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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原来的青州刺史田楷病逝,平原国国相曹操成功入主青州。但因为曹操不久前出兵征讨徐州,留在后方的老家青州被田楷旧部所偷。这些田楷旧部还推着刘备上位,与急急回返的曹操争夺这块宝地。

徐州,西边的彭城、下邳两个郡国已经被陈国拿下。东北部的琅琊、东海此时归属吕布,南部的广陵归于张超。

扬州,刘繇掌控北部四郡,暂时无暇顾及南部。

荆州,北部的南阳由孙坚所占,刘表占了中央的一大块腹地,对于南部的桂阳、零陵二郡同样属于放养状态。

益州,原来的益州刺史刘焉已经病逝,他的三个儿子正忙着争夺益州,对外界无暇相顾。

司隶、凉州,这两处地方分别被董卓残部、马腾韩遂掌控,同样内斗得厉害。

至于交州,因为距离太远,未曾派遣眼线,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按照史书中的记载,此时的交州应该在士燮的掌控下。并且士燮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掌控这片极南之地,震服、割据一方。

画完局势图,刘昀换了一支朱砂笔,在冀州旁边打了个问号。

袁绍占据的冀州位于兖州的北部,如果他能在与公孙瓒对抗的局势中占据上风,甚至剿灭对方,那么袁绍就会成为黄河以北最大的霸主,到时,再加上他顶级豪族的身份,威能不可小觑。

刘昀并不想提前进入“官渡之战”,陈国虽然提前发育了十年,但占据整个豫州、兖州的时日尚短,根基还不太稳定,这时候对上兵强马壮的袁绍,不说能不能赢,总归免不了一个元气大伤。

如今群雄割据,各地群雄虎视眈眈,每一个势力都不容小觑。如果可以,刘昀想先发展内政,在最近两年内尽量减少损耗实力的军事冲突,给自己留一个“直接进入决赛”的名额。

想是这么想,但刘昀知道这事很难办到。

以豫州、兖州的地理方位,四面八方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

如今他用互相牵制之术,让诸侯们无暇顾及悄然崛起的陈国。但内乱总有结束的时候,相互牵制的双方总有一天会分出胜负,到那时,陈国一定会进入众人的视野,甚至可能成为多方联合抵制的对象。

那么,他是否要提前给自己找个盟友,或者……培育一个盟友?

这个念头在脑中短暂的盘桓,被迟疑地划去。

还没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算算时间,陈宫派往彭城的使者应该已经抵达当地,就不知道舅父他们会如何依照荀攸的计策行事。

……

彭城,今天是发粮的第三日。

因为前几日的风波,这几日领粮的民众格外积极,自发地在队伍中寻找可疑的人物。

郭嘉在酒肆中坐了两天,起初还惦记着酒瘾,尚且能坐得住,可自从蔡琰开始监督他饮酒之后,这酒杯很快就见了底,不得再饮。闲极无聊的郭嘉实在不想看这乌泱泱的队伍,便用“接见吕布遣来的使者”为理由,离开现场。

郭嘉此举正合了谢源的意。他原本就有让郭嘉折腾……不是,客气接待使者的想法。如今郭嘉主动请缨,这倒是省了他劝说的口舌,哪有不应的理。

于是,当身负重任的许汜来到彭城,还没进入府衙,就被人带到郭嘉面前。

许汜见郭嘉年龄不大,腰上又没有挂着象征官职的印绶,不由疑惑而谨慎地问:

“敢问这位义士……”

“我姓郭,是谢将军帐下的监军,知许君前来,特意在此久候。”

许汜听闻此言,连忙行礼:“原来是郭监军。”

礼节做到后,他小幅度地环视四周,

“我欲与谢将军相谈结盟一事,谢将军……莫非有事在身,暂不得脱身?”

郭嘉就喜欢这种有礼貌的使者——发现谢源不在,自个儿给谢源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都不需要郭嘉费心思找说辞。

他看向使者的眼神充满怜爱:“许君既然知道,那便开始吧。”

许汜的头顶当即冒出三个问号。

“既然知道”?知道什么? “那便开始”?开始什么?

他只是发现谢源不在,客套地问一下,这种“你很识相,很好,我们长话短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许汜从未见过郭嘉这样的年轻人,一时之间竟被梗住。

郭嘉原本已做了个请的动作,请许汜入座,此时见许汜久久未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许君,怎么了?莫非是赶路太久,腿脚发痹,动弹不得?”

许汜很快回过神。他到底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即反客为主:

“我奉吕公之命前来,代表的便是吕将军——许某作为言使,此行目的是为了与谢将军商谈结盟一事,并非来与郭监军玩过家家酒。按理,吕公作为如今的徐州之主,本应直接派人与陈王商榷。只是吕公念着谢将军的高才,出于尊重,这才让我来找谢将军。”

许汜面上仍带着客气的笑,眼中全带着一分轻蔑,

“与谢将军相商已是迁就之策,又何况是别的不相干的人?个别士人年少轻狂,喜好揽事,许某倒也能理解。但这结盟之事,非同小可,绝不可因为私人之欲而耽误。”

许汜这话,若是换了个心高气傲面皮薄的年轻士人,恐怕已经被气得不轻。

但郭嘉心性非凡,从不为名利烦忧,许汜这话对他来说就像是主公家的痒痒挠,隔着衣服抓,不痛不痒,甚至都不能在衣服上留下永久的痕迹。

郭嘉轻掸衣摆,自个儿坐下,任许汜一个人站着。

他自顾自地斟水,饮水。等到许汜不耐烦地皱眉,想再次出声催促的时候,郭嘉才放下酒杯,对着许汜扬眉:

“坐啊,许君。怎么还不坐?”

这副模样,仿佛刚刚才发现许汜一直站着似的。

而许汜刚才说的话,他更像是半句都没听见。

哪怕许汜阅历丰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极能稳定心绪,某个瞬间也被郭嘉气得不轻,小胡子一抖一抖。

他重新压下烦燥之意,掀去了表面的有礼,不轻不重地刺道:

“陈国的监军当真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已经聋了。”

郭嘉像是被戳到什么笑点,忽然捂着肚子大笑。

伴着许汜漆黑的脸色,他一边努力止笑,一边回复,

“不及吕公的使者——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能在坟头唱百戏,拿着鸡毛当令箭。”

许汜的神色极为难看:“这便是陈国的待客之道?”

