

感觉他这个护卫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主子,您可一定要,为老将军报仇啊!啊——”容禅听到一声铁箭没入皮肉的沉重声音,那个护卫再也坚持不住,手握的长刀沉入河底去。他的身体,也随水流,缓缓沉入河中,冒起来一股红色血流和气泡。

失去依仗的容禅只能随波逐流,尽量划着四肢让自己不被淹死,同时往河滩的角落游去。已经入了夜,他可以听到那些追兵在大船上四处搜寻的脚步声,同时追兵点燃了火把,登上河岸,深入芦苇荡搜寻着,一支又一支火箭,穿越夜幕,刺入河水或者芦苇荡中,燃起阵阵火花。

干!这一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偏在这个混乱逃命的时刻!

容禅整理着脑中的记忆,这一世,他叫“冷屏幽”,是当朝大将军的幼子,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可惜,父亲为奸臣陷害,入了狱。大哥战死,二哥流放而死,三哥带着母亲、嫂子、姐姐、侄子侄女一同蹲监狱,不日就要被处死。只得他一个最小的儿子,在父亲亲卫的拼死掩护下,逃了出来。

所以,那带着他逃跑的护卫临死前,才会让他记得帮老将军报仇。

可惜,这个幼子自小身体不好,逃亡过程中又受了惊吓生病,现在病歪歪的,想要逃出生天,真是难于登天!

冷屏幽你快想想是怎么逃出来的!

容禅感觉他的这具身体体力不支,手脚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再也支撑不住,逐渐要沉入河底去。他奋力拍打了一下水面,浮上去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开始脱力……

前方出现了一盏小灯。

容禅原先以为那光线是追兵举的火把,心中咯噔一下,同时看见一艘小船,一个人正站在船上张望着。追兵逐渐向这边靠近。

容禅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人跪在船边,看沉在水里的他。同时容禅有个模糊的印象,这人看起来不像士兵……

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走着。远处,有许多火把的光亮,是士兵举着火把,在芦苇荡里搜人。

江桥看了看远处的追兵,又把背上的人往上推了推,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荡里走着。为避开追兵,他钻进了芦苇荡深处,专走那些无人知晓的小路。

他是附近村子的渔民,趁夜,在河湾中放一盏小灯捕鱼。忽见河湾上似乎有两队人在打打杀杀,随即,一个脸色苍白的人顺着水流飘了过来。

他起初还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但看到他动了一下,才连忙把人捞上了船。江桥拍了拍昏迷过去的人冰冷的脸颊,还好,有气,只是似乎发着烧。而且看打扮,像个姑娘……

江桥脸红了红,见那些追兵似乎逐渐靠近了这儿,他不犹豫,背起这个莫名落难的姑娘,往渔村跑去。

这片芦苇荡很大,有好几里宽,里面水系纵横,淤泥遍布。不是熟悉附近地形的村民,进去很难出来,况且,入了夜。

江桥听着那追兵的吆喝声、脚步声,他们似乎人数很多,声势浩大,脚步不由得加快,踩到许多尖利的碎石和芦苇嫩芽也不怕。

背上的容禅咳嗽了几声,似乎是醒过来了,江桥放轻了动作。

容禅觉得摇摇晃晃的,这种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江桥在背着他,因此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江桥……”

江桥的身体顿了顿,但还是背着容禅一步步走着。

看到这个熟悉的黑色脑袋,容禅几乎觉得过去重现,他又叫了声:“江桥!”

