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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赵玉屿安排好晚膳后,也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后回屋小憩片刻。

这几个月在外面风波劳碌,自然没有奉仙宫里各色用品一应俱全来得舒服。

帐暖生香,子桑喜欢用月麒香,她每日侍奉屋子里也沾染了些香味。闻着熟悉味道,赵玉屿恍恍惚惚陷入梦乡,再一睁眼时竟然已经天色朦胧泛白。

糟了,她怎么睡着了,子桑没瞧见她必定又要生气。

赵玉屿连忙起身,正待摸到外衣穿上,就感到一双手揽过她的腰肢,单薄的后背贴上了一个结实滚烫的胸膛。

赵玉屿身子一僵,就听到耳边传来的略微沙哑含着困意的声音。

“再睡会。”

子桑的下巴垫在她的肩弯处蹭了蹭,将她整个人拦在怀中朝一旁歪倒。

天旋地转之间,赵玉屿又倒在了床铺上。

子桑从背后搂着她,一手垫在她的脑袋下,一手抚在她的腰肢上轻轻摩挲两下,而后收紧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他的鼻息微微喷洒在赵玉屿的后颈,激起一片战栗。

赵玉屿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子桑困倦得打了个哈欠,有些抱怨:“你还说呢。昨天一晚上不见你人影,我瞧不见你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找了你半个奉仙宫才发现你在这睡觉呢。”

他有些委屈,“你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睡觉。”

赵玉屿无语,什么叫躲啊,这是她的房间好不好。

“那你就自己偷偷溜进来爬我的床。”

子桑狡辩:“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他将头埋在赵玉屿后颈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的。”

怎么还撒起娇来了:“没遇到我之前你不也睡得好好的。”

子桑理直气壮,将她朝怀里一带,搂得更紧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

行吧,反正奉仙宫都是你的地儿,你说了算。

赵玉屿翻身望向他:“对了,昨日宫里没人找你吗?”

老皇帝心心念念长生不老药那么久,如今人回来了还不得上赶着来寻。

子桑轻“唔”一声,撩起赵玉屿的长发把玩:“老皇帝倒是派人来了一趟,不过我让猴大它们把人给撵出去了,懒得应付。”

这样也好,至少得让德仁帝知晓神使的怒气。

虽然回来了,但不代表神使遇刺一事便被轻易原谅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子桑忽而道:“对了,你爹也来了,瞧着对你倒甚是关切。”

子桑虽言语,话中却含着讥讽。

赵玉屿自然知道这便宜爹是来刷脸的,本也懒得理他,但瞧见子桑莫测的笑脸,瞪大眼睛惊愕道:“你不会见他了吧?”

“嗯。”

子桑应了一声,“到底是你爹爹,还是要瞧瞧他长什么样子。不过瞧着同你一点也不像。”

他有些嫌弃,那张脸,那双眼睛,满是世故、算计与浑浊,同玉儿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赵玉屿“嗐”了一声:“你见他做什么,你连圣上的人都不见反而见了他,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子桑不以为意:“管他呢,再大的风波也落不到咱们头上。”

他想见便见了,不过这种父亲同他那瑶山的便宜爹也没什么两样,不值得玉儿耗费心思。

子桑眼里溢出一丝扭曲病态的满足感,瞧见赵侍郎满心算计攀附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笑出了声,心中幸福又阴暗地想着,玉儿同他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多好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其中。

赵玉屿倒也不做多想,她没时间理会赵家的事情,不论赵家是因此平步青云还是深陷囹圄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反而是另外一件事,赵玉屿道:“长生不老药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回来了,那长生不老药至少得有个说法。

若是说因为刺杀导致神使身受重伤错过了寒冬之时回瑶山的最佳时机,长生不老药已经化归天地,这么编倒也能自圆其说。

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瑶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由他们编。

得不到长生不老药,还能让德仁帝对宋承嵘心怀芥蒂。

子桑却懒散道:“他想要便给他呗。”

赵玉屿:“?你从哪找来药?”

本就没有的东西,如何给。

子桑狡黠一笑:“老皇帝又没见过长生不老药长什么样子。”

*

清正殿中,德仁帝一夜未眠。

神使虽然回来了,却闭门不见,甚至将他派遣的使者直接撵出奉仙宫,可见是动了大怒。

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那长生不老丹,神使到底取回来没有?

德仁帝愁得在殿中来回踱步,许士君从外殿踩着小碎步进来,见德仁帝赤脚踩在地上,连忙躬身关切道:“圣上,如今尚未入夏,地气寒凉,当心龙体。”

德仁帝烦躁地一甩衣袖:“朕如今满脑子都是朕的长生不老药!哪有心情关心地凉不凉,天暖不暖的!你若是当真替朕分忧,就该想想如何让神使平息怒气!”

许士君被骂得头越压越低,直到德仁帝停了话,他才涎着脸笑道:“圣上,正好老奴有一事禀报,或许能替圣上分忧。”

“那还不快说?”

“是。”许士君道,“昨日有不少大臣们都派人去奉仙宫送了祝祷,其他人皆被拦于宫外,唯有一人进去了。”

德仁帝眉梢微动,也起了好奇:“哦?那人是谁?”

