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石像
宴会厅火光冲天，所幸有水系法师路过，及时使用了降雨术，浇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有人跑得慢，受了伤，但没有人员因此死在火灾中。
火来得蹊跷，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们都是一问三不知。只可惜了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就这么被烧毁了。
一个披着黑袍的青年走过长街，路过烧焦的宫殿，路人们唏嘘感慨的议论没能留住他的脚步。青年漠然地瞥了一眼废墟，收回视线，快步向前走去。
一只蝙蝠远远飞来。
青年抬起脸，兜帽滑下，露出一张漂亮昳丽的脸——正是伊曼。
发现了伊曼的路人情不自禁地驻足，看着伊曼，眼中满是惊艳。总有人一步三回头，被魅魔蛊得撞了柱子都忘了喊疼。
伊曼不耐烦地把兜帽重新戴好，遮住那张被魅魔血统加持而过于引人注目的面容。
要说伊曼是绝世美人，那不至于。
可他是最顶尖的魅魔，是色欲之都的领主，他就是色欲本身，再普通的容貌，都会因此而非凡。更别提，伊曼本就长得不俗。
蝙蝠飞下，停在伊曼的肩上。
唯有他们能听见、听懂的声波，传进伊曼的耳里。
“……乔舒要求所有人都回去用晚餐？又要玩其乐融融的无聊大家庭游戏？”
伊曼满脸厌烦，眉头紧锁，撇了撇嘴。
青年伸手抵着蝙蝠的翅膀，指尖泛起魔力波动的微光。
回复蝙蝠之时，伊曼又换了个腔调和态度。
“我知道了，殿下，我会按时参加的。能和殿下一起用餐，真期待呀……真的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不想看见其他人呢。当然，我们可以和赫利大人一起，三个人也很美好哦。”
蝙蝠接收完音频，扑腾着翅膀，朝庄园飞去。
伊曼一秒变脸，从笑眯眯的表情再度回归冷漠。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就来到了一处十分豪华的府邸门前。
府邸防卫森严，守卫众多。他们对伊曼的存在视若无睹，默不作声地放行。
伊曼进了屋内，黑袍一摘，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塌上。
听见动静，房屋的主人走出来，定睛一瞧，神情立刻变得惶恐恭敬。
“伊曼大人，您怎么来了？”
说话的人身量极高，大约有一米九，手臂肌肉高高隆起，体格健壮。他长相粗犷，下巴鬓角都留着半长的胡须，看起来很不修边幅。
这人竟是阿苟纳城的城主塔克。
他不在城主府，却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别苑内。尽管此处的装潢豪华程度不输城主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它比起城主府来说，还是小得太多了。
阿苟纳城归属于[贪婪]，塔克的主人也该是朱利才对，如今，他却对另一个领主恭敬到了极点。
“伊曼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塔克毕恭毕敬地问。
“死火山将要复活的事，究竟有没有走漏消息？”伊曼冷声问。
塔克笃定道：“没有！”
伊曼冷笑：“我今天路过真理学会，看到两个学者召集了一批人，带头罢工示威，要求学会会长向民众公布大阿苟纳火山的真实数据。”
“他们还声称，两日内，学会再无动作，他们就要去城镇中央广场演讲，宣布死火山复活，劝民众撤离阿苟纳城！”
塔克惊讶：“这……”
伊曼：“这就是你口中的‘没有’？！”
塔克冷汗直冒：“大人，请听我解释。”
“说。”
“这两人应该是马林和戈德曼，他们是高级学者，之前自作主张地花重金请了佣兵，让佣兵护送他们上山勘测，收集了火山的真实数据，因此知道死火山复活的真相。”
塔克道：“但我们及时收走了他们手里的所有数据，学者讲话也是要证据的，他们就算向民众公开演讲，空口无论。届时，再让学会会长出来辩驳，民众只会以为这两人是哗众取宠之人。”
伊曼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声音也缓和了。
“派人看紧点，不要让他们影响了主人的计划。”
塔克：“是。”
伊曼拖长嗓音道：“实在不行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的，大人。”塔克恭敬应下，想起整天给他捣乱的两个学者，眼中闪过凶恶之色。
“很好。”
伊曼站起身，“为我准备一身新衣，熏上黑玫瑰的香薰，但不要太浓。”
“是。”
伊曼没再理会塔克，推开一扇暗门，走入其中。
门扉合上。
伊曼穿过机关密闭的暗道，走进一间地下室。
四周的墙壁铺画着繁密的符文，地板上刻着逆五芒星的魔法阵。一个等身高的石像摆在法阵前方，石像是人脸、人身，背部却延长出四条漆黑的触手。
伊曼脱下鞋袜，赤脚走到魔法阵中央。面对着前方的邪神像，双膝跪下。
旁边放着一把短刀，刀刃锋利，不知饱饮了多少鲜血。
伊曼毫不犹豫地拿起短刀，用刀割开自己的右手掌，刀口极深。
他把手掌朝下，伤口对着地板，血液顺着流淌，滴落在法阵上，瞬间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魔法阵的光芒亮起，暗不见光的地下室如同白昼一样明亮。
石像忽然动了一下。
伊曼连忙双手贴地，额头也紧紧贴在地上，做出跪拜叩首的姿势。
“主人。”
石像又动了，它不能移动，但可以在有限范围内移动四肢。
一根触手向前探去，摩挲过伊曼漂亮的脸蛋，抵在青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下巴。
伊曼顺着力道抬头，他看着似人非人的石像，眼神和表情都与他的追求者们一致——近乎狂热的迷恋。
【让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吗？】石像口吐人言，嗓音嘶哑如乌鸦。
“是，主人。我已将圣子引至城中，让他在城中玩乐，两座火山同时爆发的威力，足够将他埋葬在阿苟纳城。圣子要游山玩水，还要看琉冥花，琉冥花开需要时间，能拖住他的脚步，直到火山爆发。”
【为何吾感受到了除圣子之外，还有诸多魔将的能量？其中还有一个，令我厌恶之人——赫利西斯。这是怎么回事？】
伊曼把安塞姆撒泼，圣子心软于是全体出行的事，飞快告之。
他犹豫两秒，低声说了赫利西斯突然醒来，又突然回到魔界，被他在书房撞破的事。
诺克斯暴怒。
原本轻柔摩挲伊曼面颊的触手骤然发力，“啪”地一声，伊曼被打得偏过头去，唇边有血丝，可见诺克斯这一下的不留情面。
伊曼吃痛，连忙膝行上前，匍匐在石像的脚下，试图为自己辩解。
“主人，求您听我一言……我的确毁掉了召唤赫利西斯的灵契法阵，至于他为何会苏醒，或许赫利西斯与圣子之间有特殊的感应和契约。又或者是，城堡中藏着的并不是唯一的灵契法阵，有人在察觉到圣子降临之后，启动了备用卷轴，召唤了魔王。”
“我一定会杀死圣子，将他的尸体推下火山，用他的灵魂为您重返人间铺路。”
伊曼眼中有光，神情恍惚，一边幻想一边轻声道：“诺克斯……您是世上唯一的真神，是宇宙万物的本源和归宿。”
“我信仰您，敬拜您，愿将灵魂献祭给您……终有一日，您不必再局限于窄小的地下室，而是荣登神座，让万物领悟死亡与混乱的真谛。”
如此虔诚的话语，自然取悦了诺克斯。
他屈尊降贵地弯下腰，将冰冷的石掌抚上伊曼的头顶。
【好孩子。】诺克斯温和地说，【你值得一些奖励。】
又一根触手探来，剥开伊曼的衣裳。邪神的神力比其他恶魔的魔力都要强大无数倍。
魅魔惊喜地抬头。
……
【我感受到了盖亚的气息，未免事情有变，你必须抓紧。】诺克斯警告道。
伊曼恭敬应下，退出地下室。
伊曼走出暗道的时候，塔克正在门外恭候，看见出来之人的模样，塔克眼神闪躲，尴尬地低头不敢看。
魅魔的衣衫大开，神情餍足，毫不避讳地展示着皙白皮肤上触手勒出的道道红痕。
“您的衣服和浴池都准备好了。”塔克低声道，迟疑片刻，又问：“伊曼大人，您是否需要复原魔药？带着这身痕迹回去，不会被怀疑吗？”
“谁会怀疑？我本来就是用这个理由出来的。”伊曼想了想，“罢了，把魔药拿来吧。免得融不进他们过于纯爱的氛围，跟圣子生分，影响之后的计划……”