身下的“江桥”没有答应,只是压低声音说:“我叫秋霜,小姐。”

“秋霜?”容禅的脑袋昏沉沉的,但还是想起来了,他现在是“冷屏幽”,而这个是“秋霜”。

“太好了,你没死……”容禅喃喃道。

他看见江桥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连忙说:“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咳咳——”

江桥看了看追兵的位置,有一小队追兵离他们很近了,连忙带着容禅躲进了一个角落里,静静等待着那队追兵离开。

容禅看着失而复得的江桥的容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同时他又收敛了情绪,还好,这是另一世,还有机会。而江桥似乎和之前一样,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身份。

等到那伙追兵过去,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江桥确定追兵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找不到他们所在,才带着容禅在角落里出来。

容禅的身体在发烧,他昏昏沉沉的,靠在江桥肩上,心里很温暖又安心。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慢慢走着,因为不敢点火把,他们只能靠惨淡的月光模糊地认路。芦苇荡的泥沙地上有浅浅的水流,到夜里,有小螃蟹、小河蚌在沙地上划过的声音。风吹着芦苇,柔软的叶片一阵又一阵拂荡,仿佛招着手的妖怪一般。

容禅头重脚轻,全靠江桥背着。他感觉江桥的脚步有些不稳,仔细一看,脚下的水流中竟有些血丝……

“停下!停下!”容禅沙哑着嗓音说,“你怎么了,怎么有血……”

江桥看了看,咧开嘴笑,说:“没事……就是扎破了些……”

江桥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大概也只穿了一双草鞋,为背着容禅逃命,他专往那些少人的小径里走。时间一久,脚底就被那些尖利的碎石和草茎扎破了,血丝在水里流淌。

容禅心疼地说:“你痛怎么也不叫一声?”

江桥说:“没事,小姐,一会就到了,一会出去,你就安全了。”

容禅在江桥背上挣扎着,他怎么忘了,为了逃命,他被套上了女装,而江桥又惯是个男女不分的。容禅说:“你……穿上我的鞋子。”

夜里太黑,容禅看不见江桥的变红脸色。江桥只说:“小姐,我怎么能穿你的鞋子?”

难道只能看着你这个傻瓜,踩得一脚都是血,还在傻乎乎地背我走吗?

容禅哄道:“你穿上我的鞋子……走得快些……我怕,我怕那些坏人追上。”

江桥听了觉得有道理,逃命要紧。他小心地把容禅放了下来,放在一块干燥些的沙地上。容禅病恹恹的,背靠在高大的芦苇上。江桥看着湿透的白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秀美的绣鞋。他将视线转向一边,脸冒着热气,小心地脱下了这双带着精巧绣花的鞋子,同时眼角余光瞥到,小姐有一双非常白皙修长的脚。

容禅脸不由得抽了抽,小傻子你脸红个什么劲儿!等到床上再脸红不迟!

心思迟钝的渔民江桥没有想到,“小姐”的脚怎么比其他姑娘要大那么多,不过他平时也没见过其他姑娘的脚,因此分辨不出来。

有总比没有好,穿上小姐的绣鞋后,江桥终于避免了一脚一个血窟窿的惨状,背着容禅迅速离开了芦苇荡,回到了渔村中。

*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平日静悄悄的渔村到了晚上,却热闹得紧。

一间简单的由原木和茅草搭建的小屋外,几个村民正拿着简单的乐器在吹拉弹唱。木屋上草草贴了几张红纸做点缀。还有几个好事的村民,闲站在栏杆外看热闹。

村民甲道:“练大娘,你这女婿今晚娶妻,他知道吗?”

练大娘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送上门的女人,哪有不要的!瞅瞅,这可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还能给赶出门外去!”

村民乙道:“哈哈!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丈母娘上赶着把女儿送上门的!”

练大娘襟前别着块象征性的红手绢,脸上也不知用哪儿来的胭脂抹了两坨红,硬造出喜庆的模样。她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朝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砸了过去,说:“让你们说风凉话!滚滚滚!给我滚!不出钱还想上门吃席!吃个屁!”

“走走走!咱不看了还不成吗!这练寡妇真是个泼妇!”

“呸呸呸!净欺负老实人!”

