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陆绥安方才脸色那么吓人。
……
回城路上,沈安宁一路心绪不宁。
回城人马多了裴聿今和裴清萤兄妹二人,可马车上却难得一路静悄悄的,颇为安静沉重。
分尸案,中秋那日在八月楼附近亦出过一桩案子,据说手段残忍,只那日她跟陆绥安冷战一路,却也忽略了那日陆绥安原本就凝重的心情。
而连环杀人案。
沈安宁之所以这般心绪不宁,其实除了源自于今日置身危险的后怕外,她还在此刻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事,便是前世一度闹得满京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
今日,这是第二例。
可她却记得前世分明死了七人。
一日一人。
屠了整整七日。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时至今日还远远没到要完结的时候,中秋和今日这桩案子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而前世这桩案子之所以造成前所未有的轰动,除了这桩案子本身手段过于残忍外,还因后来死了一位大人物——
福阳郡主。
只是,前世这个时候,沈安宁刚好经历着宫宴后被禁足一事,后又沉溺在白桃的生死不明中,故而对这桩案子记得并不深刻,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要不是受害者里头有福阳郡主,她怕是连这件事情都压根不记得了。
可是,那可是七条人命啊,沈安宁在得了预知未来先机的前提下,如何能做到坐视不管?
可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始终想不起来,凶手究竟是何人。
这时,马车驶入城门,被拦在门外严查。
磨磨蹭蹭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白桃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下车查看,却不想刚掀开帘子,只听到远处有人嫌弃道:“咦,这什么玩意儿,晦气。”
话音一落,一只玩偶被人远远扔了过来,正好扔在了白桃脚边。
又见那玩偶是个巫女摸样,歪嘴斜腮,面目可憎,还有一只眼睛暴了出了,因刚险些目睹了一起分尸案,瞬间,白桃吓得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回了马车内。
马车内众人亦都惊魂未定。
沈安宁正欲去扶,然而视线落到那只玩偶上时,瞬间,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窜入了脑海中。
戏子。
凶手是个戏子。
沈安宁当即噌地一下掀开车帘,举起手中玩偶,朝着马车外扬声问道:“这玩偶是何人落下的——”
第55章
“夫人, 听雨楼布置好了,夫人今夜……还要宿在听雨楼吗?”
话说因在城门处耽搁许久,又不知何处走漏了消息, 东市碎尸案开始在市集疯传, 一路上都听到不少人在绘声绘色传嚷。
有人说那尸首被大卸八块,有人说那尸首被剁成了肉馅, 横竖是越传越凶,后还有人迷信起哄, 只道是那恶鬼索命,恶鬼出世,必将要吞噬千万灵魂, 还会不断有人被害的,横竖大半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闹得百姓草木皆兵, 惊魂恐惧不已。
沈安宁回府时已到了日落时分。
待用完晚膳,沐浴洗漱后,浣溪过来询问道。
原来今日早起的第一件事, 沈安宁便是命人将湖畔小楼安置了出来,她以秋老虎到来,天气太过闷热为由头, 决定搬去小楼住上几日, 名为纳凉, 实为——
躲避与陆绥那厮的同床共枕。
是在二人连续同房两晚后, 她恼羞成怒的决断。
中秋夜那晚, 是她推辞不过,算是半默许的松口,可昨夜, 对方的贪得无厌,便是他的多贪多占了。
沈安宁目前没有怀孕的打算,长期服用避子汤又于身子有碍,可观那陆绥安之言,他这辈子不知怎么突然就对子嗣上了心,竟突然提出来要孩子之类的要求来,陆绥安若认定的事情便绝非随口说说,他势必是会身体力行的来践行此事的。
可沈安宁怎堪承受,于是,这才有了搬去听雨楼暂避风头的想法。
只是今日城外出了事,已连续犯了两起分尸案,又预测后面几日只怕越发不得消停,陆绥安这几日只怕会越来越忙,应当无心旁事。
不过,沈安宁前世离世前那两年都是在听雨楼度过的,她习惯了那里的宁静,今日案子烦心,还是打算暂时先去小楼内静静心,顺便梳理一下到底该不该,又该如何提示陆绥安,关于那凶手的身份信息。
“没想到堂堂福阳郡主,竟被个低贱的戏子给害了,还死得那样惨,哎,长公主可真是可怜,便是尊贵为一朝公主又如何,到了晚年连个子嗣,连个念想都没有,我看倒还不如老婆子我活得痛快。”
前世,房氏每每参宴回来后,总会忍不住尖酸刻薄的将每一位贵人贬低得一无是处,如此,方才能泄气一番。
只因,房氏身份不高,混不到那些贵夫人圈层,偏又爱往里头硬挤,免不得回回受气。
有关福安郡主受害一事,多是听房氏念叨这才得知的。
沈安宁记起了凶手是一个戏子,可对旁的却全然模糊了。
前世,这案子闹得极大,死了那么多人,此刻多耽搁一刻就会多一人受害,沈安宁本应该第一时间将这个她独一人知晓的凶手信息告知给陆绥安,他便能早一日抓获凶手,还他人生还的可能。
可是,又不能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倒是有些难以入手。
故而,哪怕去了听雨楼,亦是趴在窗边,神色凝重,久久未曾入睡。
直到约莫到了亥时时分,正房院子那头忽而亮了灯,响起了一阵动静,正房与小楼隔湖畔遥遥相望,沈安宁便知是陆绥安回来了。
话说陆绥安今晚回时,见正房落了灯,还以为沈氏已事先睡下了,沈氏毕竟是内宅妇人,今日发生那么多事情,又遇此凶险,难免心绪不宁,陆绥安本欲宽慰一番,却未料踏入正房才知,她竟不再屋内,而是搬去了湖畔小楼。
陆绥安立在门口,遥遥朝着远处望去,隔着一汪湖水,湖畔面对,有浅浅灯光摇曳,一时微微眯起了眼。
究竟是真去纳凉,还是……还是……还在避及他?
又或者,怕今日小琼山一事,他回来寻她翻旧账?
陆绥安沉着眼,琢磨了一阵,方沐浴一番,这才命人提灯,径直朝着对面而去,却不想,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忽而闻到“吱吱”乱呜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陆绥安左耳微动,他耳力过人,一阵辨别后直直朝着窗边看去,这才见临窗位置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只鸟笼子,金色的笼子稳固豪阔,只是此刻里面关着的不是一只鸟雀,而是一只——
松鼠。
此刻吃饱喝足后竟在抱头梳理,后悠哉游哉的躺在软垫上休养生息,简直好不快活惬意。
竟是那只小畜生!
陆绥安皱着眉头,不多时缓缓走了过去。
恰好这时红鲤小心翼翼钻进了屋内,一进门便见世子发现了那只松鼠,动作一顿,正欲立马退出去,然而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摸样惊动了世子,在陆绥安威严目光的威势下,红鲤几欲哭了出来,挣扎许久,终是支支吾吾开了口,道:“禀世子,夫人……夫人让小的将这只小松鼠送过去……”
红鲤声音宛若蚊蝇。
原来,在得知陆绥安回来的那一刻,沈安宁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只小松鼠还落在了正房,担心惹他不快,小松鼠性命不保,便立马支招让红鲤偷偷潜入进去,将这小家伙给偷出来。
红鲤见屋内没动静,还以为世子沐浴后安歇了,没想到一进屋就正好撞到了与夫人那只爱宠大眼瞪小眼的世子爷,故而气势一下子矮了七分,心虚惧怕的交待了所有的事实。
“这小畜生乃夫人今日带回来的?”
陆绥安见沈氏真将这小畜生带回府不说,竟还要走哪带哪儿,一副亲自贴身养护的架势。
他本就看这畜生碍眼,当即只嘴角勾起了一抹不睦,明知故问冷声道。
红鲤缩了缩脖子道:“是的,世子,这……松鼠是夫人今日外出带回来的。”
说着,飞快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却见陆绥安目光微凉的盯着那快活似神仙的小畜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越发不睦,沉吟片刻,这才收起了面上所有情绪,只冷声道:“去年关东地区鼠疫泛滥,险些传至上京,今年好不容易灭鼠成功,还是莫要沾染这些腌臜畜生比较好。”
说话间,朝着红鲤吩咐道:“送去外院,派人明日送归山野放生。”
红鲤闻言顿时欲哭无泪。
夫人让她将这小东西偷出来,她却办砸了,世子一口一个小畜生,怕是已再无回旋的
余地。
可世子之令她不敢不从,当即战战兢兢的提起笼子,正要离去,却不料行至门口时,忽见世子复又改了口,道:“罢了,送去书房罢。”
说着,淡淡道:“夫人若问起,就说吾喜欢,夫人若喜欢,可随时去书房投喂。”
话说间,陆绥安已行至门口,擦肩而过时,再又吩咐道:“通知前院,若是日后裴家那位前来送粮,莫要阻拦,往后一律直接领那姓裴的去书房投喂便是。”
陆绥安交代完这番话后,便已长腿一跨,迈过门槛,提着灯笼延着湖畔,朝着对岸湖畔小楼方向走了去。
红鲤闻言,瞬间长长松了一口气。
与世子交谈一番,险些要了她半条命。
好在,保住了夫人爱宠一条命,当即丝毫不敢耽搁,唯恐下一刻世子又改变了主意,忙不迭朝着书房送了去。
……
“世子未曾撞见,未曾刁难罢?”