“正是吏部侍郎赵谦赵大人。”

“赵谦”

德仁帝撩着胡须思忖道,“朕记得赵卿的女儿便是上次神使带到宫宴的那个小神侍吧。”

许士君笑道:“是。赵大人的庶长女赵玉便是神使大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听闻这玉儿姑娘在奉仙宫甚是招神使喜欢,吃穿用度一应皆同神使相当,当初去瑶山时神使也只带了她一个贴身侍女。如今回来了的行仗队里除了神使也只有她一人,可见是神使看中的。”

德仁帝来了兴趣:“看来这小妮子有几分仙缘。”

“老奴想,这赵大人

能面见神使怕也是沾着这个女儿的光彩。既如此,不如让赵大人同女儿叙叙旧,也好解父女相思之苦。”

“好,就这么办。”

德仁帝笑道,“朕记得赵卿在吏部也待了些年头,该动一动了。正好礼部的宋尚书明年不就该归田了吗,尚书之位不可缺,便将赵卿提为礼部尚书,再赐良田百亩。”

许士君应下:“是,老奴这就是去办。”

*

“敕:吏部侍郎赵谦,以尔性有通方,才无滞用,以大贤之后,为当世之称。式畴尔能,可司重任,爰以国计之重,特授礼部尚书,掌礼仪祭祀之职,兼科举外事之责。奉敕如右,牒到奉行。”

许士君缓缓合上圣旨,笑道,“赵尚书,快接旨吧。”

赵谦连忙大礼叩首,高呼三声:“微臣多谢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撩起衣摆,双膝跪地前行三步,高举双臂接过圣旨。他身后一跪众人,皆是欢喜。

许士君扶起许士君:“赵尚书大喜,快快请起。”

赵谦抬了抬手,一旁的下人会意走上前,将红包奉上。

“许公公,劳烦您特意出宫宣旨,一点谢意不足挂齿。”

许士君见他识趣,含笑收起红包,朝赵谦伸出手臂:“赵大人这边请一步。”

“哎。”

赵谦同许士君到了偏僻处,许士君尖着嗓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赵大人,你们赵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好女儿呀。”

赵谦听到这话一怔:“许公公此话怎讲?”

“赵大人,你那大女儿赵玉如今可是神使身边的红人,将神使伺候得甚为满意。神使大人高兴了,陛下便高兴,陛下高兴了,咱们这些臣子才能高兴不是。”

赵谦听出他话中之意,面色不由一僵,转而不露声色拱手笑道:“小女不才,能得神使大人青眼也是因为圣上当初垂爱,选了她入奉先宫侍奉才有得今日成就。”

许士君连忙道:“正是这个理!赵大人,你们父女也许久未见,统该好生叙叙,可切莫忘了父女之情。”

他虽说得是父女之情,但话里话外莫不是君臣之节。

赵谦艰难一笑:“正是,正是。”

见话传到了,许士君一甩浮尘,满意道:“成了,天色也不早了,老奴还得回宫复旨呢,赵大人请留步吧。”

“许公公慢走。”

待许士君走后,赵夫人走上前询问:“夫君,怎么了?”

赵淑已兴奋道:“爹,您如今是尚书了,那同德贤她爹爹也算是平起平坐,往日德贤总瞧不起我,如今看她还怎么嚣张!”

她旁边,赵家小公子赵晖却道:“爹,圣上在这时候提拔了您,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赵谦叹了口气:“圣上提携我是因为你大姐姐在神使面前得了脸。如今神使闭门不出,不愿面见圣上帝都人尽皆知。圣上便想到了我,想让我去找玉儿通情,探探口风。”

听见赵玉屿的名字,赵淑冷了脸:“她如今狗仗人势,倒是鸡犬升天了。”

“闭嘴!你这说得什么话?!她是你姐姐,如今又是神侍,你骂她是狗,你骂得是你爹我还是神使大人?”

赵谦冷脸低声呵斥,“都怪你娘平日里将你娇惯得不成样子!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说得出口!你姐姐不过比你大两岁,如今已经是神使面前的红人了,你呢?你除了每日绣花还会做什么?!”

赵淑见平日和善慈祥的父亲今日竟然这般训斥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爹,你竟然为了赵玉骂我?”

第82章

赵淑气道:“赵玉她不过是去给那个早夭鬼当暖床婢女罢了,秋后蚂蚱刹那风光,爹您糊涂了,您是父亲她是女儿,她怎么能敢让您几次三番向她低三下四求情!”

“放肆!”

赵谦登时一巴掌狠狠扇上去,“我看平日里当真是将你惯坏了,你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来!”

赵淑被这雷霆之势的一巴掌打偏了脸,半晌没回过神来。

赵谦之前一向是慈父形象,从小到大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从未动过怒。

赵淑不可置信:“爹,你打我?你为了赵玉打我?”

赵谦却不似往常的慈祥,冷脸怒斥道:“我今日不打你,明日便是朝廷的廷杖落在你身上!你看看你自己如今被娇惯成什么样子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赵夫人虽心疼女儿,却也被她方才没分寸的话惊了一跳,低声斥责道:“淑儿,休得再胡言,回房去!”

赵淑委屈:“娘!”

“回房!”

见爹娘竟然都不帮她,赵淑气得眼泪直流,推开赵晖捂着脸朝后院跑去。

赵谦气得直摇头:“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成什么样子了!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大祸!”

捧在掌心的小女儿不成器,冷落在庄子里的大女儿倒一步登天。

若是早知道玉儿有如此能耐,他必定会好好照拂她,哪会落到如今两难的境地。

赵夫人打圆场:“夫君莫要气坏了身子。淑儿这些年的确是性子骄纵些,关她几日禁闭让她好好反思。”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见赵谦唉声叹气,赵夫人也料到他定是有难处,缓缓问道:“夫君可是在忧心玉儿?”

提到玉儿,赵谦更是头疼,又重重叹了口气:“昨日我去奉仙宫,并未见到玉儿的面,反而是被神使大人唤了去。”

赵夫人不解:“那这应当是好事啊?”