郭嘉缓缓收了笑意,看向许汜,意有所指:

“徐州之主?吕奉先何时成了徐州之主,我怎么不知?就在大半年前,他还四处流亡,被袁绍驱逐——何况他如今只占了琅琊国、东海郡两地,便将徐州视为囊中之物,森*晚*整*理将彭城、下邳视为臣下?”

他锋利地盯着许汜,一字一顿道,

“莫非陈宫派你前来,就是为了宣誓主权,向陈国挑衅——劝陈国识相,奉让彭城、下邳二地?”

许汜当即变了脸色:“一派胡言,你休要胡说八道。”

他和郭嘉争吵,尚且还能说是使者与属官之间的误解和摩擦,在占据主导权后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挑衅”这个名头套到他的头上,那可就完了,两方的结盟之事一定会告吹。

虽然陈宫和吕布并不是真的想和陈国结盟,所谓的结盟只是权宜之计,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让陈国答应结盟。只有这样,才方便他们从中运作,进行下一步计划。

许汜心中烦闷,暗恨郭嘉难缠。他不好继续强求谢源出面,见郭嘉软硬不吃,他在低喝了一句之后,转而缓了声嗓,

“长途乏累,不免心中生躁。方才有言论不当之处,还请监军海涵。”

在护卫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许汜竟是先一步服了软。

第57章

许汜当然也注意到了护卫们异常的表情, 却不好出声解释。

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迷惑陈国,让双方达成表面上的同盟。刚才的发难,一方面是真的因为见不到谢源而感到不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陈国的态度。

通过郭嘉的态度,他隐约察觉到陈国对自己这一方的轻忽,在愈加暗恼之余,也对此行的任务感到担忧。

许汜在彭城好吃好住地呆了十日。期间,他并未受人阻拦,带着护卫在彭城逛了一大圈,自然也知道陈国向普通民众发粮这件事。

警惕,疑惑。许汜悄悄派人向这些民众打听消息,将得到的结果牢牢记在心底。

整整十日,许汜一直没有见到话事人谢源,每次询问驿舍的官员,得到的都是“谢将军忙于诸事,过几日才能回来”的答案。

许汜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辱,但又不得不屈服于任务,勉强与郭嘉商议结盟的事。

这一商量, 他才发现,这位年轻的郭监军不仅气人的本事一流, 在公事上更是滑不溜秋。

许汜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郭嘉看似很好说话,什么都不反对,还在适时的时候替他鼓掌。但实际上,哪怕是最简单的结盟条例,他都没有应下,始终处于一个暧昧的态度,仿佛意动,却又没有完全赞成。

最终,当许汜提出签写盟书的时候,郭嘉手一摊,用“我只是个小小的随军属官,哪有资格代替将军做主”给推了回来,气得许汜险些直挺挺地倒下,当场蹬脚去世。

你没资格,你不早说?还在这和他扯了半天?真的不是在耍他?

许汜再次嚷嚷着要见谢源,又一次被“公事繁忙”这个理由挡回。

这一下,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拂袖离去,连夜带人回到东海郡。

见到陈宫时,他仍怒气未消,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在彭城的遭遇说了一遍。

许汜原以为陈宫会失望,会烦躁,会和他一样义愤填膺。

却没料到,在耐心听完他的抱怨后,陈宫忽然抚掌大笑。

“妙,妙。一切妥矣。”

许汜当即被哽住,看向陈宫的眼神无比怪异,仿佛对方得了失心疯。

陈宫笑完,才注意到同侪异样的眼光。他倒也不在意,轻轻拍着许汜的后背,以示安抚。

“东流,这次委屈你了。你莫要气,陈国如此反应,反倒证明他们对我们不曾起疑。正是因为可有可无,正是因为轻忽慢待,这才更有利于我们的计划。”

许汜忙道:“此话怎讲?”

陈宫捋了捋胡子,看向上首同样发怔的吕布:“陈国趁虚而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彭城、下邳,此刻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将军示之以弱,求盟心切,陈国之人虽然眼馋于将军的威名,愿意与我等结盟,但在行事上,已透出几分自满,欲让我们奉他为首。”

吕布本就因为许汜的话不太爽快,此时听见陈国的人想收自己做小弟,更是不悦:

“此事,妙在何处,竟也值得公台如此高兴?”

听出吕布言辞中的不满,陈宫摇了摇头:“主公勿恼。我等假意与陈国结盟,这不止是麻痹陈国的缓兵之计。

“听闻陈国民众善于种植、经营,他们不仅拥有殷实的粮草,还制作了各种小玩意,派遣商队在其他州郡出售。虽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道,但以如今的乱象而言,倒也算是富足一方。”

陈宫指向南边的所在,以此隐喻南部的张超,刘繇。

“张超敢与主公叫板,有恃无恐,恐怕此人早已偷偷与刘繇结盟,暗中图谋主公的领地。

“刘繇所占的九江郡与下邳接壤,若刘繇有异动,第一个出兵攻占的就是下邳。陈国谢源刚刚占领下邳不久,还未稳固,如何不会忌惮南边的刘繇?陈国毕竟起势尚短,原来的封地只有弹丸之大,缺乏屏障的他们,要想保住下邳,便只有一个选择——与将军结盟。”

陈宫这番分析看似合情合理,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对于陈国的认知只停留在表面,几乎可以说是“一错大错”。

刘昀他们并非只有陈国一个领地,孤立无援;拿下彭城、下邳也并不全是巧合。

陈宫以为刘昀的后台只有陈国,和彭城、下邳不接壤,这两块大饼他们绝对吃不下。可实际上,排除还未完全拉上大船的孙坚父子,刘昀推到明面上的“自己人”,就已经拿下几乎整个的豫州,整个的兖州,再加上新拿下彭城、下邳,正好连成一个完整的领土。

有豫州,兖州做屏障,刘昀完全没必要和吕布结盟,只为了对抗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的刘繇。

因为严重的信息差,陈宫错估了局势,因此得到了致命的错误答案。

“结盟?”吕布虽然听明白陈宫的分析,但他仍然十分的不得劲,“以陈国那方的态度,可不像是要与我结盟的。”

“这正说明他们存有收拢之意,且未对我们起疑。”陈宫解释,“陈王毕竟是宗室血脉,身份尊贵,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岂不让人轻视?更何况,他们这类身份的人,大抵如此,即便心存拉拢之意,面上也要自矜自持,你看那袁术、袁绍,不也如此?”

