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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6692 字 1天前

陆绥安同陆安然再一次搞到了一起!

这是沈安宁听到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

因为她改变了所有事态的发展,所以导致所有的事情全部失控了,亦导致前世原本应该落后了好几年的事情,却在今日生生提前上演了。

陆绥安同陆安然的事情……沈安宁早已经有了预见,终于,发生了,虽然比自己想象中更早更快,却也像是一颗始终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让沈安宁心惊肉跳的同时,何曾不也让她生生松了一口气呢。

难怪,这几日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一直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她就知道,陆安然不是那等轻易放弃之人。

她就知道,不论早晚,他们二人终究还是会再一次苟合到一起的。

只是,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是最清醒,且提前窥探先机的那一个,她明明早已经知道了所有的题目,和所有的答案,可为何在今日还是会那般震惊,甚至还会那般……难以接受呢?

大概是自己咎由自取,明明知道是火坑,却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不过是想要取一取暖而已,如今,又再一次掉入火坑了,可笑吧,可是,又该怪谁呢。

第一次掉入火坑,是自己愚蠢且无知。

可在同样的火坑,同样的位置,第二次再掉下来,就是自己犯贱和死有余辜了。

沈安宁一度死死闭上了眼。

这些日子亲密无间的一幕幕一一在脑海中闪现着,包括九幽山那晚,昨夜一整晚她都心神不宁,甚至担忧他此番江南之行的凶险,包括今日一早,她忍着腹痛还在为他准备吃食。

然而,这一幕幕无比提醒着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沈安宁只猛地一下将身前的案桌一把掀翻在地。

砰地一声,巨大的案桌轰然倒塌,发出一声巨响,上面七八个包袱全部翻滚在地,方才才备好的肉干、面饼,包括昨夜备下的所有鞋袜、衣帽顷刻间散落一地。

白桃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而就在这时,萧氏的侍女倚红匆匆过来,道:“夫人,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话说,倚红看到散落一地的物品后,心中骇然不已,却也立马恢复如常,假装什么事情都未曾瞧见。

许久许久,沈安宁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已然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她只一点一点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倚红一字一句道:“好,我这便过去。”

第87章

话说待沈安宁赶到雪居时, 远远只见侯爷和萧氏二人各自端坐在正厅的两侧,一副郑重其事的架势,又见二人皆有些眉头紧锁, 室内氛围沉凝。

而陆绥安则负手立在门内, 远远直直地凝视着她的到来。

他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由远及近,目光一寸一寸投射在她的面容上, 仿佛不肯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神色,直到她的眉眼一点一点清晰落入了他的眼底, 陆绥安嘴角渐渐抿起,握在背后的手不由的随着她的走近不受控制的攥紧了几分。

却见沈安宁并没要第一时间看向屋内的三人,而是缓缓抬眼朝着整个雪居环视了一圈。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许是禁足三月,遣散了一众婢女奴仆,如今的雪居上下透着一丝罕见的萧瑟寂寥, 与前世此处的门可罗雀相去甚远。

前世,为了巴结这位小姑子,沈安宁没少登此处的门, 她隔三岔五的送来亲手做的汤食,每年四季侯府惯例会制三套衣服,皆是上乘的面料, 沈安宁一套不留全部送来了雪居, 包括铺子里搜罗到的首饰, 头面, 她全部都是紧着最好的往这儿送, 只为博得她这位小姑子的浅淡一笑。

而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讽刺和可笑。

沈安宁嘴角冷嗤一下,便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跨入了正厅, 路过陆绥安身侧时,她面不改色,好似完全视这抹参天之姿为无物般,连个眉眼都未曾抬过一下。

却在二人将要错身而过时,有人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陆绥安抿着唇,偏头死死的盯着她,只见他一贯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分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之气,他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许久许久,终于沉声开口,却是抿嘴道:“信我么?”

这是从事发至今,陆绥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只有这一句话,似在询问她,又似在……向她表明着什么。

然而,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安宁一度有些想笑,却又如何都笑不出来,她余光落在胳膊上那只越攥越紧,一度绞得她手臂生疼的那只手上,许久许久,她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应任何话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沈安宁缓缓闭上了眼,待睁开眼时,沈安宁已是面色如常,道:“世子该上路了。”

她淡淡提醒着,却是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语。

说完,轻轻挣扎了下胳膊。

却见陆绥安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越抓越紧,越攥越紧,只死死揪着她的胳膊,死死盯着她,许久许久,竟咬牙再度追问道:“信我么?”

问这话时,陆绥安的嗓音一度哑得厉害,他眼中的红血丝根根展露出来,布满双眼。

他此刻不顾一切,眼里只有她,只有这一个问题,仿佛非要逼问出一个结果不可。

沈安宁终于缓缓笑了,道:“事已至此,信或不信,又有何所谓?”

她扯着嘴笑着说着,只是面上虽在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然而这话一出,见却他仍不松手,便

见沈安宁终是渐渐失去了耐心般,只抿着唇,微微冷笑道:“依着昨夜世子临走时的那般状态,世子要我如何信你?”

昨夜陆绥安临走时是哪般状态,他昨夜临走时分明是欲求不满,只是碍于她昨夜来了月事,这才败兴而去,他在她这里没有尽兴,所以去别处尽兴去呢?

沈安宁这番合情合理的质问,终于让陆绥安的嘴角一点一点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紧绷的身躯越来越紧,而攥住她胳膊的手亦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的胳膊生生掐断。

沈安宁疼得钻心,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两人在门口处两两对峙着,仿佛谁都不肯相让一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沈安宁再度开了口,只淡淡道:“世子该上路了,朝廷的正事要紧。”

她再度公事公办的提醒着他,仿佛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了往昔那副清冷绝然的模样。

顿了顿只又道:“听说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们在城门处等候世子,今日之事若传到几位大人耳中,世子就不怕几位大人参世子一个品德不端么?”

沈安宁字字珠玑的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她这话一出,陆景融瞬间坐不住了,虽说养女然姐儿不是亲生女儿,可是到底自幼在府中养大,这哥哥妹妹的若传了出去,到底于长子名声有碍,长子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不知遭多少人眼红了,又怎能被这般内宅龌龊之事连累,何况他乃是大理寺上官,若自身持身不正,又如何令人信服。

这样想着,陆景融当即噌地一下起了身,赶忙朝着陆绥安再度催促道:“绥儿,儿媳说得对,你快去吧,莫要再耽搁了,何况,然姐儿这里一时半刻又醒不过来。”

又道:“今日之事总会弄清楚的,有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媳妇儿在,自会给你们二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说到这里,只见陆景融忽而间板起了脸,语气严肃道:“快去。”

这一次,他罕见的在长子面前发了威。

陆景融一切以长子的官位为主。

他已是苦口婆心的催了一个早上,他如何瞧不出儿子的不快,只是内宅之事怎能耽搁正事,大丈夫应当不拘泥小节,内宅之事处置起来又有何难的,风流本是男儿本色,大不了将人纳了便是。

不过,倒是儿媳沈氏的顾全大局,深明大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对沈氏便又高看满意了几遭。

话说,陆景融话语一落,便见沈安宁终于用力一挣,挣脱了陆绥安的手,随后,她脚步未停,直接一言不发的朝着屋内走去,待绕过正厅,入了卧室,又待绕过屏风,只见陆安然的贴身婢女亲自围在床边悉心伺候着,只一边拉着床榻上那人的手,一边不住趴在身侧哽咽道:“姑娘快醒来啊,姑娘你为何这般傻……”

哽咽间,见沈安宁到来,仿佛神色一愣,又好似有些心虚,这才立马收住眼泪,赶忙退到了一侧给沈安宁行礼。

沈安宁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将目光远远投放在了床榻上的那抹赢弱之姿上。

只见病床上的陆安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人事不省,又见她额前缠绕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在纱布的衬托下,只见那半截脸面细瘦得不过巴掌大小,又见她两腮无肉,面色惨白,确实是一份凄惨赢弱之容,令见者无不怜惜同情。

确实伤得不轻呢。

所以,前世,陆安然就是这样一路迈入大房,成为他陆绥安的妾室的么?

