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承明殿，赫连皋正坐在上方的龙案后批阅奏折，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但兰延深知，越是平静的表象，背后就越是波涛汹涌，他不敢掉以轻心，毕恭毕敬地对着赫连皋行了个礼：“臣拜见陛下。”

赫连皋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果然出言就是冷嘲热讽。

“兰卿真是闷声做大事啊。”

虽然赫连皋没说是什么事，但兰延还是能猜出赫连皋在为什么阴阳怪气，他也不敢像平日那样故意逗弄赫连皋了，毕竟两百头牛的牛粪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将腰弯得更深一些，道：“臣惶恐，臣也是受小殿下所托，事先也不知道小殿下买这么多牛做什么，还请陛下息怒。”

赫连皋哼了一声，但看起来不像是要跟兰延太过计较的样子，这让兰延松了一口气。

又听赫连皋说：“兰卿真是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里了，这么大件事，居然也不知道来通知朕一声，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你要如何跟小殿下，跟牧民和天下百姓交代？”

兰延小声嘀咕道：“也就两百头牛的买卖而已，哪有这么严重，何况不是已经安全抵达了嘛。”

“嗯？”赫连皋见他嘀嘀咕咕的，挑了挑眉。

兰延赶紧正色道：“臣知错了。”

算了，估计陛下也不是真的想追究自己的责任，只是不爽燕晏做事没有告诉他，却来跟自己商量，又不敢跟燕晏置气，所以只能将气撒到自己身上。

兰延这样安慰着自己。

见赫连皋果真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他又问赫连皋：“如今小殿下给农民们买的耕牛已经快到长安，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赫连皋想也不想就道：“既然是小殿下买的，那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

兰延却给他献上了一计：“前段时间，朝中大臣似乎对陛下格外宠信小殿下一事颇有微词，不如咱们将小殿下此事搬到台面上讲，让大臣们看到小殿下的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转变他们对小殿下的看法，也为小殿下赢得百姓们的爱戴。今后陛下再宠爱小殿下，也无人敢反对了。”

赫连皋没那么多心眼，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经兰延这么一提醒，他才觉悟过来，盯着兰延看了许久。

兰延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敢再说了，生怕自己说多错多，真要去挑牛粪。

没想到赫连皋却微微笑了起来，赞赏道：“兰卿所言极是，那就按兰卿说的办。”

兰延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赫连皋当了皇帝之后，这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也越来越吓人了。

两百头牛可不是个小数目，入关之后，自然引起长安的官员和百姓们的注意，他们都有些奇怪，这些牛是哪里来的，又是做什么用途。

直到次日上朝的时候，他们才从皇帝那里得知这些牛的来历和作用。

赫连皋道：“近日，城外多了两百头牛，相信爱卿们也注意到了。”

大臣们听他提起那两百头牛后，果然议论纷纷，显然也很好奇那牛是怎么来的。

赫连皋继续道：“那是南国皇子私自跟草原牧民购买的牛犊，要赠送给附近农民做耕牛的，是南国皇子对百姓们的一片心意，所以朕代替百姓们收下了。现在朕是想跟诸位爱卿商量一下，怎么将这些牛分配给百姓。”

听闻此话，底下的臣子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议论声更大了。原先对燕晏没有意见的大臣们在赞叹燕晏的心善仁慈。而原本对燕晏有所微言的大臣，也被燕晏此举震撼到，对燕晏改变了看法。

燕晏做这件事，不管是汉人臣子还是南胡臣子，都从中受益。

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汉人臣子一党是替生活在长安城周围的汉人百姓感到高兴。有了耕牛，他们就能耕地种田，来年就不怕挨饿了。而南胡臣子多是草原的贵族，燕晏从他们的牧民那里购买耕牛，牧民们有收入，就会稳定下来，利于他们的管辖，并且还会给他们交税。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在赞美燕晏。

“没想到那个看着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南国皇子，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倒是我们小瞧了人家。”

“南国皇子此举，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原本我还在担心，耕地全靠农民双手，得耕到什么时候去，有了耕牛就不用担心了。”

……听到大臣们都在夸燕晏，赫连皋满意地笑了笑，又问队列中的御史大夫和治栗内史：“两位爱卿认为如何分配这两百头耕牛？”

御史大夫还在想南国皇子的壮举，他知道南国皇子是来和亲的，也在登基大典上远远地见过对方一面，当时只觉得南国皇子一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模样，以为对方只是个只会凭着祖荫吃喝玩乐的草包，没想到心中竟然有如此大义，倒是他以貌取人，误会人家了。

他还想着，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南国皇子，他一定要亲自跟人家道个歉，再替百姓们感谢他一番，说不定还能跟他聊一聊。

突然听到赫连皋问他，他才回过神来，缓缓道：“臣认为，这些耕牛应该先紧着家里人口众多耕地也多，但劳动力偏少的人家。还有那种家里都是老弱病残幼的人家，也需要耕牛。或者自愿开垦荒地的农民，也可以领取一头耕牛作为奖励。其余的看农民们的态度，勤劳肯干的奖励耕牛，好吃懒做的则不给，这样就能将有限的耕牛最大化利用起来。”

治栗内史也点头附和：“臣认为张大人说得不错，如今农民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的能力有限，只能先帮助一部分人。等试行过后，如果这样做能有效地调动农民耕种的积极性，我们再推行到全国。”

赫连皋觉得他们言之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其他大臣是否有意见，没有的话，就按这样实行。

大臣们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于是赫连皋就将这件事交给了兰延和治栗内史去办。

治栗内史将长安附近各乡的里正将每家每户的情况如实汇报上来，一起商量哪些人家需要耕牛。拟定名单后，还剩余一部分耕牛，他们就写通告张贴在各村，谁人自愿开垦荒地，就到里正处报名，朝廷会奖励耕牛，但不能弄虚作假，一旦发现，将会没收耕牛。

等名单完全定下来，各乡里正便带着每家每户的顶梁柱，到长安城外的临时牛圈领牛。

那一天，赫连皋特意带着燕晏去了，不是微服私访，而是正式的出行，为的就是告诉这些百姓，他们今日所领到的耕牛，是南国皇子自己掏钱买来赠与他们用来农作的。

长安城附近的百姓以前就多多少少接受过燕晏的接济，如今再听说这些耕牛是燕晏买给他们耕地用的，对燕晏就更加尊敬和爱戴了。

每个人领到牛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牵着牛特意走到燕晏跟前，感恩戴德地对燕晏和赫连皋道：“小人多谢陛下，多谢小殿下。”

燕晏看到他们这样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叮嘱他们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种地养家糊口哦。”

赫连皋看到这一幕幕，心中也感到十分欣慰，不止是替燕晏，也替百姓们欣慰。再次感觉自己能够遇到燕晏真是一大幸事。

想到这里，他就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燕晏的手，燕晏以为他是太感动了，也回握了他一下，对他展露一个宽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