想到袁术对孙坚的态度,袁绍对曹操和他的态度,吕布面色稍缓。

也是,那袁绍、袁术,不过出生于顶级世家,就敢自持身份,对他们不假辞色。相比之下,陈国此举反倒算不上有多轻慢了。

换句话说,要是陈国真的对他们夹道欢迎,他们反而应该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想通了这点,吕布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先前公台说——我们与陈国的结盟,不仅仅是权宜之计,这是何故?”

“与陈国结盟,避免陈国协助曹操、张超,此为其一;让陈国替主公暂守彭城、下邳,安顿民众,等主公大破张超,再从陈国手中取回,占领徐州的所有城池,此为其二;陈国富庶,粮草丰沛,让陈国为主公支援粮草,共退张超,此为其三。”

陈宫抚掌而笑,“一石而三鸟,此等买卖,主公可愿收下?”

“妙哉!”许汜当即赞叹,“此计甚妙!公台深谋远虑,在下叹服。”

“过奖,过奖。”陈宫并没有因为被夸而露出喜色,只泰然若定地看向吕布,“主公意下如何?”

吕布狐疑道:“陈国如何会心甘情愿为我们提供粮草?”

就算是结盟,其中的水份也大得很。他们和陈国没有任何旧交,陈国能看在盟友的份上,不背后偷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他们提供粮草?

“没有时机,那便制造时机。”陈宫摇动缯扇,成竹在胸,“只需要让陈国认为——扬州刺史刘繇意图占领下邳,已发兵北上——如此,便能让陈国焦灼不安,主动为将军提供粮草,对抗张超与刘繇。”

许汜若有所思:“怕就怕陈国不愿相信。”

“宁信之,勿失之。”陈宫淡淡说道,“更何况,以张超的性子,在战事连番失利的当下,极有可能去找刘繇求援。”

到那时,“刘繇意图攻占下邳”,就不再是谣言,而是“事实”。

吕布见陈宫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全,点了头:

“就依公台所言。”

不久,广陵太守张超果然支持不住,向扬州刺史刘繇求援。

陈宫得到这个消息,认为时机已至,连忙写好了一封求盟信,派使者送往彭城。

这封求盟信中情真意切地分析了当下的局势,详细描绘了他们共同的敌人——刘繇和张超,并委婉地表达了求粮的意愿。

张超与刘繇的领地,一个在下邳的东部,一个在下邳的南部,和下邳紧密接壤。他们两个一联合,陈宫不信身在下邳的陈国官员会无动于衷。

陈宫已经脑补了他们心慌无比,急着找吕布结盟的画面,对于这一次行动的结果可谓是十拿九稳。

陈宫等啊等,从刘繇派出援军开始,一直等到援军兵临响水,令人不安的是,陈国那边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陈宫不是蠢人,已经意识到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可不管他怎么想,缺失的信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补缺。陈宫始终无法明白,陈国为什么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急切地回应结盟,反而闷声不吭,不予以任何回应。

即便心存疑虑,不肯出兵,总该把粮草补到位了才是。

陈宫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自我劝慰,暗道使者也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便又写了封急信,派了个新的使者,送往彭城。

结果,仍然石沉大海。

擅长游说的使者和请求结盟的信件,仿佛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

陈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然而此刻,刘繇的军队兵临城下,他已无暇顾及“一声不吭”的陈国,更别提谴责对方。

凭白无故失了两个言官的陈宫只得咽下这个闷亏。他咬牙忍气,专心对付刘繇与张超,更改对敌的计策。

正当吕布的军队陷入苦战,与刘繇、张超打得不可开交,琅琊国发来噩耗。

——曹操不知何时平定了青州,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吕布身陷苦战,他才突然发难,带兵偷袭吕布的大本营琅琊。

这一回,吕布当真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之中。

陈宫心急如焚,试图力挽狂澜,吕布却不愿再信他。

初平六年,夏,吕布大败,携着部曲逃亡并州,投奔张扬。

陈宫被曹操俘虏,生死不明。

曹操虽然攻下了琅琊国,但他谨记上一回的教训,没有率军深入,更没有继续和刘繇、张超争抢。他将琅琊划入自己的地盘,就固守城池,同时给刘繇、张超送信,大意是“不管你们怎么抢,怎么争,都不关我的事。我只要琅琊国这一块地,剩下的东海郡、彭城国、下邳国,你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这一句话看似撇清关系,不欲与他们争斗,实则是祸水东引之计,暗搓搓地把陈国拖下水。

毕竟吕布的地盘总共就只有两个郡国,曹操占了其中的一半,只留了一个东海郡给刘繇、张超两人分,他们肯定不会乐意。

曹操这封信指出了重点:别光顾着盯着他手中的琅琊国,西边可是有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占了两个郡。而且比起身经百战,兵力强大的曹操军,初出茅庐靠着“运气”获得一小半徐州的陈国,才是那个软柿子。

曹操此计用得极妙,不仅解决了自己这边的风险,还成功地搅浑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张超和刘繇还未开始联手攻打陈国,就先自己打了起来。

初平六年秋,刘繇与张超翻脸,同盟决裂,双方发动堂邑之战,被吕布丢弃的东海郡竟成了无主之地。

曹操心中大喜,正准备悄悄笑纳,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先一步占了先机。

谢源借助“资粮”一事,顺利安定彭城、下邳的民心,在暗地里揪出大量的隐户。

不仅如此,东海郡的官员与民众也听闻了谢源的“招安”之举。他们一听说曹操重新占领了琅琊国,各个花容失色,当即给谢源写信,请他入主徐州,千万别让曹操进来。

曹操不知自己因为屠城一事在徐州失了民心,致使谢源被东海郡的官员们主动迎入徐州。他只以为陈国先他一步,用巧计挑拨了张超与刘繇的关系,这才趁机拿下了东海郡。

顿时,曹操心中警铃大作,对陈国升起一万分的警惕。

他将陈国正式列入“需要警戒”的名单中。

“吕布向陈国求盟,却不了了之,最终陈国竟占领了吕布弃下的东海郡。”程昱目光幽暗,语气沉沉,“稚虎尚可一敌,猛虎岂可敌乎?陈国不可留,宜早除去。”