倒是挺狠的,稍有不慎,怕是会断送这条命吧,值得么,就那么在意陆绥安,为了成为他的人竟连命都不顾么。

对自己这般狠心之人,连性命都不顾,是她小瞧她了。

可是,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之人,亦看得出,她的势在必得。

所以,陆安然今日入大房,是势不可挡呢。

许是见沈安宁一直盯着床榻上的陆安然不说话,不多时,一旁池雨心生忐忑,便忍不住再度哽咽道:“夫人,若大姑娘醒不过来了,该如何是好……”

池雨配合着,烘托着主子的悲惨。

却见沈安宁眼里泛出一抹冷笑。

怎么可能醒不过来了呢?

要知道,前世她的这位主子,不但能醒得过来,她还会活得好好的,不但活得好好的,还亲手了结了她呢!

这样想着,沈安宁收回了视线,只忽又一步一步转身折了出去,整个过程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再度折回正厅,便见沈安宁终于微微抬起了下巴,隔着一道厅堂的距离,冲着门内那道身影,一字一句道:“世子,你有你的公务,我亦有我的责任,今日之事,属内宅之事,本该是我这个主母处理范畴内的事情,便该由我来亲自处置,还是,世子不相信我这个妻子的能力,不信我会处理好这一切么?”

沈安宁淡淡说着,此时此刻,她完全抛开了所有的情谊,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整个过程,她冷静得都有些过分。

话落,便又见她冷不丁道:“世子若不走,里头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醒来——”

她微微讥讽着说着。

沈安宁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昨夜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但是经过方才红鲤描述的那一幕幕,以及此时此刻的画面后,她却清楚的知道此事发生后,陆绥安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在这个连下水救人都要对其负责的年代,无论昨夜书房里头发生了什么,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是谁主动,是谁被动,无论这其中有无任何龌龊或者手段,当陆靖行闯入的那一刻,当婢女嚷得全世界人尽皆知的那一刻,当陆景融夫妇双双踏入的那一刻,陆安然的名节便已毁尽,无论他陆绥安愿或不愿,都已注定要吃下这个恶果,他百口莫辩,他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这亦是他该得的。

沈安宁知道这个道理,身为大理寺少卿的陆绥安又如何不知呢?

又不免有些感慨,陆安然这个时机选真是选得极秒,挑在陆绥安不得不抽身离开的这一日,他一走,二老自会听信她的说辞,为她做主到底。

沈安宁不知陆绥安昨夜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想不想不重要,他愿不愿不重要,甚至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亦不重要,重要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事情既已发生,那么,现在该做的,便是如何处理。

那么,前世,陆绥安是如何处理的?

沈安宁不知其中具体过程。

她只知道前世陆安然顺利的登堂入室已成定局,她最终被成功的抬作了姨娘,成为了他陆绥安的妾室,并为他相继诞下一女,又怀上二胎。

前世,这是铁一般的定局。

而这一世,沈安宁绝不可能将此事的决定权再度交到陆绥安的手里,亦绝对不可能看着前世那一幕幕眼睁睁在自己眼前发生第二次。

她不信他。

她只信她自己。

重活一世,她不可能再度放任陆安然明目张胆的进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妾也绝不容许,至少,在她还在这侯府里一日,她便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陆安然踏入大房一步。

沈安宁要牢牢抓住所有的主动权。

沈安宁的所有神色和反应全部一丝不落的落入了陆绥安的眼底。

她不信他!

不但不信他!

亦完全不在意他!

今早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是害怕知道,还是压根就不想知道?

她怎会害怕,她分明是既不想知道!亦压根就不在意!

在大理寺断案,尚且要理清案子的所有脉络,细节,要盘问清楚凶手所有的作案动机,作案过程,再寻到作案凶器,最终在人证物证等双重证据的确凿下,方才能将人判定为凶手。

而她呢,他的妻子呢,她竟毫不在意,她甚至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便直接一马当先的给他判了死,刑,将他直接生生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甚至压根不相

信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会处理好此事。

她一心只想赶他走,她遇事只想将他推开,推得远远地,她亦压根就不信他,会站在她这一边,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呵。

陆绥安远远的看着远处的妻子,忽地笑了。

这两个月来,他们日日形影不离,他日日迁就她,讨好她,他将她捧到了手心,只差没含到嘴里。

他这辈子不会爱人,却试着一步一步走近她,亲近她,试着如何……去爱她。

他已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在修复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他将用在政敌身上的阴谋诡计用在了她的身上,只为让她看到他的一丝真心,他甚至为她亲自下山,亲自扎了那一个孔明灯,为她布置那一场星河。

他为她做尽了这辈子从未曾做过之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她,为了博得她的一笑。

他本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是的,她是全部看在了眼里,只是,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他而已!

一个区区义妹,他若真想要,又何需等到此时此刻,他若真想要,甚至压根就不会有她今日的存在!

这一刻,陆绥安忽而觉得所有的解释和辩解,都是那样的苍白和可笑!

陆绥安虽在笑着,可眼里却分明一片冷寒,许久许久,终是抿着嘴直直看着她,冲她一字一句道:“好,一切……如夫人所愿。”

话刚落,院子外的常礼已第不知多少回入内催促了。

江南之事关乎国本,片刻耽误不得。

陆绥安终是阴着面容径直摔袖而去。

话说,陆绥安一走,原本凝重的气氛终于消散了些许,陆景融神色终于一缓,然而,一抬眼看向远处的沈氏,不免又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

毕竟,今日这事稍微有些……丑。

长子同养女搞……咳……牵扯到了一起,是他们陆家的责任。

若沈氏真要计较起来,别说御史台了,她甚至有资格直接闹到圣上面前。

而平心而论,他对这个长媳十分满意,她方才一心以爷们公务为主的周到的处事之道更是让他心中赞赏连连,这才合该是他陆家的长房长媳该有的气度和姿态。

故而长子一走,陆景融便要立马代儿子将人宽慰一番,却不想还不待他开口,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妻子萧氏已率先一步开了口道:“宁儿,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氏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正色的问着。

自沈安宁嫁到陆家这两世以来,平心而论,萧氏待她不薄,前世她在府里始终抬不起头来,遭千人嫌万人欺,唯有萧氏一直待她如初,她从未曾欺压过她,单单只论这一点,沈安宁便已然要感恩戴德了,更别说前世,她还曾亲自教她掌家之道呢。

可是,重活一世,沈安宁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萧氏待她两世间细微的不同。

看着眼前一副要为养女讨个说法的萧氏姿态,沈安宁眸光微闪,心中微讶。

这是前世沈安宁从未曾在萧氏脸上看到过的姿态。

一个是养女,一个儿媳,孰轻孰重,孰近孰远,沈安宁自然心知肚明,萧氏不苛待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怎可能同一手养大的养女相提并论。

可奇怪就奇怪在,为何前世萧氏便是一直以她为先,萧氏前世亦是疼爱陆安然无疑,可是那种疼爱却是建立在敬重她的份上,是的,前世萧氏待她分明好过这一世。

今日之事若发生在前世,依照前世沈安宁对萧氏的了解,她断然不会一上来便要朝她讨要个说法,便是她心中偏袒陆安然,亦是会第一时间上前安慰她,而后指责自己的管教不严,指责陆绥安和陆安然二人的混账。

是什么,造就了萧氏两世的不同?

这两世她们之间有何不同?

唯一的不同便是,前世沈安宁低落到了尘埃里,而今,她却风头正盛,风光无限。

可是,前世萧氏不是一心盼着她变好么?她卖力的撮合着她同陆绥安二人的关系,她在她被侯爷、房氏等人厌弃时一直默默鼓励着她,宽解着她,甚至还亲自教她管家之道。

所以,重活一世她分明变好了,萧氏为何隐隐变得……不喜呢?

沈安宁暗自揣摩着这细微的变化,等到抬眼时,只见她不动神色道:“那便要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氏双眼一眯道:“发生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么?”

便见沈安宁想了想,便道:“方才世子走得匆忙,什么也未来得及交代,然儿妹妹如今又昏迷未醒,宁儿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还是待然儿妹妹醒来再说吧!”