魅魔接过塔克递来的衣衫和魔药瓶，看男人始终低着头注视地板，他勾了勾唇角，指尖划过塔克的小臂内侧。
塔克猛地一僵。
“怎么，不敢看我？”魅魔调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洗澡？”
塔克连退几步，“不敢。”
“有什么不敢？”
“您是主人的情人。”
“他才不会介意呢。”伊曼说，“不过我今天累了，改天再跟你玩。”
塔克松了口气，目送伊曼消失在长廊尽头。
**
庄园。
乔舒刚听完朱利的汇报，两人还没说几句，亚尔匆匆来报，说城主府有异常动向。
“塔克秘密派出一队亲卫？他要做什么？”
“似乎是朝两个学者去的。他们秘密包围了那两人的房子，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亚尔办事妥当，顺带把学者的信息有收集了。
乔舒低头一看：“竟然是马林和戈德曼！塔克是要灭口吗？”
亚尔道：“真理学会并非完全被腐蚀，仍有密涅瓦的忠诚信徒，他们只求真理。马林和戈德曼将他们聚集在一起，说服了他们，试图通过集体施压的方式让会长公布真相。”
这就是他们即将惨遭灭口的原因。
学者们在那样的环境中，早就看透了学会和城主的真实面目。他们知道说出真相会有怎样的下场，却不愿屈服，哪怕流血牺牲，也要为真理而战，为数万民众的性命而奔波呼号。
“必须救下来，不能让他们受伤。包括那些愿意站出来的人，也要在暗中保护。”乔舒叮嘱。
亚尔点头应是，叫上了朱利，转身出去布置。
这里毕竟是朱利的领地，亚尔跟随魔王和圣子是轻装简行，没带够人手。有朱利在，会方便很多，任务也不容易出岔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
天色渐晚，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一无所知的魔将们陆续回了庄园。
山岚果然是躺在特质的躺椅上，被四个孔武有力的恶魔抬回来了。
格罗弗先他一步进了正厅。
格罗弗扛着冲浪的板子，进门就大声嚷嚷，跟乔舒说今天的冲浪多有趣，感觉肌肉也有被锻炼到，问殿下明天要不要跟他一起。
明天可不一定能去。
说不准要不要跟诺克斯干架呢。
乔舒左右看看，问：“山岚呢？”
“山岚？他就纯躺啊，冲浪不去，太阳不晒，要人在旁边撑伞打扇子，连路过跟他搭讪的小姐姐，他都不理的。”
格罗弗竖起大拇指，“某种程度上，山岚还挺强的。”
乔舒抽了抽嘴角。
扭头一看，山岚是被抬进来了，但人还在呼呼大睡。
莉莉娅本就听得很丢脸，如今看得更是火冒三丈，下狠劲去拧青年的耳朵。
“卧槽！！啊痛、痛！姐，你干嘛？！”
山岚垂死病中惊坐起，耳朵还被拎在莉莉娅的手里，姿势十分扭曲。
莉莉娅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给我滚进来！”
说完，又扭头，对乔舒温柔地说：“殿下，失礼了。我去教育一下不成器的弟弟。”
乔舒：“……好的。”
山岚惨叫：“殿下，救我——”
莉莉娅揪着山岚的耳朵，以把他耳朵拽掉的力气，把人拉进了一个空房间里，砰地甩上门。
下一秒。
门内传出震耳欲聋的惨叫痛呼，不过一息，房间就被罩上了隔音
众人：“……”
乔舒比划了一个信徒祈祷的手势，同情道：“山岚，愿盖亚与你同在。”
众人：“…………”
盖亚也护不住山岚了吧！
哈金斯是跟安塞姆一起回来的。
哈金斯好战，想找个城中的蒙面决斗场打个痛快，进去几轮，很快就没了兴致。
跟虐菜一样，一点手感都没有，没意思。
他从决斗场出来，在城里瞎逛的时候，遇到了满手都是食物的安塞姆。
安塞姆嘴里也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喊他：“哈金斯！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来帮我提东西！”
哈金斯一边助人为乐一边问：“你怎么不放进储物戒。”
“我马上就要吃掉它们了，放进储物戒，一拿一取多麻烦。”安塞姆说。
“我还想给乔乔、赫利大人带点美食回去，你来帮我参考参考吧？”
如果是要沦为提包小弟，哈金斯是不肯干的。但安塞姆提到了乔舒。
“好啊，让我参与进来吧！”哈金斯立刻答应了。
现在。
哈金斯和安塞姆绕着长桌打转，偌大的桌子，很快堆满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食物。
“殿下！这都是我们为您准备的！”安塞姆摇着不存在的小狗尾巴，快乐地说。
哈金斯用力点头：“殿下，快试试吧。”
乔舒看着足以把他撑死的食物，陷入沉思。
哪怕是一个只吃一口，他也吃不下啊。
关键时刻，克劳斯黑着脸，出声制止：“不可以，安塞姆大人，哈金斯大人。”
两人不满：“为什么？”
克劳斯正色道：“殿下是正常人类的食量，吃了这些街边小吃，还如何用晚餐？抱歉，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两人：“……”
安塞姆小心翼翼：“那么，我将它们用魔法冻结，放进储物戒里，送给殿下当零食呢？”
克劳斯点头：“可以。”
安塞姆和哈金斯，一个小少年一个身高三米的牛头人，两人欢呼一声，默契地绕着长桌又打转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魔力不断涌动。
他们在把食物用魔法冻结，收进储物戒中。
完事后，再由安塞姆将戒指送到乔舒手里。
“殿下，送给你。”
乔舒看了看戒指，手试探地伸出，余光不断瞥着没表情的赫利西斯。
——收了哦？是戒指，但我收了哦？
赫利西斯：“……我没有小心眼到这个地步。”
乔舒立刻抓过戒指。
“谢谢你们，有心了。”乔舒笑着揉揉安塞姆的头，发现牛头人一脸跃跃欲试，“你也要摸头吗，好——”
“不。”赫利西斯挡在他们中间。
“……”乔舒灵魂质问，“你不是很大度吗？”
“安塞姆是你的崽，哈金斯不是。”赫利西斯毫无自我打脸的意识，淡定地说。
哈金斯很没底线，反应极快：“要当殿下的儿子才能被摸头吗？我可以啊！父——”
赫利西斯面沉如水：“闭嘴！”
他不会同意的！
第52章 红酒
正说笑的时候，大门再次被推开。
伊曼笑吟吟地走进来：“殿下，我回来了，应该没有错过晚餐吧？”
乔舒抬眸望向，面上同样带笑，态度一如既往地亲昵自然。
“没有哦，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伊曼环顾四周，疑惑地问：“怎么不见莉莉娅和山岚？”
众人指了指远处门扉紧闭的一个小房间。
“山岚正在接受来自姐姐的教育。”乔舒委婉道。
伊曼霎时懂了，他跟其他人挤了挤眼睛，大家都没忍住，扶墙的叉腰的捂肚子的，一顿大笑。
气氛好极了。
伊曼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恰好是开席的时间。
不等乔舒让人去敲门，莉莉娅就撤掉了结界，唰地把门拉开。
英姿飒爽一脸畅快的红发姑娘，身后跟着一个耷拉着脑袋，满头炸毛的清俊青年。
“殿下，劳您久等。”莉莉娅说。
乔舒轻轻咳嗽一声。
“那么，大家都入席吧。”
餐厅摆着的是一张长方形的长餐桌。
按照贵族规矩，乔舒和赫利西斯应当分坐于餐桌的两端，其他人则分坐两侧。
但，赫利西斯从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
要他坐在离乔舒如此远的地方？绝不可能。
乔舒坐主座，赫利西斯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的左手边第一个席位，没人敢去跟魔王挤。
而圣子右手边的首席，则是被安塞姆以“抢椅子失败就会死”的速度，拼死抢到了。
其他人：“……”
见怪不怪了，反正跟他俩吃饭，是别想有多靠近圣子。
大家按往日的习惯落座。
伊曼拉开椅子，正要坐下，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一贯是坐在末席的位置，右边是朱利，对面是山岚。而今日，亚尔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舍弃了赫利西斯下首的座位，让给了莉莉娅，自己坐到了伊曼的左边。