旁边的练姑娘,脸红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不住地扯着硬站在人家院子里的母亲,劝阻道:“娘,这太丢人了,咱回去吧?我,我撑不住了。”

这练姑娘,正是红衣会的练红盏,她因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醒来之后,只乖乖扮做这练寡妇唯一的女儿。好在即使她言行出格些,这一世是个村姑,也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练大娘说:“回什么回?女人总要嫁人的!嫁在村里,总好过嫁到外边儿去!”

练红盏的脸拉了下来,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自己发红的脸,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她忍着,要么一会忍不住了,直接把她娘打晕了带回家去。

而背着一个人回到自己家,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屋子张灯结彩的江桥,不对,是有谁要成亲,是有谁要在他家里成亲?

练大娘看见江桥回家,连忙扭着水桶般粗的腰过来了,捏着嗓子道:“哟!这不是秋霜兄弟回家了嘛!怎么回家还带个人呢!哎呀!不会是个死人吧!”

“没死,她落水了……我救了她。”

练大娘皱了皱眉,这人一脸苍白,快死了吧,真晦气!一会劝说准女婿快把这人扔了!

“女婿呀!”练大娘扯着江桥的胳膊,说:“女儿我已经给你送过来了,今晚你们就成亲吧!我看过了,是好日子!也不用废那么多钱彩礼酒席什么的了,我是她娘,我做主了。今晚你们就盖一床被子,洞房就行了!”

江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练大娘,您说什么,我怎么突然要娶练小妹……”

“咱们乡里乡亲那么多年了,知根知底,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说那么多了,你和小妹也是青梅竹马,年龄相当,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到时候咱们两家并做一家!”

练大娘接着说:“你别看我现在一张老脸跟树皮似的,腰也跟水缸一样啊!我这姑娘才十六岁,水灵灵的,大胸脯,水蛇腰,大屁股,包生儿子……”

练大娘喋喋不休地夸自己女儿。

江桥茫然,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小妹了?”

“什么说不说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练大娘说。

江桥背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像是个病弱的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目光却有些不善。

练红盏看到江桥的模样,惊讶得快叫起来了:“江……”但蓦然接触到江桥背上那人的目光,练红盏又迅速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这谁,不是清微剑宗那谁吗……

好端端的,她不过想叫一声熟人,至于这样死瞪着她吗?好像要杀人一样。

容禅转头问江桥,说:“秋霜,你要成亲了吗?”

江桥没来得及回答,练大娘说:“这人是?这谁啊?”

“我在江上捕鱼,她落到了水里,好像有坏人在追杀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江桥说。

练大娘脸色一变。

这时,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说道:“里正传话了,一会儿县衙要派人来搜村,说是丢了逃犯,在找附近有没有人见到生人哩!”

“生人?这不是——”练大娘说。

练红盏马上捂住了练大娘的嘴巴,指着容禅,赔着笑脸说:“我表妹,刚过来,住我家里。”

直到人都走光了,练红盏才放开捂着自己娘嘴的手。练大娘埋怨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逃犯呀!咱不得把人交出去!”

练红盏急中生智,道:“娘,她要是逃犯,那秋霜哥,还有咱们,作为邻居,不都得一块连坐给抓进去吗?这哪能承认呢?”

练大娘一听,抓着女儿的手,就想回家去:“女儿,你说得对!咱走,回家,不趟这趟浑水!”

江桥反应得很慢,说:“练大娘,你说,要我娶小妹?”

“娶娶娶,娶个屁!”一想到江桥可能要和逃犯扯上关系,练大娘瞬间觉得这女婿不好了,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我女儿漂亮又贤惠,你3八九岁别想吃天鹅肉!”

江桥:“……”莫名其妙要娶妻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通。

“呀呀呀——”练红盏差点被大娘扯走,这下,清微剑宗那人总算不瞪她了。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外面世界的熟人,练红盏还不想那么快分开。她甩开练大娘的手,想留下来跟江桥说几句话。

“你你你,你还记得我吗?红衣会,花绮楼?”练红盏说。

江桥:“小妹,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附近吗?怎么会不记得你。”

容禅从江桥背上下来了,苍白着脸,穿着一身明显的女装。不过他本身长得漂亮,也没有多违和。“他不记得了。”容禅说。

“哦——”练红盏拖长了调子,又问容禅:“你这是?”