沈安宁悠悠说着。

话一落,萧氏定定看着她,沈安宁亦缓缓迎上她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就在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时,这时,里头终于传来一道欣喜之声:“姑娘醒了,太太,姑娘醒了——”

二人便纷纷朝着屋内看了去。

陆绥安前脚刚走,后脚屋内之人便适时醒了过来。

第88章

“姑娘, 姑娘,您这是作甚?”

话说,厅堂内众人才刚欣喜的起身, 下一刻, 便又闻得屋内婢女的声音骤然间急转直下,只忽而一脸大惊失色的大喊了起来。

萧氏闻言, 神色一变,立马大步朝着屋内跨去, 不多时,便见萧氏急迫的声音亦随着响了起来,一阵指责又心急道:“傻孩子, 你这是作甚——”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沈安宁跟在后头,步伐不紧不慢, 只一路缓缓跨入卧房,再一路不徐不缓的绕到屏风处。

陆安然屋内的屏风颇为清雅,上头绣着一簇翠竹, 有雀鸟停在枝头翘首以盼,看着清新雅致。

细细看去,那抹翠竹有些像是出自陆绥安书房外的那片竹林。

她走到屏风处停下了脚步, 淡淡观摩着, 并未再继续往里去。

下一刻, 便闻得一道破碎又赢弱的声音紧随而来, 只声声呜咽道:“让我死吧, 娘,然儿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然儿活着只会成为娘, 成为陆家的奇耻大辱和拖累,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呜呜……”

这道声音自然便是陆安然的,只见她声声虚弱无力,哽咽抽噎,破碎得好似下一刻便要昏厥过去,让人闻之生怜。

纵使人没有进去,可屏风内发生了什么,便是闭着眼也能猜测得到。

陆安然苏醒后,又开始继续寻死觅活了起来。

不多时,便闻得萧氏骤然大怒道:“陆安然,不许再犯傻。”

她声音高亢的呵斥着,只是下一刻语气又很快一软,不多时,声音亦随之泛着阵阵哽咽道:“傻孩子,万万不可再做任何傻事,你若死了,叫娘该怎么活……”

萧氏声声安慰着,母女两个一时抱作一团,许久许久,便见萧氏的语气骤然间响起,而这一次,萧氏语气坚定果决,只仿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然儿,你只管好好活下去,放心,有娘在,在这个府里谁也不能欺负了你,便是世子……亦不能,今日之事,娘定会为你做主到底。”

萧氏搂着陆安然一字一句宽慰着,承诺着,陆安然闻言一愣,不多时,只猛地一把扑入了萧氏怀里。

她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上演着母女深情。

这边,陆景融看了儿媳沈氏一眼,不多时,只重重咳嗽了一声,继而绕过屏风朝着内间跨了进去,朝着床帏上二人微微呵斥道:“好了,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一大早的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府中还有客人,是要让所有人看咱们陆家的笑话么?”

陆景融板着脸,语气不算太好。

今日这桩子事情发生在长子书房里,他对自己儿子还是了解的,绥儿绝非贪恋女色之人,更不可能在远赴江南的前夜,放着满案的公务不去处理,却狎弄起自己的妹妹来。

而偏偏养女在他这里是有过前科之人。

故而,便见陆景

融锐利的目光直直扫向养女身上,一度微微眯起了眼,不多时,只神色微严道:“今儿个一早到底发生了何事,然儿,你一五一十说来,若是绥儿的不对,为父自会为你做主,可若是这里头有什么旁的猫腻——”

陆景融后头的话语虽没再继续说下去,可眼底的警告之色,却也一目了然。

话刚一落,便见萧氏暗暗瞪了他一眼,少卿,萧氏终于将怀中的陆安然拉起来,只握着她的双肩,注视着她的双眼温声引导道:“然儿莫怕,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管如实说来便是,放心,有娘在这里,这一回绝不再让你像上回那样,任人欺负了。”

萧氏一字一句承诺着。

这一刻,她成了陆安然最大的底气和倚仗。

便见陆安然低头垂泪,仿佛羞耻难言,不敢面对众人,许久许久,在萧氏的鼓励下,终于撑起一丝力气,咬牙回忆道:“昨夜女儿闻得兄长今日要离京远赴江南,以往爹娘和府中几位兄长们远行,然儿都会亲自绣制鞋袜护送家人远行,昨夜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后,然儿来不及赶制鞋袜,便连夜纳了一双鞋垫,希望送给兄长,愿他一路平安,只是没想到今早送到兄长书房时,兄长在案桌前睡着了,然儿方一过去,便见兄长忽然间就睁开了眼,许是屋内烛光较暗,兄长刚睡眼惺忪间,便将我……便将我错当作了大嫂……我……我如何都挣脱不开……”

陆安然一字一句说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只觉得难以启齿般,话音刚落,便见她猛地抱紧了双膝,趴在膝盖上泪如雨下,阵阵哽咽了起来。

说完,只又猛地抬起了头,泣不成声道:“然儿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爹娘想要将我远嫁,这门婚事若顺利,待开春后然儿便要远嫁外地呢,而兄长此次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然儿……然儿恐此生再也难以见到兄长呢,然儿今早只是想同兄长最后告个别,去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没想到……”

陆安然说着说着瞬间泣不成声了起来。

说话间,恍惚看到屏风外沈安宁的身影一闪而过,便见她立马一把跪在床榻上,只猛地朝着远处暗处的沈安宁连连磕头告罪道:“大嫂,都是然儿的错,大嫂,不关兄长的事情,你莫要怪罪兄长,今日之事全部都是然儿的错,大嫂要怪就怪然儿吧。”

她一下一个朝着沈安宁猛地磕头,猛地告罪着。

头重重磕在床榻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莫名有些瘆人,几下间,便见那额头上缠绕的纱布垂落了下来,额头再度渗血,通身的狼狈不堪。

看得萧氏眼里一片骇然,只立马上前将人制止着,又一把再度将人搂入怀中,咬牙道:“怎能怪你,要怪只怪绥儿混账糊涂!”

说话间,连声抚慰着,又用眼神示意她的婢女池雨一道过来,二人终于合力将她摁压回了床榻上,看着通身虚弱狼狈的养女,萧氏沉吟许久,方冲着她一字一句道:“好了,娘都知道了,你如今头还沉着,先睡下,养伤要紧。“

顿了顿,只眯着眼道:“娘自会为你做主——”

说完这话后,萧氏径直转身跨出了内间。

出来后,一抬眼,便见沈氏竟早已经等候在了外厅的交椅上,萧氏双目一闪,便也再度坐回到了外厅的首位上。

待陆景融归位后,便见萧氏沉着脸,许久许久,方揉了揉太阳穴,只有些疲惫道:“事情既已明了,侯爷预备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说着,便见萧氏抿着唇,少顷,只面色冷厉道:“然儿的婚事本已相看得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步……”

说到这里,只见萧氏疲倦的面容上瞬间蓄起一丝恼恨,道:“虽说侯爷和世子发落然儿远嫁,可我却不忍看她后半生远离至亲,蹉跎一生,便想起老四家的六郎年纪同然儿相仿,亦到了议亲年纪,便给汉中送了信,我那四弟妹当年见过然姐儿,对她印象不错,便特意绕道京城亲自来相看一遭,原以为然儿身份入不了她的眼,没成想二人一见如故,眼看这门佳事要成,却不想临门一脚竟生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日事情闹得这样大,又如何瞒得住府里人的眼,我那四弟妹不是傻子,这门亲事还如何议得下去——”

萧氏一贯性情端庄平稳,然而今日说起这事,仿佛胸中欲壑难填,一度气得厉害。

话一落,少见的恼恨目光直直落到了陆景融身上。

便见陆景融看了看妻子萧氏,又看了看儿媳沈氏,仿佛左右为难,许久许久,终是提着一口气道:“既然此事是绥儿不对,待然儿将伤养好后,便让……便让绥儿将人纳进门吧。”

陆景融眼观鼻鼻观心的说着。

却不想这话一落,却见萧氏瞬间冷笑一声道:“侯爷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着,只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道:“然儿放着好端端百年世家的嫡房正头娘子不做,凭什么要上赶着给人做妾,何况,今日之事错本不在她,凭什么要她承担这一恶果。”

萧氏说着,忽而将手不轻不重的朝着案桌上用力一拍,道:“想让我的女儿做妾,不可能。”

陆景融便左右为难道:“那夫人想要如何处置?”