话说,听到门口动静,沈安宁单臂枕在窗上,下巴磕在臂弯里,吹着秋风,略微凉爽,难得不想动弹,只略侧了侧目,语气闲散问道。
直到一道清淡低沉的声音自后响起,“难道在夫人心中,为夫是那般小气刻薄之人么?”
这道声音毫无征兆的自矮小绣楼内响起,生生吓了沈安宁一大跳。
猛地转身,便见陆绥安不知何时已跨步入了屋内,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屋内,生生将整个屋内填满了,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四目相对。
沈安宁脸上一哂,这可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嘴人嘴到了正主跟前。
到底有些尴尬。
这陆绥安走路怎么没声?
她方才明明一直看着湖外,怎么就没看到他提灯而来的身影。
“怎么会,妾是怕丫鬟笨手笨脚,侍奉不周。”
好在,没了前世的爱慕后,别说嘴句话,便是二人打上一架,她也不会有太多的心里负担。
她神色自若地说着,说这番话时,面上竟没有半分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后的难堪。
说话间,扫了眼他身后,不见红鲤的身影,又见陆绥安两手空空,没有将小松鼠带来?
想询问一遭小松鼠的安危,又隐隐觉得此刻还是莫要自寻麻烦的好。
陆绥安却盯着闲散慵懒的妻子,一时没有接话,没有追究,亦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立在屋内,负手而立,静静远远的看着她。
亦没有再走过近,没再落座。
就那样立在屋子中央,看着她。
沈安宁则半倚在临窗的矮榻上,半侧过身子,亦静静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一时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仿佛渐渐升起了一丝古怪的气氛。
这气氛有些诡异,又好像有些……氤氲。
今日,在山上因命案突然,确保她无恙后,他未曾久留,匆匆而去,二人亦不曾单独说过话。
可是,纵使沈安宁有意忽视,但是对方的着急关切她其实都看在了眼里,他两度将她搂入怀中,在甚至捉奸的气愤档口上。
贴身相拥的那一刻,她隐隐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细微颤动的身躯。
这一世陆绥安与上辈子的不同,她亦看在了眼里。
可是,上辈子的记忆她无法抹去,将永远残存于在她的脑海。
沈安宁眸眼一垂,只再一次缓缓避开了对方深邃的目光。
陆绥安神色一顿,回过了神来,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握紧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氏好像依旧在回避自己。
只是方式跟从前有所不同,程度亦跟从前不同而已。
不细究其实察觉不出来,可陆绥安能够感受得到。
今日这案子重大,其实很忙,他连夜赶回城,又联合几个衙门一道搜查,若是搁在往日,他直接就会在衙门宿下,今夜几乎不会有合眼的时候,可担心她因白日里的事情害怕,女子总归胆小的,这才特意挤出时间匆匆赶回了府。
她却搬到了这小楼。
以及,裴聿今今日怎会与她同行?
他可不信是偶遇。
原本还有很多话要与她一道梳理。
就像昨夜夜谈那般,说清楚了夫妻之间便能很快冰释前嫌。
可妻子此刻分明身在眼前,却又仿佛隔得很远。
陆绥安双目紧盯着沈氏的背影,她仿佛与窗外夜色,湖畔融为一体,正恍惚间,下一刻,却见那沈氏已缓缓下了榻,冷不丁道:“我还以为世子这几日定然忙碌不已,不会回府,近来天气又实在闷热,想着这湖边凉快,索性搬过来住几日——”
沈氏已神色如常,主动解释起了她今晚搬到此处的缘由。
好似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一场幻觉。
说话间,见他明显已沐浴洗漱过了,却换了身常服,一副要出门的装扮,不由惊讶问道:“世子今夜还要外出?”
顿了顿,又想了什么,道:“可是还要前去查案?世子今日案子查得如何?可有找到凶手?”
说这话时,沈安宁已从软榻上爬了下来,看向陆绥安的神色难得带了几分关切。
今日倒是比从前话多了几分。
不像前几次,三番五次的将他往外赶,亦仿佛多了几分好脸色。
又见她关注案子,看来,她对于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也是,毕竟今日连他都有些惊魂未定。
这一刻的妻子又仿佛与方才不同,让他一时觉得方才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再一抬眼,又见沈氏今日身着一身玉色衫裙,外罩一袭轻雾色软烟罗,看着烟雾飘渺,飘散若仙,衣裙虽宽松,却衬托得整个人越发超凡脱俗,宛若山间一缕仙灵。
他记得沈氏从前喜深色,整日穿得有些老气横秋,当然这是四弟陆靖行某日的点评,虽被他告诫训斥了一番,却也觉得主母沉稳并非坏事。
然而今日,以及近来,却分明觉得还是淡色,艳色更衬她。
正将人凝视着,这时——
“世子今日奔波一日,辛苦了,先坐下吃口茶润润罢。”
说话间,沈安宁竟亲自将软榻矮几上的茶具摆上,亲自倒了杯茶,而后送到了他跟前来。
陆绥安看着近来向来疏远他的妻子竟在此时,难得破天荒的亲自替他斟茶,相比最近这两个月的异常,仿佛有渐渐回到从前往昔的趋势,就连一向疏离的面上此刻竟也难得带了点细致和体贴。
陆绥安不由有些意外,又见妻子脸上缓和,仿佛颇有几分示好之意。
一时垂眸片刻。
是因为这几日他们同房次数多了,沈氏的不愉快缓和些呢?
还是,他今日快马加鞭奔赴赶过去,对他有所改观?
横竖无论是何缘由,既沈氏有改过自新,向好之意,陆绥安自然乐见其成。
若真如此,今日突然搬来这小楼说是前来纳凉一说,也还算说得过去。
这样想着,陆绥安神色微缓,一时接过茶盏,正欲坐下陪她片刻,却见人还没坐稳当,沈氏便已状似无意的,再度开了起来,却道:“对了,世子今日案子查的如何呢?可有线索呢?”
听到这里,陆绥安眼眸轻抬,他隐约有种错觉,今日妻子的难得示好,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案子来的?
陆绥安不眉头一挑。
不过,女子素来喜爱八卦,何况她今日亲历过此事,多关切一番亦是情有可原,又见沈氏难得对这件事这般上心,再加上他们
夫妻二人刚有和好之意,便也难得开口道:“山下还在挨家排查,亦派人进了山搜寻,放心,只要人还在山里,将人抓获,不过是时间问题。”
陆绥安平日从不与家人说办案之事,故而此番言论,多为安抚之意。
而落到沈安宁耳朵里,便是还未抓到凶手,亦未有任何线索。
可是,现今最紧迫的就是时间啊,明日凶手又会作案,后日会,大后日亦会。
沈安宁不由有些心生暗急。
偏面上不能显露分毫,沉吟片刻,只装作不漏痕迹与他闲话家常道:“那女孩家中不知该多伤心难过?”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又道:“手段这般凶残之人实在不多见,怕多是性格怪癖、性情古怪之人,寻常百姓家多安分守己,便有歹念者,往往顾及亲友家人,也鲜少这般残暴不仁,凶手怕是多混迹在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之辈,多为孤僻古怪之人。”
说话间,沉吟片刻,又徐徐道:“之前案发在城内人流密集之地,现在却又案发在城外人迹罕见之地,若是凶手为同一人,这说明凶手在三日之内,可跨越城内城外数十里之地,多有车马随行,要么是两处都有亲人产业,要么则是从事着一份可出入城门自由,且习惯两地奔波的职业。”
说到这里,沈安宁故作冥思苦想道:“究竟什么人会常年四处奔走呢?”