“可那神使只瞧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让我走了,就连我送的东西也一并让我带回来。圣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携我,分明就是想让我分忧,可我我有心无力啊。”

赵谦一摊手:“我连着两次,连玉儿的面都未曾见到,但若是不能为圣上分忧,那圣上如何看我?满朝文武又如何看我?”

赵夫人自然知晓这次事情何等重要:“都说伴君如伴虎,圣上喜怒一息之间,今日升明日就可能下大狱,夫君,这次事情务必成功才行。”

“为夫何尝不知。”赵谦摇头,“可我见不到玉儿啊。”

赵夫人双眸微转,思忖道:“要不就派人传话入奉仙宫,说您病重,想要见玉儿一面。她总不至于连这点心愿都不答应吧。”

赵谦犹豫:“这这行得通吗?”

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赵晖却轻笑道:“母亲糊涂了。大姐姐如今已经被神使赐名玉儿,早已去了赵姓,下了宗谱。若大姐姐回来,那便是忤逆神使之命,如何使得?再者,咱们之前对大姐姐着实算不得好,大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她不会为了咱们得罪神使大人的。”

他一番话直戳赵谦心坎,他也认为玉儿不会轻易原谅他们:“那晖儿,依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赵晖望向院子里的那棵已经枯死的杏树:“倒也不难。我同宋尚书的小儿子有些交情,听闻宋夫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奉仙宫送去些银子打点,让宋家大小姐在奉仙宫能过得舒坦些,想来奉仙宫中也有些门道。虽前不见人,但带些东西口信进去,倒也不难。”

*

赵玉屿这几日总觉得身边的人瞧着她的目光怪怪的。

讨好、艳羡、畏惧、又有一丝疏离。

宋解环捏起针线打了个结笑道:“前去瑶

山的队伍只有你同神使大人回来了,而今神使大人又整日离你不能,她们自然有些奇思怪想罢了。”

赵玉屿闭眼哀叹,好吧,看来她的名声已经稀碎,拾都拾不起来了。

她描摹着新设计的画稿:“宋姐姐,你这些日子在宫里还好吗?”

宋解环笑了笑:“又什么好不好的,整日绣绣花练练字,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神使大人不在呀,咱们这些人倒也清净些,不用成日提心吊胆的了。”

赵玉屿放下笔望向她:“我是说,你就当真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见宋解环发怔不解的表情,赵玉屿道:“你就没想过出去?”

宋解环苦笑一声:“去哪呢?离开奉仙宫就要嫁人,女人这辈子能生存的地方不是娘家就是夫家,统共不过后院那么大点地儿。我已经算幸运的了,至少可以躲在这里享清闲,不用面对不爱的夫君举案齐眉冷冰冰地过一辈子。”

赵玉屿连忙道:“怎么会,除了后院,还有许多许多的地方可以去。这次我同神使大人外出,才发现这天下竟有如此多的可观秀景。千川入海流,万山拥雪域,离离原上草,袅袅一炊烟。还有大漠黄沙,林莽乱峰,是在这后院,在帝都不可想象的存在。既然你已经决定孑然一身,那与其将自己囚禁在这里一辈子,为何不出去看看呢?”

宋解环听着她说到那些景色时眼中映射的光芒而心动,却又迷茫。

她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帝都,对于赵玉屿所说的那些话的想象也仅仅来自于书画。

若说没有渴望是不可能的,她也曾幻想过同心上人一起离开帝都,游历山川,最后在边陲的城池定居,为保大雍边境安定付出一生。

可如今故人已去,若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却又心生畏惧。

宋解环摇了摇头:“我,我不行。”

赵玉屿握住她的手:“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世界没有那么可怕的。我这次出去曾遇到过一个女大夫,她自小便是孤儿,凭借一身医术走南闯北,独步天下,成为人人爱戴的妙手神医。她可以做到,你也一定可以。而且也不是说要一人独行,若是你想离开,到时候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一起前行也算是有个伴儿。”

宋解环犹豫片刻:“我,我再想想。”

赵玉屿并未想过让她一下想通,只是不忍心瞧着她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将自己封闭在这白墙黑瓦昏昏碌碌过完一辈子。

她笑道:“这事不急,人生还很长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两人正忙活着手上的活儿,忽而听到院外传来一声高笑。

“玉儿姑娘在吗?”

赵玉屿朝屋外探了探头,放下笔迎上前:“张嬷嬷,您怎么来了?”

第83章

“张嬷嬷,您怎么来了?”

张嬷嬷热忱地上前一步,牵起赵玉屿的手亲热道:“玉儿姑娘,前段时间各地进奉了些贡品,这几匹云锦成色鲜亮,连皇宫里统共也有三匹,除了神使大人那儿留的一匹,剩下的可都在这里了。”

赵玉屿瞧了瞧她身后几个丫头怀中裹起的云锦:“张嬷嬷,这些还是收到库里吧,神使大人的衣服花样多费料子,还是备着些好。”

“哎呦,我的玉儿姑娘啊。”张嬷嬷一摆手,面上调笑,“这些呀可都是神使大人亲自开口要给玉儿姑娘您送过来的,美人旦配金缕衣,这衣服自然得是姑娘穿了,神使大人才满意啊。”

赵玉屿也不好推诿便顺水推舟道:“我一个人也用不到这么多料子,着实浪费了。这样,我留下一匹同宋姐姐做衣裳就好。剩下的一匹送给您和李嬷嬷两人做几件新衣裳,一匹放回库房,给神使大人备着就好。”