便见萧氏冷冷嗤笑一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陆家又不是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处理得不是向来利索公允得紧么,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里,侯爷跟我装什么糊涂——”

说话间,只见萧氏猛地转头,直直将目光投放在了陆景融脸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家又不是没有娶两妻的传统,昔日侯爷犯了错,是如何将那房氏平娶进门的,那今日世子犯了错,便也有样学样,便也如何同样将人娶进门吧。”

“将然儿娶进门做绥儿的平妻,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可能!”

萧氏义正言辞的声音在宽阔的正厅内穿得极响极远。

她这话一出,仿佛振聋发聩,一度震得陆景融无以复加,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然而偏偏陆景融在此事上行为不端,愧对萧氏,仿佛天然矮了一截,竟一度有些无力反驳。

许久,许久,陆景融难得有些窘迫,又有些心虚的朝着儿媳沈氏面上看了去。

第89章

却见儿媳沈氏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见她面色平静,不见半分波澜,情绪稳定的同时, 却也令人丝毫琢磨不出她的任何心情, 窥探不透她的任何喜怒。

怎么发生了这天大的事情,她却端得跟个无事人似的, 这架势……倒叫人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陆景融神色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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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远远将人看了一眼,垂目片刻, 方拨动了一下腕间的念珠,不动神色开口道:“宁儿,我知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你不公, 亦让你有些骑虎难下,不是娘不护着你,只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当娘的难处。”

顿了顿,只又道:“我不是在为难你, 只是对事不对人,毕竟,当年面临与你同样的处境时, 我亦是这般接受的。”

“有时, 我们做女人的, 该忍让就得忍让。”

萧氏幽幽说着。

似在劝解她, 又似在解释着她今日的无奈之举。

便见沈安宁抬眸定定看着萧氏, 许久许久,终于淡淡开了口,道:“父亲和母亲无论是要为世子纳妾, 还是要为世子再平娶一房妻子,儿媳都并不任何异议……”

沈安宁面无波澜的说着这样一番大度之言,引得陆景融和萧氏二人双双侧目,却在二人同时看过了的那一刻,便又见沈安宁继续道:“毕竟儿媳嫁到陆家这一年来,亦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了,早在半年前罗家来人时,太太便大刀阔斧的主张过一遭,要为世子再娶上一房平妻

,那时儿媳并无任何怨言,今日便也同样不会有任何异议……”

沈安宁一脸平静的说着。

然而,这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却让陆景融和萧氏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沈安宁此话无疑是将他们二人同房氏放在了同一个位置上了。

而房氏是何许人也,她最是个尖酸刻薄,又撒泼无理之人,她苛待儿媳之事甭说侯府,便是侯府之外亦隐隐有些传闻,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而半年前,房氏有此混账之举时,陆景融可是怒气冲冲赶到锦苑将人怒斥过一遭的,没想到不到半年光景,同样的混账之举,却是由他亲自授予的,陆景融不由得有些羞愧难言。

要知道沈氏嫁进门才一年时间,他们陆家竟要两度为儿子娶纳平妻,并且还是建立在儿媳毫无过错,反倒是陆家的大功臣的前提下,这样的荒唐之举,实在是有些站不住脚。

陆景融一时沉着脸有些无地自容之际,却见儿媳沈氏说完这番话后,忽而缓缓站起了起来,冲着二老有礼有节道:“儿媳并非善妒之人,亦不是容不下任何人,父亲和母亲要为世子后院添人,儿媳虽并无怨言,但是却也不是任凭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入我大房的门的,今晨之事,世子走得匆忙,并未交待具体内情,而方才闻然姐儿之言,儿媳却也尚还有几处困惑之处想要同然姐儿讨问清楚,若当真是世子有错在先,自当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可若世子并无过错,我这个当妻子的,却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遭人算计——”

沈安宁挺着身姿,一字一句撂下这番话后,便见她忽而冷不丁迈步,竟毫不迟疑,再度朝着陆安然的卧房方向大步迈了去。

许是她这动作突然,让趴在门内偷听的池雨猝不及防,压根来不及躲藏,池雨有些尴尬的缩回门内后,却见沈安宁压根无视她的存在般,径直目不斜视的踏入了屋内,绕过屏风,这一回她并不再避讳,只明晃晃的站在了陆安然的床帏旁,静静地端详着床榻上之人片刻,方冲着床榻上之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依着然姐儿看,我是何等身姿之人?”

话说沈安宁直直扫视着陆安然脆弱的容颜,一字一句开口发问着。

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冷不丁的发问,问得陆安然一度神色一愣,不多时,便见陆安然咬着牙略微艰难的从床头爬了起来。

二人对视许久,便见陆安然远远打量了沈安宁一番,方有些虚弱开口道:“大嫂缘何有此一问?”

她仿佛有些迷糊不解。

沈安宁道:“然姐儿只管如实回答便是。”

便见陆安然抬手撑着脑袋,仿佛费力平复了一下伤势带来的疼痛,这才强忍着一丝虚弱缓缓开口道:“大嫂自是身姿颀长,丰盈窈窕。”

沈安宁挑眉道:“那然姐儿呢?”

陆安然一愣,许久,只咬着唇道:“我……身轻如燕,薄如纸片。”

她一边怔怔回答着,一边琢磨沈安宁这番话的用意。

便见对方继续追问道:“那然姐儿可知,世子书房内平日里点的都是什么灯么?”

她问的这些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奇怪的很。

陆安然皱着眉头道:“然儿不知。”

便见沈安宁淡淡笑了一下,道:“世子书房内点的乃是一种深海鱼油灯,此灯极为稀有,一盏便价值数十金,乃东海上贡之物,此物民间难寻,原是当初成婚时宫里的御赐之物,我往日都不舍得点,只有在世子忙碌熬夜间方才堪堪点上一盏,此物有明目之效,特点是灯亮且经久不衰。”

说到最后一句时,沈安宁清明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陆安然脸上。

便见陆安然神色一怔,随即噌地一下,仿佛终于缓过了神来似的,被子底下的手一度用力的攥得紧紧的。

便又见床帏处的沈安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继续问道:“那然姐儿可还知,世子浑身上下最厉害之处是何处?”

她悠悠问着。

陆安然咬着唇,脸色一点点难看了起来。

沈安宁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亦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一边问着,一边朝着床帏处走近了几分,不多时,只见沈安宁立在陆安然床头,居高临下的朝着床榻上之人自问自答道:“世子浑身上下最厉害之处便要属他的那双眼睛,他有着一双极为精悍且锋利的眼睛,百丈之内任何生物出没,都逃不过他那一双眼。”

说着,沈安宁只悠悠笑了笑,道:“那然姐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说这话时,沈安宁颀长的身影立在床头,光影全然将陆安然笼罩住。

陆安然死死咬紧了唇,许久都没有作答。

沈安宁仿佛耐心十足,直到陆景融和萧氏二人跟着双双折返回了内间,才见她眯着眼,冷嗤一声道:“这便意味着,在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在你我二人身躯相差如此甚远的情况下,更在世子目力如此惊人的情况下,今晨世子绝不可能会将你我二人混肴,更绝不可能将你然姐儿错当成了我沈安宁在书房里随意作弄起来——”

沈安宁一口气说完这番结论,而当最后一个字眼落下时,只见沈安宁眼里最后一抹笑容全然消失殆尽,她的眼里一片冰冷。

说完,沈安宁干净利索地转身,只不再看对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觉得厌恶,只对背着身后之人,一锤定音道:“所以,然姐儿你今日说谎了。”

沈安宁悠悠一语,却惊得屋内三个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时,便见沈安宁忽又在床帏前慢慢踱步,继续分析道:“至于为何要说谎,且让我来猜猜,莫不是有人趁着世子劳累之际,偷偷潜入书房,试图献身勾引,莫不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有人试图颠倒黑白,贼喊捉贼,莫不是有人想要趁着世子离京之际无暇顾及,百口莫辩之时,想要趁人之危,浑水摸鱼,从而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为何要说谎,因为今晨之事,正真混账糊涂之人实则另有其人,今日书房内只有二人,若那人不是世子,那么造成今日这桩丑事的真正祸首便只有你陆安然本人呢!”