她仿佛喃喃自语,然而一抬眼,却见晕黄的灯光下,陆绥安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锋利迫人。
第56章
有那么一瞬间, 沈安宁只觉得又好似回到了宫宴那晚,他掐着她的脖子问她究竟是谁的那一幕。
沈安宁心头一紧。
她知道陆绥安此人向来敏锐过人,他对公务, 尤其是在办案这块, 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
无论是隐晦试探,还是假意问询, 只要露出丁点破绽,势必会被他一举捕获。
果然, 下一刻只见陆绥安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经心,指腹轻抚着茶盏盏身,目光却静静地落在她的面容上, 似在好奇,又似在审视着她,半晌, 勾唇道:“哦,为夫竟不知夫人在办案方面也颇有心得?”
说这话时,虽略笑着, 双眼分明微眯了起来。
他比想象中更要敏锐。
然而眼下人命关天,即便是会引得对方生疑,沈安宁还是只能冒险一试, 还是那句话, 即便是生疑, 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哪怕他陆绥安手眼通天, 他也绝对猜测不出来背后的任何原因来。
这样想着,沈安宁心头一松,只不动声色, 淡淡笑着道:“世子说笑了,在办案方面,妾能有何心得,不过是在今日回城途中,跟萤妹妹他们略探讨了一下罢了。”
今日回程那一路,马车里头坐着的除了裴清萤还有谁,裴清萤一个深闺内宅的女子,年纪尚小,自然说不出这样一番见地的话,那么这些见解出自何人之口,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果然,听到沈安宁这样说来,陆绥安心中的疑云消散了大半,却也如何都欣慰不起来,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乐见自己的妻子与旁的男子谈笑生风。
他们一路相谈甚欢的情景仿佛映入眼帘。
陆绥安只觉得手中的茶再也嗅不到任何茶香了。
而沈安宁这时只继续感慨道:“今日山上那女孩不过才二八年华,瞧着比妾都还稍小一些,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实在可惜,到底相识一场,实不忍她死得那样不明不白,世子,不知妾可还有哪些地方能够帮得上忙的。”
沈安宁忽而抬眸,直直看向陆绥安,真心实意问道。
今日那黄衫女子面色煞白,毫无血色,跟她们讨水吃时累到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倘若她今日细心一些,或者陪着久坐片刻,是不是就能避开凶手呢?
她前世亦是惨死,不免有些内疚。
陆绥安见沈氏这般耿耿于怀,不免心下微动。
他不擅长劝人哄人,亦从未养成与家人讲述公务,交流案情的习惯,他办的案子往往过于惨烈,或尸首上的惨烈,或人性上的扭曲,内宅女子往往惧怕之,而父亲陆景融往往更为关注朝堂大事,对这些寻常百姓的生杀并不感兴趣,再加上他自幼性情疏离,亦从未养成与人交流的习惯,便也无人说起。
今日见沈氏这般内疚惋惜,可见她心地良善,又觉得妻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要聪慧灵秀,方才分明对案子说得头头是道,遂难得起了几分交谈的心思,看向沈氏道:“夫人可还有哪些不同见解,但说无妨,为夫听听,说不定对案情有用处。”
办案,最忌一家之言,他在大理寺时,虽话不多,可遇到难题时,却也不吝啬向其他同僚们讨教。
这桩案子的受害者都是女子,或许听听女子的声音于案情有益。
沈安宁闻言仿佛犹豫了片刻,不多时,忽从身后摸出一个旧玩偶,冲他道:“这是今日回城时,在城门处捡到的一个玩偶,守门人说这几日城门处有几个戏班子经过,应该是戏班子里的人落下的,而凶手能在三日内,在两处相距这么远且毫无关联的地方连续犯案,世子觉得,那凶手会不会是戏班子,杂耍,或者货郎之类四处奔波之人呢?”
这话一出,便见陆绥安握着茶盏的手略微一定,定定看着她,少顷,方不动声色道:“夫人何以这般认定?”
沈安宁道:“之前案发在城内,现在又在城外,说明凶手可两地往来,可若是常年在这两地固定奔走的人,通常不会愚蠢到这般暴露自己的行迹,所以排除掉那些固定人群,剩下的便是这些随机奔走的人呢,像戏班子、货郎这样四处走动之人通常鱼龙混杂,而且还有接触到女子的机会,凶手混迹其中,走到哪儿,便在哪处随机犯案,又因身份掩护,往往不易被人察觉。”
说到这里,沈安宁话语一顿,仿佛整理了下思绪,又道:“妾幼时去镇上,最喜欢看杂耍,也爱往戏台子边凑,而村子里采买东西不便,货郎来了,亦是往往夹道欢迎,女子素来出门不便,对旁的外男其实多心存警惕,可对这些人却通常不会有太多戒备之心,若今日那凶手杀人是为寻仇的话,可能是有备而来,可若是随机害人的话,妾觉得这些人犯案机率会更高一些,而且,关键是这样的人多身份低贱,往往遭人轻视欺压,妾曾见过镇上耍杂耍的女孩技艺不精,被领头之人用鞭子抽打得浑身血肉模糊,村里的老人也说戏班子里的人多为苦命的人,而可怜人中也总有些可恨之人,若被人欺压过了头,出几个性情暴戾变态之人亦不是不可能。”
沈安宁面面俱到的分析着,有意无意的将凶手的答案朝着戏班子这类人群方向引导。
陆绥安原本还只是抱着迁就妻子的心态随意听听聊聊,可听着听着,他的神色越来越暗,那双如膺般的漆黑眼眸一度死死锁在她的面容上,一动不动的看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低头,才发现茶盏里的茶凉了。
这才将茶盏慢条斯理的放在了小几上,一度神色复杂的审视着眼前妻子,缓缓开口道:“没想到夫人见地,远胜常人许多。”
他强压着心中惊云,如是说着。
半晌,又抬眼扫向她道:“这亦是今日夫人在马车内,与裴家那幼女讨论的结果?”
问这话时,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寸表情。
这一次,沈安宁则缓缓摇了摇头,道:“非也,这是妾今日回府后冥思苦想的想了一夜的结果。”
说着,仿佛略有些不大自在道:“在世子面前班门弄斧了,世子莫要笑话,妾也只是想要快快寻到凶手,好让那姑娘早些安息。”
陆绥安死死盯着她,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许久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今日那名受害者已确认了身份,就住在小琼山脚下的
竹溪村,而竹溪村里正的老父亲昨夜七十大寿,恰好请了个戏班子来村子里唱戏庆贺,戏班子刚好于今日上午收工离去——”
确认好死者身份后,陆绥安便将此案与城东分尸案并列调查,第一步正是按照沈氏方才所说的那般,先将村子里那些在城内置业,与城内有亲友往来,以及最近五日入过城的所有人名单全部一一调查出来,再逐一排查筛选。
第二步,则是排查小琼山附近所有陌生人出没的线索。
步骤和思路与沈氏方才之言几乎不谋而合,不错分毫。
直到查到这个戏班子的线索。
而这是他断案多年的经验结果。
可沈氏,一个深居内宅的妇道人家,竟与他的思路和推断不错分毫。
而关键在,她甚至远在内宅中,对案子的一切细则一无所知,仅仅凭借一个城门处落下的旧玩偶,就已猜中的戏班子这条线索。
如何不叫他另眼相看?
亦如何不叫他疑云丛生?
是凑巧?
还是——
陆绥安锋利的目光几乎钉在了沈安宁的脸上。
他的眼神看得沈安宁毛骨悚然,她没想到陆绥安竟早已经查到了戏班子的线索了,那他方才怎么不说,害她白冒险一番。
不过纵使心头一跳,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不多时,只装作懵地抬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道:“莫非……当真是戏班子里的人?当真叫妾给蒙着了?世子不曾诓人?”
说着,仿佛一有些难以置信,半晌,又有些不可思议,难得几种情绪轮番上演,最终只欣慰又苦笑道:“如此,也不枉今夜翻看这么多本话本子了。”
说话间,沈安宁略一侧身,适时露出身后软榻上七八本七零八落的话本子。
仿佛在说,都是它们的功劳。
说完,忙又追问道:“那世子今晚回城是要去抓捕那凶手么?”
又隐隐有些担心道:“那凶手瞧着像是个杀红眼的样子,若久抓不到,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害人?”
