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一瞬间，每一扇玻璃前都出现了几个异族混血孩子。

他们与外面那些孩子相比明显要干净整洁。全都穿着没有标志的黑色统一服装，一看就是有成年人在照顾，只是时间不久，所以依旧瘦弱，让他们漂亮的眼睛更为醒目。

比奇拉忙于与一双双眼睛对视，全然没有自己的正背靠在阿西尔胸口的自觉，更不用说这个姿势是否很像投怀送抱，阿西尔自然没好心到会主动提醒。

孩子们先是贴着落地玻璃往里看，随后伸手来回摸索，仿佛是在寻找着上面暗藏的密室般仔细。

在多番努力仍然一无所获后，他们又开始与周围的孩子互相交头接耳。

似乎是在讨论着是什么，但玻璃的隔音功能相当优秀，比奇拉什么都听不到。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里的构造。按道理室外、仓库和“新千极骑队”应该是嵌套关系，那些孩子不可能闯入仓库内，更不会对突然出现在仓库内的崭新建筑群落无动于衷，加上“得到妥善照顾”的痕迹，答案呼之欲出。

“那些孩子……”比奇拉难以置信，“是千极骑队在照顾吗？”

“不算是。只有一部分。”阿西尔轻拍对方肩膀，尽量“温柔地”宽慰，“别紧张。都是防弹防爆的单向玻璃。他们从外面看不到我们，也没有恶意。已经给他们做过基本测试和体检，符号性质的东西他们瞬间就能记忆，智商和身体都没有缺陷。不过大部分都只会说简单的通用语单词，完全无法阅读或书写。”

这一连串解释里囊括了比奇拉很难忽略的暗示。

“等等，”比奇拉骤然回身，揪住对方衣领，跟看疯子似的盯着阿西尔，“你该不会是打算要……？”

阿西尔颔首。

“队伍既然需要扩张，肯定不能只准备硬件设施，还需要可以信任的大量人力。”

他从不怀疑比奇拉的智商，对方能立刻联想到这一点自然不让他意外。

“有很多偏重技术型的空缺需要人手，但是我们能公开招募的人数有限。训练最多不超过三年就都能派上用场。体力弱一些的可以做事务类工作，胆大一些的可以从事医疗，体力好一些的还有各类装备和武器的整备工作。”

比奇拉听得目瞪口呆，途中就不自觉松开对方的衣领，也可能是甩开，含糊地骂了一堆难听的脏话，却没有对着阿西尔，而是对着地板，仿佛跟它有深仇大恨。

“都是童工！”比奇拉半晌才冲阿西尔挤出这句。

“他们只是长得瘦小，实际年龄未必有多小，”阿西尔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一脸平静地抬起手，抚平了自己衣襟上的皱褶，“而且，你难道已经忘了我们是几岁就从高级学科毕业的？”

“15岁……”比奇拉刚说出口就自行沉默了。

毕竟谁都知道一旦毕业就意味着会被分配到相关的工作岗位，如果在三年内都无法展现出一定的工作成绩，同样会被不停的“下放”，直到抵达“最终归宿”：蒙特斯特利亚。

这个工作量比矿区大，工作危险程度堪比作战一线军人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地方。

阿西尔没有拆穿对方，只道：“这样比让他们住在废墟里，每天都食不果腹要强得多。”

“但是……”比奇拉努力想通过其他方式去谴责对方的计划，却找不到恰当的说辞。

阿西尔则已背身向前，径直离开了这个遍布实验室的区域。

“还要去哪？”比奇拉被迫追着对方的背影。

“随便走走，”阿西尔道，“你可以不用跟过来。”

对方越是不让跟，比奇拉就越是要跟。哪怕只是慢了对方几步也会不服气地向前大步奔跑起来，直到与对方并肩才算满意，因此换得对方意味深长的审视。

他们一同再度经过“研发组”的投影，传送带载着他们向下而行，把他们带往地下更为开阔的地方。

比奇拉望着投影提示为“装备测试区域”的地方，视线很快捕捉到一片偌大的停机坪，旁边是许多台手工零件车床，远处还有几台尚未运行的无人流水线设备。

鞋底与地面的交错撞击是标准节奏与无序画外音的组合，先后穿过整个空旷的区域，抵达了停机坪。

“你还记得我做的那个飞行器模型吗？”阿西尔忽然驻足，侧头与对方对视。

“怎么可能记得？”比奇拉嘴硬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我还记得模型怎么做，”阿西尔坦然道，“你也记得改良模型的过程。这里就用来复原一台你设计的飞行器原型，然后进行测试和改进，逐步生产出更多的飞行器……”

