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手摔到地上(1 / 2)

系统暂时还没弄清楚沈不弃是怎么把渐冻症搞到手的。

但的确是搞到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一个月的时间卡得实在太死, 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退场选项里,这个总比癌症、白血病之类好不少……而且很合理。

毕竟贺鸣蝉从来都把他那辆小电驴骑得飞起,走街串巷风驰电掣。

这段时间却鬼使神差, 接连出了好几次事故,好像身体忽然不听使唤了一样, 摔跤、追尾、进医院。

仔细想想,好像一直都有提示。

……

检查结果出来不到十分钟,韩荆就到了医院。

他还在医院门口拦住了司柏谦, 后者暂时被“强制休假”, 这段时间过得惨不忍睹, 眼下青黑,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彻底不像个体面的办公室精英。

至于吊着的胳膊、瘸着的腿、裤腿里因为被大黄咬了漏出的纱布……摔跤摔的。

韩荆和他讨论过,也约好了。

是摔跤摔的。

“你就这么上去骂他?”

韩荆拦住这个“贺鸣蝉最在乎的二哥”,不准他上去添乱:“骂他不懂事, 这个时候得病?还是这么麻烦的……”

司柏谦的眼尾狠狠跳了下。

他总不说话。

当初司柏谦自己一个人, 拖着麻袋装的行李来城里上学、刚毕业、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被嘲笑了只是低头沉默。

后来贺鸣蝉被嘲笑了, 他也沉默。

贺鸣蝉被人欺负了、受委屈了,死死攥着拳头,抿紧嘴忍着眼泪……他不仅不替贺鸣蝉说话,还不准贺鸣蝉自己顶嘴。

被韩荆揍断了肋骨的时候,也一声没吭。

现在倒是急了。

司柏谦死盯着韩荆,干裂的嘴唇从紧闭得失血发白到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有什么不堪而混乱的洪水终于失控, 倏然冲垮了那道高墙:“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生病了,这么重的病我得过去!我——”

又说不出话了。

司柏谦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韩荆,脸涨得通红,重重喘着粗气。

被领带绑着的喉结滚动,他的西服被汗打湿了,牙关几次紧咬又松开,才又终于哑声挤出几个字:“……让开。”

“贺鸣蝉是我弟弟。”

司柏谦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影子:“他年纪小……出这事了他害怕,我得去陪着他……”

韩荆问:“你总是把责任推给他吗?”

这位体面的金融精英、小山村里走出的第一个顶尖大学研究生,极力维持的体面瞬间崩裂,脸猝然抽搐了下。

司柏谦听见自己打着颤的声音:“……什么?”

“你把责任推给他。”韩荆再说一遍,方便他听清,“每次都是——你吓疯了,要去医院看他,但你不能承认,一定要说是因为他害怕。”

“你把他从乡下带进城,明明是因为你想让他陪着你,因为你不舍得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司柏谦似乎连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这个。

他的脸色剧烈扭曲,像是被人当头泼了脏水,本能地暴怒起来,骂了声“放屁”就要反驳,却猝然僵住。

韩荆想问很久了:“说一句‘我很担心’这么难吗?”

司柏谦回答不上来。

他匪夷所思地站着,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

是这样吗?

……难吗?

头顶的太阳白亮曝晒。

他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喉咙艰难滚动,耳边蝉鸣忽然变得响亮至极……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

他把贺鸣蝉带进城,是因为他不舍得贺鸣蝉。

司柏谦想每天都看见贺鸣蝉。

起初这个愿望实现得不错,他凭自己的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城里立稳脚跟、买了房子,贺鸣蝉被他从那个小破村子接来城里住。

多少人臆想中“终极幸福目标”的标准模板。

但人好像就是会变得更贪心的……习惯了这种幸福以后,欲望就悄然膨胀,变成了“贺鸣蝉要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走神,不要,不要去和那么多人玩。

不要每天玩得兴高采烈、脸都通红,带着那种“外面世界好棒啊每个人都是好人”的表情回家。

司柏谦受不了。

对,不是因为贺鸣蝉可能会添麻烦、惹事情、会打扰他工作,发出噪音吵到他。

是因为司柏谦受不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贺鸣蝉。

玩得那么依依不舍——贺鸣蝉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好极了,抱着那条该死的长毛狗,被拱得闭起一只眼睛笑,根本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家里那么无聊。

那些他从来搞不定的,在他眼里陌生、难相处、矫情,性格古怪排外又看不起人的邻居。

在贺鸣蝉那里,变成了会笑眯眯往他口袋里塞橘子的阿婆,会拽着蝉小子杀两盘象棋的爷爷,变成了每天都给他留一串香喷喷烧烤的阿叔……便利店的小姑娘对着他脸红,给他雪糕吃,天天问他乡下什么样,好不好玩啊,麦子熟了是不是一大片金黄。

贺鸣蝉还傻乎乎的感觉不到,开开心心回一大束自己去花市捡的、人家不要扔了可惜的装饰麦穗,配上几样干花,漂亮得小姑娘眼睛里冒星星。

贺鸣蝉活得真开心啊。

他站在窗户后面,西装革履、系着勒死人的领带,攥着窗框手指发白。

手机嗡嗡震,里面是同事新一轮的阴阳怪气,五个疯狂闪烁的工作群,和当着所有人把他喷成废物的狗屎上司。

那天贺鸣蝉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和他说,要送外卖。

贺鸣蝉其实没上来就注册众包骑手,先试跑了几天,帮饭馆送饭,帮邻居遛狗,帮工薪族送小孩,帮便利店给不方便下楼的独居老人抗上去一箱矿泉水。

小骑手身板结实,有的是力气,跑一晚上油耗一瓶冰镇橘子汽水。

“我帮了好多忙!”贺鸣蝉给二哥也带了冰镇橘子汽水,脸跑得通红,眼睛亮得惊人、滔滔不绝地讲,“我差不多认识路了!二哥,这里路都好规矩啊,横平竖直的,二哥,我还以为难得很,没想到特别好记,二哥?……”

司柏谦盯着那些菜,食不知味,像是在嚼蜡。

司柏谦无法控制地这么想。

那他呢?