她喃喃说着,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话里有话。
陆绥安却只顾眯眼看她,没有回答她的话,不多时,视线从她惊喜欣慰的面容上缓缓落到了那些话本子上,都是些关于神佛鬼怪,或是些神神叨叨,疑窦丛生的断案话本子。
妻子在看些破案的话本子,这一点陆绥安知道。
若眼下这些话不是沈氏凑巧蒙中,亦不是旁人指点点拨而来的话。
那么他的妻子沈氏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要聪慧过人。
陆绥安只觉得对妻子沈氏,总有些观之不透。
他无声端详着沈安宁,许久许久这才收回目光。
这确实是他今晚连夜回城的原因,诚如沈氏所言,那嫌犯分明杀红了眼,已到了激情犯案的范畴,若再不将人抓获,定会再生事端。
然而,这些戏班子不是什么大班子,他们居无定所,往往走走停停,接一场戏换一个地,唱完又去往下一个地,往往踪迹难寻。
而上京城内,这样的鱼龙混杂的人和地很多,排查起来琐碎又艰难,十分耗时耗人消力。
想到这里,陆绥安没有再继续回答沈安宁的问题,亦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心思了。
他视线一抬,看向窗外,时辰已不早了,他得回衙门派人连夜搜查缉拿嫌犯。
又见这小楼内单薄阴寒,临水湿气更重,这时,收回目光时只忽而将视线落在了软榻上一抹软烟罗上。
软烟罗薄薄一层,像云似雾,烟雾飘渺。
而烟雾之下,一抹玉白分外惹眼。
那是妻子沈氏的玉足。
原来,这天气闷热,沈安宁沐浴后未着鞋袜,此番与陆绥安说话间过于凝神,未曾注意,足不经意从裙摆下露出。
足是女子最隐秘的禁忌。
沈安宁原本还在等着陆绥安的回答,好让她彻底安下心来,然而此刻见他不言不语,不由顺着陆绥安的视线看去,下一刻,沈安宁一愣,立马要将玉足从裸露之处收回。
却未料,晚了,已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阻碍着。
等到沈安宁反应过来时,玉足已落入了他人之手。
陆绥安轻握着妻子的脚丫子,在掌心。
小小一只,不过巴掌大小,那么白,白到有些晃眼,那么细腻,宛若世间最好的羊脂玉般,好似随时随地要在他的掌心化开似的。
陆绥安神色有片刻恍惚,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粗粝的指腹已轻轻揉,捏了起来。
沈安宁脸骤然一胀。
“登徒子。”
她在心中骂道,却不料,羞愤过头,竟不小心骂出了声来。
羞愤娇软的声音,在晕黄的夜里,没有任何攻击力,反而,有种莫名的魔力,仿佛在一下磨着,刮着他的耳膜。
陆绥安微微呼出一口气。
可惜,今夜还有公务。
可惜之余,握着那抹柔软重重一捏,下一刻,陆绥安忽然朝着沈安宁欺身而来。
沈安宁吓了一跳,双手立马撑在他的胸膛,阻挡他下一步动作。
却不想少顷,陆绥安只微微勾唇,看着身下之人,道:“夫人今夜便是想要,也没有。”
说话间,他长臂一伸,没入她的腰间,还没待沈安宁缓过神来时,只忽而一个大力间,只将她从软榻上整个打横抱了起来,而后边抱着边往外走,道:“此地湿气过重,入秋后不宜久住,夫人若喜欢,来年入夏时为夫可以陪夫人过来小住一阵,今夜还是回正房住罢。”
说着,只亲自抱着她,又将她一步一步送回了正房。
第57章
“对了, 那庄夫子旁人引荐得,为夫亦能引荐,夫人日后还是莫要舍近求远, 待忙完这个案子, 为夫领你上山求学便是!”
话说,当晚将沈安宁放到床榻上后, 陆绥安忽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并意味深长的冲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话里话外, 仿佛暗含着一丝警告。
原来,他早已经猜测到了她这日跟裴聿今一道上山的“勾当”。
沈安宁一愣,这才知, 原来这晚这位特意赶来湖畔小楼,原是打算来说此事的。
沈安宁一时默默爬到拔步床最里侧,亦反应了过来, 呵,对方今晚特地赶回来原是打算回来跟她翻旧账的。
那她还理会他个鬼。
沈安宁一时默默滚到床榻最里侧,离这位讨账之人远远地。
陆绥安看着沈氏心虚不语的模样, 嘴角一勾,这才达成目的后心满意足大步离去。
直到目送那抹墨色身影融入漆黑的夜色中,好一会儿, 沈安宁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又一时抬眼, 看着眼前熟悉的帷幔, 她也没想到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又回到了正房, 亦没想到, 陆绥安竟会有此举动,他竟……抱着她回来。
不知是不是两世的际遇陡然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还是, 事态隐隐开始朝着沈安宁计划之外的方向不漏痕迹的蔓延,一度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陆绥安走后,沈安宁当夜抱着双膝,坐在拔步床上,一时思绪纷乱,久久不曾入睡。
除了与陆绥安夫妻之间的细微变化外,还有这桩案子上的不安亦如影随形。
她本以为当自己费劲心思将有关凶手的讯息全部透漏给了陆绥安后,便能快速锁定并抓住凶手,从而减少其他受害者的出现,可是没想到原来陆绥安亦是早就发现了这条线索,也就意味着沈安宁的这番费劲心思不过是无用功罢了,纵使有她的介入,可命运的轨迹依然会和前世重叠,该发生的依然还是会发生,即便她出现,也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忽然就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当晚,陆绥安彻夜未归。
沈安宁临睡前特意派人去大理寺门外盯着案情,次日一早刚醒来,便听到院外跑腿的小厮匆匆来禀,道:“夫人,今早城南护城河内又捞起了一具浮尸,尸首残缺不全,又是一具女尸——”
此话一起,整个川泽居炸开了锅。
沈安宁当即神色沉重了起来。
看
来,昨夜一整晚陆绥安并未顺利抓捕到嫌犯,也是,不过才刚刚获得一条线索,京城人口百万,而要在这百万人口中抓捕一名尚且不知姓名相貌的嫌疑犯,又谈何容易。
“再探,再报——”
沈安宁密切关注着此事。
待至午间,又来报,竟又在一处化粪池内捞到尸块碎尸。
一日竟现两桩凶杀案,而桩桩案子尸首不全,可谓残暴不仁,这桩手段残忍的连环分尸案一经泄露,瞬间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人声鼎沸,可谓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
当日,凡家中有女眷者,太阳下山之际,全部被锁在家中,不让外出,一时间大半个城内女子少了半数,整个街上所有百姓亦是或步履匆匆,或神神叨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而侯府内,亦是七嘴八舌,所有人亦都在讨论着此案,尤其,办案之人出自侯府,更要比旁处关注得更多一些,就连侯爷陆景融都派了人去大理寺外蹲守,严密关注着此事。
此后两日,又连续在城内发现两具尸首,死者无一例外皆是女子,且凶手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亦越来越干净利落,六日死了六人,具具尸身不全,一时民怨沸腾,案子一度传到了宫里头,连陛下都在过问,陛下当日便下达了旨意,勒令大理寺务必在三日内迅速破案,以安民心。
整整四日时间,陆绥安都再未回府,亦整整四日未曾合过眼,一直到第六日晚上,沈安宁破天荒的命厨房送了一顿膳食去往大理寺犒劳,顺道命人往沈家老宅送了一封信。
只因,前世嫌犯共残害了七名女子,而今天是第六天了,明日还剩下一名女子将要被他杀害。
而唯有沈安宁知道,那第七名受害女子正是福阳郡主是也。
前面死的这六人,沈安宁无力相助,是因为这六名受害者身份不明,沈安宁便是想帮也无从下手,可这第七人沈安宁却分明知晓身份,如若不能阻拦凶手行凶,那么,若是能阻拦受害者呢?
只是,前世那福阳郡主早死,沈安宁从未与之打过任何交道,这一世只知福阳郡主为人骄纵跋扈,眼睛长在了天上,并不是个善主。
可即便如此,到底是一条人命。
于是,思来想去,沈安宁让沈家派一人偷偷前往长公主府邸门前塞了一封信件。
只盼那福阳郡主念及此案影响甚大,能够心生畏惧,这日莫要出门。
话说次日一早,长公主府内,福阳郡主起来后,便立马有侍女前来服侍道:“郡主,玲珑阁内今日已包场,郡主今日是亲自去玲珑阁挑选饰品,还是让那玲珑阁阁主亲自将所有东西送到郡主府供郡主挑选。”
福阳郡主懒懒道:“母亲下月便要从封地回京了,本郡主要亲自去给母亲挑选礼物。”
顿了顿,又道:“月底便要秋猎罢,走,今日正好顺道去皇家马场练练,此次的秋猎本郡主定要大杀四方,好让那些深居内宅的娇娇儿好好看看,什么叫作英姿飒爽。”
说话间,福阳郡主已经撩开帷幔,下了榻。
一阵梳洗装扮后,福阳郡主握着马鞭,领了十余名侍女护卫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却未料刚行至长公主府门前,便有护卫匆匆来报道:“郡主,门口不知何人何时送了一封信件。”
福阳本懒得理会,可见护卫欲言又止,便道:“哦,是何信件?”