如此一来，席位就变成了下面的样子。
长桌的左边是：赫利、莉莉娅、山岚、格罗弗。
右边是：安塞姆、哈金斯、朱利、伊曼、亚尔。
伊曼疑惑地问：“亚尔，你怎么坐这里？”
亚尔动作微顿，他平静地反问：“不可以么？坐席难道还有规定不成。”
那倒没有。
伊曼不再多话，他只觉得略有些奇怪，但没有过于在意。
乔舒的平易近人，以及这些时日的轻松愉悦，都在一点点麻痹伊曼的感知，降低伊曼的戒心。
伊曼自以为伪装天衣无缝，认为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内，也就没有对亚尔提出无关紧要的质疑。
不过是一个用餐席位，亚尔实力不俗，又颇得圣子与魔王的信赖，若是因此起了争端，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反而得不偿失。
众人坐定，侍从很快捧着餐点一一奉上，又有侍女恭谨地给酒杯添酒。
红色的葡萄酒液在杯中回荡几圈，在明晃晃的吊灯下折射着凌凌波光。
坐于首座的俊美青年腰背挺拔，双手叠在一起，随意地搭在桌上。银紫色的长发并未束起，披散而下，从肩膀滑落。
待到所有人的酒杯中都被装满“酒”……尤其是，叛徒的酒杯。
乔舒勾了勾唇，轻轻抬手。
幅度不大，却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众人默契地停下动作，保持着安静。
圣子处于人们的视线中心，神态坦然自若。他的蓝瞳熠熠生辉，笑容如月光般皎洁无瑕。
他举起盛有葡萄酒的高酒杯，嗓音清冷，像玉珠落于玉盘，清脆悦耳。
“敬盖亚，感谢神指引我前进的路。”青年含笑道。
这是极寻常的祝酒词。
知道实情的与尚且被蒙在鼓里的，皆是面色如常地一起举杯。
唯有心中有鬼之人，神情微不可查地紧张一瞬。
伊曼听了这词，蓦然记起诺克斯曾说的话——诺克斯感受到了盖亚的气息，警告他要小心行事。
可乔舒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没有。
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和所有人聚在一起用晚餐，又在正式开动前，在诸多通用的祝酒词中挑一个好听的话，与大家一同祝酒。
恶魔信不信盖亚都会天天口称“盖亚在上”。
乔舒也不是第一次敬盖亚。
伊曼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打一个激灵。
“伊曼，伊曼……”朱利小声叫道。
伊曼猛地回神，见一群人正疑惑地看着他。
朱利提醒：“快把酒杯端起来啊，就等你了。”
不远处，黑发魔王眉头紧锁，红瞳中的寒意足以让任何一个被他盯上的人都不好过。
“伊曼，殿下在说话，你没听见么？”男人冷声问，话中暗藏警告。
不好！
伊曼心中一凛！
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和乍然升起的警觉，都在眨眼间褪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绝不能让恋爱脑魔王误以为他要下圣子的面子，否则他会比对魔王不敬还要死得惨！
恋爱脑魔王的恐吓非常致命。
卧不卧底，背不背叛，那都是另一回事了！
魅魔肉眼可见的慌张，连忙伸手去拿酒杯。
“抱歉，尊贵的殿下。我刚才心神恍惚……绝不会有下次了。”
乔舒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说：“我信你。”
确实不会有下次了。
伊曼定了定神，随着众人举杯。
“敬盖亚——”
伊曼抿了一口红酒。
闻之醇香，入口微涩，还有一点……酸，这酒还挺特别。
今日的菜似乎有失水准，厨师是不是盐放多了，咸过头了。
伊曼被咸得直皱眉头，端起酒杯。
不知不觉，一杯红酒彻底入肚。
杯底一空，不用他吩咐，立刻有贴心的侍女上前为他倒酒。
伊曼看着盘中的肉排，有心想提出异议，可他扫过全场——尤其是安塞姆——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正一边吃，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阿苟纳城的海滩和集市，仿佛只有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魅魔的异样“似乎”引起了执事先生的注意。
克劳斯悄悄走到伊曼身后。
“伊曼阁下，您有什么吩咐么？”
伊曼松了口气，还好有克劳斯在。
“我觉得今晚的餐点太咸了。”
克劳斯很好说话。
“那我给您换一份。”
伊曼：“多谢。”
一通折腾下来，再加上伊曼刚放了血、又纵了欲，魅魔漂亮的眉眼间露出几分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表情困倦，意识慢慢飘远，像一个人在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
上首，传来圣子轻飘飘的关切话语。
“伊曼，你还好吧？怎么像是要睡着了。”
伊曼生怕又被赫利西斯质问“殿下跟你说话，你不理，是不是耳聋”。
他振作精神，勉强地笑道：“回殿下，可能是我有些累了吧。”
乔舒问：“累了？你去做什么了吗。对了，我们大家都分享了今日的游玩见闻，只有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
问问问，你就知道问。天天陪你演，烦死了，就不能闭嘴好好吃饭吗？
瞎编敷衍一下吧。
伊曼心中很不耐烦，面上却笑着回应：“回殿下的话，我今天去敬拜了邪神，商量了针对你的阴谋，还跟我的主人上床了哦。”
众人：“………………”
啊？
伊曼：“？”
伊曼：“！！！”
不对！！
欢声笑语不断的餐厅顿时为之一静。
众人僵在原地，尤其是在旁服侍的侍者们，更是一脸惊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不是这样的！殿下，我说错了！”
伊曼慌乱起身，动作间，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杯子倾倒，红色的酒液浸湿了洁白的桌布，纯白顿时染上污垢。
乔舒收起面上的笑容，神情严肃。
“伊曼，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话题。你老实交代，你今天到底见了谁，你是邪教徒吗？！”
伊曼心里想说：我是盖亚的信徒，今天只是在街上乱走，去酒馆和帅哥喝酒，刚才喝多了大脑不清醒，说了胡话。
嘴上却诚实地说道：“是的，殿下，我是邪神诺克斯忠诚的信徒。今天见了塔克，也见了诺克斯。”
众人：“……”
伊曼：“……”
乔舒露出今晚最真诚的笑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伊曼就算再不清醒，也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他立刻想到了那杯酒。
“你给我喝了什么？！”伊曼踉踉跄跄地起身，瞬息之间，他就进入了战斗状态，恶魔特征全部外露，魔力涌动，尾巴高高竖起，魅魔毒素准备就绪。
“加了点吐真魔药罢了。你不觉得红酒的味道跟平时不一样吗？自己喝不出来，怪谁？”乔舒耸了耸肩。
“红酒本来就有轻微酸味！”伊曼表情狰狞。
乔舒认真道：“可是，我只喜欢喝小甜酒，一点苦和酸都不能接受。赫利说过，酒窖里的酒都是按照我的口味精挑细选的，那侍者奉上来的酒，怎么会有酸味呢？”
伊曼：“……”
安塞姆大叫：“啊！难怪你发现不了，原来你根本不关心乔乔！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伊曼：“…………”
伊曼看了眼其他人。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殿下喜甜，厌苦。”
“爱吃鱼却嫌挑刺麻烦，可他从来不说呢。”
“所以这就是鱼肉没有刺的原因吧？是克劳斯提前吩咐过了吗。”
“是的。”
伊曼闭了闭眼。
跟一屋子“圣子狂热粉”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伊曼转身就要逃跑。
