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弃这些年, 一个人也学了不少东西。
反正一个人。
劫匪捏着草莓的手不动声色地滞了下,颜色过于浅淡苍白的嘴唇却并没按照预计轨迹,擦过不敢乱动的指腹、满是斑驳伤痕的指节。
沈不弃衔着那颗草莓, 又不好好吃,鲜红的果实就那样被漫不经心含着, 像凝固的血滴。
沈不弃慢吞吞地咬它、玩它。
长而翦密的睫毛投落阴影,隐去灰色的冰,出现某种短暂的温暖错觉。草莓被牙齿咬破了一点, 不轻不重捻磨, 果肉就跟着稍微被咬烂, 汁水溢出的声音在哨兵过分敏感的听觉里清晰过头。
……像是某种没被哄满意、又过分聪明任性的猫,在离家出走涨了见识之后,擅自发明的酷刑。
殷红的、酸甜芬芳的汁水从齿间涌出, 染过唇瓣,沿着唇角漫溢,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有种叫人心惊的靡丽。
劫匪的整个人也像是和呼吸一起凝滞了。
深琥珀色的瞳孔重重收缩, 变成针尖。他揽着沈不弃的手臂瞬间收紧, 肌肉几乎变成了过分坚硬的石头,却又极度克制着不敢用力。
草莓的香气……太明显了, 过分浓烈。
有向导趁机捉弄, 蓄意撩拨。
惑乱感官。
那几乎是种叫人意乱神迷的甜腻果香,肆无忌惮、理直气壮地冲进冰凉浓郁的薄荷世界,翘着尾巴巡视,打滚,把所有东西挠成拉花然后什么都不管地在那里舔毛。
沈不弃自己舔舐下唇,舌尖轻轻找了找,掠过下唇, 那点溢出的草莓汁水就跟着消失无踪。
这种动作被他面无表情又漫不经心地做着。
像什么……新技能教学,或者演示。
狗血部嘛,这些都是基础技能,入部就要学的。他当初离开了危响,在狗血部也是个几乎什么都不会的纯粹新人,一切从头学起。
劫匪定定地看着他,沈不弃慢条斯理地吃草莓,咀嚼的动作很轻,能听到果肉纤维被牙齿咬断、汁水迸溅的轻微声响。
“你把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沈不弃咽下果肉,又回味了几秒,露出微妙的嫌弃:“葡萄吗?”
“……啊。”
劫匪的喉结重重滚了下,回过神,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抬手抓了抓短硬的发茬:“我以为……风味会比较丰富,更有层次一些……”
沈不弃轻轻“啧”了一声。
劫匪的反应像是被猫用爪尖懒洋洋挠了一下心脏。
藤蔓集体开开心心变红,叶片弄得像是吸收了什么枫叶基因一样,风一吹就哗啦啦地摇个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兴奋议论声。
“……闭嘴!”劫匪有点恼羞成怒,一掌按下去十条试图扭成爱心和玫瑰花束的藤蔓,“别捣乱,去洗澡。”
藤蔓不服气,争先恐后学习沈不弃“啧”的样子吐槽他。
劫匪不理它们,琥珀色的兽瞳一眨不眨盯着沈不弃,透出过分深重、丝毫不敢草率了之的谨慎——这种表情,过去也没在开朗到欠揍野人哨兵的脸上出现过。
劫匪拢着怀中的沈不弃,护住苍白瘦削的脖颈,微烫的掌心轻柔熨帖凸出硌手的颈骨,试探地抚摸脸颊。
他低声问沈不弃:“不好吃?”
“难吃死了。”沈不弃试图找点别的什么东西,把那种古怪味道压下去,“你种出来,自己没尝吗?”
劫匪讪讪地:“没有,我……尝不出味道。”
他早就不能完全算是“人类”,现在这个样子,就连是不是能算“活着”……其实也不那么能确定。
味觉早就失灵,其实嗅觉也时灵时不灵……至少在把沈不弃偷出来之前,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差不多是个行走的薄荷味空气清新剂。
沈不弃的表情出现了更多明确的含义——那是种混合着嫌弃、不满意、“果然只要没有我就搞成这样”的过分熟稔的心烦吐槽。
劫匪的眼睛倏地灿亮了下,最深处的压抑的谨慎也像是溅上火星的枯草,猝然点燃了一瞬,爆开短暂而明亮异常的花火。
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凝视着这样的沈不弃,直到把这一幕都牢牢烙印在破碎荒芜、杂草横生的精神图景最深处,才又压制、收敛,恢复成不动声色的镇定。
“猫猫前辈,还有好多风味的草莓,你等等。”
劫匪哑声保证,他控制不住地轻轻摩挲着沈不弃的手腕,指腹抵着那里细微的脉搏跳动,仿佛那是梦境与现实仅剩的锚点:“我做了好多,你尝一尝,一定有好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几条洗好了澡(姑且)、顶着薄荷味的泡沫,还没擦干净的藤蔓就争先恐后响应,卷着深红、浅粉、奶白色的草莓送过来。
沈不弃神情复杂地看着那颗颜色最深、几乎发黑,被某条有文化的藤蔓歪歪扭扭标注着“地狱邪恶凶残暗紫莓”的果子。
“……啊!”劫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试图遮挡,“这个,这个是做着玩的,加了……一点污染物,模仿巧克力,只是造型,不能吃……”
沈不弃没说话,灰眼睛淡淡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把这怎么看都诡异的东西异常嫌弃地拈起来,打量了一会儿,丢进嘴里。
劫匪:“!!!”
那张疤痕纵横、变得沉静审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魂飞魄散的表情,深琥珀色的兽瞳炸开,张着胳膊,充满了试图从乱吃东西的猫嘴里抠出危险品、又怕被挠不敢乱下手的巨大慌乱和无措。
“吐出来!快吐出来!”劫匪的声音更哑了,捧着单薄消瘦的肩膀,又想摇晃又不敢,“那个不能吃啊!说不定有毒的!猫猫前辈!”
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