却见护卫犹犹豫豫,半晌,道:“此信内容大逆不道,莫要污了郡主的眼!”
福阳本不感兴趣,闻言却瞬间来了兴致,道:“拿来给本郡主瞧瞧。”
护卫不得不将已然拆开的信件奉上,福阳打开一看,瞬间眉头一跳,赫然只见信件里竟是一张符咒,符咒上化了一个瘆人的“凶”字符样,而符咒后面还写了几个装神弄鬼的大字:今日出门者,死!
见福阳郡主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侍女立马上前扫了一眼,只一眼赫然让侍女脸色一变,联想到今日外头的传闻,侍女立马道:“郡主,近来京城颇不太平,传闻有一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如今正在四处作案,已死了不少人,却还未曾逮捕归案,郡主,今日这符咒太不吉利,郡主不若还是改日再出门罢,长公主横竖下月才回,郡主待秋猎后再亲自去给长公主挑选礼物亦还来得及。”
却见福阳郡主忽将手中的符咒朝着空中一抛,而后一鞭子将整张符咒抽成了两半,只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我福阳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他一个贱民,最好别杀到本郡主跟前来,否则,本郡主将他抽成两半!”
话音一落,福阳已盛气凌人踏出了府门。
而沈安宁得知福阳郡主依然还是出了门后,瞬间气得暗骂了一声“蠢货”,真是找死,真真是气煞她也。
她可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才上门提醒的,若叫旁人查到她未卜先知的能力,她自己都难辞其咎。
真是天要收人,凡人无力阻挡。
然而,气恼过后,犹豫许久,最终沈安宁还是于心不忍,最终派人前去套上车马道:“听说城南的玲珑阁是上京最好的首饰铺子,前些日子还扩张出了些成衣款式,做起了成衣的生意,马上要入秋了,今日横竖闲来无事咱们去凑凑热闹罢,顺道给虎子、牧哥儿他们挑几身入秋的衣裳。”
沈安宁如是说道。
春淇听了一惊道:“夫人,近来外头不太平,夫人不若过些日子再去。”又瞧了眼外头天气,道:“最近秋老虎还在,奴婢估摸着还得再热上一阵子了。”
沈安宁无力反驳,想了想,便又道:“让厨房再备些膳食,世子连日办案辛苦了,一会儿顺道送过去。”
春淇这才心下一松,原来夫人去玲珑阁是假,想去体恤世子是真。
于是立马欣然的去命厨房准备。
待忙活一阵后,沈安宁终于登上马车,朝着玲珑阁方向缓缓驶去。
去时,玲珑阁今日打出了“谢绝外客”的牌子,今日谢绝一切外客进入,沈安宁见状心下一松。
前世,听闻那福阳郡主便是在此地遭人残忍杀害,死亡方式不比其余几人周全,虽保全了尸身,却被人割去了头颅。
至此,长公主便一蹶不振,没几年便撒手人寰而去。
今日见玲珑阁谢绝外客,想着那福阳郡主怕是能躲过一劫。
正要驱车而去,却不料,不多时闻得远处一阵喧哗,有车马自街头浩浩荡荡行驶而来,远远地都听到领头的护卫在高声呵斥道:“郡主座驾经过,尔等还不速速避让——”
沈安宁嗖地一下掀开帘子,便见长公主府邸的车马直直朝着玲珑阁而来,而玲珑阁的阁主亲自相迎,这才知原来今日这玲珑阁竟是被福阳郡主包场了。
沈安宁的脸色一下子落了下来。
第58章
话说玲珑阁门外有一众护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 连路过的狗都得退避三舍,而玲珑阁里上至阁主、掌柜,下至裁缝、帮手多是清一色的女子, 那么前世那嫌犯究竟是如何混迹其中的呢?还能避开众人, 取其首级的?
沈安宁一时大为不解,莫非自己前世记忆有误?
或者前世那福阳郡主惨死是真, 但是死亡真相大家以讹传讹,传到沈安宁耳朵里时, 早已离真正的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直在马车里候了许久,只见玲珑阁外头静悄悄,并无任何动静, 踟蹰许久,来都来了,沈安宁还是决定再度冒险上前, 进行最后一次干预。
如若不成
,亦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临行前,为了以防意外发生, 又为了日后能够自圆其说,沈安宁心生一计,忽而特意招呼白桃上前, 在她小声耳语吩咐道:“去将世子请来, 无论他现今在忙什么, 务必将世子带到此处。”
说着, 话语一顿, 又道:“若世子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的话,便说我身子不适, 在玲珑阁处晕倒了,让世子速速前来救助!”
沈安宁突如其来的吩咐,让白桃神色一愣,一时大惑不解,世子眼下正忙于这桩祸乱满京的连环杀人案,怕是忙得两脚不沾地了,此时此刻怕是难以再顾念任何其他事情。
夫人往日里从不会因任何小事叨扰世子,今日怎会有此举动。
正当白桃满目腹疑,惊愕不解之际,一抬眼见沈安宁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主仆之间往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虽不知夫人缘何有此怪异举动,可夫人行事,总会有她的道理。
遂白桃不再多问,立马神色匆匆地跳下了马车,朝着大理寺方向奔走而去
大理寺距此处不算太远,脚程去,驾马而来,不过一刻钟有余的时辰,沈安宁在马车内盘算好陆绥安赶来的时间,酝酿一番,便领着浣溪,红鲤二人下了马车,直奔玲珑阁而去。
而与此同时,经过三日三夜的排查,于昨夜后半夜陆绥安终于查到并捕获到了那日去往竹溪村的那个戏班子,戏班子得知竹溪村命案后,唯恐惹祸上身,正欲潜逃城外,如今一朝被捕受审,终于如实交代出他们班子里的一个可疑人物,竟是他们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李玉。
然而李玉自竹溪村回城后,已失踪再未见到任何踪迹。
大理寺连夜将嫌犯的画像绘出,陆绥安正领着大队人马踏出大理寺,正打算全城张贴,全城搜捕,刚要上马,就在这时,拐角处忽有人急急唤道:“世子,世子,夫人……夫人出事了。”
另外一头,不出沈安宁所料地,她们一行果然被门前护卫阻拦,郡主府的护卫比旁处的更要盛气凌人不多,纵使见来者身份不凡,可满京上下能越过福阳郡主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当即毫不客气地将人拦着,道:“郡主尊躯,岂容尔等叨扰,此处今日不接外客,尔等速速离去!”
沈安宁便自报家门道:“我乃忠勇侯府之人,今日是来取东西的,还请阁下通融一二。“
护卫却眼高于顶,毫不留情道:“侯府又如何,便是陆侯爷今日在此,照样无功而返。”
果然,这福阳郡主可谓嚣张到了极致。
沈安宁向来以和为善,闻言也罕见的板起了脸色,道:“今日我是替廉夫人来取赠予皇后娘娘之物,怎么,福阳郡主好大的威风,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沈安宁咄咄逼人的说着,说完,直接抬手将那护卫手中的大刀往后一推,竟不顾对方阻拦直接朝着里头硬闯了进去。
护卫见她搬出皇后娘娘的名头,一时踟蹰不敢回应,亦不敢阻拦,只得将身后两个婢女拦下,放任沈安宁一人往里去了。
门口的噪杂很快将里头侍女给引了出来,只见福阳郡主的贴身侍女琉璃踱步而出,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护卫还来不及上前通传,只见一道雅白身姿竟已大步走来,直接越过琉璃大步朝里走道:“福阳郡主何在?”