但他只有一个人，而且还喝了乔舒特意叮嘱、加过料的红酒，又怎么打得过一屋子魔将呢？
为了防止一不小心被伊曼逃走，亚尔还特意换了座位，克劳斯也特意截断了伊曼的后路。
侍从被莉莉娅指挥着飞速离场——剩下的事，就不是他们能听的了。
现场一片凌乱。
像安塞姆、哈金斯和山岚等人，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伊曼不是他们的同伴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叛徒呢。
但事实摆在眼前。
恶魔们都是没什么同情心的家伙，对叛徒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伊曼自爆身份，他们难道还要帮叛徒辩解？
一个个纷纷挽起袖子，冲出去帮亚尔抓人，顺便痛揍伊曼。
场面一时无比混乱，鸡飞狗跳，爆炸声震耳欲聋，吊灯从天花板砸落到桌上，碎片飞溅。
唯有两个人还安坐在椅子上——赫利西斯和乔舒。
赫利西斯抬手释放魔法屏障，替乔舒挡住玻璃渣。
“吃饱了吗？”赫利西斯关心道。他才不在乎伊曼的死活，他只关心乔舒会不会饿肚子。
乔舒点点头，笑着说：“你不是算准时间，确保药效发作的时候，我起码能吃到七分饱吗。”
“你是第一位的。”赫利西斯说。
乔舒就看着他笑。
过了会儿，动静稍小，逐渐不再有魔法爆破的声音，只能听见魔将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咒骂。
亚尔压着伊曼，抓着他回来，迫使魅魔跪在魔王与圣子面前。
伊曼被揍得半死不活了，唇边满是血，十分狼狈：“要不是我一时大意，喝了那杯酒——”
“即便没有那杯酒，我也知道你是叛徒。”乔舒说。
“这不可能！是我漏了什么马脚吗！”伊曼叫道。
“在今天之前，你的伪装没有疏漏。”乔舒说。
伊曼心有不甘：“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问题？”
“因为我是圣子，被众神偏爱。盖亚与我同在。”乔舒平静地说。
第53章 威压
制作吐真剂需要的魔药材料之中，有几样算得上珍贵，再加上制作过程很繁琐，吐真剂在市面上并不是轻易能买到的药剂。
不过，有赫利西斯在，乔舒想要最高级的吐真剂，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杯酒会不会被察觉，都无关紧要，影响不了伊曼的结局。
但乔舒想听伊曼说真话。
死士暴露踪迹，任务失败的时候，常常会选择自我了断，以求不落入敌人手中，免得主人的秘密暴露。
乔舒担心伊曼也会如此行事，在被发现叛徒的身份后，干脆了当地自爆。到那时，可以得到的情报又少许多。
因此，在往红酒里加吐真剂时，乔舒还着重加了点让人眩晕、卸力的药剂。这才是重点，毕竟，吐真剂可以在审讯的时候强行灌。
其实不必如此。
伊曼没有自爆的想法，也没有那个勇气。
否则在察觉到不对劲的下一刻，他就该毫不犹豫地去死，而不是明知逃不掉，还要抱着侥幸的心理向外逃去。
乔舒遥遥看着伊曼，眉宇微凝。
那点触及伊曼身上伤口的不忍、以及回忆起几人相处时的笑闹时刻，如今却惨遭背刺的愤怒与难过，都被赫利西斯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
“乔乔。”
赫利西斯站在乔舒的身边，男人的手肘搭在乔舒的肩膀上，微微侧脸俯身，像是在跟圣子说悄悄话。
“不忍心的话，可以先回房，一切交给我。”
“……不必。”乔舒深吸一口气，椅子上起身，走到伊曼面前。
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魅魔，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傲慢睥睨的姿势看人，心里再没有留情。
人都想要他的命了，他难道还要把头伸过去给伊曼砍吗！
伊曼冷冷地嘲讽道：“圣子殿下，你可真阴险啊。”
“瞧你这话说的。不能喝离了视线的酒，我以为你会更懂这个道理。”乔舒语重心长地说。
伊曼呸了一声，忿忿不平地骂道：“那是酒馆的规矩！谁知道在家里也被暗算？”
乔舒：“你把这里当家？家人可不会互相背刺，更不会背地里谋划如何取了别人的命。”
伊曼被封锁了魔力链路，连一个最简单的照明术都放不出来。魅魔的半边身子都染着血，脸颊眼眶处都有青紫痕迹，显然被打得不轻。
伊曼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半日前，他也是用这个姿势主动跪在诺克斯的面前，反复诉说他的忠诚与信仰，承诺会再三小心，一定早日将圣子的人头捧着献给他的主人。
不料。
仅仅过了半日，他的谋划就全曝光了，连性命都危在旦夕。
“受众神偏爱……呵。”
伊曼嗤笑一声，他闭了闭眼，忽然冷静下来，面色古井无波。只因他已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圣子，你想问什么？”
“你跟诺克斯商量的阴谋，事情的始末。”乔舒说。
伊曼自然是不乐意说的，无奈血液里有控制他舌头的吐真剂，哪怕他再三克制，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个精光。
大阿苟纳火山下有一条深渊裂缝。
诺克斯从阿苟纳城建城没多久就开始谋划死火山爆发一事，他要借火山爆发的威力献祭全城人的性命，为他打开深渊之门。
现如今，深渊裂缝已越来越大，甚至足够让诺克斯伸出几根触手。
只差一场轰动凯亚大陆的死亡盛宴，作为诺克斯重临于世的叩门环、垫脚石。
阿苟纳城几万人的性命已经足够震撼，但诺克斯仍不满足。
诺克斯的力量与盖亚的力量是此消彼长的状态，谁多强一分，对方就更弱一筹，分出胜负的那日，就是输家寿命终焉的时刻。
只是万人，刚好够诺克斯“挤”出深渊，不足以恢复他的全部神力。
众神固然悲痛，凯亚大陆仍有希望。
唯有杀死圣子，摧毁凯亚大陆的“明日朝阳”，断绝代表光明的火种，诺克斯才能重创盖亚，借机占据众神的主位。
在圣子尚未完全成长起来，且他的身侧没有足够强大的人庇护之前，诺克斯必须抓紧时间杀死他。
于是，他命令伊曼将乔舒引诱至阿苟纳城。
但诺克斯并不知晓，在他做下决定的时候，赫利西斯已经苏醒，并且出现在乔舒身边，默不作声地重新调整防护圈，将乔舒护得滴水不漏。
尼德城的防守力量和对邪神的监管力度，经过两任代理城主——伊曼（故意不管且搞破坏）、山岚（太懒了没管好）——城里的秩序隐隐显出乱象，也就是王宫被克劳斯和格罗弗严格管束，与千年前没有变化。
乔舒一个大学生，初来乍到，没有经验，被表面的假象欺骗。克劳斯有心想教，但他并不清楚千年前的纠葛，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直到亚尔和莉莉娅到来，借血月节插手城中布防。而后，赫利西斯回归王宫，一眼发现端倪，才开始肃清城中乱象。
赫利西斯并不直接出面，而是隐在幕后，将命令传给下属，让他们代为执行。
他没有避着乔舒，有些政策需要以魔王的名义下令，这章还是乔舒盖的。
城中巡防素质和严查邪教徒的力度比之前高了不止几个等级，检测邪神波动的魔法阵不要钱一样昼夜不停地运转。
即使伊曼发现赫利西斯苏醒，他也寻不到机会告诉诺克斯，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伊曼本不想跟来阿苟纳城，就想留在王都继续当内应。猜拳的时候，他还故意连输好几轮。
可安塞姆实在太弱了！！
他都已经演到最后一轮了！
一个常年游走于声色场所的魅魔，可以输给有八百个心眼的朱利，但不能输给心里只有吃，运气还肉眼可见糟糕的安塞姆。
安塞姆听到这里，暴跳如雷。
“侮辱！”他声嘶力竭道，“陛下，殿下！这是对我的侮辱！”
“辱你什么了？”有人问。
安塞姆：“他说我没脑子还不幸运！”
“你就认了吧。”
“众所周知，喝了吐真剂之后，说的都是实话。”
“没事，安塞姆，我们现在很感谢你。多亏了你，否则让这厮留在王都，那才是一个大隐患。”
安塞姆语塞，含泪奔向乔舒。
——快替我说句话呀！
赫利西斯中途伸手拦截。
安塞姆就被赫利西斯拎着后衣领，毫不留情地丢到了一边，连乔舒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
