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蝉其实昨晚一睡醒就天塌了。
八百条未读消息。
小狗抱着手机, 在炸雷里石化变灰,啪嗒啪嗒按屏幕疯狂回各种消息,给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韩荆大哥拉到置顶, 为自己睡过头汪汪大哭道歉。
还打了视频。
韩荆坚持要打的——睡过头了不要紧,多大点事。
反正韩荆最近在休假, 不用训练、没有比赛要打,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太晚了, 大不了明天再去搬家。
他是听人说贺鸣蝉伤了, 不放心。
小外卖员的人际关系网广得有点过分离谱, 以至于司柏谦根本没法回答“他的朋友都有哪些”和“他和哪几个关系比较要好”……短短一个下午,韩荆至少从十几个不同的渠道,听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真假莫辨的传闻:
贺鸣蝉受伤了、贺鸣蝉不送外卖了、贺鸣蝉要离家出走了。
贺鸣蝉刚纹了炫酷字母纹身就受了情伤分手, 要背起行囊去远走他乡了——顺便一体,提供这条情报的纹身师绞尽脑汁,正高价悬赏所有能联系得上知了大佬的人。
纹身师想问贺鸣蝉, 背起行囊之前, 能不能先来店里小坐一下。
免费洗纹身!免费!!渣男可恨!!绝不是要把贺鸣蝉扣在店里让他把剩下那二十三个字母画完的意思。
绝不是,当然, 要是贺鸣蝉想画, 版权费给双倍、不,三倍。
十倍。
纹身师半夜睡不着觉,瞪着眼睛想剩下二十三个字母,在朋友圈里磕头。
……
还比如贺鸣蝉和他哥闹翻了。
闹翻了,决裂了,把小知了从家就那么连人带车轰出来了。
贺鸣蝉被他哥当街推到绿化带里还把腿摔坏了。
贺鸣蝉他哥吃里扒外,脑子有病帮外人欺负他, 害得贺鸣蝉被外卖站开除了,不能留在城里,要回乡下老家了。
贺鸣蝉被他哥欺负得不想活跑去撞宾利了……
小外卖员被谣言的变异速度震撼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狠狠揉眼睛,决心一会儿就发个澄清朋友圈。
朋友圈不急,韩荆坚持让贺鸣蝉开视频,要亲眼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怎么不多养几天,这就出了院。
贺鸣蝉犹豫了一下,征求了原青枫的意见,就抄起手机,跑去花圃找了个角落蹲着,乖乖接了视频。
贺鸣蝉举着手机,给韩荆哥看自己胳膊和腿的结痂。
真就是小伤。
其实都不用去医院,他皮实。
这点磕磕碰碰算什么大事,贺鸣蝉有经验,不要紧,抹点紫药水,沾了水立刻擦干别发炎,最多三天就好了。
贺鸣蝉又拍胸口,努力保证,自己也没事,真的没事。
就是忽然……忽然想从二哥家搬出去住了。
他切出视频画面,打开之前记在手机里的笔记,努力地认真给韩荆解释新学的“个人黄金事业上升期理论”——要搬出去住,是因为他要和陷入心理失衡的二哥保持距离,这样就不会给二哥带来太大压力。
“我还把二哥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贺鸣蝉学得很认真,完全信了,给韩荆大哥讲:“这样,二哥就能慢慢调整好状态,发泄掉压力,变回……变回从前那样。”
贺鸣蝉希望司柏谦能变回从前那样——是因为以前的二哥明显更自在、更开心,不是为了他自己,好吧,可能有一点儿吧,不过真的就只是很小的一点点。
他有一点……这个想法,要是二哥能变回从前那样,他们就能过以前,小时候那样,那么好的日子了。
贺鸣蝉抱着膝盖,轻轻吸了吸鼻子,他因为这一点想法自责得要命,抠着胳膊肘,和韩荆大哥闷闷说实话:“我是想……我是想二哥变回从前那样……”
他想小时候,想得忍不住做梦,梦里他找不到家,急得漫山遍野跑,害怕得要命,喊哑了嗓子。
“知道。”韩荆耐心听着他乱七八糟地说,“你的亲人就剩他了,是不是?”
贺鸣蝉把脸狠狠埋到视频外面的胳膊里了。
韩荆等他好一点了,给贺鸣蝉讲了个以前没讲过的故事:大黄被他和战友捡到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是一窝小狗崽。
有四只。
大狗大概早被抓走了,一窝小狗都差一点就死在废墟里。是因为大黄爬出来叫个不停,咬他们的裤腿,才被他们发现带走的。
“大黄最亲人,最聪明,我们最喜欢它,去哪都带着它,给它开小灶,吃牛肉。”
韩荆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剩下三只狗崽不让它进窝,还咬他。”
大黄不反抗,忍着不叫,钻到木板缝里睡,所以一直没露馅。
后腿都咬发炎了。
很严重,差一点就要截肢。
小骑手瞪圆了眼睛,急得抿紧了嘴唇,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屏幕杀过来抱大黄:“然后呢??”