不及容禅回答,村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声。里正带着官兵,正在一家一户搜寻,寻找可疑人物,并高喊道:

“河湾村的各家各户!听好了啊!谁窝藏逃犯,砍头没商量!注意了,是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男娃,左脸上有痣,背上有红色胎记……”

练红盏悄悄问:“这抓的是你?”

“嗯。”容禅不耐地点了点头。

“乖乖。”练红盏说,“这可怎么办?”

容禅神色一冷,要么,把这些凡人都杀了,不过是幻境!他刚休息了一下,觉得身上的灵力恢复了些,杀几个凡人不成问题。

练红盏见容禅面带杀气,担心殃及无辜的村民,便灵机一动,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肯不肯?”

“什么?”江桥问。

“我娘刚好准备了婚房,不若,你们今晚就成亲。我就说你是我远房来投亲的表妹,反正他们找的是个男人,你们成亲了,官兵自然想不到你们头上。”练红盏说。

练大娘一听就急了,她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裳吗,连忙反对道:“不成,这可是逃犯呢……”

练红盏说:“管他是不是逃犯,秋大哥把他救了回来,就和咱们脱不开关系了。不如趁机遮掩下来,能够保全我们全部。”

练大娘也害怕是非不分的官府,不吱声了。这衙门的确是这样,甭管有没有罪,先抓进去再说。

容禅却对江桥说:“秋霜……我本姓冷……我是被奸人所害,才被追杀至此。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可对天发誓,我是被冤枉的。你若不信,我就自行离开,不连累你们任何人。”

容禅欲转身离去,江桥却扯住了他的衣角,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江桥结巴地说:“冷姑娘,我们,成亲。”

一个看到他伤了脚,就会心疼的姑娘,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他选择相信她。

练红盏眉目一动,又充满了笑意,她终于摆脱了被她娘逼婚的困境!

而这两人……都自己答应了,还能说什么?

就连练大娘准备的婚房,都派上了用场,可谓,“皆大欢喜”!

于是,刚才在院子里吹拉弹唱的村民,又被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新娘换了个人,换成了练表妹!

容禅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喜服,坐在床沿上,头上盖了块土气的红盖头。他那身丝质衣服太过惹眼,已经藏到床底下去了。

练红盏又说服练大娘,从家中拿出了些腊肉和鸡蛋,凑了几个菜,拉着街坊邻居,一同凑了几桌,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江桥一直处于懵懵的状态,被练红盏张罗着,胸前系上一朵大红花,又在村民的怂恿下,灌下了几杯自制的米酒。直至里正带着官差来到时,婚宴尚未结束,江桥脸上也因醉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个挎着长刀的官差闯入了小院。官差面色高傲,趾高气扬地看了看这些穷得一屁股补丁的渔民,傲慢地问道: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生人啊?”

村民们噤若寒蝉,就连原本在桌子底下等投喂的大黄狗,都夹着尾巴躲到了人群后面。

“没、没有。”江桥答道。

“嗯?你是什么人?”官差问。

“我是秋霜,是本村人士。今晚我成亲。”江桥答。

“他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里正。

里正说:“是,是,这孩子自小生在这里的。”

“那新娘呢?又是哪儿来的?”官差问,说着,他就挑起帘子,想进屋去看新娘。但江桥挡在了官差面前。

“这是几个意思?”官差问。

练红盏连忙上前说:“官差大人,新娘是我家妹子,表妹,刚投亲来的。”

“她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

里正:“这……”

官差又看吃席的村民。村民都是乡里乡亲的,自然附和道:“是,是。”

官差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江桥,江桥咬着下唇沉默以对。官差忽然狠狠推了一把江桥,江桥趔趄了一下,又急忙起来挡住:“别,别进去,这是我媳妇……”

情急之下,江桥都忘记了羞耻。

官差冷笑一声,正想拔刀向江桥,忽听得里面传来一细细的声音:“官人,怎么了?”