克劳斯熟练地接住安塞姆，把人顺手塞给一旁的山岚。
山岚：“？”
山岚茫然地：“我、我来带崽？好吧……”
乔舒无视那头的骚乱，尝试拽回话题：“所以，火山底下真的有一座邪神庙？你打算把我推进岩浆，是么。”
伊曼神情愕然。
“一般的建筑可无法建在火山岩浆里，哪怕用上特殊手段，也需要时常保养。那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你们藏不住。神庙里有什么？你们用了什么方法，又为什么要在岩浆中心建神庙？”
乔舒追问道：“你知道的深渊裂缝共有几处？除你之外，还有谁是潜伏在魔族高层中的叛徒？”
“异界圣子之事，是‘魅魔’从人族传回来的消息，人族之中有多少像你一样藏着的邪教徒？”
“……”
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伊曼最害怕、最不能泄密的事。
伊曼浑身浸出冷汗，他被特制的绳索束缚着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死死闭着眼睛，努力抵挡体内的魔药。
因不说实话而浑身如同虫蚁撕咬般痛苦，但伊曼把嘴唇都咬破了，也不肯开口说话。
不肯说啊？
乔舒默默伸手，拽了拽赫利西斯的袖口。
男人掀了掀眼皮，迈出半步。
一股极其恐怖的威压顷刻间降临，重重压在伊曼的身上。场中众人，即便不是被锁定的对象，仍旧忍不住畏惧地连退好几步。
连安塞姆都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造次。
唯有乔舒被赫利西斯挡在身后，他只察觉到魔力波动，却不曾感受到半点威力。
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将们都得退避三舍的磅礴魔压，对乔舒而言，却是一阵轻柔的风，是护他无恙的保护伞。
几步之外的地方，骤然传来骨头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又爆发出伊曼痛苦到极点的惨叫。
然而，只一瞬，一个结界唰地落下，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消失不见，只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但乔舒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瞧见男人高大的背影，以及坚实的臂膀。
太犯规了。
乔舒心想，赫利西斯怎么可以这么……
他抿了抿唇。
赫利西斯背对着乔舒，神情漠然。
“克劳斯。”
克劳斯霎时惊醒。
“陛下。”克劳斯单膝跪下，恭谨地垂着头颅，等候吩咐。
“带殿下回房休息。”赫利西斯说着，声音冷冽如冰。
没人能在这样的威压下违抗魔族的王。
魔界森严的等级制度要求克劳斯立刻执行魔王的命令，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要求他臣服于强者，流淌于恶魔身上的血脉也要他听从赫利西斯的话。
但克劳斯却违背本能，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乔舒，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
这动作不过是瞬息。
克劳斯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满屋子的恶魔露出“你胆子够肥啊”的敬佩神情，又看见魔王俊冷的面容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饶是克劳斯再笃定自己不会有事，手还是抖了一下。
“……请陛下恕罪。”克劳斯的嗓音微不可查地发颤。
在赫利西斯有意遮挡的情况下，乔舒的视角被挡了大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能猜到个大概。
乔舒顿了顿，不退反进，鼻尖几乎抵在赫利西斯的背上。
乔舒没有试图离开赫利西斯的保护，没有探头越过赫利西斯的肩去看现场的情况，只伸手去拉了拉男人的手腕，轻声唤道：
“赫利？”
“嗯。”男人应了一声，半侧着脸，微微一动，就反握住乔舒皙白细腻的手掌。
赫利西斯的声音缓和许多，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这里有点乱，你先回去。交给我，好吗？”
“……好。”乔舒点点头。他曲起手指，指尖轻轻划过赫利西斯温热的掌心。
赫利西斯回眸看他。
乔舒仰着脸朝他笑：“早点结束。”
“好。”赫利西斯说。
“克劳斯偏向我，你不许生气。”乔舒说。
“不会。”
赫利西斯微微一顿，低声说：“他做得很好，我是觉得满意。”
对乔舒不够忠诚的人，赫利西斯是决不允许他接近乔舒半步的。
第54章 秘密（新增）
乔舒不知道对伊曼的审讯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翌日清晨，克劳斯拿着一束鲜花插到窗边茶几上的花瓶内。
“今天是什么花？”乔舒坐起来，揉着眼睛问。
“殿下，是风信子。”克劳斯答道。
“还是赫利送来的吗？”
“是的。”
“他真的每天都在坚持送花……”乔舒感慨。
克劳斯笑道：“据说是神族的传统，因圣子是在花丛中诞生的，所以每个人在正式面见圣子前，都会提前准备一束花。”
寓意着圣子的降临令百花盛放，万物喜悦，也代表对圣子的祝福。
但是，久别重逢或者初次见面时送一送就好了，不必天天都准时准点地打包一束鲜花，亲自送来，又再三叮嘱克劳斯，要在乔舒睡醒睁眼前换好。
白色的风信子在晨曦中随风摇曳，花香扑鼻，花瓣上似乎还有露水。
“陛下让我代为询问，您喜欢今天的花吗？”克劳斯问。
“非常喜欢。”乔舒笑道。
青年起身洗漱，换衣，问：“伊曼呢？”
“死了。”
克劳斯答道。
他又告诉乔舒，赫利西斯半夜来看过他一次，但没有进门，只在门外略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怎么不进来？”乔舒问。
克劳斯委婉道：“陛下刚从审讯室出来，那儿的空气不好，气味也不好闻。”
乔舒听懂了。
就是身上沾了太多血，怕熏到他呗。
“下次转告他，我不晕血，也不怕血，可以直接进，不要在外面吹冷风。实在担心，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了……算了，我回头自己跟他说吧。”
乔舒皱着眉头，嘟囔道。
克劳斯默默听着，忽然开口：“殿下，若您已经睡着了呢？”
“睡就睡——”
“赫利西斯是一个成年男人，您是让一个男人，在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深夜进入您的寝殿？”
“……只是睡了，又不是昏了，算什么意识不清醒。”乔舒不自在地撇过眼去，嘴硬道。
克劳斯眸光温和，像慈祥的、见惯风雨的长辈。
“您在纵容赫利西斯陛下，您依赖他，信任他。尽管连您自己都没有发现，您对他的容忍度有多高！”
乔舒并不否认。
想想吧。
一个自见面起就不曾说过半句谎话，不曾动过恶念的人；一个永远尊重他，永远愿意倾听的人；一个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每时每刻都在表达“我深爱你”的人。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打动。会因赫利西斯而动容，这似乎并不稀奇。
更何况，赫利西斯长相极好，英俊潇洒，身材也好，高高大大，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还能给人安全感。
乔舒暗道，这谁能扛得住？
但他依旧要纠正克劳斯一点。
“不是我纵容他。”乔舒微微叹气，“是他，是赫利西斯一直在包容我。”
赫利西斯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但他自始至终都在克制，在等待，在期盼……
一个来自乔舒的答复。