听到这话张嬷嬷有些犹豫,赵玉屿知道她担忧,笑道:“嬷嬷,这偌大的奉仙宫都是您和李嬷嬷在操持着,我们这些姑娘瞧得也心疼。这衣服既然是神使大人送给我的,自然由我处置,就当是我孝敬你们二老的,若是神使大人问起来我自会去同他说的。”

张嬷嬷见她如此上道,顿时喜笑颜开:“既然玉儿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替李嬷嬷先谢谢姑娘了。”

她朝后一招手:“将一匹锦缎送去我屋里,一匹送去库房存着,剩下一匹送到彩衣坊给两位姑娘做几套衣裳。”

“是。”

见那几个丫头离开,张嬷嬷笑着脸拉起赵玉屿的手走到一旁无人处:“玉儿,嬷嬷一早就瞧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人长得又漂亮,手艺精巧多才多艺,心地又善良,难怪神使大人喜欢你。”

赵玉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忱夸赞激得起鸡皮疙瘩:“张嬷嬷,您有什么事情吗?”

张嬷嬷一笑:“哎呦玉儿,您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赵玉屿:“”

倒也不是,只是你眼里那讨好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

张嬷嬷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从袖口抽出一封信塞给她,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赵尚书托我给你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有要事,务必要交给您。”

赵玉屿:“赵尚书?”

见赵玉屿一脸困惑,张嬷嬷笑道:“玉儿姑娘您还不知道呢吧,赵谦赵大人已是礼部尚书了。”

礼部尚书?不是宋解环的父亲吗?

看到她望向屋中的目光,张嬷嬷解释道:“宋大人年事已高,明年便要归田了,圣上便提携了赵大人成为新任礼部尚书,今日刚刚上任。”

原来是这样。

赵玉屿明面上已经同赵家断绝了关系,这份信应当是赵家他们特意找了门路才摸到张嬷嬷这儿。

张嬷嬷怕是也收了不少银子。她也不想断人财路,便接过了信:“行,这信我收下了,多谢张嬷嬷了。”

张嬷嬷连忙笑道:“谢什么,玉儿姑娘,我一向是最疼你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嬷嬷说,啊。”

送走了张嬷嬷,赵玉屿将信收好回到屋里,见宋解环在低头绣着花,恬静得仿佛一幅画。

她坐下道:“宋姐姐,宋大人明年就要告老归田的事情你知道吗?”

宋解环手一顿,颔首道:“知道,娘亲前些日子派人写信给我了。”

按照大雍的惯例,当朝官员若是辞官便不得留在帝都。

“那你不就见不到你的家人了吗?”

宋解环笑了笑,抽出针线:“出去了就能见到了吗?没出去还有些亲情念想,出去了便成日争吵,他觉得为了我好,却没想过我愿不愿意,久而久之父女情分也都吵没了。”

赵玉屿默了默:“其实我觉得你家人对你还挺好的,每个月都定期给你送钱来,有补品首饰这些好东西也都想着给你送来,还会打点张嬷嬷她们,生怕你在奉仙宫过得不舒坦。或许你爹爹处理父女关系的方式有问题,但这世上总不会事事顺心,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总会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你们可以找时间好好坐下来聊一聊,总好过就此生分,再也见不到面,成了一辈子的遗憾要好。”

宋解环摇了摇头:“我爹那个人认死理,固执得很,他认定的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赵玉屿笑了笑:“也总好过赵谦那老头子,连自己亲生女儿放在庄子里十几年快饿死了都不过问来得强吧。”

宋解环听到这话有些愕然。

她之前只知晓赵玉屿在家中不受宠,却没想过竟会是这般的遭遇,也从未想过有父亲当真会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狠心。

听到赵玉屿风轻云淡笑话似的将以前的痛苦说出,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握住赵玉屿的手:“玉儿”

赵玉屿原是想安慰她,没想到这下倒变了处境,她回握住宋解环的手笑道:“你可千万别感动哭了,我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吗,你瞧。”

她从袖子里抽出信封抖了抖,“赵家那群人现在正上赶着巴结我呢。”

宋解环却犹豫片刻,望了望屋外无人,壮着胆子低声道:“玉儿,你莫怪我多嘴说一句。我瞧得出你同我不一样,我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过完一生,可你若是想找个靠山,还是得从长计议。如今虽然神使大人春秋鼎盛,但毕竟世人皆传神使二十归天位,而今也不过一年光景,若是若是出了变故,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奉仙宫的处境尤为尴尬,有些事情还是得早做打算为好。”

连宋解环都看出来奉仙宫已经如临崖之羊,岌岌可危了。

她笑了笑,心中感激,知道这些话对于宋解环这样的姑娘而言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

“我知道。”她笑了笑,真心感谢道,“谢谢你啊,宋姐姐。”

*

入夜,赵玉屿沐浴之后披着斗篷盘腿坐在小榻上瞧着手中的信封,还是拆开了信。

信里倒也没什么新鲜,无非就是她的便宜老爹声泪齐下表达对她的思念和关怀,以及提及圣上有多看中她,希望她能替圣上向子桑说

说好话,这样日后圣上也会记得她的好。

赵玉屿又想起白日里宋解环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帝都里所有人都知晓子桑的死期,所有人都等着子桑的覆灭之日,盘算着从他为数不多的生命上能剥下何种价值。

“看什么呢?”