声音很柔,很轻,还带有一种清冷的音感。即使不见其容颜,也能想象出来是一美人。

里正连忙上前解围道:“大人!大人!乡下人娶媳妇没见过世面,您见谅,见谅!”

里正又说了一大堆好话。

官差想,里面反正是个女人,不是他们要找的逃犯,不和这鱼贩子一般置气,便冷哼一声,走了。

官差走后,江桥和练红盏齐齐松了口气。

*

村民都散了之后,练红盏悄悄朝江桥挤了挤眼睛,也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回隔壁的家去了。

人群散了,江桥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便关上了门,疾步朝坐在床沿的容禅走去。

江桥扯下容禅盖在头上的红布,见他闭着眼睛,长睫如鸦翅般覆下来。而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

“冷姑娘,你,你还好吗?今晚委屈你了。”江桥说。

容禅蓦地睁开眼睛,清冷的瞳色中有着江桥的倒影。他想纠正江桥的称呼,但不料开口就是一串咳嗽。江桥扶住他,他因而抓住江桥的手腕,并且,缓缓抓紧了。

真好,你还在。

容禅看着江桥,夜渐渐地静了下来。他想,你一直是这样的吗?也不管人的好坏,就傻乎乎地一味付出。你真的不怕,我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对你来说是危险的吗?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相处多年的友人,亦有背叛的可能。容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一直认为世情是冰冷的,人间是险恶的。

只是江桥……你是太傻,还是太赤诚?

江桥小心地碰了一下容禅的额头:“冒犯了……你还在发烧,我去给你熬药。”

江桥想扯开自己的手,不料容禅仍紧紧抓着,江桥又扯了一下,容禅才把他的手腕放开。

江桥拿出了一个小药罐,并捡出自己平时储备的一些草药,开始在小屋中熬药。

容禅站了起来,他刚才在塌上用残余的灵力修复了一下身体,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明天应该没事了。冷小将军这具孱弱的身体,总算比之前强了许多。

容禅说:“我没事了,你不用熬药了。”

江桥说:“这怎么能行呢?冷姑娘,你不能怕喝药,一会就好了”

这小子,还是跟外面一样傻。容禅无奈,只能等江桥煮完了药,并乖乖喝了。

见容禅喝下药,江桥高兴地说:“冷姑娘,您一点儿都不怕苦,这么快就喝完了!过几天病就好啦!”

容禅笑笑,这小子还是又傻又单纯,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为他挡箭死了还要背着他……

想到这儿,容禅上扬的嘴角慢慢下来了。上一世,因为秋石离世,他们的世界直接崩溃。原来每一世的秋光,才是幻境的关键。冷画屏与秋光本就心意相通,因为种种原因,秋光早死,才造成冷画屏孤独一世的悲剧。他们必须要守护住秋光的每一世,才能促成姻缘和合。

他们进入幻境前冷画屏留下的讯息被破坏,否则也不会这么毫无头绪。

容禅静静看着江桥忙活,这个很普通的小傻子,知道自己很重要吗?还会那么容易地去死吗?让别人对他世世难忘。

江桥把所有柔软温暖的东西都堆上了床,铺好了被子。做完了这些,他又拿着一个木枕,坐在床沿下的踏板上,打算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容禅见江桥没有上床的意思,抓住江桥的手腕,说:“你睡哪儿?怎么不上床?”

