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升僵在原地。
那辆车的引擎暴躁轰鸣, 裹挟着冰碴的冷风刺骨,没好气地直扑了一头一脸,把他的头发刮得凌乱, 衣服也吹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季凌升下意识追了几步,当然注定徒劳,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聿鸣把人紧紧裹在怀里,绝尘而去。
沈陷被带走了。
全无抵抗,很难说是“不情愿”地……透过车窗, 季凌升看见他攥住了楚聿鸣身上的衬衫, 手指很用力气, 胡乱拉扯,不讲道理,三两下就把那件相当考究的纯黑衬衫蹂躏得满是褶皱。
至于楚聿鸣, 不仅没有不悦制止的意思,甚至十分纵容、隐有鼓励。
楚聿鸣甚至尝试,想要不动声色地暗度陈仓, 用自己的手替换掉那些被死死攥在苍白掌心的布料。
但刚这么试了, 就立刻就被沈陷相当不满意地“啪”一下拍开——沈陷对触感的要求极为严格,近乎苛刻, 尤其是不舒服的时候, 才不稀罕握着谁的手。
他需要柔软度恰好、触感也刚好的,可以肆意揉捏拉扯任他发泄,又不用担心损坏的东西。
季凌升错愕地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了解沈陷。
他们其实有过……“同床共枕”。
因为沈陷看电影,沈陷觉得别的结婚的Alpha和Omega每天晚上都在一张床上睡觉……盖一床被子,头和脸贴在一块儿,亲昵,依偎, 拥抱,而那天晚上沈陷躺在地板上睡不着。
于是沈陷就这么一丝不苟地照着实践了。
他抱着他的枕头,来到季凌升的卧室,钻进被子,凉气激得半睡半醒的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
……那次的体验无疑并不好。
很糟糕。
季凌升想了太多:他见多了这种事,他成长的环境里隔段时间就有个“幸运”的Omega或是被引诱、或是逼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至于圈子里,更遍地都是……
他当时陷入了某种现在看来相当可笑的恐惧漩涡,掉进了那种自顾自的、铺天盖地的绝望里。
他沉浸地咀嚼这份恐惧,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没有真的去看那双酒红色的眼睛。
但现在,那一幕毫无征兆在脑海中跳出,像是被一只不知哪来的手不由分说强行擦拭干净,变得格外清晰。
原来他当时看清了。
沈陷离他很近。
沈陷钻进被窝后,就理所当然地找舒服的地方,仿佛所有被窝都天然该是他的领地——哪怕季凌升因此被冻得重重打了个激灵、呼吸混乱、身体迅速变得僵硬如铁,沈陷也完全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歉意自觉。
沈陷很冷,大概是又自己跑去阳台的巨大落地窗边上喝酒吹风了。
Beta的基础体温也偏低,沈陷碰起来像冰块。
有冰雪味道的凉气渗过衣料,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带着一点干净的牙膏薄荷味,蜡烛烧焦的灰烬气息,还有红酒和葡萄酒的微醺醇香。
沈陷仰着脸看他。
黑暗里……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能看见那双眼睛。
沈陷习惯蜷着,不知怎么就把自己修长的手脚团成一个小球,沾了酒气却依旧清醒的酒红色眼瞳定定看着他,剔透干净,蒙着薄雾。
像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漂亮玻璃珠。
沈陷总干这种奇奇怪怪的事。
他不光往冰箱里冻玻璃珠、含在嘴里刺激感官,还总是把空调开得很低,极夜的时候跑出去散步,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还往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倒进去一大堆冰块,然后面无表情地坐进去。
那些玻璃珠,通常会涂一层蜂蜜或是红酒,从冰箱里取出来会有朦胧的雾气,被他轻轻咬着、舔着、含着,用臼齿无聊地咬来咬去玩着,用舌尖顶,把腮帮撑得鼓起一点不停变化的小小弧度。
……而那个晚上,沈陷近在咫尺地直勾勾盯着他。
眼睛里没有情欲,没有渴望,也毫无防备,倒是有点像是只正观察、审视和评估的猫似的,映出不通人情的不解茫然。
电影里这个时候是很舒服的。
沈陷不舒服,不温暖,也不觉得“满足”、“安宁”。
但沈陷一向固执,又有些研究精神过剩,所以毫无预兆的,冰凉、有一点湿漉的鼻尖忽然靠近,凑到叫季凌升彻底僵住的距离。
近得能看清沈陷深秀翦密的睫毛轻微颤动。
……几秒钟后,沈陷彻底失去乐趣,结束了这最后一次尝试,最终确认了这次的实验结果:无聊。
同床共枕很无聊。
于是沈陷就跳下床走了,季凌升愣怔着、恍惚着,盯着那个闷闷不乐出门的身影,他似乎在某一瞬间试图冲破那种自我禁锢的幻觉追上去。
当然他最终没这么做。
那天夜里的寒气,后知后觉溢上来,漫过四肢百骸。
“……季先生?”
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个皇家的特许执行官——西里尔,听说是从情报部门退下来的精英,杀过很多人,季凌升一直有些忌惮他。
……
系统也挺忌惮他,紧急拉了警报:「西里尔!那个‘刽子手’上线了!」
他们已经到了楚聿鸣的私人别墅。
沈不弃正在被检查身体——这具身体当然出了大问题,否则来自速死部的系统也不会过来了,沈陷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搞得很糟糕。
长期混乱无序的生活状态,到底还是酿成了相当糟糕的结果。
虽然医生还在进一步检查、有些检验要送去中心才能确认,但仅仅只是目前查出的问题,已经让楚聿鸣的脸色变得很不算太好。
这种“不算太好”的脸色,在回到客厅的沙发边时,迅速被楚影帝克制、收敛、隐藏。
楚聿鸣走到沙发旁,单膝点地半蹲下来。
沈陷卷着那条很中意的橘红色毯子,团在沙发的一个小角落,额头紧抵着柔软有光泽的星牛皮,只能看见一个乱蓬蓬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