“我们就把大黄带走了。”韩荆说,“它第一个月特别难过,到处找它的兄弟,第二个月就开始偷我的鞋,第三个月已经在我床上睡,让我去关灯了。”
贺鸣蝉:“……”
“第四个月我们带它出任务,立了大功,咬趴下了一个持枪歹徒。”
韩荆继续说:“后来搜救,它刨出十几个人,干了三十六个小时,四个爪子都磨烂了,还不肯回去。”
小骑手的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完全沉迷进了大黄的英雄史诗,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按,火速下单了一大袋最贵评价最好的牛肉冻干。
地址就填健身会所。
韩荆讲完了这个故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听懂了吗?”
热泪盈眶柔软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摄像头,眨巴眨巴。
韩荆笑了下,算了,不着急。
大黄和它那窝白眼狼兄弟分开的第一个月,也是难过到要天天抱着睡才不做梦嗷呜哭,完全听不懂人类们都在叽里咕噜讲什么的。
如果不是贺鸣蝉已经被领走,暂时找了个不错的寄宿环境,韩荆其实挺想开车去接贺鸣蝉。
带他走一走、散散心,开越野去山里转转,带小不点在野外痛痛快快吃顿麻辣火锅,喝一大罐冰啤酒,再狠狠揉几下他的脑袋。
晚上带着大黄陪他在草地上躺一躺看星星。
……回头再说。
韩荆问:“钱够吗?”
贺鸣蝉毫不犹豫点头。
够的够的,贺鸣蝉攒了很多钱,旅馆,网吧,想住哪住哪。
他还在原青枫这里看了很多特别棒的短租房,哪个都好,看得他眼花缭乱,心心念念好几个,准备过两天腿好了就去实地考察。
所以生活完全不成问题,小骑手的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故事就又精神抖擞,请大伙放一百个心。
状况良好,一切顺利,不需要支援。
他这一个星期都住在原青枫家,是因为需要帮忙抢救花圃,等花花草草都救好了,新家也安顿好了,他还想出去看看……原大哥建议他可以试着用一段时间旅行。
贺鸣蝉看了很多视频,看到漂亮的一望无际大草原、蓝天白云大雪山,眼睛都放光了。
他想去!他想去!他想去大草原啊!!!
贺鸣蝉很想旅行。
他想去爸爸当过兵的地方看看,想去妈妈长大的地方看看,想一个人背着包,走很远的路。
还有睡过头……贺鸣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觉居然能睡这么久,揪着头发懊恼得不行,带着怎么都揉不掉的鼻腔和通红鼻尖小声郑重给韩荆大哥道歉。
他以前从不失约的。
有好几次,他听见手机震动,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怎么都睡不醒。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像是陷进了温暖的泥潭,不停向下陷,怎么都没法从睡梦里挣出来。
韩荆一直不打断他,听他絮絮叨叨说到这,才皱了皱眉:“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贺鸣蝉吓了一跳:“要检查吗!”
也不一定。韩荆沉吟了下,还是没急着说别的,安慰什么都很当真、很放在心上的小骑手:“也可能是累了。”
韩荆告诉他,人在危险环境里,长期高度紧张、过度消耗后,到了安全的地方,陡然放松,会立刻感觉到极度的吞噬意志的疲倦。
精神身体一起松懈下来,就是有可能一口气睡个昏天黑地的。
——对的对的!
这下完全对得上!
蹲在花圃里的贺鸣蝉抱着手机,松了一大口气,眼睛倏地亮起来:“对对对对我就是这种!!”
韩荆点头,明白了。
他又嘱咐了几句,让贺鸣蝉安下心好好休息,不用老是想着搬家的事,他会处理。
过几天带大黄来找贺鸣蝉吃卤牛肉、喝冰镇啤酒。
小不点立刻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吸吸鼻子,脑袋又蔫巴巴耷拉了,抱着手机小声哼唧,好想大黄啊好想大黄。
韩荆笑了笑,答应帮他把话给大黄带到,让他放心去玩。
……挂断视频,那点笑意也在眼底消失。
在贺鸣蝉心里,那个和他所谓的“二哥”一起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让贺鸣蝉高度紧张、过度消耗,觉都睡不好的危险地方。
韩荆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这种故事。
不止一次。
司柏谦让小不点这么难受了。
……
所以,今天早上,司柏谦其实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小教训”。
系统已经看见了司柏谦腿上的纱布,怪不得今天他走路这么慢……当时韩荆没下更重的手,是因为归根结底,这一切毕竟只是推论。
小不点嘴硬,要强,不肯说不高兴的事,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问是问不出来的。
贺鸣蝉在司柏谦的屋檐下,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韩荆需要亲自过去看,最终确认。
——进了门,答案就很明确了。
贺鸣蝉把自己的窝弄得简直不起眼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