江桥坐在脚踏上,抱着一个木枕,呆呆地说:“我睡这儿就好了,冷姑娘,你睡床上。”

“我们已经成亲,是夫妻,为什么不能睡一张床上?”容禅语气柔和地说。

江桥脸红了红,低声道:“冷姑娘,我们是为了救你,才成的亲……你可以,不当真的。你要是不喜欢我睡这儿,我睡屋外也成。”

容禅拉住江桥,说:“我们拜了天地,又请村民喝了酒,怎么不算数?你是不是反悔了,打算不负责任?”

“不是的!”江桥说不过容禅,又没他口齿伶俐,只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禅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江桥拉上床,这小子牛劲犯起来,不是他威逼利诱就能改变的,倔强到非要撞南墙一回!容禅担心他一人睡冰冷的地上生病,便虎着脸,非常不高兴地吓唬他:

“你不愿意上床睡,是嫌弃我吗?你觉得我不干净?”

“不是!”江桥红着脸,先是否认了,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面庞俊美冷清的冷姑娘,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睡一张床上,要有小娃娃的。冷姑娘要是有小娃娃了,就不方便,不方便走了……”

容禅哑然,他想了半天,心中回转过数百个阴暗的想法,想江桥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他不信任冷屏幽的来历,在提防冷屏幽,还是他抗拒冷屏幽,其实想娶那青梅竹马练小妹,容禅知道“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而冷屏幽是个天生断袖……容禅思前想后半日,胸中的妒意和杀意一并增长,却不料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他怎么会把江桥想得太复杂?

只是……江桥也太没常识了些。容禅凝眸看着江桥,他一点不记得那夜的状况,他是不是帮他回忆一下比较好?让他知道,怎样才会生娃娃,到底谁才会生娃娃。

容禅低声说:“谁被搞大肚子还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江桥没听清容禅在说什么。

容禅咳了一声,说:“没什么。你想睡哪儿就哪儿吧。”

大不了等他睡着后,容禅再把他捞上床。

*

第二日,江桥醒来,便是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擦了擦眼睛,看到离自己咫尺之隔,还有另一个人平静的睡颜,差点没吓得滚下床去!

“冷冷冷……”江桥颤抖道。容禅的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

俊美的男人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顺手把搭在江桥腰上的手更揽紧了一些。“醒了?”容禅说。

江桥:“冷冷冷冷……”冷姑娘怎么会在他床上!不是,他怎么会在冷姑娘床上!

容禅:“冷就多穿件衣服。”

江桥:“冷姑娘,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容禅忽地一笑,他把江桥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前。因为睡觉,他的领口都松散开来,露出大片赤裸光洁的胸膛。他贴近江桥耳边暧昧地问:

“你看我像姑娘吗?”

入手摸到一片平坦紧实的胸膛,江桥知道自己犯错了,咬着下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容禅抓住了。江桥又抽了几次,差点没滚到床下去,才把自己的手狼狈地抽了回来。

“冷冷冷冷……啊不是,冷公子。你是冷公子?”江桥说。

容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和外衣,说:“嗯,为避祸,才装成了女子。”

江桥的认知有些混乱,但看看容禅的样子,好像又确实是自己眼瘸。他连忙下了床,这样也好,至少冷公子不会因为和他同床而生小娃娃。

容禅斜靠在床上,支起脑袋看了看江桥的木屋,小傻子哪一世过得都不太好啊,像是那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他得怎么帮秋霜改善下生活?

“你去哪儿?”容禅问。他看见江桥起了床就穿衣服,还忙忙碌碌地拿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

“我去江上捕鱼。”江桥说。

容禅想起上一世,江桥变成了秋石就每天都在砍柴,现在估计当了渔民就每天抓鱼了。不指望江桥什么时候能够想起原本的身份,或者要到很久之后。容禅叹了口气,披衣而起,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不!”江桥摆手,说:“外面有人在抓你,你怎么能出去?”