竟边走边大步往力闯。
琉璃见竟有外人进来,还如此不知礼数,顿时大怒道:“何人在此处撒野,来人呐,还不速速将人赶出去,若郡主被扰,你们何人担当得起——”
护卫犹犹豫豫的正要赶人。
却见沈安宁怒及反笑道:“主人都未曾发话,主人跟前的狗倒先吠起来了,怎么,你们福阳郡主是见不得人,还是拿不住手,连出门都得藏着掖着不成——”
说话间,沈安宁忽而朝着里头大声呵道:“福阳,你且出来,我倒要好生问一问你,怎么,今日这玲珑阁唯有你进得,旁人就进不得,怎么,今日这长宁街就你走得,旁人就走不得——”
沈安宁装作一副泼妇架势,大闹起了玲珑阁。
她就是要闹,最好闹得此处一片大乱,闹得那福阳郡主兴致大败,气急败坏而去才好。
她这一通讨伐,瞬间惊得气得琉璃脸色大变。
郡主此刻就在内间更衣换饰,依郡主性子,若被人如此言语讥讽,还不定得闹出怎样的风波来,可见这来人竟一副丝毫不惧她们郡主的样子,便也知此人定大有来头,当即折返回去,在门口通报道:“郡主,外头有一泼妇大闹玲珑阁——”
她小心翼翼地禀告着,却见里头并无人回应。
琉璃心中彷徨,复又通传了一遍,却见里头依然静悄悄的,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之声。
郡主素来最忌在更衣时被人打断,琉璃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这时身后沈安宁却脸色一变,只忽而大步上前一把将房门踹开,赫然只见屋内两名侍女歪倒在地,而室内空空如也,竟已不见了福阳郡主的身影。
琉璃见状一时傻了眼了,顿时一个步履踉跄的跑了进去,惶恐不安的将两个倒地侍女唤醒,急急问道:“郡主,郡主呢。”
倒是沈安宁心下一沉,不多时立马呵斥一声道:“你们郡主人呢?”
说罢,朝着护卫大呵一声:“郡主失踪被劫,尔等还不速速去寻?”
沈安宁此话一出,玲珑阁的阁主刚好亲自捧着衣饰从库房出来,闻此言,手中所有衣饰全部翻滚在地。
整个玲珑阁里头一时大乱了起来。
郡主失踪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这郡主若出了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将性命不保,一时间所有人全部心急如焚的挨间挨间搜查,唯有沈安宁抓住阁主衣衫,一脸严肃的质问道:“后门何在?”
阁主哆哆嗦嗦朝着某个方位一指,此时福阳郡主周边众人一度陷入了恐惧后怕的情绪里,一度失了主心骨,反倒是沈安宁撑起了所有重担,直接指派起了公主府一众护卫,道:“还愣着做什么,派一路人马封住整个玲珑阁外所有要道,再来一路人马,去后门追查。”
在沈安宁一通指挥下,很快几路人马飞速散去搜寻,沈安宁跟在护卫队伍后跟至后门处,却见后门处亦是空空如也,竟不见福阳踪迹。
莫非,这福阳郡主这日注定是非死不可了。
沈安宁一时心绪复杂,正欲折返之际,这时忽而听到一侧甬道处传来细微声响,沈安宁一愣,一时小心翼翼踱步过去,这才见后门附近竟还另藏有一处暗道,而暗道仅供一人通行,暗道的尽头漆黑一片,可透过昏暗光影,隐隐可见地上歪倒一人,令有一人此时手中举起长斧,似正要朝着歪倒那人颈部一斧头劈砍而去。
此时,周遭护卫已四处散到旁处去搜寻福阳郡主了,她身旁无一人跟随,沈安宁明知自己不该孤身犯险,让自己陷入得不偿失的境地,亦知自己此刻已是无能为力,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该大声呼叫救援,然而,那斧头已然高高举起,不待众人赶到,远处歪倒那人势必会一头落地。
于惊恐万分,千钧一发之际,沈安宁一时死死闭上了眼,在救援和呵斥中,终究还是愚蠢的唤了出来:“住手——”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果然,远处高高举起斧头那人动作一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生生打断了手中行动。
那人举着斧头动作定格了片刻,而后,慢慢转过头,朝着身后看了过来。
沈安宁一阵后怕的缓缓睁开了眼,与对方于黑暗中远远对视着。
对方隐身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的相貌和特征。
然而,他已亲手手刃了六个女子,并将她们残忍分尸杀害,他是恶魔,是罗刹,是地狱中的魔鬼。
睁开眼的那一刻,沈安宁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悔,她只强忍着浑身颤栗,一字一句故作镇定地与之周旋道:“衙门里的人就要到了,我不会出声,你……你走吧,你放她一马,我亦放你一马。”
沈安宁浑身轻颤的开口说着,试图与对方达成对二者皆有益的交易。
然而,话音刚落,忽见黑暗中的人竟忽而举起斧头,竟抬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她缓缓走了过来。
那一刻,就好像地狱里的魔鬼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沈安宁死死握住手中的匕首,那是陆绥安日前给她的防身之物。
她从未杀过任何人。
她将匕首匕鞘拔出,一步一步往后退着,就在对方走到光明里的那一刻,就在沈安宁将要拔刀迎敌的那一刻,对方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见对方忽将手中的斧头一把扔到了地上,而后,黑暗中的那张脸显露在了人前——
“沈家姐姐。”
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竟是——
就在沈安宁被眼前这张脸震住的那一瞬间,对方忽然微微
笑着朝空中洒出一把粉末。
转瞬之间,沈安宁已没了知觉。
歪头倒去。
却被对方接住,牢牢搂在怀中。
第59章
话说待陆绥安驾马匆匆赶来时, 正好撞见玲珑阁内外一片大乱的景象,而玲珑阁四处的关卡竟已被人牢牢把控着,玲珑阁上下两层楼人仰马翻, 一看便是出事了。
再看玲珑阁对面的路边上, 陆家马车停靠一侧,随行的护卫、丫鬟皆已不在现场。
经过上回小琼山一事, 陆绥安已对沈安宁的出行暗中加派了人手护卫,已由原先的朱确、沈良二人增添到了四人。
眼下竟全不在列。
陆绥安心中骤然一紧, 立马甩蹬下马,大步往里入,刚行至门口, 正好见沈氏两个贴身丫鬟在心急如焚的四下寻找着人,一人挨间搜查,一人揪住旁人咬牙质问, 陆绥安立马踏步上前黑着脸问道:“夫人何在?发生了何事?”
他原本得知的是沈氏身子不适至昏厥的消息,可眼下人仰马翻,屋子里的一众私卫皆不是出自陆家, 隐隐透着皇家风范,便知事态不同寻常。
浣溪,红鲤二人见到世子到访, 瞬间犹如看到了救星般, 只又喜又忧又惧, 红鲤眼泪顷刻间迸出, 只忧心如焚, 满脸哽咽道:“世子,夫人……夫人不见了,方才还在里头,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不见了人影。”
她们方才被郡主护卫拦在外头,等到里头大乱时,她们趁乱闯了进来,却见屋内已不见了夫人踪迹,两人瞬间慌了神。
浣溪亦是白着一张脸,她心中焦虑不安,却比红鲤多了一丝理智,只用最快的话语整理出了思路道:“福阳郡主亦失踪了,郡主失踪时夫人还在,等到我们闯进来时才不见了夫人踪迹。”
又道:“门口处有郡主的人马和咱们的人守着,夫人未从此门出来,方才奴婢问了此人,这人道夫人好似入了后门。”
浣溪说话间揪着玲珑阁的女掌柜到陆绥安面前。
短短几语,已让陆绥安的心一度沉了几沉,没想到短短几日,同样的情景竟然再现,郡主失踪?沈氏失踪?究竟是何人所为?来人究竟是冲着郡主来的,还是冲着沈氏来的?
现如今满京风雨,但凡与女子失踪相关的事情,都足以令人心底胆寒。
然而此刻陆绥安却连后怕都来不及,当即冷箭似的目光射到了女掌柜身上,一度上前死死揪住她的衣襟道:“可看清楚了,人究竟往哪里去了?”