贺鸣蝉看见外面这么好、这么有意思,是不是慢慢的,就不要他了。

所以司柏谦痛恨“外卖”——“外卖”把贺鸣蝉夺走了,他失控了,无法克制地迁怒,言语先于理智,他开始不顾一切地证明贺鸣蝉的外卖送得很糟糕。

因为送外卖,贺鸣蝉添了很多麻烦。

他工作出了问题,是因为不得不替贺鸣蝉收拾烂摊子,分散精力,耽误了正事。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贺鸣蝉一直惹祸。

贺鸣蝉根本就干不好,还会被人投诉,还要受委屈——明明都已经那么不高兴了,为什么还不辞职?

他缺贺鸣蝉挣的那几个钱吗?

他给贺鸣蝉的零花钱还不够用吗??贺鸣蝉可以随便刷他的卡,司柏谦从不管贺鸣蝉买什么,他甚至鼓励贺鸣蝉去买那些城里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问贺鸣蝉要不要刚发售的最新款手机。

贺鸣蝉看见价格,瞪圆了眼睛,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这还怎么送餐?!不要不要,我手机好着呢,抢单可快了,二哥快走我请你吃饭……”

贺鸣蝉真不稀罕要,拖着他就跑,绷着张脸学什么网上的新词“溢价”、“信号差”、“漂亮板砖”、“高价低配”……贺鸣蝉是真长见识、真懂了很多了。

就像当初他告诉贺鸣蝉,那个贷款电动车是圈套一样。

贺鸣蝉拉着他去最喜欢的小餐馆,小骑手新发工资了,阔气地拿自己的钱请二哥吃大餐。

司柏谦根本就不想吃什么大餐。

司柏谦穿着西装,站在那个苍蝇馆子门口,格格不入,还被五大三粗的老板撞了一下——那个光头纹身像杀过人的老板叫贺鸣蝉“知了仔”,两把菜刀剁肉馅,扯着嗓子招呼后厨给薅一大份全是肉的“香喷喷长身体大盒饭”。

跑堂的服务员也染了一脑袋黄毛,还有纹身,和贺鸣蝉碰拳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贺鸣蝉:“竖脊肌!啊啊啊背阔肌!”

黄毛眼睛里笑了下,搓他脑袋,三下五除二把险些盖不上的饭盒塞塑料袋里系严实,再弄个新袋子,丢进去一瓶冰可乐、一瓶冻结实了的矿泉水。

听说知了仔要带他二哥吃饭,上下打量:“你啊?”

司柏谦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黄毛反而笑了,主动伸手跟他打招呼:“金融街的吧,司柏谦?我们很喜欢你弟弟。”

他没法去握那只手,黄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没说话,就又去后厨忙活了。

后来司柏谦才知道这是家黑店,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越往上爬手段越脏,钱没他想的那么干净。

讽刺的是,在厉别明那,这些人的地位还比他高点。

当时的司柏谦当然不知道。

司柏谦没心思细想这些人怎么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盯着贺鸣蝉胳膊肘那片血痂,贺鸣蝉被晒得爆了皮的后脖颈、前几天中暑买的药还在大了一号的骑手服口袋里。

贺鸣蝉新学了规矩,笨拙地用开水烫他的那一份一次性碗筷,烫了一下手,呼呼地吹。

……贺鸣蝉是觉得他挣的钱不够养活两个人吗?

为什么偏要自己出去挣?

为什么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分寸?

贺鸣蝉到底想要折腾出个什么?!?

事情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糟了。

司柏谦越是这样,贺鸣蝉就越茫然不安,终于贺鸣蝉开始躲着他,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贺鸣蝉在家里走路也要贴着墙根,喝水都不敢让杯子磕出一点响,一回家就立刻冲澡、换衣服,洗干净了,把地也拖得锃亮,蹑手蹑脚溜进自己那个小房间。

而这幅样子又像是根针扎在他眼睛里,他越来越频繁的暴怒,贺鸣蝉越来越怕他……所以他以为。

司柏谦以为,让贺鸣蝉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就会好了。

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房子难找,处处踩坑,碰得头破血流……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外面那些混蛋有多糟糕。

司柏谦盯着手机这么想。

他想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全是好人。

他是这么想的,然后就会好了,贺鸣蝉就会回家,他不是真的不想让贺鸣蝉回家,他后来给那个绿萝浇水了。

他收拾了房间。

买了西瓜。

剪了绿萝黄掉的、枯萎的叶子,学着贺鸣蝉那样,还买了营养土。

已经配送了,本来第二天就会到的。

……如果不是韩荆闯进来把这些东西不由分说都抢走的话。

「CP箭头又转回来了!」系统好惊讶,忍不住乱猜,「你想用这个办法留住贺鸣蝉的数据吗?让主角醒悟过来,重新纠正官配?但已经晚了,清除已经过半了……」

沈不弃当然没这个想法,托着下巴,正在隔空往司柏谦的脸上画丁老头:「嗯?」

他在司柏谦苍白扭曲的脸上添了两个糖球、四撇胡子,又在脑袋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沈不弃隔空截图,对自己的杰作发出意味不明的赞赏:「啊。」

系统被他急死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