“再说了……”江桥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媳妇……哪有让媳妇去干活的道理……”

容禅嘴角一勾,想不到傻小子还挺会疼媳妇的。因而容禅问道:“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桥说:“锅里有一些吃的……你累了可以睡觉,无聊了可以在院子里逛逛,等我回家。”

容禅觉得“等我回家”四个字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意味,像是一种契约,因此他笑眯眯地说:“好。”容禅伸出一只拳头,示意要和江桥碰一下。

江桥也不知道容禅伸手是什么意思,但配合他也用拳头碰了一下,只要让冷公子高兴就好。果然冷公子笑了,说:“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回家。”

昨日练红盏送过来两身村姑的粗布衣裳,容禅拿起这些朴素又土气的布料一看,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在他荆钗布裙不掩国色。况且,江桥都亲口承认他是“媳妇”了,容禅对穿女装也没那么不满了。

想想上辈子冷太子还没混上个名分,现在他睁眼就喜提秋家媳妇,容禅心里还有些小美。

倚门看着江桥离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原本抱着双臂笑眯眯的容禅,脸色慢慢变得冰冷无情起来。他长长的睫毛如蝉翼盛了光,微动一下,便如天星滑落。容禅回想着昨日遇到的一些人,鼻尖冷冷地哼了一声。江桥不在,他要腾出手去处理了。

容禅出门没多久,就看到有人蹲在江桥家的菜地里鬼鬼祟祟,还借着石墩子遮掩自己的身形,以为屋里的人看不见。

容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容禅抱着双臂,站在石墩子旁,冷眼看着隔壁的练大娘一大早来江桥家偷菜。

勤快的江桥在屋前屋后辟了几块菜地,撒了些菜种,收些青菜吃。但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这菜都便宜了谁。他也没细心到去仔细数过有没有少。

“这菜长势挺不错的啊。”容禅说。

“可不是吗?多水灵啊!”练大娘偷菜偷得正欢。

练大娘冷不丁觉得有些奇怪,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秋家刚娶的男媳妇啊!

她抬头一看,见面容漂亮的秋家男媳妇正一脸阴冷地冲她笑,吓得手里的菜都没拿稳,一屁股坐到菜地里,还坐坏了几棵——

作者有话说:开启种田副本(bushi)

第55章 石中火2

“你你你!怎么突然出现也不打声招呼啊!吓死人了。”练大娘说。

“练大娘, 你人真好,一大早就来帮我家秋霜摘菜。”容禅说。

“那当然……”练大娘听着又有些不对, 腆着脸笑道:“我是秋霜的长辈, 他是个孤儿,小时候没我,他还长不大哩。秋霜都让我过来摘菜, 让我随便拿。”

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啥也不懂,她是秋霜的长辈, 看着秋霜长大,怎么着也算他半个婆婆吧?练大娘想着腰杆就直起来了,心里也不慌了。

“是吗?那我还真错怪练大娘了。”容禅冷冷地说,“对了, 秋霜同我说, 有包耗子药找不到了,练大娘您见到了吗?”

“耗子药,什么耗子药?”练大娘心里一慌。

“秋霜说, 最近地里菜老是不见, 疑心是被耗子吃了, 就买了包耗子药。谁知昨天耗子药不小心洒菜地里去了, 没能找到。不过现在说清楚了,都是练大娘好心帮我家秋霜清理菜地, 哪有什么耗子。因此我想把那包耗子药找回来。”容禅说。

“你说菜里有耗子药!?”练大娘一惊一乍的。

“是啊, 一大包药粉呢,无色无味的,大夫说了,指甲盖那么大点就能药死头驴的。吃了头发掉光、头顶流脓、脚底长疮。”容禅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动作挑衅又嚣张,流里流气地看着练大娘。

这是个流氓啊!