子桑骑着鹤轻车熟路的落在她屋前,从敞开的窗户里丝滑跳进来。

赵玉屿拢了拢斗篷无奈道:“有正门你不走非要爬窗,什么癖好。”

子桑如今以同床共枕习惯了一个人睡不着为理由,总是赖在她这儿不走,一到晚上泡完澡就准点过来睡觉。

“这不是更方便。”

子桑踢掉鞋子盘在小榻另一旁,瞧着她手上的信。

赵玉屿也不打算瞒他,将信递给他:“反正你来了,自己瞧吧。”

子桑接过信扫了一眼,忍不住冷笑一声:“这老东西如今倒是学聪明了,猜到父女情分对你没用,居然知道从利益考虑了。”

这封信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玉屿唯有受圣上器重才能给自己留足后路。

分明是在咒他早死,想让玉儿做好离开他的准备。

子桑眼神发阴,若真等他离开那日,必定也要带走这老贱人。

赵玉屿捏了块桌上的酥糖糕:“行啦,看过就忘了,不值得为了这种人生气。”

她从子桑手中夺过被捏地发皱的信纸,刚要连信封一块烧了,忽而瞧见信封里还有一片树叶。

“咦?”

赵玉屿倒出来一瞧,是一片银杏叶。

她方才只顾着瞧信,没发现它。

这是一片浓绿的银杏,上面有股淡淡的清香。

赵玉屿翻来覆去瞧了瞧,也没见到这叶子有什么不同之处,心中怪异。

但赵家不会无缘无故的放一片叶子进来啊。

还是子桑道:“这上面涂了桃香隐。”

桃香隐,原是古时候一香娘无意中调配出可以隐藏字迹的香蜜。

将香蜜抹在物体上干掉后便如无物,唯有用火烤香蜜才会再次出现。

赵玉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见子桑捏起银杏叶子放在蜡烛上均匀打着圈,赵玉屿凑上前一瞧,叶子上便渐渐浮现出褐黑色的笔迹。

“等我。”

暧昧而又无限遐想的两个字。

望向子桑分明微笑着,却在摇曳烛光下目露凶光的神色。

赵玉屿:“”

谁,是谁要害她!

第84章

赵玉屿状若面色凝重的捏起银杏叶瞧了瞧,一脸严肃道:“赵大人为什么要用这种隐秘的方法废老大功夫传递这两个字?其中必定有其他缘故。”

她点了点头,摸着下巴自说自话:“这等字一拆便是竹林一寺,难不成赵谦是在暗示想同我在寺庙相见,可是帝都并没有寺庙啊。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一定是想借机拉拢我,让我替赵家多考虑。呵,我早就同赵家没有关系了,子桑大人放心,我始终是同你一条心的。”

她说着说着就要将银杏叶给烧了毁尸灭迹,却在点在蜡烛上时被子桑一把劫过。

他指尖轻旋着银杏叶茎把玩,垂眸望着上面扎眼的字迹,另一只手捏起信纸比对,漫不经心道:“可我怎么觉得,这封信上的字迹同银杏叶上的字迹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玉儿不觉得吗?”

赵玉屿挠了挠脑袋装傻:“有吗?我瞧着没什么区别啊?”

子桑喉咙中发出一声冷嗤,赵玉屿也着实不知道这赵玉入奉仙宫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情郎,一时间心虚得左瞟右瞧想着怎么打圆场,不敢正眼看子桑。

子桑瞧着她的躲闪的目光,本就嫉妒的内心如同潜藏在阴暗良久的毒蛇拼命撞破束缚扭曲嘶喊,面上却一如往常的平静,甚至弯起一道轻淡的微笑:“玉儿说得对,有没有区别都无所谓。”

他当着赵玉屿的面将银杏叶攥在手中,修长清峋的手指一点一点狠狠揉碾着叶子,像是野兽咀嚼着猎物,顽石磨着锋刀。

赵玉屿听着那虽微弱却瘆人的碾磨声,总觉得那片叶子就是她未来的下场,吓得没敢吭声。

直到叶子被碾成一坨碎汁,桃香隐的芳香愈加浓郁,绿色的汁液在掌心揉搓,最后竟混合着鲜红的血液从掌中顺着手腕流淌而下,像一条钻出皮肤挣扎爬行的红蚯蚓。

赵玉屿愕然,连忙掰开他的手。

子桑的指甲中一片血泥,他的掌心已经血红一片,几道狰狞的红色伤口在不断碾磨中裂开,碎叶甚至扎进了伤口里。

“你”赵玉屿瞧着他略微泛红又阴然的双眼,一时无奈又气急,连忙取去药箱给他包扎。

小心翼翼用镊子将碎叶取出,瞧着伤口里不断溢出的鲜血,赵玉屿忍不住轻问:“疼吗?”

子桑一声不屑地轻嗤,眼中却又一副委屈得“你还知道关心我”的控诉。

“”赵玉屿叹了口气,一边帮他的伤口涂上药膏绑上绷带,一边道,“子桑大人,只是两个字而已,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你生什么气啊?大晚上的非跟自己过不去。”

子桑难以置信:“你嫌弃我了?”

赵玉屿:“不是,我不是嫌弃你。”

子桑冷笑:“你如今瞧见那字,心思都没了吧。”

赵玉屿辩解:“我没有啊我都不知道那是谁写的。”

子桑步步紧逼:“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为何心虚?玉儿,你一心虚就不敢瞧我的眼睛。”

“我不是心虚,我”

我他么也不知道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个小情郎啊!

赵玉屿支支吾吾半天,瞧得子桑心凉了半截,果然,玉儿果真有心悦之人。

呵,可笑,可笑。他原以为两人心意相通,如今他反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玉儿是不是其实心里一直埋怨他,讨厌他,恨他。

恨他的到来让自己和爱人分离,恨他的纠缠和亲热。

甚至,甚至恨他的存在。

她对自己的好,只是因为她的善良,可这份善良并非只对他一个人。

还会有其他人,一直都有其他人占据着她的心。

强烈的嫉妒让子桑指尖微抖,濛濛水壳覆盖的双眼通红似血,他抬眸望向赵玉屿,缓缓道:“玉儿喜欢我吗?”