话说沈安宁字字斟酌着分析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语落下时,便见沈安宁的步伐嗖地一停,她背对着床榻上那人字字珠玑的说着,双眼却是毫不避讳,直直死死的盯着陆景融和萧氏二人。

这番话是对着陆安然说的,更是对着陆景融夫妇二人说着。

说着,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又沈安宁忽而笑了笑,只恍然间一脸如梦初醒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我进陆家大门这么久以来,千方百计地讨好我这位小姑子而不得呢,亦算是知道为何宫宴那日,我的这位小姑子千方百计的恨不得置我于死地了,原来我才是她真正的心头恨,肉中刺,原来,我的这位小姑子竟惦记她的兄长已久啊!”

话说,沈安宁冷笑的说完这样一番话后,面上已再无任何方才的大度和通情达理可言。

她只双手置于腰腹前,隐忍怒意的看着远处的公婆二人,不多时,只朝着二人方向遥遥一拜,道:“若今日这桩子丑事当真乃然姐儿所为,再嫁祸到世子头上的话,那么然姐儿小小年纪实在心思歹毒,其心可诛,还望父亲大人和母亲为宁儿做主,还我,更还世子清白一个公道。”

沈安宁一字一语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这一番话竟震得陆景融和萧氏二人愣在当场,久久无言以对。

一时之间,她竟扭转乾坤,反客为主,化身成了这场事件的追讨人。

……

其实今日之事,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分明都有些心知肚明,长子从来都不是什么风流好色之徒,相反,养女陆安然倒是有些劣迹,有些小心思,不过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对男人无甚影响,可对女子的名声却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所有人便是默认这样的事情都是错在男方呢。

如今眼看糊弄不下去了,便见陆景融终于板起了脸,看向病床上那道赢弱的身影,面色严寒道:“然儿,今日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是绥儿混账乱了情,还是你精心算计,倒打一耙,你给我如实说来。”

陆景融冷着脸质问着。

这一大早的闹得整个侯府不得安宁,这一刻,他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一刻,陆景融眼底再无一丝温情可言。

这话一落,却见陆安然双手死死攥着被褥,不多时,便见她噌地一下将被子一把掀开,而后猛地一把下得床来,却许是因体力不支,竟见她几乎是一路从床榻上滚落下来的。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却见她丝毫察觉

不到任何疼痛般,只将双腿朝着地上重重一跪,却将赢弱的身子一度挺立的笔笔直直,不多时,只仰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面,朝着陆景融一字一句咬着牙关,滚着热泪道:“父亲,然儿便是再糊涂再混账,也绝不可能拿女儿的名节性命说事,若女儿今日有一字谎言,女儿愿遭天打雷劈!”

陆安然举起手指,咬牙发誓着。

说这话时,陆安然一身绫白的亵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额头上缠绕着一圈圈纱布,整个身子如同瑟瑟发抖的雀鸟,孤立无援。

话音刚落,便见两行清泪如同泉涌般从眼眶里滚落了下去。

陆安然却死死咬着唇,强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来,不多时,只用力的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我不知大嫂为何要这般曲解污蔑于我,难不成兄长不在,无人对峙,便可将今日所有的真相全部轻而易举的抹去了么,别说今日兄长不在,便是今日兄长就站在这里,然儿亦敢在他面前同他面对面对证,今日……今日分明是兄长不知为何,就跟犯了魔障似的,一睁开眼,便突然间……便突然间兽性大发了起来,然儿不知兄长为何会这般——”

说话间,只忽地咬牙看向沈安宁道:“即便屋子里的灯很是明亮,即便是我同大嫂身形不同,即便是兄长目力过人,那也只能证明兄长不是在灯光黑暗下认错了人,并代表不了任何其他,没准兄长不是认错了人,而是……而是深夜办公疲惫,这才看错了人呢,而是……而是兄长深夜寂寞,突然就起了兴呢,这事谁说得准,横竖然儿亦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然儿当时就被吓坏了,无论大嫂信是不信,这便是今日所有的事实。”

陆安然举着手指当场立誓着。

话音一落,便见她忽然间竟猛地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竟举起滚落着鲜血的手指对天发起了血誓。

破碎脆弱的陆安然在这一刻竟难得有种坚忍不拔之气。

这一幕亦看得陆景融心惊肉颤,提心吊胆,就在他眯着眼,一度有些无言以对之际,便见沈安宁静静地盯着跪在地上言之凿凿的那人,忽而哄然一笑道:“然姐儿你又错了,你寻的借口真真是一如既往的蹩脚又糟糕,你知道为何就寻不到一个精准的借口和说辞么,因为你对你那个所谓的兄长竟一无所知。”

沈安宁骤然这般说着,说话间,只见沈安宁斜扫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你寻什么借口不好,偏要寻他陆绥安深夜疲惫看错人的借口,你大概不知陆绥安将公务看得有多重,你大概不知他日夜勤勉办公,这区区一晚的通宵达旦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别说一夜通宵未眠了,便是熬上三日三夜于他而言亦不过不值一提,就像上回那桩连环杀人案时,他陆绥安更是破了五日五夜不曾阖眼的记录,这区区一晚会让他疲累到认错,看错了人,你未免也太小看你的这位兄长呢。”

“至于突然起兴,更是让人啼笑皆非了,然姐儿你大概不知,你的这位兄长向来将公务看得比命都重要,若说平日里他有临时兴起的时刻兴许还说得过去,可是在江南案件紧迫,在马上便要连夜下江南的前一晚,甭说起兴,便是你陆安然将浑身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我也敢断定他陆绥安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沈安宁字字犀利的一字一句反驳了陆安然所有的攀咬指证。

她有理有据,每一句话几乎完全是压着陆安然的指控一字一句的反驳,她字字珠玑,语语锐利,竟一度反驳得陆安然哑口无言。

陆安然一度咬牙跌坐在了地上,面色只有些惨败不堪。

见状后,只见沈安宁冷讽一笑道:“不知这会儿赶去江南路途中的陆世子若知道他竟会是自己妹妹口中兽性大发的禽兽,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沈安宁冷讽一番后,耐心亦在此刻全部耗尽了,她无心与人争口舌之辩,不多时,只冷冷一嗤道:“既然姐儿坚决不肯承认,那么多说无益,真相到底如何,只能一查到底了。”

说话间,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她竟缓缓抬起头看向众人道:“然姐儿今日竟攀咬世子兽性大发,指责他德行品行有亏,身为他妻子的我却万万不能接受这般无端的指责,世子究竟是何人品,在场各位都心知肚明,反正我是不信世子会禽兽至此,正好,今日来之前我已命人提前封锁了整个书房,世子乃大理寺少卿,他办过数百桩案子,世子曾说过,当遇到案情不明,案子有疑点之时,那么只需回到案发现场便可,因为真相往往就藏在案发现场里头,今日世子既然不在,然姐儿又拒不承认,那我们今日只能从现场寻找答案了,世子今日既不在,可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却在,今日便由我代替世子断一断这桩宅门丑事案如何?”

话说沈安宁眯着眼抬着目光环视一圈,忽而这般淡淡说着。

她这番云淡风轻之语,却是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竟一时震得陆景融面色骤然一变道:“沈氏,你……你这是要作甚,你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陆景融大惊失色的问道。

平日府宅里头若出了丑事,只捂都来不及,他们这儿非但不藏着掖着,竟还要大张旗鼓的查起案来,这若传出去,陆家还有何颜面在世家之地立足下去。

这如何使得。

陆景融自然不会应允。

便见沈安宁笑着道:“连侯爷都不顾及世子名声了,我又何必在乎整个侯府的名声!”

说着,只见沈安宁忽然间抬头挺胸,迎上陆景融的目光,一字一句目光如炬道:“若今日我查不出这桩丑事的真正真相,无妨,除了儿媳外,还有京兆府,还有大理寺,再不济,上头还有皇上皇后娘娘呢,我不信这偌大的京城无人为我,为世子做主,今晨之事情到底有何内情,我沈安宁势必要探查个一清二楚,亦势必同这桩子事不死不休下去!”