克劳斯体悟到了乔舒的话外之音。
主仆二人默然片刻。
“恶魔的听力很好。”克劳斯说，“陛下隔着门，是在听您的呼吸和心跳。直到他确认您睡得安稳，才能放心离开。”
“……”
“您嘴上说着不怕血，心里却是讨厌的。讨厌与不畏惧，这并不冲突。”克劳斯道。
乔舒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克劳斯直白地说：“您让陛下直接进您的寝殿，‘不要吹冷风’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乔舒略有失神，嗓音不自觉地放轻，“我不知道。”
赫利西斯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他把姿态放到最低。他不是没有想过洗去血与尘，而是怕冒犯到乔舒，担心乔舒感到不适。
他们第一次见面，赫利西斯便是大半夜闯入了乔舒的寝殿，被乔舒直言“不要三更半夜突然出现，这很恐怖”。
所以赫利西斯不再这样做了。
魔王从不守规矩，但赫利西斯会遵守与乔舒的约定。
可他们那时候是只远远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现在不是了呀。
乔舒沉默许久，轻轻地说：“克劳斯，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什么也没想。”
“我只是心疼他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哪怕只是几分钟，哪怕我知道那点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也不乐意。”
“因为他是赫利西斯。”
乔舒凝望着青瓷花瓶中的纯白风信子，蓝瞳中的眸光温润。
**
死火山的复活，一是小阿苟纳火山引起的地质活动，二是诺克斯的刻意引导。
小阿苟纳火山喷发在即，必须在小火山爆发前解决掉诺克斯的事，不能再耽搁。
众人决定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跟随乔舒和赫利西斯上山，解决邪神庙，重新封印深渊裂缝。
另一部分则留在城中，根据伊曼交代的名单，抓捕背叛了魔王的叛徒，有些是邪教徒，有些则是被钱财利诱的人。
需要抓捕的对象分散在阿苟纳城的各个角落，未免走漏风声让人逃脱，他们会在同一时间行动，这就需要不少人手。
他们带来的亲卫数量不足，但还有城主府的卫兵。
朱利道：“先把塔克秘密拿下，我再以领主之名调动卫兵，必不会让行动有误。”
赫利西斯颔首。
莉莉娅已将随从上山的亲卫队再度点过一次，她扶着腰间佩剑，立正并肃容道：“陛下，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好。”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赫利西斯回头望去，本该圣洁不染尘埃的圣子，却穿着一身类似高级佣兵的银灰色皮甲。
为了方便行动，青年还扎了长长的马尾发，几缕碎发垂在两鬓，遮不住俊美如画的眉眼。
皮带勒出纤细的腰，一把匕首被束带绑在乔舒的大腿上，璀璨的蓝宝石与青年湛蓝的眼瞳交相辉映。
男人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眼瞳中有一丝笑意。
“赫利。”乔舒小跑着过来，“我没迟到吧？要走了吗。”
赫利西斯微微摇头，又问：“从哪儿找来的衣服。”
乔舒茫然地“啊？”了一声，答道：“提前让克劳斯准备的……谁知道火山底部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穿个皮甲护住要害，安全些。”
他顿了顿，小声地问：“克劳斯连夜替我找的，已经是能找到的装备里，材质最好的了。这样不好吗？”
赫利西斯说：“很好，有安全意识，而且……”
“怎么？”
“你穿得很好看。”赫利西斯认真地说。
“……”乔舒耳根微红，“你正经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赫利西斯淡定道：“实话实说罢了。克劳斯的事办得不错，该赏。”
乔舒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外头的草地上站着一溜的大恶魔，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屋檐下疑似打情骂俏的圣子与魔王。
莉莉娅握着佩剑的剑柄，手上一动，剑身的尾端甩在山岚的屁股上。
力度不大不小，刚好够把山岚“打”到出列。山岚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好几步，终于是及时止住去势，稳住身形，没有一个五体投地式大跪圣子。
魔将们朝莉莉娅投去复杂的目光，坑弟，还得是你。
莉莉娅装作没有察觉，昂首挺胸，面不改色。
乔舒被山岚吓了一跳。
这门前的石阶一看就很硬，摔一跤说不定会磕掉牙齿。
“没事吧？”乔舒扭头便丢下赫利西斯，忙下了台阶，扶住山岚：“你走路要看路啊。”
山岚欲哭无泪：“是，谢殿下关心。”
赫利西斯倒是把下属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原本并不在意，想着顺势宣布出发，但话未出口，目光就不由自主地下移，定格在某个非常刺眼的地方。
“……”
山岚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见魔王正沉着脸，冷冷地盯着他。山岚循着魔王的视线低头，瞧见自己与乔舒交握的双手。
“！！！”
山岚的求生欲从未如此高涨，他立刻抽出自己的手，连退数步，利落地单膝下跪。
“殿下，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声如洪钟。
仿佛他扑上来，就是为了行这个礼，说这句话。
乔舒觉得山岚今天好像有点神经质，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被赫利西斯唤了一声，才收回视线。
堕天使的漆黑羽翼舒展开来，阴影投下，将圣子笼罩在内。
赫利西斯朝青年伸手，语气温缓：“乔乔，过来。”
“噢。”
乔舒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腰被男人有力的手臂圈住，整个人跌入赫利西斯的怀抱。
魔将们紧随魔王之后升空，朝火山飞去。
留下朱利、克劳斯、安塞姆、哈金斯还在原地，前三位是要协助朱利同步抓捕叛徒，最后那位……
牛头人不会飞，第一个被排除在外。
按照赫利西斯预计的速度，等哈金斯爬到山顶，他们说不定都打完了。
哈金斯太悲伤了。
岂有此理，难得能放开手脚去战斗，他却不能参与！
这简直比被魔王和圣子的粉红气泡闪到眼睛，还要难受一万倍。
**
有先前的经验，省去了找路的功夫，大家一路直冲火山底部。
拦路的魔兽统统被亲卫们杀死，又有人开路，乔舒连脚落地的功夫都没有，一路直接被赫利西斯抱到底。
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赶路，实在很没有圣子的威风。
但很快，乔舒就认清了自己和恶魔之间的体力差距，慢慢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单纯拼体力和速度又不是他的强项。
乔舒心想，偷偷懒也好。
本该一路相安无事。
偏偏赫利西斯过于松弛，毫无紧张感。
赫利西斯多了解乔舒啊，见他眼神闪烁，表情数次变化，一下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男人故意提高了音量：“乔乔，你说你要跟大家一起战斗，想下来自己走？山路陡峭，魔兽又多，不好吧，你会很辛苦的。”
靠得近的卫兵都听见了，纷纷投来“不愧是殿下啊”的敬仰崇拜目光。
乔舒：“…………”
乔舒顶着下属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没错，我要以身作则。赫利，快把我放下来！”