赵玉屿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回想起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长桥上他牵起自己手奔跑的那刻,在海上他引来鱼群逗她开心的那刻,在映天火光中他吻上自己的那刻

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原来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虽然子桑的性格并不温润良善,虽然他骄纵又自负,敏感又自卑,可剖开自己的内心审视,她的确喜欢上了这个会因愿意为她而改变的少年。

赵玉屿笑了笑,点头坦诚道:“喜欢。”

子桑眼中的水壳陡然撑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他却恍然不知,俯身抱住赵玉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犹如

融入血肉。

“那就好。”子桑嘴角弯起一道笑意,目光幸福而阴翳,侧头贴着赵玉屿的耳边轻声道,“其他的都没关系,以后玉儿只喜欢我一个就可以了。”

他的气息轻铺在赵玉屿的脖颈间,让她肌肤一层战栗的麻凉。

子桑已经退开身子,起身朝门外走去,步伐冷冽而决然。

赵玉屿见他连鞋子都没穿,心中不妙,连忙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子桑回身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额头:“清除掉我们之间的隔阂。”

“”

等下,等下。这个清除的意思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是□□上的彻底消失吧?!

赵玉屿连忙拦在他面前,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你不能去。”

子桑眉头紧蹙:“为什么?”

他眼神一暗,面上诧然,“你难道想享齐人之福?不可能!”

他死都不可能跟旁人一起分享玉儿。

一想到其他人搂着玉儿,抱她,吻她,他就恨不得杀了那个人,一刀一刀,将他剁成肉泥不得超生。

赵玉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子桑前段时间到底都在看的什么破话本啊!

赵玉屿俨然忘记了那些话本都是她一路上给子桑买来消遣的。

面对这种恋爱脑级别的问题,她此时无语至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子桑大人,先不说你要干掉的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就算他存在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啊。既然我已经入了奉仙宫,遇见了你,喜欢上了你,就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咱们要对彼此有些信心呀。”

她昂首骄傲道,“你看,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你。”

虽然子桑这个洗澡都只要猴子搓背的手办死宅的确没什么能让人怀疑的地方。

子桑吸了吸发红的鼻尖,觉得赵玉屿说得有些道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片银杏叶是怎么回事?”

赵玉屿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

看着子桑明显不相信的眼神,赵玉屿伸出一根小拇指:“我真的不知道,而且那也不重要啊。你看,我连那人是谁都忘了,说明那个人在我的人生当中真的很渺小很渺小,渺小到我都看不到他在哪了。”

瞧着她斗鸡眼盯着小拇指尖故意搞怪的模样,子桑终于笑了。

见他开心了,赵玉屿搂着他的腰,仰头看向他笑道:“不生气啦?”

“哼。”子桑伸手搂住她,语气依旧酸溜溜,“你为了救人倒是费尽心思。”

见他话中挖的坑,赵玉屿脑袋朝他胸口一撞:“还在吃醋!救什么人呐,我是不想你莫名其妙又同我发脾气。”

她撇了撇嘴,“那既然咱们在一块了,就得先约法三章。”

子桑不解,赵玉屿接着道:“跟我在一块呢是有要求的。第一,不可以随意吓唬别人;第二,不可以随便杀人;第三,不可以自暴自弃,要对未来充满希望!”

子桑沉默片刻:“可是我没有未来。”

赵玉屿愣住,子桑望向她,扯了扯嘴角神色哀戚:“我只有一年,玉儿,我只有一年。”

他没有未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命数天定,不可更改,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结局。

赵玉屿无法劝诫他放宽心不要去想以后,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对子桑来说本身就是慢性毒药。

她强撑起笑脸,坚定道:“不会,我相信不会只有一年。”

子桑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赵玉屿捧起子桑的脸,声音轻柔如风:“子桑大人,我不是在安慰你,我真的相信我们的未来不会只有一年。你还记得在瑶山我遇到了子桑岐吗?如果天命真的不可以改变,那八岁的那场大火死去的不会是子桑岐,只会是你,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既然命运已经改变了一次,即便只有微弱的偏差,但它的确改变了。那就一定能改变第二次。”

她踮起脚尖吻上子桑的唇,“既然你不相信未来,那第三条就改一下。第三,你要相信我,无论何时都要相信我。”

第85章

这一吻并不绵长,而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像是一个誓言,一个约定。

一吻既罢,赵玉屿望向子桑笑道:“好啦,公平起见,你也可以要求我遵守三个约定。”

子桑咬了咬尚且酥麻的嘴唇,握住她的手郑重道:“第一,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赵玉屿点头:“当然,我只喜欢你一个。”

“第二,要一直喜欢我。”

赵玉屿见他这么幼稚又郑重,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一直一直只喜欢你一个人。”

子桑面色微红,低声轻喃:“第三,要每天都更喜欢我。”

“噗嗤。”

听到这话赵玉屿实在忍不住笑得前倒后仰,哈哈大笑着扑到他怀里:“你怎么有时候傻乎乎的。”

子桑搂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肢:“你还没答应我呢。”

赵玉屿被他捏得发痒,咯咯笑着扭开点头道:“好好好,我答应你。”

经过这一番哄,子桑倒是不再纠结那张银杏叶,赵玉屿转回话题:“子桑大人,咱们回奉仙宫也有几日了,圣上怕也是急了才会想到让赵大人来找我,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应付啊。”

子桑轻唔一声,漫不经心道:“那就改日去见见他好了。”

赵玉屿望向他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子桑瞧着她眼中闪过的狡黠,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玉儿想要如何?”