此事正切中曹操的下怀,但他没有做声,只沉吟许久,询问毛玠:“孝先

如何看待? ”

“猛虎不可留,莫非金猊能留?陈国若是幼虎,那袁绍便是雄狮。幼虎壮大,尚需时日;雄狮一吼,百兽皆伏。”

曹操听闻此言,不禁深陷沉默。

就在不久前,袁绍击败了公孙瓒,夺了幽州南部最重要的三个郡,把公孙瓒逼到了右北平以东。

若说陈国仅仅只是令人“忌惮”,那么占据了整个冀州与小半个幽州的袁绍,就是令人“戒惧”了。

袁绍所带来的压迫感,远比陈国更深。

即便是果决狠厉如程昱,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必须先扼杀陈国于摇篮”这样的话。

静默之息绵延了许久,先打破沉默的是最先提出要“除虎”的程昱:“公孙瓒被袁绍大败,必定会做最后一搏。若要对付袁绍,此时便是最佳的机会。”

就像当初攻占徐州,结果老家被抄的曹操一样。如果要从袁绍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必须得趁着袁绍率大军追击公孙瓒,深入幽州,冀州内部兵力空虚时,全力攻打渤海。

这是最好的,最为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这一次,只怕他会永远屈居于袁绍之下,再难敌过袁绍。

曹操心中挣扎万分。

如果要这么做,就意味着他主动与袁绍撕破脸,做出令人诟病的背刺之举,蒙受骂名。并且,他将狠狠地得罪于袁绍,从此,袁绍将视他为死敌,等解决完公孙瓒后,就会率领大军,向青州发动攻击。

如果他不这么做呢?

袁绍兴许会彻底消灭、吞并公孙瓒的势力,彻底成为北方霸主,从此畅通无阻地吞并兖州、豫州、并州、青州……

不消十年,除了被天险贯穿扬州、荆州、益州,以及最偏远的交州——长江北部,怕是会全部落于袁绍之手。

无论他动不动手,袁绍都迟早攻打青州,统一江北。既然如此,何不先趁机蚕食渤海、清河等地,在壮大自身的同时,削弱袁绍的实力?

曹操心中的天平缓缓倾斜。但他仍然没有拍板,反而看向最后一个为他所器重的谋士——张范。

张范并袖一礼,道:“陈国看似汹汹,却不过是稚子跨步,不懂韬光养晦之理。有何可惧?正如昔日的项羽,昔日的赤眉军,迟早亡于他人之手。”

曹操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在心中做出决定。

“筹备粮草,往渤海、清河二郡探查敌情。”

“是。”

……

初平六年,秋,袁绍在右北平杀死公孙瓒。

同年,十月,刚刚平定右北平的袁绍收到冀州传来的消息。

——渤海、清河二郡被曹操攻占,两个郡的郡守因为誓死不降,被当众斩首。

袁绍得到这一消息时,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确定消息没错?渤海和清河真的被人攻占了?确定攻占这两个郡的人是曹操,不是旁人?”

线人不敢去看袁绍的神色,只慌张地点头。

得到准信,袁绍大怒,一脚踢飞脚边的香炉,砸碎手中的玉杯。

“好好好,曹孟德,曹阿瞒,你好得很!”

袁绍气极,当即想要拔寨回返。

田丰闻言,连忙出来制止。

“昔日诸位谋臣纷纷劝谏主公,恳请主公不要带走大半兵力,留一部分在冀州边城,以防不测,主公偏偏不听;后来公孙瓒穷途末路,只需派颜良将军追击逼杀,其余军队皆可回返,那时我等劝主公不要深入,赶紧回返冀州,以防生变,主公还是不听;如今渤海、清河二郡,城也破了,领地也丢了,主公这才慌忙回返,这于事何补?还不如一鼓作气收了辽西,驻军休整,再领兵回返,将曹操赶出冀州。”

田丰多谋略,却时常刚言犯上。

他这“刚言”,回回都精准无比地扎中袁绍的肺管子。

袁绍本就怒不可遏,哪里能听这些话,当即就让人把田丰绑起来,投进大牢。

第58章

袁绍与曹操这对发小因为地盘纠纷彻底翻脸, 在冀州发动战役。

而广陵太守张超与扬州刺史刘繇,明面上因为争抢地盘陷入苦战,可实际上,双方正格外友好地坐在帐中,举盏共饮。

“将东海郡让与陈国——此计当真可行?”

张超放下酒卮,对这一计策深感忧虑,

“若不能成,这东海郡岂不是白白送给陈国?”

刘繇安然而坐,笑着看向坐在下首的另一人:“子纲,你来说。”

下首的漆案旁,年轻的文士并袖一礼,侃侃而谈:“陈国敢在立足不稳之时, 就对吕布的求盟视而不见,对二位使君的存在置之不理, 想来必定有所倚仗。”

这位文士,乃是刘繇帐下的谋士,张纮。

一礼即罢,他缓缓放下手,“东海郡曾被曹操屠戮,又在吕布手中辗转了数月。吕布只知征战,并不通晓休养生息之法,如今的东海郡,正如同烫手山芋,接着伤手,不接又令人难以割舍。”

张超听着,心中的烦意少了些许。他接过张纮的话道:“何况,如今琅琊国已被曹操重新占据。北面是曹操的豺狼之师,西面是实力未知,似有凭仗的陈国。最佳的法子,的确是暂时放弃东海郡,静观其变。”

张纮轻轻颔首,又道:“这正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1] 。陈国毕竟根基尚浅,屯聚之地唯有陈国一处。他们在短时间内占领多个郡国,将帐下的军队一分为四,无形中削弱了各部的实力。陈国毕竟是刘宠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不可能轻易放弃。最重要的兵力,应当还是集中在陈国。”

刘繇捋着长须道:“所以,我在不久前悄悄联系了驻扎在长安的李傕,让他按照子纲的计谋,率领大军,沿着河南郡东进。只要绕过颍川郡,沿着兖州边境的荒原疾行一个时辰,就能悄无声息地抵达陈国,出其不意地向陈国发动进攻。”

听到“绕过颍川郡”这几个字,张超不由皱眉。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曾多次率军前往颍川,意图在颍川郡烧杀劫掠,将颍川郡变成一座空城,好成为他们的“援护带”。然而李傕、郭汜每次去颍川都无功而返,被颍川郡太守李通驱逐,脸面早已丢得一干二净。

张超总觉得李傕之流就是个蠢人,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守都打不过,要和这样的蠢人合作,攻打陈国,这能行吗?