话说,当沈安宁干净利落的说完这番话后,摆出这番势必追究到底的姿态后,便不欲再多言,不多时,只挺起腰杆转身便朝着外头大步走去,竟是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陆景融见状瞬间瞪眼吹须,急不可耐。

而身后跪在地上的陆安然见此状后心中不由一慌,她浑身发颤着,不多时,只见她死死攥紧拳头,朝着沈安宁的背影大喊一声,道:“若大嫂不信,若爹娘不信,然儿今日便唯有以死明志了,便让女儿以死证明女儿的清白罢——”

话一落,只见陆安然便又开始故技重施,只猛地起身,朝着一旁的床头撞了去。

“然儿——”

所幸,萧氏眼明手快的将人一拽,将其拽住了,却见许是激动过度,激了脑部,只见陆安然身子一软竟直接晕倒在了萧氏怀中。

萧氏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养女,瞬间咬牙朝着沈安宁的背影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沈氏,你今日是要逼死我们娘俩么?”

她眯着双眼冷冷地盯着身安宁的背影,罕见动了怒气,

只第一次朝她怒声指责道:“你不是一贯自诩大度,缘何此刻眼里就容不下一个然姐儿。”

萧氏冷面寒霜,声声质问着。

她这恼恨一问,竟使得屏风后的那抹身影微微一顿,定在了原地。

不多时,只见沈安宁缓缓闭上了眼,道:“母亲为何就非得将她塞到我屋里来?“

说着,只见沈安宁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道:“然姐儿又为何非要屡次陷害我,针对我?莫不是这里头有着儿媳不知道的何种内情不成?还是说……在我同世子成婚前,父亲和母亲原本就是打算要将然姐儿配给世子的么?所以,我才是她陆安然,才是你们整个陆家眼里的绊脚石,是么?”

话说,沈安宁立在屏风之后,面无表情地反问着。

重活一世,其实沈安宁原本并不打算同陆家翻起这些旧账,毕竟,陆家救助陆安然是出于帮助沈家的好心,他们初心是好的,抚养错了人不是他们的错,前世所有的因果在前世已尽,重活一世,沈安宁只想过踏踏实实,清清静静的日子。

可如今看来,前世的因果,到底还是同样延伸到了这一世。

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

她就随口点了这么一下,果然,下一刻,便见陆景融同萧氏二人大吃一惊,莫不是沈氏察觉到了什么不成?

就在二人一脸惊魂间,便见沈安宁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她陆安然不行,父亲母亲今日就做个抉择吧,横竖今后在这个侯府里头,我跟陆安然之间,有我无她,有她无我。”

沈安宁语气坚定地说着,话语中透着不容商量的架势。

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已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萧氏闻言,就那样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再无任何往日温情可言,然而许久许久,她终是垂下了双目,放软了语气,不多时,只声音冷静道:“然儿如今婚事已毁,若大房不收,该让她如何活下去?”

说着,她抿嘴看着那道绝然的背影,终于退了一步道:“不做平妻也罢,便将她纳进门吧,好歹给她一条活路。”

萧氏咬牙说着,一时间她好似苍老了许多。

她是汉中的高门嫡女,何曾这般示弱过。

这一步退步,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眯着眼远远看着那道身影。

那道不知曾几何时,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的身影。

却见沈安宁双眼直视着前方,这一回,眼底不见任何波澜,亦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只一字一句道:“我给她活路,那谁给我活路,是她陆安然心术不正,咎由自取,若母亲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交由儿媳来处置便是。”

说着,只见沈安宁连个眼睛都不再眨一下,只干净利落道:“儿媳在郊外有一处庄子,若母亲不忍处置,待然姐儿养好伤后,便将她送去庄子里反省罢。”

话说沈安宁一锤定音的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做任何逗留,话一落,她只将长袍一挥,径直拂袖而去。

第90章

话说, 那日自雪居出来后,沈安宁便直接回了川泽居。

那日她在众人面前说早已经封锁了书房,势必要彻查到底, 其实不过是临时兴起的托词罢了, 为了不泄露马脚,自雪居出来后, 她还是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书房。

其实沈安宁并没有把握会从书房里找到哪些真相和答案,不过是在讨伐陆安然过程中上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没想到, 当她赶到书房时,陆绥安书房的书童宝贵竟早已托着托盘等候在一侧,见沈安宁到来, 宝贵立马将托盘恭恭敬敬的奉上道:“夫人,这是世子让小的保管好的,世子交代小的, 待夫人过来后便将这些东西都交给夫人。”

沈安宁一愣,一抬眼,只见托盘上是几片破碎的茗碗碎片, 和一截指甲长短尚未曾燃尽的香柱蒂。

这是陆绥安事先留给她的?

什么时候?

陆绥安出发前往江南之前么?

陆绥安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两样东西,无非是在告诉她,这两样东西有问题。

沈安宁盯着那些东西看了许久, 这才缓缓踏入了书房。

若记得没错的话, 这还是重生这半年以来, 沈安宁第一次踏入此地, 陆绥安的书房重地, 沈安宁前世来得并不多,她知道陆绥安喜静,书房里的东西又珍贵紧要, 他并不喜欢外人随意踏入,故而前世每一次过来送食时,要么是等候在门外,要么是就在书房外间布膳。

记忆中,陆绥安的书房干净整洁,四面墙中三面墙壁被书籍、古籍环绕,而此刻一入内,只见与记忆中的摸样相差不大,区别在于待踏入南向雅间内时,才见整个书房内是罕见的一片凌乱不堪。

只见案桌上的文房四宝散落了一地,案桌脚上和地上皆是斑驳血迹,应当是今晨这桩艳事的事发之地,而这茗腕碎片来自陆绥安的案桌上,应当是陆安然轻生时撞击在案桌上导致从案桌上滚落下来的。

此刻,书房内分明还原原本本的保持着当时事发时的状态,未曾动过分毫。

陆绥安早已特意命人将这处“案发现场”保护起来了。

这个举动倒令沈安宁有些意外。

陆绥安保护案发现场这一举动,无非是在告诉她:今日之事有异常之处,他亦是受害者。

至于这香柱蒂,沈安宁延着整个书房环视一圈,才见在远离案桌的书房另外一侧的书架旁,发现了散落一地的灰烬。

而在这两处位置,发现的两处“证物”,瞬间在沈安宁的脑海中相应的幻化成了两幅景象。

有人在陆绥安的茶碗里下了东西,同时亦在书房的另外一侧点了迷香。

为了万无一失,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只是,为何两样东西都用上了?

沈安宁略一思索,倏地反应了过来,若她是肇事者的话,她绝不会在晨起之时才潜入陆绥安书房,那个时候天快要亮了,时辰来不及,且容易引人耳目,若是她的话,必然会趁着夜色潜入书房行这般不轨之事,这样更方便行事,且更容易混淆真相。

也就是说,这日陆安然其实并非是在晨起时才潜入陆绥安书房的,而是在昨天晚上陆绥安进入书房之前,就早已经偷偷躲藏在书房呢。

她应当是事先在陆绥安茶碗中下了药,只是,这晚陆绥安迟迟没有饮茶,陆安然缩在书架后苦等许久后,终于不得已使出了备用方案,改用了迷香。

所以,陆绥安是中了陆安然的迷药,方才被她趁人之危的。

这便是陆绥安要告诉她关于这场事故的所有真相和答案。

而这个真相和答案,与沈安宁今日在雪居讨伐陆安然的那些说辞竟不谋而合。

是的,其实,在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在得知陆绥安和陆安然又再次搞到一起的那一刻,她是恼羞成怒,是怒火中烧了,但是,沈安宁并不蠢,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两世处境的截然不同。

前世,陆绥安与陆安然趁着她病入膏肓之际勾搭上了,虽其心可诛,可前世她大限将至,生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她嫁到陆家整整五年依然无所出,陆绥安乃侯府长房嫡子,他不可能为她守身如玉,更不可能为她孤寡到老,延绵子嗣,娶妻纳妾,于他而言不过是早晚之事。