赵玉屿冷哼一声:“长生不老药既然是仙丹,哪有那么好得的,自然得吃些苦头才行。”

*

翌日雾气氤氲时分,德仁帝已经早起,正于殿中静心打坐。

忽闻殿外空空鹤唳,他睁开双眼,连忙起身推窗望去。

一只白鹤盘飞低空,俯身落在窗前,修长的脖颈低垂,口中衔着一份金帖呈于德仁帝,而后骤然挥翅高飞,转身跃过层层楼宇不见踪影。

德仁帝朝那白鹤消散的方向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虔诚行了一礼,随后便迫不及待拆开信件,顿时双眼发亮,朝殿外疾步走去,鞋子都掉了一只。

“来人,快来人!”

许士君听到声响匆匆走进内殿,躬身问道:“圣上有何吩咐?”

德仁帝大喜道:“快看,神使来信了。信上说他当真从瑶山带回了长生不老药,不日便可赐予朕!”

许士君也喜笑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圣上洪福齐天,圣寿万年!”

德仁帝却又思绪一变,敛起神色道:“只是神使说这长生不老药乃是聚世间万灵于寒冰玄炉中,用三昧真火经九九八十一炼方才制出一颗。他有真神护体方可靠近神药,但其他人若要吃下这颗药,需得先净身清体,寒冰雪覆,烈火焚烧,洗去在世污浊之气,赎清在世余孽,方能脱胎换骨,饮用仙丹。”

许士君听到这话也怔住了,这净身清体倒还好说,只需禁食三日,沐浴更衣即可。

但这寒冰雪覆,烈火焚烧可是要受皮肉之苦的,圣上哪里受得住啊。

德仁帝虽也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福寿绵延,万世常春,咬牙道:“来人,传信神使,明日朕便会亲自赴奉仙宫求取仙药!”

见德仁帝当真要舍身求药,许士君登时劝道:“圣上,您的圣体关系天下万民,不容丝毫闪失啊。”

德仁帝一挥衣袖:“那还能如何?这世上除了朕,还有谁能替朕分忧?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让上仙看到朕的诚心,得神君赐福,脱胎换骨,朕都会去做!不必多言!”

许士君暗道不好,但德仁帝既已下定决心,他也不好多言。

出了大殿,他思忖片刻,想清德仁帝的话,眼珠一动,连忙传信东宫。

宋承嵘听到来言,猛然起身:“什么?父皇糊涂了吗,居然要以身犯险?”

许士君点头道:“是啊,神使传言,求药之人要赤足经过烈火焚烤,寒冰洗髓方能正心明智,圣上心意已决,老奴人微言轻,怎么劝圣上都不听啊。”

他叹了口气,“可是太子殿下,您看圣上万金之躯,这要是出了任何差错如何是好啊。”

宋承嵘冷言:“父皇怎可因为一句妄言便自伤龙体,那神使到底是何居心!”

“神使大人为圣上分忧,自然是好心。”

许士君道,“太子殿下,老奴为人粗鄙,在圣上身边多年只明白一个道理,圣上戎马半生,为国忧心整日操劳,如今想舒服些乃是人之常情。有时候真假并不

重要,重要的是各人的心意,谁能帮圣上分忧,让圣上龙颜大悦,圣上便看重谁。”

宋承嵘眼眸微动:“许公公的意思”

许士君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圣上因神使一事误解了殿下,如今正是修复父子关系的大好时机啊。”

他而后退下,行了一礼笑道:“老奴还要去为圣上备膳,就先行告退了。”

宋承嵘望着许士君离开的背影,目光深沉。

许公公的意思,父皇仍然怀疑他为了皇位刺杀神使一行,如若他能替父皇分忧,便可彻底打消父皇的疑虑。

那抚鹤神使呢?

他此次分明是故意刁难,但刁难的人究竟是父皇还是他?

宋承嵘越想越觉得胸中憋闷,不论如何,他倒是非入局不可了。

*

天上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如烟如雾飘在池塘上,恍若朦胧仙境。

赵玉屿靠在美人靠上,喂给小白一勺碎糕:“你说太子会替圣上遭罪吗,他要是不愿意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她原本是想设计宋承嵘在王厨他们的排位前跪地三天三夜。

子桑却嫌弃太过温柔,一脸兴奋道得火海冰山都试一遍方才有趣。

赵玉屿瞧着他写的那张金帖,就差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一样来一遭了,弄不好要残废的。

这正常人能答应吗?宋承嵘也没自虐倾向啊。

子桑凝望着她的模样,在纸上落笔勾勒出一道柔和的线条:“放心吧,老头子精着呢。”

赵玉屿扭头回望:“你是说德仁帝会逼宋承嵘替他受罚?”