刘繇不知张超的心思,继续侃侃而谈,“不管李傕能不能成功,此事对我们都百利而无一害。”

若成,则釜底抽薪,重创陈国。若不成,也能迷惑对方,让陈国陷入“围魏救赵”的圈套。

刘繇仿佛已经预见陈国手忙脚乱的模样,摇头叹息,

“贪而无厌,必受其害。陈国最大的过错,就是意图用弹丸之城,吞下整个徐州。根基尚未打下,又如何能修筑殿堂?”

此时,被视为“贪而无厌”的陈国的代表人——刘昀,正在兖州治所开小会。

“徐将军占了东海郡,南部的张超却还在和刘繇厮杀,这不合理。”

戏志才用炭笔圈出东海郡下方的广陵郡。张超身为广陵郡太守,在广陵郡与东海郡紧紧挨着的情况下,他就算能抵制住诱惑,对东海郡这块地盘毫不心动,也不大可能对陈国的威胁视若未见。

要知道,广陵郡位于徐州的东南角,南临扬州,东朝大海。初此之外,他的西部乃是同属徐州的下邳国,如今是陈国的属地;北部是被吕布丢弃、如今被陈国将领徐荣占下的东海郡。

他都和南边的扬州刺史刘繇翻脸了,怎么还敢让东海郡落入陈国的手里?这不是让陈国从北、西两个方向对他进行包抄吗?

一面靠海,三面围困,张超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莫非,张超以为我们对他构不成威胁?”

前不久刚带着家人来投奔,年仅十七岁的刘晔下意识地反问,又立即否决,

“不大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张超与刘繇的纷争是假,他们仍然是密不可分的盟友。”

刘昀听着众位谋士的见解,在陈国的外围划了一个圈:“张超与刘繇既然逢场做戏,不愿接手东海郡,这说明他们所图谋的,远比一个郡更大。”

荀攸一直沉默不言地坐在一旁,此时冷不丁地开口:“他们想吞下整个徐州,甚至——豫州。”

刘昀又在颍川郡和汝阳郡的下方打了个三角。

“刘繇与张超……他们并不知豫州已基本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以他们对我们的错误认知,多半会以为陈国孤立无援,正是釜底抽薪的好时候。”

刘昀在颍川郡的下方划了条横线,往长安的方向画了一道箭头。

“他们无法分辨兖州刺史的态度,便只能联合李傕、郭汜,对陈国发动攻城之战。”

想到李傕这些年在颍川郡太守李通手下吃过的瘪,刘昀几乎忍不住笑意,

“李傕这些年屡屡在颍川郡碰壁,这一回势必会绕过颍川,贯穿河南郡,从兖州陈留郡这一道小小的荒原进入,直袭扶乐、阳夏。”

刘昀圈出陈留郡下方的小脚脚,又在陈国、颍川、陈留的下方各自用朱砂点了一个点。

“等到李傕军队进入陈国边境,我们便可以兵出三路,从陈国、颍川、陈留三个方向包抄,歼灭李傕的部曲。”

刘昀放下笔,看向围在沙盘边的几位谋臣,

“该如何作战,派遣何人作战,诸君可有提议?”

在一旁随侍的文官极会看眼色,当即取来左伯纸与紫毫笔,分予众人。

众位谋臣各自入座,尽舒胸臆。

刘昀感到有些许口渴,一边拿了瓷杯,啜饮温水,一边盯着沙盘最中央的地图。

稳定、治理州郡,包括稳固城防在内,确实需要不少的时间。

刘昀本打算短时间内停止外扩,休养生息,先稳扎稳打个几年,把内部安定下来,再考虑以后的事。然而,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却不一定会放过他。

身在乱世,时时有纷争,处处有纷争,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

所有人都被乱世的大流裹挟,身陷泥沼,谁都无法轻易脱身。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等待算计,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一步下手,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视线在司隶各地与扬州附近来回辗转,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刘昀缓缓勾起唇角。

等众位谋臣写好提议,文官将左伯纸收理成册,交给刘昀。

刘昀翻完众位谋臣的“即兴作业”,心中有了决断。

初平六年,十二月,李傕率领西凉铁骑,绕过颍川,悄悄进入兖州的边界。

他们在夜色掩护之下,绕过陈国的边县——扶乐,挑了扶乐南部,作为陈国三大城之一的阳夏。

阳夏这座古老又新兴的城池,在隔了数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二批“客人”。

上一批“客人”的代表——前任黑山军头领眭固,一边在“劳改所”收拾炭火,一边冷酷无情地祈求新来的这群憨批赶紧被抓,一起送来挖石头、捡煤炭。

在眭固等黑山军的怨念加持下,李傕的军队终于来到阳夏的城门外。

望着过于高大的围墙,李傕不由一个恍惚。

这墙……怎会如此之高?陈国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诸侯国吗?这墙盖的,比起长安的宫殿也不遑多让啊,更别提寻常世家的坞堡了,也就董卓当初高压之下建成的眉邬能一较高下。

等从惊异中回神,李傕皱着眉,估算了登云梯的长度,果断放弃。

他选择了与当初黑山军别无二致的攻城方略。

“撞城门。”

士兵领命,带着攻城锤上前。

“等等——”

在前卫兵即将离开队伍的前一刻,李傕忽然出声叫住他们。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安定的预感。

“先停下,退回密林,在林中驻扎几日,静待其变。”

李傕带着部曲离开阳夏城,退回兖州边境的荒林。

“原地驻扎,休整半日。”

多年以来的出生入死,让李傕形成一种近似于本能的辨别能力。

他通过直觉判定阳夏这一座城不可轻破,绝不能用寻常的办法对待。但要找到一个迅速又有效的攻城之法,李傕在短时间内又理不清头绪,只好带着部曲离开,躲入无人的密林。

遇事不决……那就先睡一觉。把问题丢给随军的军师,他们苦熬一个晚上,总能想到好办法的。

李傕毫无心理负担地进入主帐,倒头就睡,睡得香甜。

冬季的野外着实寒冷,李傕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毛茸茸的大氅内,滚到了营帐角落。

梦中,他攻破陈国城池,占领了整个豫州,后来又占领了整个中原。

小皇帝唤他为“仲父”,允他上朝不拜,入殿佩剑,最后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哭着喊着求他登上皇位。

李傕在梦中再三推辞,终究还是拗不过皇帝与众位大臣,无奈地将玉旒戴在自己的头上。

“诸君不必多礼——”

他小声梦呓,转过身,砸巴了一下嘴。

四更时分,营帐外忽然传来兵戈之声。

又过了小半刻钟,警示的号角被吹响,传遍整个营寨。

李傕猛地睁眼,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环首刀:“何人敢行刺朕?”