比奇拉惊愕地看着对方，显然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说这种话，脑袋里一片混乱。

“这里无论地上还是地下的安全措施都非常完备。”

阿西尔的声音把比奇拉拽回现实。

“如果遭到入侵，还有几层可以抵御大部分攻击的防御墙。”阿西尔说，“构造几乎与寇司的外墙相似。”

“你的意思似乎不止是要防备那些异族孩子，还有军方、寇司或者其他私人武装？”比奇拉比刚才还更加震惊，“简直就是国中之国了！”

“如果还有国家这个概念，是可以这么说，”阿西尔并不避讳，“但是没有。就像我们因为巧合被困在卡朵尔这颗特殊的行星上，一代代被迫适应这里的环境，被迫躲藏在寇司要塞内，即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依旧会以这种封闭的方式生存下去一样……我只不过是对未来的看法不同，才想选择不同的道路。”

比奇拉张了张嘴，却发现阿西尔已经背向自己，不仅重新阖上嘴。

“现在外部或内部的一切在我看来，早就已经烂透了。已经到了不改变不行的时候。”

阿西尔注视着角落里成排的种种设备，仿佛透过它们在注视一些只存在于自己相像中的未来。

“议会长期无所作为，军部腐朽不堪，寇司能力有限，两座矿区和农牧区各自为政，活人被当做诱饵抛洒到旷野，为了拯救诱饵而牺牲了我们的人，就好像故意培养我们去弥补这整个不合理的结构缺陷……但是，我们必须离开寇司，因为资源位于远在离寇司的地方，而这本身就非常地不合理，否则寇司为什么要建造在远离资源的地方，而不是在资源储备多的区域建造要塞？

“敌对的结果就是用尽所有办法杀死敌人。原生种虽然始终是我们的敌人，可精灵却并非一直是我们的敌人，也曾是我们的盟友，加上我们与他们没有生殖隔离的实事，你真的不想弄明白其中隐藏的关键吗？包括精灵之眼的成形原因。”

阿西尔终于重新回过身，注视着难得安静的比奇拉。

“你的研究都没有错，也没有被用错地方，只是复杂的内外部环境注定了糟糕的结果。

“你没有错，我的想法也没有错，只是需要很久才有可能实现。

“所以我想向上走。

“如果愿意成为盟友，我会欢迎所有人的加入；如果拒绝或排斥，我就要防备他们的破坏。”

比奇拉明白阿西尔在清楚的阐述所选择了“第三条道路”：通过改变框架、构建更高效的体系来走上这条路。

他摇头失笑，也可能是嗤笑或讽刺：“就算你能身居高位，一个人也改变不了……”

“所以我需要你，”阿西尔打断对方，朝他伸出手，“和解吧？不管我以前做了什么，无论我们之间有过什么误会。”

比奇拉沉默了几秒，突然挥开对方的手，表情古怪地指着对方道：“你因为我不经大脑的一句话就挖出了自己的眼睛，还丢到我脸上，随后又想方设法的报复了我那么多年，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和解’就能算了的吗？”

“就结论而言，”阿西尔无可奈何地看着比奇拉，“我并没有报复过你。”

“骗子！你听你说的这些是人话吗？”比奇拉怒道，“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还每次都揍我的脸！每次！听到了吗？都跟你说别打脸了，你每次还是会打我的脸！这他妈还不叫报复，那你告诉我这叫什么？”

“那是正当防卫，”阿西尔说，“而且眼睛是我自己的，我高兴挖就挖，吓到你是我不对。抱歉，我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

“你防卫个屁！”比奇拉跳脚，“你才胆子小！你个自虐狂！你脑子有病！这是一句轻飘飘的吓到就能解决的问题吗？你还说我像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