女掌柜此刻早已经战战兢兢,思绪全乱,她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楚,正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这时只听到屋后传来一声:“此处有动静——”
话音刚落朱确握剑从后门闯入进来,扫脸撞见世子,神色一定,立马缓过神来迎了上来,道:“世子,沈良那里有发现。”
陆绥安当即扔下女掌柜,风驰电掣的往后闯,待入了后院才见沈良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正怔怔看着,脸色有些不大好。
陆绥安赶来径直夺过沈良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脸色一寸一寸难看了起来。
是他上回赠予沈氏防身用的匕首。
此刻匕首跌落在地。
一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他强压着心中不安,目光顺着匕首掉落的地方朝着周围一寸一寸搜寻了去,这时,沈良眼尖道:“世子,此处有一处暗道——”
说完,立马扒开遮掩的障碍物,顿时惊喜道:“夫人好像在里头。”
话音刚落,似狂风扫过,陆绥安早已先他一步跨入了漆黑的暗道里。
暗道阴暗潮湿,又背着光,里头昏暗一片,只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歪倒了一道身影,压根看不出具体面容和景象。
陆绥安立马抱住地上身影,急忙唤道:“夫人——”
然而,手触及到对方衣饰,及衣饰下那抹娇躯时,身形一顿。
沈氏喜爱舒适柔软的面料,可此刻触及之处,一片扎手咯伤,是金线镶嵌的蜀锦,宫里头的名贵之物,乃千金难求之物。
而沈氏身肢细软,如水般柔软轻盈,此刻——
陆绥安将人抱着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跨出。
当光明冲突黑暗,展露在众人眼前的则是一张昏迷不醒的陌生容颜,以及陆绥安面色阴沉的脸。
不是沈氏。
而陆绥安如同雕塑般,立在原地一时久久不曾动弹。
这时,陆绥安怀中之人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只见上空一张冷峻的侧脸一扫而过,转眼,福阳郡主已被扔到了旁人之手,琉璃等人见到郡主找到,瞬间悉数涌了过来,又惊又喜,泣不成声道:“郡主——”
待福阳郡主一干人等陷入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却见陆绥安面色阴冷的抿着唇,许久许久,这才将脚下踩踏之物一点一点踢踹了出来。
原来,他刚刚脚下无意间踩踏到了一物,他预感不好。
此刻,那物映入眼帘,赫然是一只带血的斧头。
斧头有些钝旧了,然而,上头残存着厚厚的血迹,一度形成了黑红色包浆,那是反复沾血后才能形成的结果,又细细看去,斧头刃延处有道道刃齿,那是劈砍坚固东西后留下的痕迹,例如……骨头。
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晴天白日里,陆绥安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而后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竟险些有些不稳。
余下众人亦纷纷神色微变,所有人的脸色亦随之凝重了起来。
浣溪,红鲤二人想到了某种可能,更是双双径直瘫软在地。
话说,当日陆绥安将整个大理寺、京兆府两衙之人全部调派了过来,还朝巡城营借了兵马,就连整个侯府的府兵亦全部散了出去,满城搜捕,他令人以玲珑阁为中心,向外逐渐扩散,将整个城南一寸一寸翻了过来。
这日,城南街道上兵马纵行,吓得不知状况的百姓一度不知发生了何事,除了天子出行,以及一年多前霍氏倒台之时,京城的街面上已许久未见这般大行其道了。
怕出了什么大事,许多百姓纷纷闭门不出,唯恐殃及鱼池。
一直搜捕到太阳落山之际,生不见人,死未见尸,仍未曾寻到沈安宁半分踪迹。
陆绥安此前三日三夜未合眼,这是第四日了,他此刻眼中红血丝密布,一贯清冷矜贵的面容上阴冷与憔悴并行,直到听到不知第几路人马过来禀告,他的脸色越来越冷骘。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搓了搓脸,而后紧握着马鞭,朝着大理寺监狱一步一步踏步而去。
照这个力度,虽将大半个京城围成了个铁桶,谅对方再能藏,也躲不过几日,可几日旁人等得,陆绥安却如何都等不得。
便是多拖延一刻,沈氏便多一份凶险,陆绥安赌不起。
不多时,大理寺的死牢内,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陆绥安破天荒的对戏班子的所有人挨个动用了极致私刑。
随着鞭子一鞭鞭抽打而去,紧随而来的,则是贴加官、去指刮肉等一桩接着一桩的酷刑。
牢狱里,是真实地人间地狱。
……
黑云翻滚,随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被黑暗吞没,夜色彻底到来。
秋老虎还在,白日里闷热无比,而入秋后的夜晚,寒意逼人。
沈安宁浑身颤抖的醒来,她被寒风吹醒,一抬眼,眼前寒风阵阵,冷风吹得白绫四处飘荡,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呜呜”宛若鬼魅般的叫声。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只以为自己置身在地狱里,一时吓得她双目紧缩,拼命往后躲避,然而却发现竟躲无可躲,无济于事,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此刻双手被捆绑着,歪倒在一锈迹斑斑的朽木圆柱上。
而一抬眼,才见四周一片漆黑不清,借着微弱的光,只见自己此刻仿佛身处在一处残败荒废的废园中,入目之处,到处枯木腐朽,草木纵深,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处半残半破的戏台上。
头顶,暗红的灯笼四下摇摆晃荡,不远处,是群魔乱舞的灰白长绫,而白绫交错间,偶尔一抹晕黄的烛光若隐若现,随着狂风作舞,白绫飘荡中的空隙间,只见戏台中央蹲坐着一道纤细消瘦的身影,对方一身白衣,正在低头认真的操作着什么,细细看去,只见对方手中仿佛正在穿针引线。
而那人身前,横躺着一具宛若人形的躯体,躯体却四散开来,而后沈安宁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随手举起一条发青发白的大长腿,将其摆弄到正确的位置,而后开始专心致志地缝合了起来。
对方竟正在缝合尸体?
这个念头闪现地同时,一股腐烂的恶臭味瞬间扑鼻而来。
对方竟在缝合尸体?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那一刻,瞬间——
“呕——”
沈安宁忍不住发疯似的干呕了起来。
缝合尸体的那人动作一顿,不多时,只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而后举起烛台,缓缓朝着她这个方向走了来。
“沈家姐姐,你醒了。“
烛台下,那张骨瘦嶙峋到宛若鬼魅的脸映入眼帘,对方只微微笑着看着她,竟是……竟是昔日小琼山脚下,那个向她讨水吃的黄衫女子。
而一开口,却分明是道男子地声音。
她是那日小琼山的受害者!
不!
她是凶手,她竟是凶手!
她只是曾伪装成了受害者的样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甚至都不是“她”!
看着对方笑吟吟地笑脸,听着耳边雌雄莫辨的陌生声音,沈安宁头皮瞬间阵阵发麻了起来。
第60章
“沈姐姐渴了罢, 来,喝水——”
然而,对于沈安宁的惊恐万分, 对方却仿若置若罔闻, 他就跟没有看到似的,依然继续微微笑着上前, 只慢条斯理的将烛台置于一侧,而后耐心十足的拿起一旁的水袋, 将水温柔细致的递送到了沈安宁嘴边。
边做着这一切,边又道:“姐姐那日施舍妹妹水喝,今日妹妹以水回报, 怎么不算是美谈一件呢?”
对方兴致极好的说着。
陌生的声音,一字一句轻吐极致温柔的话语,却远比任何阴沉污秽之言更要瘆人十倍百倍。
沈安宁浑身恐惧的躲避着。
对方却丝毫不见动怒, 反而温柔一笑,道:“怎么,沈姐姐不认识妹妹了。”
而说这句话时, 他有意压着嗓子,声音一瞬间由雌雄莫辨的男子声音变成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变成了那日小琼山脚下, 那个黄衫女子的声音。
沈安宁惊惧地睁开了双眼, 而后全身唰地一下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她面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他却好似有些小小得意, 只好整以暇地一寸一寸欣赏着她的精彩神色, 一寸都不肯放过。
沈安宁浑身颤栗,惊惧又后怕的情绪反复上演,许久许久, 只强忍着恐惧,将视线落在了眼前这人脸上。
只见眼前这张脸约莫十七八岁,瘦骨嶙峋,面上敷着厚厚的粉脂,脸上描写弯弯的柳叶眉,又见他唇红齿白,弱骨纤形,一副女子体态,可细细看去,又分明见眉眼间分明是一副十足十的男子相貌。
这人……这人竟是个男人,只不过是扮演成了女子模样。
所以,那日在小琼山脚下,她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凶手本人,只是对方刻意穿戴着受害者的衣饰,让她下意识地误以为她就是受害者本人。
这个发现让沈安宁心惊不已,不多时,又将目光一寸一寸挪向这人身后,只见几步开外的地方,几块人体残骸散落一地,七零八落的摆放着,有的还新鲜白嫩,光滑的皮肤宛若活人之躯,而有的已经开始腐烂,引来苍蝇蚊虫无数,鼻尖处满是腥臭腐烂的味道。
那不像是出自一人的身体,倒像是数人的身躯拼凑而成。
眼前这一切已大大超越了沈安宁的认知范畴,纵使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依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阵阵胆寒。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陡然间意识到,或许,人的命格乃天定,不该由人强行插手左右,就像那晚她试图向陆绥安供出凶手身份,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无济于事,该死的人依然会死,她谁也救不了。
而强行插手的后果,则是救下了福阳郡主,便得要留下她的性命,老天收人,不看是谁,只看人数。
这一刻,沈安宁承认她后悔了,一切都是她自己多管闲事,咎由自取。
一想到不用多久,她也会成为那四分五裂的一部分,她便真的怕了,也惧了。
然而,沈安宁并不想死,即便是要死,她也得死个清楚明白,良久,沈安宁终是紧紧拽着手指,强忍恐惧,朝着眼前这个连环杀人分尸案的残暴凶手开了口,咬牙问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话一出口,才知声音竟已沙哑得厉害,细听之下,透着显而易见的颤音。
对方似乎很乐意同她说话,闻言,只笑着道:“是啊,都是我杀的。”
他语气轻松的说着,从容轻巧的就像在说,自己拍死了一只蚊子似的。
沈安宁一度狠狠闭上了眼,再度睁开眼时,只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那日为何不杀我?你那日原本就是想要杀我的吧。”
那日,他将她巧妙地引到了山石后面,这才导致她们跟沈牧擦肩而过,那日,她以为那位姑娘是身子不适,那日她亦在她的周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如今细细想来,那时真正的黄衫女子早已遇害,而眼前这人,其实是打算将她跟白桃一并杀人灭口的。
却未料,对方并未承认,只依然笑着道:“我跟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姐姐?”