无人应答。

营帐内毫无动静,更显得营帐外嘈杂非凡。

李傕揉了揉僵疼的脸,总算恢复了些许清醒。

他本就合衣而眠,此时发现异动,当即披上大氅,提着环首刀走出营帐。

第59章

一走出营帐, 李傕就看到凌乱的火光到处移动,士兵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往各个方向乱窜,吵吵嚷嚷。

“发生了什么事,谁点的火?”美梦被打断,李傕心中憋着一股火,一把抓住旁边的士兵,“跑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闹什么!”

那士兵急于逃跑,被人拎鸡仔一样拎住,正想破口大骂,结果抬头一看,发现是李傕,当即挤了个勉强的笑脸:“将军,闹鬼了!密林里有鬼影,来回漂浮,死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怕得慌,说是雒阳城死掉的那批过来索命了……这不,一个个逃得飞快。”

“鬼?”李傕恶狠狠地拧眉,揪紧了士兵的衣领, “胡言乱语。若真有索命的鬼物,董太师和我们早就死了一万遍, 哪还能等到这时候?”

“是真的,将军!不信你去林子的西边瞧一瞧,那蓝色的鬼火还在树上荡悠,一晃一晃的,可吓人了。”士兵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怖的画面,浑身一抖,显然极为畏惧。

士兵希望李傕能相信他的话,早点放他逃命,或者干脆自己去林中核实,不要一直逮着他,耽误彼此逃命的时间。

哪知李傕此人颇有几分左性,不但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还非要和他拗到底:“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鬼影长着什么模样。站好,给我带路。”

一听要李傕的话,士兵蓦地睁大眼,当即两眼一翻,原地撅了过去。

李傕只觉得莫名其妙,再看乱七八糟,四散逃命的士兵,当场气不打一处来。

“监军呢?监军死哪去了!”

一片混乱之中,无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李傕站在营帐前,朝着乱跑的士兵大吼:

“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这一定是敌人扰乱我军军心的戏码。这世上哪有什么索命的鬼物,都不过是装神弄鬼。”

尽管还未亲眼得见士兵口中的“鬼影”,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李傕第一反应就是敌人耍的花招——就算不是敌人的计策,只是意外,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也必须“是”。

“不要自乱阵脚,通通停下!”

因为常年习武,李傕中气十足,这几句吼声传到了十丈以外。只是绝大多数人在遇见超脱自己想象的奇森*晚*整*理诡之物时,都会理智断层,陷入无法思考的困境。

即便李傕说的话再有道理,再接近现实,身陷恐惧的士兵们也听不进他的喝止,自顾着依循本能逃跑。

李傕吼了半天,发现没一个人听他的话,顿时气得够呛。

他转道去隔壁营帐寻找裨将、监军等人,却发现隔壁几个营帐全都空空如也,全无声息。

“真是孬种。”

李傕骂了几句脏话,又怕混乱中发生哗变,赶紧带上干粮和水囊,小跑着来到拴马的地方,打算一个人骑马逃跑。

来到马匹所在之处,李傕只找到一地的木桩,半匹马都没看到,气得他咒骂连连。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士兵口中的“鬼影”。

数十团蓝色的火光凭空漂浮,星星点点,在空中游荡。其中掺杂着一星半点红色与青色的火光,像是这些鬼火的领头人,带着他们缓缓漂移。

李傕整张脸都绿了。

鬼火他也曾见过,《楚辞》中就有关于鬼火的记载,“鬼火兮荧荧”。但是他曾经见到的鬼火,都是乡村田间或是坟茔间偶尔透出的少许青色,远没有眼前这般繁多,更别提如此大范围地移动。

若说以往偶尔见到的鬼火像是呆木的小鬼,造不成多大伤害,那么眼前这一堆鬼火就像是鬼影军团,在林间移动、巡查,四处索敌,也难怪士兵们会恐慌成这样。

如此奇诡、可怕的景象,谁不想跑?

李傕头皮发麻,转头就跑。

就在他侧过身的一瞬间,一支冷箭从后背袭来,精准地刺破他的脖颈。

“扼——”

李傕捂着脖颈倒下,眼中犹带着惊惧与不可思议。

一支精兵从茂密的灌木丛中走出,每一个人手中都举着一只木棍,木棍上面竖着一条细细的钢丝。钢丝的最顶端缠着一块白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正安静地燃烧着,绽放着幽魅的火团。

这些火团……正是他见到的那些鬼火!

李傕瞪大眼,不甘心地瞪着这一切,逐渐断了意识。

“真别说,不光是李傕的部曲,我现在看着这些火苗,都觉得有些瘆人。”

“世子说了,这是磷火,并非鬼物,往日在坟茔间见到的幽火也大抵如此。”

“快别提了。不管这是磷火还是鬼物,赶紧把它灭了吧,也好进行下一步。”

“如今李傕的军队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余下的都是游兵散勇。颍川的军队和阳夏的军队应该已经到了,咱们三面包抄,趁着他们还未缓过神,将他们捉住,一个都别放过。”

“看,信号来了,赶紧冲。”

经过一番小小的设计,陈国避免了正面冲突,毫无损伤地拿下了李傕的军队。

因为事情发生在深夜,地点又是在不见人烟的密林,除了双方,没人知道这件事。

刘昀按下这个消息,让士兵们穿上李傕军队的甲衣,假装李傕的部曲,在阳夏发起战役。

站在墙头的守城将领知道下方攻城者的身份,一边抽着嘴角,一边假装不敌,悄悄给刘昀开了城门,装成被攻破的样子。

刘昀势如破竹,连“取”五城,几乎将整个陈国占领。

陈国民众不知自家世子和参军的乡人们这是在表演什么,纷纷上街观看。

眼见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陈国国相刘艾当即派人解释,告诉他们这叫“军事演习”,不会影响到大家的日常生活。