沈安宁虽恨他,却也好似没有任何资格去怨他怪他。

纵使恨他,可沈安宁却也深知陆绥安的为人,他绝非朝三暮□□流好色之徒,她虽对他心存芥蒂,却也知道陆绥安绝对不会前脚还同她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后脚便又去同她人行雨水之欢。

只是,哪怕心中清如明镜,可在事发的那一刻,她依然怨依然恨。

与其说是怨恨这一世的陆绥安,不如说是怨恨上一世陆绥安的薄情寡义,背叛不忠。

亦是在怨恨这一世他陆绥安竟再度跟那陆

安然牵扯到了一起,哪怕他是无辜的,哪怕他是遭到陷害或者被迫的。

因为在得知这一世他们二人又再度纠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前世种种便如同一幅巨大的网扑,又瞬间再一次将她牢牢扑困住了。

那种令人痛苦,令人窒息的感觉,又再一次浸入她的血脉,浸入她的骨血,让她再一次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或许,无论他们这二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无论他陆绥安有多无辜,或许对沈安宁来说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然成为了惊弓之鸟,他们二人之间,永远隔着前世这道再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沈安宁看着托盘上的这两份证据,许久许久,终是冲着宝贵道:“送去侯爷书房,问侯爷,是留下,还是直接送入京兆府!”

话说沈安宁这般交代后,便直接大步跨出了书房。

在踏出书房的那一路,沈安宁紧绷了一整日的心绪终于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凭借这两样东西,她已然彻底将那陆安然钉死了耻辱的案板上。

她这个公公是个聪明人,一个是三品诰命夫人,皇上皇后眼里的红人,一个区区身份低贱的养女,闹到如今这不死不休的这一幕,他自该知道如何选择。

重活一世,在同陆安然这场无形的战争中,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手段,和预知后事的先机,成功打破了陆安然所有的计划和幻想,阻拦了她的所有痴心妄想,她阻拦了陆安然的登堂入室,这一世,她绝无可能再成为陆绥安的妾,或者妻,更不可能再继续为他陆绥安延绵子嗣,这一世,她终于打破了这二人之间所有珠胎暗结的可能。

在这一场战役中,她可谓大胜而归,只是,不知为何,沈安宁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许是月事到访,又许是这日所发生之事让她罕见的动了肝火,小腹处竟破天荒的绞疼得厉害。

这日之后,沈安宁便一连着在榻上躺了四五日,未曾出过门。

而那日,东西送到陆景融书房的那一晚,陆安然便被陆景融连夜果断地送出了侯府。

没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亦没人知道那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一夜之间,原本正在热热闹闹议亲的大姑娘一夜之间从侯府消失,再没了任何踪迹。

府中自是传得沸沸扬扬,没多久,萧氏终于对外放了话:大姑娘身子不好,被送去了郊外庄子里养病。

这个说法堵得了旁人的嘴,却是如何都堵不了萧家人的嘴。

在陆安然被送走的第二日,萧四夫人便风风火火的闯到了沁园,一脸愠怒道:“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千里迢迢将我们唤过来,就是为了戏弄我们的么?”

“我们萧家虽比不上陆家显贵,六郎亦虽非这天子脚下的龙凤之辈,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被人这般羞辱和戏弄的,大姐若无诚意可以直接说,我们汉中虽比不过京城富庶,却也不是挑不到一个可心人,大姐今日这般羞辱于我,羞辱于我六郎,莫非是忘了大姐亦是姓萧了么?还是你们陆家重新富贵了,便再也瞧不上我们这些娘家人了,大姐若想断了这门亲便直说,何必这般阳奉阴违?”

话说萧四夫人气得浑身乱颤。

陆家这两日发生了什么,虽藏着掖着,可萧四夫人不是傻子,那日陆家那养女被陆家四公子从大房世子的书房心急如焚地抱出来,是不少人都撞见了的,而一夜之间却又被不明不白的送走了,虽萧四夫人不知具体内情,可连傻子都猜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腌臜猫腻。

那个养女本身份低贱,她瞧不上眼,她不过是看在她尚且本分,又好拿捏,而且她这位大姑姐对她十分爱护,并且这位大姑姐膝下并无子,重重原因下,这才勉为其难的勉强接受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竟还是个这般品行的!

将这般水性杨花的放□□嫁到她家来,不是跟他们家结亲,是跟他们家结仇的!

萧四夫人如何不怒不气。

话说萧氏一夜未睡,这一夜之间,她仿佛苍老了不少,她一贯面色温和,端庄优雅,此刻却也顾不上往日里的高雅,只面色微冷道:“弟妹不必如此大呼小叫,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既然然儿不是良配,那么这门亲事便就此作废,我们从长计议便是,横竖不会让尔等无功而返的。”

话说萧氏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如是说着。

萧四夫人闻言却瞬间冷笑道:“婚事岂是儿戏,说成就成,说废就废,大姐以为这是在集市上挑捡猪肉么,这块不成,就换另外一块,谁知道大姐这案上的是不是全部都是烂猪肉。”

萧四夫人被对方盛气凌人的架势气得够呛,忍不住反唇相讥着。

萧氏从来有些瞧不上这位四弟媳的小家子做派,闻言,亦不动怒,只沉默片刻,方直接开门见山道:“这门亲事便重新换给宝姐儿罢,横竖从一开始就是定的宝姐儿,也许,这便是天意。”

说着,还不待对方开口,便又不动神色继续道:“既然此番六郎来了,便留在京城罢,待翻了年,我为他引荐位名师,待到了年纪便让他们二人直接成婚便是。”

说着,萧氏忽而直直看向萧四夫人,神色定定道:“我名下无儿,日后六郎便是我的亲生儿子,日后这陆家有的,便是他六郎有的——”

话说,萧氏这一语几乎是明着承诺和纵容了。

这话一出,果然只见对面的萧四夫人闻言神色一愣,继而双眼微微一闪。

她其实原本就更中意宝姐儿,宝姐儿身份更高贵,又是她这位大姑姐唯一的亲生女儿,若娶了她,只会得益更多,无奈宝姐儿年纪实在太小,至少还得等个三四年,焉知这其中又会有哪些变故?萧四夫人是一咬牙才同意跟养女那门亲事的。

如今,养女那里作罢,又重新换成了宝姐儿,且还得到她这位大姑姐如此明晃晃的承诺,萧四夫人心中顿时一阵心花怒放,又有哪里不愿意的。

不过,她心中再如何心潮澎湃,却也压着不显,待好是平复一遭心神后,这才拿腔作调道:“这还差不多。”

顿了顿,又道:“希望这一回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一遭。”

话说打发走了萧四夫人后,萧氏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消散个一干二净,只见她面色难得有些严寒阴沉,同往日优雅贤淑的气质相去甚远。

王妈妈见状,立马端了一盏茶过来侍奉道:“太太都一夜未阖眼了,不若去歇会子罢,大姑娘那里,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哎……”

王妈妈费心劝解着。

却见萧氏重重阖上了眼,许久许久,才抬手盖住了眼帘,道:“是我冒进了,我小看那一位了。”

说着,萧氏紧紧抿着唇,不多时,忽见她挪开了盖在眼前的手,微微叹了口气道:“败在了个小辈手里,珍娘,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

萧氏一贯高傲的脸上,少见的溢出了一丝挫败感。

却见王妈妈立马劝慰道:“哪里,太太还不到四十了,哪里就老不老的。”

顿了顿,只又道:“这不,三姑娘的婚事终于落定了,这么多年了,终于了却了您这桩心事,凡事有失必有得,又何必计较一时得失。”

王妈妈倒是想得极开。

这话一落,果然,下一刻,只见萧氏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一字一句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

话说,陆安然这桩事虽引得府里议论纷纷,却到底是侯府一府之事,一个养女掀不起多少浪花,至少,出了侯府后,便再也无一人议论。

而随着时间渐渐步入年底,各府各宅亦开始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操办起了年事来。

年底各府喜事多,沈家应邀外出参加了一桩寿宴,一场婚宴,这两场宴会,一场是萧氏代表参加

的,一场是沈安宁代表参加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前几日沈安宁称病养病在床,后几日萧氏亦是身子不适,沈安宁每日去请安时,都被萧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一个多月来,二人竟还一直未曾打过罩面。