说着,语气一顿,只“唔”了一下,忽又道:“我不过是想试探姐姐,可有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姐姐那日并未曾瞧见什么不该瞧的,还赠我水喝,我自是不会伤害姐姐的。”
对方一副友善温柔的模样,然而,言下之意便是,如若她真的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那么,那日便是她的死期了。
这样想着,沈安宁背后陡然间冒起了层层冷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日竟离死亡那样近。
然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她以为这样残暴的杀人凶手,定是个十足的面目可憎之人,他一口气杀了六人,具具尸骨不全,她以为定是个面目丑陋,人高马大的凶残之人,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个半男不女的纤细之人。
他那日扮作女子,她竟丝毫未曾起疑。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人是名戏子,在戏台上男旦本就是十分寻常之事,这样想来便也不足为奇。
可是,越是这般便越发叫人难以接受——
“那那些人呢,你为何要杀害那些人,那些都是无辜女子,他们亦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这些人?”
或许,是对方假意的亲和让沈安宁失去了警惕,又或者对方这般轻飘飘的视人命如草芥般的态度更令人恼火,曾几何时,她亦是被人这般轻飘飘的结束了生命的。
故而,沈安宁面色一定,只怒不可遏的质问着。
却未料,原
本还温柔友善之人在沈安宁这番控诉的话语之下,一瞬间脸色巨变,只见他双眼一眯,面皮扭曲,神色一瞬间阴郁了起来,不多时只扭头指着身后那一副副残肢,阴恻冷笑道:“呵,无冤无仇,沈姐姐怎知她们与我无冤无仇——”
说话间,他五作三步走过去,单手死死抓起地上一条人腿,朝着沈安宁咬牙切齿道:“此人乃胭脂铺老板的女儿,呵,姐姐可知她做了什么,她面上对我夸赞奉承,转眼却又在无人之处讥讽我是个娘娘腔,呵,如此两面三刀之人难道不该死么——”
又一时抓起另外一条腐烂的胳膊,又笑又恨道:“而这人,更是可恶,她丈夫不过是到戏园子听听戏而已,她自己管束不住自己丈夫,便拿无辜之人撒气,她大闹戏台,抓断我的发,抓花我的脸,大骂我是个乡下来的腌臜货,是个勾人的贱货,呵,她们城里人一个个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又何曾有过半个好东西,至于这人——”
这人越说越癫狂,又笑又叫,说到激动之处,双目瞪圆,一双眼珠子俨然要从眼眶里给坠落下来,而后踢踹着一侧肢体,道:“至于这人,沈姐姐,这人便是竹溪村那个老家伙的亲孙女,对了,那日沈姐姐差点就撞见她了,她那日就躺在那座山石下头,距沈姐姐你不过几步之遥呢,才刚刚被我大卸八块而已,对了,这人可不是城里人,这是个十足十的乡下人,可是城里没一个好东西,乡下就全是好东西了么,呵,姐姐可知,那日唱完戏后,这个贱人是如何下贱的与旁人打赌,赌我进茅房究竟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的,那日如厕出来,她们笑话了我一个晚上,姐姐,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可憎可杀之人么,你说这些人全都同我无冤无仇么?难道她们全都不该死么?”
李玉一字一句咬牙说着,边说边不知从哪儿挥起一把斧子,作势朝着那些尸块上一顿乱砍,仿佛大卸八块还不解气,还要将她们全部剁成肉酱才好。
沈安宁被对方挥动残肢的举动吓得血色全无,又被对方发狂的举动吓得频频往后躲避退让,生怕他手中的斧子一个不长眼,劈到她身上来了。
眼看着对方撕心裂肺,发狂发癫,沈安宁死死闭着眼咬牙打断道:“那福阳郡主呢,福阳郡主不曾嬉笑过你吧,你为何朝她下手。”
李玉闻言,挥动着斧子的手骤然一停,这么几下仿佛已消耗了不少的力气,只见他双手撑在斧子上,气喘吁吁的缓和片刻,这才冷哼一声道:“你说那个嚣张跋扈的福阳郡主?呵,她拿着马鞭将马下百姓当畜生抽打,她高高在上的骑在马背上,将我们所有百姓视为蝼蚁,她拿满城百姓不当人看,她难道不该死么?她凭什么如此高贵,我李玉偏要让她下地狱——”
李玉面色扭曲着,一字一句咬牙说着。
“所以,仅仅是为了泄私愤,你便要杀尽她们所有人?”
听着对方歇斯底里,阴骘扭曲的话语,一副副欺凌的画面仿佛涌上心头。
沈安宁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只神色复杂的问道。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同情眼前这人的,如若他说的全是实话的话。
只因,沈安宁前世亦被人欺压凌辱过,房氏的苛待,陆绥安的冷漠,府里奴才们的欺上压下,都曾一笔一笔真实的落在沈安宁身上过,这一刻,她有些感同身受。
可是,却也不过一瞬间,沈安宁迅速从那些同情中抽离,被欺负可以反击,可以还击,却绝对不是肆意杀戮,甚至肆意虐杀的理由。
纵使他有千万种缘由,亦不是他滥杀无辜的借口。
却未料,李玉闻言,只一瞬间又恢复了原先的友善温柔,只微微笑着道:“自然不是。”
说话间,他扔下手中的斧子,忽而一步一步朝着沈安宁方向走来,而后一点一点半蹲在沈安宁跟前,凑近她,忽而神神秘秘道:“沈姐姐听说过换魂术么?”
见她一脸迷茫,李玉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痴痴笑道:“那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听闻只要在月移之日,也就是一年中月亮最亮的那一月,在它慢慢偏移轨道的第七日子时,凑齐七块最美的骨骼拼凑成一具人体,再剜一碗心头血灌入,那么这具尸体便能立马还魂,立即复活——”
李玉一边说着,一边痴迷道:“这七块躯体全部都是取自她们几人中最精华的部位,若能顺利还魂,重新活过来,这样的话,我便再也不用顶着这张不男不女的脸,再也不用使用这具身体不全的躯体了,那样的话,我便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一个全天下最完美的女人,若真有那一日,姐姐,你会为我高兴么?”
说这话时,李玉痴迷的双眼忽而一寸一寸落在了沈安宁脸上,而后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一点一点移开,落在了沈安宁脸上。
他骨瘦如柴的手一寸一寸游移在沈安宁的脸上,痴痴地看着,抚摸之时,如待最珍贵的珍宝,抚摸之处,指腹潮湿,像是毒蛇蠕动过她的面部,沈安宁瑟瑟发抖,浑身颤栗。
而后,他指尖嗖地一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面容,忽而一字一句道:“对了,现如今,七块中还缺了最紧要的一块——”
说话间,李玉凑到沈安宁耳边轻轻吐字道:“还缺了一颗头。”
话说一落,沈安宁双目骤然瞪圆。
视线仓惶越过李玉,这才见远处七零八落的尸块中,独独少了一颗头颅。
原来,前世福阳郡主的头便是用在了此处。
而今——
却换成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