陈国民众以前就被科普过“军事演习”的概念,知道这大约就是练兵的意思,纷纷表示理解。

民众这边消停了,却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演习,而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演的一场大戏。

陈国被李傕连破五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藏在陈国附近的探子连忙向刘繇和张超汇报这个“好消息”。少数探子混进了陈国内城,他们在城中观察了好几天,清楚地知道这些攻城的人根本不是李傕的军队,而是陈国的自己人。

这些藏在内城的探子心中焦急,知道此事有诈,恐生变故,竭尽全力地往外传递消息。

他们刚开始行动,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刘昀的人抓了,没一个幸免。

探子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不仅是迷惑刘繇、张超等人的伎俩,更是一石二鸟,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计策。

探子们与俘虏一起,被抓到“养石场”劳改。

远在九江郡的刘繇与张超,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午后,得到了陈国被连破五城的消息。

“好!李稚然果然未负所望。”

张超拍案称快,仿佛几日前质疑李傕才能的另有其人。

张纮虽然觉得李傕攻破陈国一事过于顺利,有些怪异,但他没有多想,只捋了捋长须,徐徐点头。

刘繇面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几乎可以谈得上是喜形于色。

“陈国被攻占,谢源、徐荣必定自乱阵脚。只要他们一乱,我们便有机可乘。”

张超点头,持续了数天的忧虑终于烟消云散。

众人把酒共饮,举杯庆祝。

酒过三巡,传讯兵再次登门,急冲冲地掀开门帘:

“急报——”

刘繇放下酒杯,正襟危坐。

“报。”

“禀报使君,彭城国谢源寄来一封信件,东海郡徐荣寄来一封信件。”

张超与张纮面面相觑。

徐荣和谢源都是陈国派来夺取徐州的大将。他们起初只占了彭城国和下邳国,在吕布弃城逃跑之后,又让徐荣引兵东进,占领了吕布丢下的东海郡。

这两个人都是陈国的大将,如果有事找他们,寄一封信即可,怎么会同时寄两封信过来?

刘繇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同一个猜测,顿时心跳加速。

为首的刘繇当即起身,向前疾走两步:

“快把信呈上来!”

传讯兵呈上两封信件,刘繇迫不及待地拆开徐荣寄的那封,速速扫完之后,又拆开谢源寄的那封。

张超等得焦急,见刘繇看完信,连忙询问:“刘使君,如何?”

刘繇亲自将信件递给张超,昂首大笑:“天助我也。”

张超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两封信,同样露出笑意。

谢源那封信自不必多说,他是陈王的姻亲,在信中明确地表达了求援的意愿。

“谢源拿出整个东海郡,以东海郡为饵,作为我们驰援陈国的报酬。”

张超发出一声轻嗤,举起另一封信,

“而徐荣,眼见着陈国大树将倾,早已起了跳槽之意。他既然入主东海郡,成为东海郡实际上的占有者,又怎么会吐出吃到嘴的肥肉,允许谢源用东海郡当筹码,换取陈国的支援?还不如举郡投效,以东海郡为投名状,依附我等。”

短短几句话,便让张纮猜出了两封信中所写的内容。

张纮朗声大笑:“树倒猢狲散,徐荣此举倒也在情理之中。”

刘繇喜不自胜:“听闻徐荣战力非凡,擅长攻守之战,是董卓最为倚重的悍将之一。若能得他投效,其中的助益,远非小小的东海郡能比。”

张超道:“既如此,待我做了徐州刺史之后,便封他为东海郡守,让他继续掌管此处。如此厚待,他总当竭力以报。”

另一个谋士道:“谢源那边又该如何应对?”

“下邳、彭城都在谢源手中,若要不费一兵一卒地收为二城……需得先将此人稳住,徐徐图之。”

刘繇这边正在商量着“兵不血刃”的对策,却不知道徐荣和谢源那边,同样在商量着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除掉张超。

徐荣询问坐在他对面的郭嘉:

“若我写信邀张超一叙,他是否敢踏入东海郡境内?”

第60章

郭嘉正品着佳酿,听到徐荣的询问,他放下杯盏,反问道:

“若将军是张超,可会应邀?”

徐荣略作沉思, 缓缓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1],定会婉言辞之。”

郭嘉笑道:“将军为何认定前往东海郡赴约即是危险?”

徐荣哑然。

郭嘉又道:“将军本为董太师的部将,州郡属官只知将军的威名,却对将军的品性全无了解。世人在评定不相熟的另一人时,总会无意识地将心比心,代入自己的立场。正如将军方才所言——君子不立危墙,将军会因为顾及未知的危险而选择退避三舍,明哲保身,张超却是未必。”

“更何况,利益动人心。即便张超真的心有顾虑,在利益足够动人,陷阱足够美妙的时候,他总会忽略某些若有若无的危险,将自己缚入蛛网。”

徐荣听着郭嘉的话,若有所悟:“张超轻易便与吕布反目……故而,他极有可能相信我是真的背弃陈国,向他们提出投效之意?”

郭嘉缓缓颔首:“若他们相信陈国被破这个消息,便会相信将军背弃陈国这件事。”

徐荣又问:“既如此,我是否应该立即写信,邀请张超一聚?”

“这倒不急。”郭嘉道,“既是作戏, 那便要做得全面一些,免得引人生疑。”

在徐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 郭嘉指了指西边的方向:

“下一幕,还应交由主公才是。”

……

刘昀在确认徐州的诸事和己方计划别无二致后,当即让人以李傕的名义仿了一封书信,并在末尾盖上李傕的印章。

不久,梁国、沛国以及远在九江郡的刘繇、张超都收到“李傕”这方送出的邀功信。

——已依计行事,尽除陈国,诛。

刘繇与张超收到信,喜不自胜。原先他们得到陈国被破的消息,尚有几分隐虑,如今这些隐虑被一扫而空,只留大计可图的兴奋。

他们当即向徐荣寄了一封密信,要求徐荣派遣使者,商议结盟之事;又向谢源寄了一封回信,信中表达了对陈国遭遇的遗憾惋惜,以及对谢源的关心与慰问。

他们并没有回绝谢源的请求,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隐隐透出答应的倾向,却始终没有把话说绝。

如果陈国这边不知道内情,或者确实因为国破的心焦,在看到这封回信的时候,只会以为刘繇他们是在对“支援的条件”讨价还价,想要获取更多的好处。

然而刘繇这样的行为,和当初陈国对付吕布的计策何曾相似?