子桑轻笑,瞧着笔下描摹出的少女身姿缓缓道:“倒也用不着逼迫,宋承嵘擅自做主刺杀使团已经惹恼了老头子。最是无情帝王家,对于老头子来说,除了长生不老,就是他的皇位最重要。宋承嵘出手一来想要毁了他最渴求的长生不老,二来又表明了他对皇位的野心。自己的儿子成日觊觎他的位置,而他却早已垂垂老矣,这份力不从心足以折磨人的心智,消磨父子亲情。宋承嵘和他爹是一种人,他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如今咱们回来了,他必定得想办法修复关系,打消老头子的疑心。”

子桑蘸取墨汁点上一笔轻飘飘道:“所以这火坑他便是再不心甘情愿,也得含笑跳下去。”

“好了。”

他吹干湿墨,赵玉屿顿时松了腰从美人靠上起身,抱怨道:“你这画得也太久了吧。”

她走到桌后歪头一瞧,眼中一亮:“画得还真挺像。”

虽未曾画脸,只描摹一道背影,却一眼所见便是她。

画上她坐在美人靠上伸出手臂抚摸着小白的长颈,衣袂飘然倒当真有几分飞天之姿。

她正潜心于这幅美人抚鹤图上,子桑忽而伸手捏了下她的腰肢,赵玉屿一痒,侧身躲开笑道:“你干嘛呀。”

“你不是说腰酸吗,我给你揉揉。”

说罢又要去捏,赵玉屿连忙闪到桌前:“别,我待会让猴大帮我捶捶就行。”

子桑瞥了眼正在池塘里荡柳条的几只猴,嫌弃道:“它笨手笨脚的蠢死了,刮伤你可怎么办?”

猴大拽着柳枝荡到半空打了个喷嚏,差点掉到水里:“?”

怎么肥四?有人说我坏话?

赵玉屿瞧着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神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晚不准去我那,我要跟宋姐姐学三异绣。”

子桑不满:“那我睡哪?”

“你抱着猴大睡。”

她抱起画威胁,“不准耽误我学习,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子桑表示抗议:“我陪着你,又不会耽误你学习。”

“那不行,你之前那么吓宋姐姐,她瞧见你便害怕。”

子桑想起那个宋解环有些烦闷,忍不住嘟囔道:“胆小的废物。”

赵玉屿:“还不是你动不动就伤人,上次让猴大抓伤了宋姐姐的脸和头发,人家瞧见你不怕就怪了。哦对了,我记得当初我也同宋姐姐一样被猴大抓伤过,是谁下的命令来着?还害得我差点从摘星楼摔下去。”

子桑见她重提旧事,顿时心虚地低头佯装把玩手中的毛笔,双眼小心翼翼上瞟瞧她的神色,生怕说错了话。

赵玉屿轻哼一声,卷起画扭头朝亭子外走去,恐吓道:“鉴于你之前的表现太过恶劣,这几天不准见我!”

第86章

离开小亭子后,赵玉屿回头瞧了一眼,就见亭子里子桑正站在亭柱旁垂丧着肩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她,黑漆的双眼忧郁而哀怨,绸缎般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荡,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虽然他瞧起来格外的委屈,但赵玉屿总觉得他是在狡猾的伪装,毕竟这家伙利用自己的同情心爬()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就是一晚上不见面吗,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她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果断扭头离开。

亭子里,子桑见赵玉屿居然真干净利落地走了,面色一空,扫去了满脸的哀怨,当真有些气馁。

玉儿居然真走了,以前他只要一露出这种哀怨的眼神,她不管多生气总是会放下身段哄自己的。

子桑趴在美人靠上,感受着赵玉屿残存的气息,郁郁想着赵玉屿方才的话。

定是玉儿因为以前的事情在埋怨他。

小白以为他来找自己玩,欢快的将头伸入亭子里蹭了蹭他的脑袋,被子桑一巴掌拍过去。

猴大见他不高兴,抓起柳条飞过池塘荡到美人靠上,头上戴着方才编好的柳条发冠献宝似的雀跃蹦跳着,逗他开心。

往日子桑很是喜欢这些小玩意,然而今天子桑瞧见它便想到当初就是因为猴大装神弄鬼吓唬玉儿才惹出后面的事情,害得玉儿如今同他生气。

他瞧向猴大的目光逐渐变得阴沉沉,猴大原本还龇起牙的渐渐收起,缩住脑袋两爪挠着肚子无措望向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子桑一把将它薅到腿上按住,朝它屁股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响:“都怪你,好端端的吓唬人做什么!”

猴大被打得张牙舞爪哇哇直叫,子桑一松手它就慌忙捂着屁股蹿到亭梁上,怯生生望向他。

子桑指着它恶狠狠道:“以后再敢装神弄鬼吓唬人,我就撕了你的猴皮!”

猴大捂住屁股慌忙点头,抓起飘荡的亭纱一溜烟荡到池塘对岸,头也不回撒腿狂奔,心里委屈极了,以前明明是主人应许他装鬼吓唬人玩的。

猴大一走,亭子里便彻底安静下来,唯有风吹纱动,柳条飒飒的细微声响。

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唯独留下他一人。

子桑恹恹地仰身靠在美人靠上,以往他很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刻,闭上眼睛安静聆听一草一木的声音,细细感受到柳条抽丝,细叶生长,花苞吐蕊,生命的殷殷律动只在耳畔;睁开眼,蓝天飞鸟悠悠过,风也从容,云也从容。

即便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即便生命短暂而萎靡,但他依旧可以平静的面对生与死亡。

因为对他来说,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而今,他却有些厌烦这种孤寂,冷清得像是蜷缩在潮湿地牢中的幻想。

一切的美好都是随手可撕扯下的画纸,纸后的世界荒无人烟。唯有赵玉屿拥抱的温度真实得令人眷恋。

子桑烦躁的从美人靠上跳起,踢掉鞋子在亭子中来回踱步,脚下的冰冷凉意并未让他心中的烦闷消减,反而越烧越烈,滚滚燃烧的浓烟将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灰烬,遮蔽了阳光,只余无边黑寂。

子桑再也受不住这种冷清,他仓皇跑出亭子,沿着赵玉屿的脚步一路狂奔,在神侍们惊愕的目光下穿过□□,越过庭院,跑入了若水坊。

赵玉屿正在整理晚上要用的针线筐,瞧见子桑衣着凌乱,气喘不止地猝然出现在门外,一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