练大娘把手中的菜一抛,说:“那什么,我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这菜不好吃,还是留着你们吧,哈哈。”说完便像屁股着火一样回家去了。

容禅嘴角一撇,没他,这小傻子还是成天受人欺负。

他忽然又说:“还躲那儿干什么,出来吧。”

语气不是很友善。

“呵呵。”自练大娘开始偷菜,练红盏一直躲在柴门后面,偷偷看着,又制止不了。知道容禅三言两语气跑了练大娘,练红盏才笑着走出来了。

“我该怎么称呼您?容仙尊,还是冷公子?”练红盏说。

“随便你。”容禅说。

“容仙尊,好久不见。”练红盏说,“上辈子,我差点就要与那冷太子定亲呢。只是不知为何,那世界突然中止了……”

“是因为江桥”容禅说,“他是秋光的前世,这一世也是。”

“难道是因为他……”练红盏沉吟道。

“嗯。”容禅默认了。

“唉,这可怎么办?我一醒来,又换了个地方,可把我吓坏了。”练红盏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拘谨了,共患难让这个姑娘活泼了些,“上辈子,我一直被关在那宅院里,以为自己要出不来了。这一世到了一个渔村,倒比上一世好一些……这练寡妇爱占些便宜,但人不算坏。”

容禅勾唇一笑,说:“所以你就纵容她偷我们家的菜?”

练红盏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跟一个金丹道尊在这儿讨论偷谁家的菜地的机会。不得不说,她拿过去的这身村姑装,容禅穿起来还像模像样。

“我拦她了……没拦住……”练红盏说不出,你别惹这阎王,不然他一掌把你轰了,她怕吓坏练大娘。

“也是。你们差点就成了一家人,丝毫不见外。”容禅说。

练红盏听着容禅的话里有点酸,听不出哪里惹了这位金丹宗师。但她是女性,感觉要稍为敏锐一些。练红盏试探地说了句:

“容仙尊,想不到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

容禅:“……”

糟了,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练红盏又改口道:“还是昨日的嫁衣好看。”

“其实……秋霜要娶练小妹,也是练大娘逼的,秋霜大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练红盏说,“这是因为,练大娘欠了秋霜三吊钱,她又不想还了,才逼练小妹嫁过来,好免了债务。你可千万别误会。”

容禅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原本想着这一世,难道冷屏幽还要和秋霜未过门的青梅竹马斗上一斗?原来没这回事。

“秋霜是这一世的核心,如果他死了,我们这一世也会失败,冷屏幽依然无法和秋霜终成眷属。上一世失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被幻境惩戒,但谁知来到了下一世,不知这一世如果也失败了,我们还有没有第三次机会。”容禅摇摇头。

“三世情缘……”练红盏喃喃念道,“如果第三世也失败……”

容禅说:“关键可能在我身上。罪臣之子,冷屏幽。”如果秋霜一直生活在渔村之中,看上去不会受到什么冲击,但是他偏偏救了罪臣之子冷屏幽。被冷屏幽牵连,秋霜可能遭遇危险,就如上一世一般。

“我这个身份……不是很安全。”容禅说,“可能会有人因我而来,累及秋霜。”

“尤其还有,那个邪修。”容禅说。他可忘不了上一世是夏惜命射了他一箭,他才落败的。

“那个夏国师!”练红盏说,“上一世我在京中也听说了,说他有诸般道法,博得宫内盛宠,似乎他所受的灵力禁锢不似我们那般强劲。我还听说他把死去的婴儿复活了。”

“哼,一些傀儡炼尸之术罢了。”容禅说。凡世少见多怪,还以为仙人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

“总之,我目前尽量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离开秋霜身边。”容禅说,“保护秋霜的安全为上。”

练红盏说:“明白了。”

接完头后,容禅回到了江桥家中。

河湾村只是一个普通渔村,村中村民都不富裕,秋霜家也是一样。容禅看了一下江桥所说的灶台,倒留着一些粮食和蔬菜。容禅想象了一下凡间人间媳妇的工作,要做什么,做饭吗?他是个修炼天才,从来没做过饭啊?不过凡人都能做的事,小菜一碟,他不是点点手指就会了?

晚上,江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