这种“看似在答应的边缘徘徊,实际上只是为了先稳住对方,不断地拖延时间,直到己方计谋成功”的战略,都是刘昀他们玩剩下的,此时反用在刘昀他们身上,当即就被识破。

好在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和刘繇结盟。刘繇这个决定,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再说梁国、沛国。

作为与陈国距离最近的两个诸侯国,梁、沛二王比刘繇更早地得到陈国被攻破的消息,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一边派人核查信息的准确性,一边按兵不动,很是沉得住气。

当“李傕”的密信寄到他们手中,梁、沛二王的反应各不相同。

梁王觉得这份信很是莫名其妙,他与李傕没有任何关系,这“依计行事”是何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国被灭这件事是他主使的呢。

“……此信莫非是为了嫁祸罪名,让我们与远在徐州的谢源结仇?”

谢源拿下徐州两个郡的时候虽然低调,但徐州离豫州不远,自然避不开有心人的耳目。

对徐州格外关注的梁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在读完这封信的时候,梁王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借刀杀人,让他与谢源对上。

梁国相也认同这一点,但他仍觉得有些地方难以说通:“可是,又有谁会这么做?这么做对那人又有什么好处?”

梁王嗤笑:“能看上我这小破地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他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东边。

“李傕既然已经拿下了陈国,我这块紧挨着陈国的领土,自然是他眼中的下一块肥肉,”梁王道,“何况他攻破陈国,已经与谢源结了仇。为了牵制谢源,他大可以推出一个主使之人,将我们推到台前,让我们与谢源死战,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梁国相迟疑:“那么东边……”

“东边……那就更可疑了。”梁王冷哼一声,面露嫌恶,“沛王此人,虽是西子之身,却有着勾践的野心。他早就对彭城垂涎已久,想将彭城划入沛国的领地,却有心无力。如今被陈国先一步拿下彭城,又夺得了下邳、东海,他早已心急如焚。以他的性子,联合李傕扫除陈国,再借刀杀人,让我们背负谢源的仇恨,由他来做好人,以借道的名义拉拢谢源——这绝对是沛王能做出的事。”

梁国相皱了皱眉:“若这真是构陷之计,该如何解?”

梁王拔出佩剑,将眼前的桌案一分为二:“先声夺人。”

他与梁国相耳语了两句。梁国相一向以他马首是瞻,此刻却有些迟疑。

“若沛王并非幕后主使者……”

“那也无妨,”梁王面上犹挂着疏朗的笑,话语却透着严寒与无情,“纵然不是他下的手,等我攻破沛县——不是,也得是。”

当日,梁王让相府主簿加急赶出一封檄文,向豫州、兖州、徐州三个州府寄送,公开李傕、沛王的罪行。

檄文描绘了陈国的仁德与无辜,侧面烘托李傕、沛王的无情无义,狡诈残忍,对他们无缘无故攻占陈国这件事表示强烈的谴责。

用词之犀利,情感之激昂,看得不知内情的文人无不义愤填膺,忿然作色。

刘昀没想到梁王使计的时候竟然还顺带着帮陈国做形象宣传,在心中给梁王发了张好人卡。

却说另一边的沛国。沛王最初收到陈国被破的消息时,惊大于喜;后来收到李傕送来的信件,他眉宇紧皱,心路历程并不比梁王好上多少;最后得知梁王写了封檄文,直接把“灭陈”这件事按在他头上,沛王被气得吐出血丝,直骂梁王愚蠢。

他确实有悄悄寻找盟友,甚至与李傕暗中缔结了友好条约,但李傕对陈国下手这件事,他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沛王自认与鲁王不一样,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在局势未明之前,他只会物尽其用,算计陈国与梁国,却绝对不会对着陈国与梁国的内部下刀。

如今四方割据,各方诸侯虎视眈眈,一个有封地的陈王与梁王,对他来说,远比短期内的利益更有价值。

“梁王竟愚蠢至此。本王体弱,即便与李傕合谋,瓜分陈国又有何益?吞下去的半块土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夺走,还不如让陈王暂且守着……”

他确实野心勃勃,意欲复兴汉室,在暗中做了不少举动。

即使曾经对陈王起过杀意,最终也被理智压下,选择放任。

未来难定,他虽有长子,意欲为长子谋得一片江山。可若是他活不到长子成年的时候,只怕连沛国这一片封地都难以守护,又何谈更长远的谋划?

若天不假年,万事皆休……与其让天下落入外姓人的手中,倒不如替陈王、梁王做嫁衣,再兴汉室之名。

梁王如此急吼吼地将罪名按在沛国的头上,意欲对沛国下手,当真蠢不可及。

如此行径,才是中了幕后之人的圈套。

沛王不欲理会梁王的构陷,只写了一封信,向谢源澄清事实。

梁王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不是非要沛王认领这个罪名,之所以发布这篇檄文,一是为了摆脱自身的嫌疑,避免得罪占据徐州二郡的谢源;二是为了师出有名,为攻打沛国找一个借口。

梁王早就意图对外扩张,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合适的理由。

因此,当接到“李傕”寄来的邀功信时,梁王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被陷害的愤怒与恐慌,而是可以借机发挥的兴奋与昂然。

在占据了“正义之师”这一名号后,他毫不犹豫地向沛国宣战,并请求与谢源结盟,承诺只要两家一起攻下沛国,他将为谢源“借道”,并且愿意与谢源一起出兵,收复陈国的领土。

若陈国真的被破,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诱饵。

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当谢源接到梁王的密信时,满脸满眼都写满了惊讶:

“梁王……倒是藏得够深。”

“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主公的眼。”高顺按着腰间的刀柄,神色肃然,“不过略施小计,魑魅魍魉尽显。”

谢源暗叹一声,将密信烧毁:“由他去吧。”

不久,梁王收到回信。信中表示,谢源这方发现曹操和刘繇有异动,意欲图谋彭城。他刚占领彭城、下邳不到半年,还未彻底稳固局势,暂时不愿向沛国发兵。

梁王看完信,撇唇冷笑:“还当谢源与陈王姻亲情谊深厚,眼下看来,不过如此。”

遂自己发兵,攻打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