青年这么正义凛然地说着，但看向赫利西斯的蓝瞳中却写着——敢松手你就死定了。
赫利西斯微笑道：“不行，殿下，你的体力可不该提前消耗在半路上。”
乔舒：“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
赫利西斯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乔乔，你该主动抱紧我。这样，我才能集中注意力，以免遇到危险来不及出手，你也能更安全。”
一众将领和士兵都赞同点头。
乔舒：“……”
乔舒：“是么？那我抱紧点哈。”
青年面色如常，环着赫利西斯脖颈的双臂却暗中发力。
一下是“乔乔”，一下又成了“殿下”。坏心眼的家伙，要抱是吧？看我勒晕你，让你在下属面前丢脸！
魔王的身体素质实在过于强悍。
乔舒的目的是逼赫利西斯跟他讨饶道歉，但他明里暗里地勒了一路，除了把自己累个半死之外，没有半点功效。
他甚至没能让赫利西斯放慢脚步，对方连呼吸都不曾乱过。
等到众人站在火山岩浆面前，赫利西斯特意找了个离岩浆比较远的空地将乔舒安置好。
乔舒看着男人微红的脖颈——被他勒出来的——他神情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这体魄，你还是人吗……哦你确实不是……”
乔舒压低声音，不可思议地逼问道，“其实我刚刚成功过，是不是？你确实有哪怕一个瞬间喘不上气吧？只是好面子，没有说出口。”
赫利西斯扬了扬眉梢，却是笑道：“原来是故意在勒我吗？我以为你在催我，后半程还加速了。”
乔舒：“……”
我们俩的身体素质差距这么大吗。
狠狠沉默了。
火山底部也有不少火属性的高级魔兽，察觉到陌生的气息，便张开獠牙，朝着恶魔们扑来。
魔将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带兵清理。
赫利西斯的目光移到火山中央。
“乔乔，你看。”
乔舒抖了一下，警惕道：“看什么？！”
“看岩浆中央的神庙，是不是跟你的梦境一样。”赫利西斯回眸，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突然反应这么大。
乔舒：“……没什么。”
只是怕你又突然来一句——乔乔你看我赢了——之类的话。
赫利西斯以为青年还在耿耿于怀，放柔声音安抚道：“之前跟你说笑的，不闹了，先做正事。”
男人想了想，“你还是很想掐我脖子报仇的话，回去让你掐个够？放心吧，你再用力我都没事的。”
乔舒正要回上一句“不，我嫌手疼”，刚说了一个音节，突然察觉到什么，唰地扭头。
亚尔站在不远处，神情震惊，显然，他什么都听见了。
亚尔欲言又止。
乔舒的语言苍白又无力：“……不是你想的那样。”
亚尔一秒回神，低着头，恭敬道：“不要紧的，殿下。这事在魔界很常见，我又是陛下的使魔，嘴巴非常严，我可以什么都没听见。”
乔舒感觉白的都要变成黑的了。
赫利西斯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被乔舒瞪了几眼，这才笑着揉了揉青年的发顶，转头看向亚尔。
男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始末，又道：“以后不要乱说话，更不要在外乱传。”
“是，属下不敢。”亚尔恭恭敬敬道。
“情况如何？”赫利西斯问。
“的确在岩浆内探测到了邪神的能量，能量数值极高，中心点在那座神庙的下方。莉莉娅带了一个火属性亲和极高的好手，那人已做好防护，潜下岩浆底部探查了。”亚尔说。
赫利西斯看向乔舒。
乔舒收起别的心思，仔细辨别不远处的神庙。
火山底部是一片“岩浆湖”，而湖中央本该连一个沙砾都不存在，却有一个不大不小，正好能容纳一座神庙的土地，实在神奇。
并且，跟梦中一样。
神庙中藏着一样物品，而它正在不断地呼唤自己。
【乔舒亚。】
【到我这里来。】
乔舒神情微变。
梦境终究不如现实来得直观。他在梦里只觉得那物品的吸引力很强，如今更是听到了“对方”在叫自己的名字。
而且，是前世的名字。
乔舒收回视线，先是点头：“跟盖亚显现给我的梦境一模一样。”
迟疑片刻，又问：“赫利，你能不能带我飞过去瞧瞧？”
赫利西斯说：“不安全。”
乔舒：“可是，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呼唤，它对我没有恶意，没有威胁。它好像在不断地叫我的名字……我是说，它喊我‘乔舒亚’。”
此话一出，赫利西斯和亚尔的表情都严肃起来。但赫利西斯还是拒绝了乔舒。
“暂时不要，再等等。”
乔舒问：“赫利，你知道那是什么，是不是？”
赫利西斯沉默几秒，他不愿骗乔舒，到底点了头。
“对，我知道。”
第55章 净化
乔舒双臂抱胸，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气地说：“那还不从实招来！”
亚尔低下头去，似在忍笑。
赫利西斯无奈。
“你还记得，我说过火山里有我千年前掉进入的东西么？”
乔舒点点头。
“就是它。”赫利西斯说，“本来应该在火山底部，被岩浆覆盖才对，估计被诺克斯派人捡起来放在神庙里了。”
正要细问，不远处的岩浆突然“咕噜咕噜”地上涌，一个恶魔满头大汗地冒出头来。
那是莉莉娅派去探查岩浆底部情况的斥候，全场的火属性亲和就属他最高，在火山熔岩的环境下有先天优势，在岩浆里坚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并且，他的隐匿术是最优秀的，能够隐藏自己的气息，降低存在感，避免被岩浆内的魔兽围攻。
斥候的全身被一个红色的光罩包裹着，密不透风，岩浆都被隔绝在外。
下去之前，这个防护罩的厚度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如今，竟然只剩下薄薄一层。
红光忽隐忽现，最后这层防护罩也要撑不了多久了。
“快拉我上去！”恶魔大叫道。
同伴们手忙脚乱地将恶魔拽上来，乔舒等人也连忙走过来。
彻底离开岩浆的刹那，那层火属性防护罩彻底碎裂，化成一片片赤色的“玻璃碎片”，自半空向下坠落，还未落地，就已消失不见。
斥候面白如纸，嘴唇干裂。他气喘吁吁的，几乎是用抢的速度拿起莉莉娅递来的水壶，仰头大口大口地喝。
“让让——”乔舒喊道。
亲卫们侧身给乔舒让道，乔舒走得飞快。
赫利西斯蹙了蹙眉，也跟着加快脚步，与乔舒同道而行。自己走靠近岩浆的外道，让乔舒走靠近岩石壁的内圈。
两人来到近前。
莉莉娅正蹲在斥候的面前，询问细节。
其他人默默听着。
“下方的魔兽不多，但只要能抗住极端高温的火山岩浆，存活下来的魔兽实力都远超同阶魔兽，像是进化过一样。”
“建造邪神庙的土地很奇怪，它就像湖中的孤岛，土壤只向下延伸了一截，就被凭空斩断。它本该被岩浆吞噬，但是好像有什么护住了它，让它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也能存活。”
“我在邪神庙的正下方，在岩浆的尽头，发现了一个裂缝。它长而狭窄，不断有黑气溢散，只要靠近，我的防护罩就会以十倍的速度消耗。还好我反应快，及时后撤，不然都回不来了！”
斥候说：“返回的时候，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好像在裂缝里看见了一只眼睛。”
乔舒搓了搓手臂，在如此高温的环境下，他都被斥候的话说得冒起凉意。
实在太像恐怖片的开场了。
莉莉娅回头：“陛下，这……”
赫利西斯颔首：“确实是深渊裂缝，但不一定看见的是诺克斯的眼睛。”
深渊之下，还有很多像诺克斯一样的邪物，只不过都以诺克斯为首。
赫利西斯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比如裂缝在哪个深度，裂缝有多大，下面的魔兽数量和等级……
能接下这项高危任务的斥候都是最优秀的，观察力和执行力拉满，斥候果然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地回答了赫利西斯的一系列问题，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情报。
赫利西斯略一思考就做出决定：“莉莉娅，你和格罗弗在岸边接应，我和亚尔去邪神庙中看看。”
众人齐齐应“是”。