而在小年的这场团年夜上,终是避免不了再度碰面。

而在小年来临之际,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仙鹤楼终于在一众翘首以盼中隆重开业了。

仙鹤楼里有沈安宁一半的产业,她自然要捧自家的场,这日沈安宁难得主动邀约了张绾、福阳二人,三人在仙鹤楼包场下了一顿锅子痛痛快快吃得尽兴不已。

福阳对陆绥安的恨意便是时隔数月依然不见消减半分,一顿锅子吃了两个时辰,至少有一个时辰她都在编排陆绥安那厮,拼命在沈安宁面前上眼药道:“宁姐姐,那姓陆的当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定要记得提防提防再提防,别哪日被他发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又道:“若哪日你们过不下去了,只管同他和离便是,放心,我上京上好的儿郎不下千万,我还不信就寻不到一个比他更上乘的。”

福阳絮絮叨叨的。

张绾连剜了她好几眼道:“好了,人家好好的,哪有你这么个小鬼掺和的份。”

又道:“若叫那陆世子知道你整日怂恿他们和离,一准没你好果子吃。”

福阳瞬间翻着白眼道:“我怕他,哼,一个阴险邪恶的小人。”

说着,忽见福阳冷不丁大呼小叫道:“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我想到了!”

福阳一阵嗷嗷大叫,震得沈安宁和张绾二人心都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有些无奈又莞尔,她们这些已婚妇人实在经受不住福阳这般气血丰盈的小姑娘的摧残。

二人纷纷捂住胸口,许久,张绾这才又道:“你又想起了什么,又知道什么呢?”

便见福阳暗搓搓的看了沈安宁一眼,忽而神神秘秘道:“对了,宁姐姐,你知道吗,在你被赐给那姓陆的之前,你险些就要嫁给了另外一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福阳兴致勃勃的说着。

沈安宁闻言一愣,怔怔道:“这话怎么说?”

她不是同陆绥安自幼指腹为婚么,她怎么不知道,被赐给陆绥安前,她还有另嫁他人的可能?

沈安宁一头雾水,便见福阳鬼鬼祟祟道:“在你被赐给那姓陆的前,其实还另外有两个人选,其中一个跟你年纪不符作罢了,而另外一个跟你倒是相配,你猜那人是谁?”

福阳卖着关子。

见沈安宁将信将疑,便立马急不可耐的公布答案道:“是皇舅,是我那位颇不着调的十五皇舅。”

福阳郡主的十五皇舅?

那不就是宁王殿下么?

她……险些被赐婚给了宁王殿下?

沈安宁顿时一脸目瞪口呆,她活了两世,怎么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宁王殿下?当真有这回事?”

沈安宁一脸瞠目的扭头看向张绾,盘问着。

便见张绾笑了笑,正要作答,却不想就在这时忽而听到悠悠一声:“本王怎么了?有哪回事?”

这道声音隔着一道雅门,在外头响了起来,三人六目顿时齐噌噌看去,便见门被屋内的婢女打开,宁王殿下的龙姿凤体就那样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宁王殿下从天而降,立在门外,就那般饶有趣味的看向屋内三人道:“怎么,可是今日本王招待不周,让几位心生不满呢?”

话说宁王似笑非笑的说着,视线环视一圈,稳稳落在了沈安宁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

沈安宁立马飞快收回了视线,只觉得满脸的尴尬。

再一抬眼,又见两侧张绾和惹事精福阳二人纷纷朝她挤眉弄眼,一副瞧好似的架势,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安宁只得硬着头皮回应道:“哪里,哪里,宁王殿下这仙鹤楼可谓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是京城绝妙之处,早晚有一日会超越八月楼,成为满京第一楼的。”

沈安宁悻悻说着。

她是仙鹤楼背后东家一事,还未来得及同张绾她们说起。

又加上虽合伙开了这酒楼,其实二人并不算太过相熟,便打着官腔说着。

便见宁王殿下似笑非笑道:“如此,便多谢陆夫人美言了。”

“若真有那一日,定是夫人的功劳。”

他微微勾唇说着,跟她打着唯有二人知晓的哑谜。

沈安宁正不是如何回应之时,好在这时,外头有几位王公贵胄寻了过来,宁王便收回了眼底的笑意,跟她们告辞,只是临走前,似想起了什么,只随口问道:“对了,听闻陆大人南下多日,眼下过年了,不回么?”

宁王殿下仿佛随口问着。

沈安宁一怔,瞬间缓过了神来道:“还不曾收到世子的书信。”

顿了顿,只又道:“公务上之事,我等妇人都不甚清楚。”

宁王便笑了笑,这才由那些世子子弟簇拥着离去了。

宁王这一走,屋内三人这才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福阳眼珠子瞬间滴溜溜直打转道:“宁姐姐,我突然觉得你若嫁给我十五皇舅,成为了我十五舅娘,好像也很是不错。”

福阳看热闹不嫌事大,秉着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恶趣味,不断拱着她跟陆绥安的火。

话音一落,沈安宁一个暴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道:“那我第一个教训的便是你,我的好外甥女。”

……

话说,在几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终于到了散场之时。

这日是过小年,她们都得回府吃团圆饭。

等到张绾和福阳二人上了马车后,沈安宁这才随着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沈安宁略微疲倦的抬头捏了捏眉心。

她没想到她跟宁王殿下之间,竟还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难怪,那日中秋,被陆绥安撞见他会发那么大的火。

沈安宁不知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不过便是知道又如何,她跟宁王殿下之间坦坦荡荡,并无任何龌龊。

不过,想起宁王殿下,便不由想起了他方才的那番话。

她说不曾收到世子书信这句话虽说是推托之言,却也确实是事实。

自陆绥安南下后,再未回过一封信。

他们自那日之后,再无任何联系。

期间,陆绥安往陆家寄了两封家书,不过都是直接寄到侯爷手里,并没有夹带给她任何只言片语。

侯府回信时,派人到川泽居收她的书信,她亦没有任何回信。

两人之间仿佛……都在赌气般,谁也不曾理谁。

这日,刚回到侯府时,驿站的第三封信正好便又跨越千里再度送达,而沈安宁刚好下得马车,信件正好送到了她的手中。

而这一次,一共送了两封。

沈安宁本不欲多看,本欲直接命人送去侯爷书房,却在递送过去的那一瞬间,压在底下那封信上的信封不期然落入了她的眼,只见上头写着刚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吾妻亲启。

看到那四个字的那一瞬间,沈安宁指尖一颤。

她一度抿着唇,许久许久没有回应。

这时,识得一些字的白桃眼尖,瞬间激动大喊道:“夫人,是世子的信,是世子给夫人寄的信。”

白桃嚷得人尽皆知。

沈安宁瞪了她一眼,到底在众人的欣喜中,将这封信件留了下来。

正要下马车跨入侯府大门时,这时,才见侯府一侧的角落里亦停放着一俩不起眼的马车,她们进门的那一刻,有人正好从门内踏出,似要朝着那辆马车方向走去。

而那人,见了沈安宁一度有些心虚,可片刻后,又瞬间支起了身子,竟朝着沈安宁堂堂正正的行了一礼。

那人,正是一个多月前随着陆安然一并消失在侯府的陆安然的贴身婢女池雨。

不单单是沈安宁,就连白桃和浣溪等人都纷纷对视片

刻,而后齐齐变了脸色。

大姑娘不是被侯爷送走了么?

怎么,今儿个又回来了。

正当沈安宁眯起了眼时,这时,萧氏的贴身侍女大步迎了来,冲着沈安宁微微笑着道:“夫人,太太等候夫人多时了,请夫人移步雪居。”

看着倚红微笑的脸,那一刻,沈安宁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话说当沈安宁赶到雪居时,才见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院子竟又再次生机勃勃了起来,不单单萧氏在,就连小房氏,陆宝珍等人竟都在。

而她才刚到门口,便正好迎面撞上了刚刚问诊完的吴大夫,吴大夫看着她欲言又止,许久许久,这才开口道喜道:“恭喜夫人,贵府……贵府千金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