说罢，赫利西斯就要驱动翅膀飞过沸腾的岩浆。
乔舒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等等，赫利，带我一起！”
“你和莉莉娅一起在岸边等着。我先打头阵，确认安全再回来接你。”赫利西斯说。
“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你以为混沌魔法是幼儿玩具么？”
乔舒熟练地抱住赫利西斯，抓着男人的手臂，把他的大手摁在自己的腰间。
乔舒没好气地催促道：“速度，早点净化完，早点回去。这里也太热了。”
赫利西斯抬眼，下属们纷纷望天望地望岩浆，就是不肯帮他说话，假装魔王身上没有趴着一个扒不下来的圣子。
乔舒与赫利西斯无声对峙。
“……好吧。”赫利西斯终于妥协，一只手抚着青年单薄的脊背，将他往胸膛又压了压，另一只手臂则圈着青年的细腰，将他牢牢抱住。
赫利西斯抱着圣子，又领着一队士兵，往“湖”中央的土地飞去。
队伍从半空飞过的时候，偶有凶悍的魔兽猛地从岩浆里猛地跳出来，想要咬住半空的恶魔，可惜高度不够，只能遗憾下落。
魔兽破开平静的液体表面，重重落回赤色的火焰里，周围飞溅的都是带着火星子的岩浆。
从底下传来的温度，就连在半空中都能察觉到。
乔舒的额角和背部早已出汗，身上穿着的整套皮甲安全是安全，但也热得够呛。
乔舒扫了眼四周，跟随的士兵，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涨红的，额角有汗，他们还穿着黑色的轻甲，看着也很热。可士兵们一声不吭，谁都没有叫苦。
赫利西斯倒是面色如常，只眉头微微蹙着。
但乔舒也看见他早已卷起的袖子，还在飞行途中，单手将衬衣从衣领开始往下解开了两颗纽扣。
一行人飞行的速度极快，十几秒就抵达了火山中央。
降落的时候，乔舒做好了烫脚的心理准备，并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稳住，不能表情狰狞。
否则赫利西斯一定会立马将他重新抱起来，还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到了。”赫利西斯说，微微松手。
乔舒从赫利西斯的怀里跳下地，双脚触地的瞬间，他不禁“咦？”了一声，满脸惊奇。
“这里的温度比岸边还低。”乔舒不可置信道。
在岸边，还能明显感觉到地热呢！
亚尔等人也很意外，唯独赫利西斯神情平静，似乎这里的情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你遗落在火山里的‘宝贝’庇佑了这片土地？”乔舒稍一细想，就有了答案。
赫利西斯点点头，反驳道：“不是宝贝。”
“那是你丢下的破烂？”乔舒问。
“一把剑。”男人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说：“乔乔，我只有一个宝贝，是你。”
乔舒：“……”
亚尔：“……”
一众士兵：“……”
“看出来了，你是一点都不紧张啊。”乔舒扶额。
“可能是这样的场面，以前见的太多了。比这里还要凶险的邪神庙，我烧了不知多少个。”赫利西斯说。
“但警惕还是要有的。”乔舒说着，扭头冲亚尔使了个眼色。
亚尔当机立断，强行插入对话。
“陛下，那我开门了。”
“嗯。”
赫利西斯说，“列阵，盾在前，弓在后，土属性的防御法咒开始准备。庙门开启的瞬间，定会冒出骷髅兵或其他魔物。乔乔，准备净化。”
乔舒重重点头：“好。”
亚尔跟随赫利西斯征战沙场，赫利西斯烧掉的邪神庙，有不少还是他负责留下收尾，确认连一块木头都没能留下，才收兵回营。
对此，他早有准备。
乔舒被赫利西斯护在身侧，看着亚尔一声令下，恶魔们齐齐释放攻击魔法，黑暗精灵拉满弦，将覆着黑紫色炫光的巨大箭矢射出。
只消片刻，庙门处的禁入结界就被打破，木门也被镰刀恶魔劈烂，向后仰倒，朝殿内砸去。
浓重的黑气霎时飘出，那是蕴含着邪神神力，足以腐蚀一切的毒气。一旦吸入，五脏六腑如浸没在毒液之中，自内而外地被侵蚀，痛苦不已。
与之而来的，还有嘶哑粗粝的尖叫与咆哮。
被惊动了的魔物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毫无理智地朝唯一的出口涌去，攻击每一个见到的陌生生物。有些骷髅人连武器都没有，就这么嗷嗷叫着冲出来。
“土盾。”赫利西斯指示。
队伍中的恶灵法师早已提前吟诵好防护魔咒，只差最后一个音节，维持着魔力，不放出也不消去。
如今听见指挥，立刻抬臂一挥，泥土翻涌，黄土如一个大碗一样扣住了自己人，挡住毒气和魔物们的攻击。
“所有人后退，乔乔！”赫利西斯喝道。
“来了！”
乔舒冲到最前头，抬手摆出法术的起手式。
他余光一瞥，所有魔族士兵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疯狂后移，有的人对实力不自信，还用防护术把自己套上了，不会防护的就蹭队友的。
唯独赫利西斯也跟了上来，坚持要跟乔舒寸步不离。
“你来干嘛？”乔舒吃惊，叫道，“快退后，你想被我净化掉啊？”
“你净化不了。”赫利西斯说，“我跟着你，防冷箭袭击。”
乔舒估摸着赫利西斯这么自信，大概是心里有数，于是不再多说。
从邪神庙中涌出的魔物就像丧尸一样，嘶吼着，跌跌撞撞地朝乔舒和赫利西斯飞速扑来，乔舒的视线被黄土挡住，看不见前方的景象，但来自魔物的腥臭气味充斥鼻腔。
乔舒微微眯眼，回忆着混沌魔法笔记中的光属性篇章，口中短促且快地吟诵着魔咒，手掌上很快聚拢起一团璀璨的、耀眼的光团。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着魔物们的方向。
那光越来越强，身后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慌乱骚动。
“卧槽，比圣骑士的圣耀术还猛。”
“殿下是要连我们一起干掉吗？”
“别拽我，我不能再退了，不然殿下和陛下要超过土盾的防护范围了。”
“你一个土属性的恶灵法师，本来就不用退！”
“你蠢啊，土盾是拿来保护他们的吗？那是来保护我们的啊！！看见没，陛下给我们做手势了，快点，加强魔力输出，不然明年今日恐怕就是兄弟们的忌日……”
土盾瞬间移走了。
乔舒和赫利西斯毫无防护地暴露在空气里，不等毒气弥漫而来，赫利西斯抬手搭在乔舒的肩上，无形的防护结界便将它们再度隔绝开来。
乔舒看清了魔物的样貌——面容丑陋狰狞，身上有突出的骨刺，有种似人非人的惊悚感。
魔物朝他扑来。
乔舒的下颌微微紧绷着，他不为所动地注视着无数魔物，眸光坚定，平稳地吟诵着净化术的最后一句咒语。带着特定韵律的话语如同吟游诗人口中的诗篇，动听而神秘。
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如此强大，比起说是光明属性的魔力，更像盖亚赐福的光明神力。
“……愿光明净化世间的污秽。”
乔舒轻声说道。
话音落下，圣光大作，乔舒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重量一轻。圣光在一息之间扩大，将整座神庙都包括在内，眼看有朝着岸边而去的趋势。
乔舒来不及多想，专注地控制着净化术的范围。
力量太大，想要精细控制，也是很难的。
想要把净化术精准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对乔舒而言，比不管不顾地释放咒语还要难得多。
魔物尖叫着湮灭在圣光里，连毒气都被一并净化了个干净。
等一切平息，乔舒松了口气，回头，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赫利西斯并不在原地。
远处有一个厚厚的密不透风的土包，应该是魔族士兵们。
“咦？”乔舒纳闷，赫利西斯怎么不见了。
乔舒边想，边扬声道：“结束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土盾术被解除。
乔舒惊讶地发现，赫利西斯不知何时也躲了进去，正跟他的下属们挤在一起。
一向威风凛凛的魔王难得狼狈。
乔舒困惑道：“赫利……？”
赫利西斯沉默不语。
乔舒大步走近，质问：“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