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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潮汐 晏执 35111 字 1个月前

第21章

席悦回到包厢时,众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喝空的酒瓶照原样放回箱子里,最大程度减轻了服务员的工作量之后,一群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包和手机离开。

和方迪告别之后,席悦就开始往家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孟津予撒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可心里又隐隐浮现出答案。

那个答案让她的心摇摇欲坠。

席悦走到家门口,宛如提线木偶般,她一边输入门锁密码,一边回忆近来和孟津予相处的各种细节。

那些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游离,在此刻越发嫌疑深重。

密码锁发出错误的提示音,席悦低下头,看着指尖落下的位置,突然意识到她按的是孟津予家的密码,当初她看着他设置的,043097,4月30是她的生日,9月7号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她在换锁之后也设置了一个相同格式的密码,不同的是,前面四个数字属于孟津予。

席悦缩回指尖,身侧突然传来声音。

许亦潮走进楼道,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反应,明晃晃的白光自上而下,被他的眉骨格挡,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那双本就难以看懂的眼睛愈发迷蒙。

“你都按错三次了。”他走上台阶。

席悦此刻的脑子过于迟钝,还在想许亦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祁统又从他身后走出来。

“怎么了悦策划?”他看起来依然是乐呵呵的,光溜溜的脑袋顶着光,几乎变成了茶叶蛋,“是不是忘了密码?”

收回视线,席悦闷声回答:“我记岔了。”

“我刚刚从饭店出来叫了你一路,你都没回头。”

“我赶着回来喂狗。”她看向祁统,“你怎么来了?”

祁统指了指旁边的许亦潮:“后天不是就放假了吗?明天公司只上半天班。我来他这儿睡。”

“哦,好吧。”

许亦潮已经走到电梯旁,按下上升键,一时间,狭窄沉闷的楼道里只剩下两种声音,席悦继续对抗自己的密码锁,电梯正在下降运行。

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他们俩大约也是察觉到了。

各自为营的安静里,终究还是席悦更快些,“开锁成功”的提示音出来,她说了一句“明天见”,祁统回了句“晚安”。

跨过门框时电梯到达,再一次对视,许亦潮侧身看她,确切来说是看她身后,悠长目光从她的肩膀上穿过,玄关处的樱桃木长柜已经被拉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地板颜色相近的一方矮柜。

刚刚祁统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没吭声,现下两人四目相对,他脚步停顿,眼神里明显有话。

席悦扶着门把手看他:“怎么了?”

“明天下午带你去买鱼缸。”

话音刚落,电梯门沉重地打开了,席悦还未来得及酝酿该有的反应,他就已经抬脚迈进去,祁统睁大眼睛,犹豫几秒,也跟了进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之熄灭。

席悦还呆立在鞋柜旁发呆时,脚边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奥利奥听到动静,从阳台跑过来,借着朦胧的月色,席悦看见他水润的眼睛。

特别特别可爱的一只小狗。

她干脆在换鞋凳上坐下来,将奥利奥抱在膝上,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之后,它呜咽了几声,随后便摸索到一个满意的角度趴下了。

席悦拿出手机,原来在她往家赶的时候,孟津予给她回了消息,他说今天律所没事,他已经到家了。

可他真的到家了吗?

或许她应该现在出门,去1502看一眼,可席悦摸着奥利奥的耳朵,始终也蓄积不了这份勇气。

她可以接受分手,但接受不了曾经用心喜欢的人变得不堪-

许亦潮的家自从装修好了,祁统这还是第一次来。

进了门,许亦潮给他拿拖鞋,换上的下一秒,他就冲到了阳台。

“我靠”他压着声音,极度震惊,“你每天都在这里偷窥她?”

许亦潮从厨房拿了瓶冰水砸向他,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语气:“我他妈又不是变态。”

“差不离了。”

祁统叹息一声,回到客厅环顾了一圈,这房子的软装全是许亦潮自己设计的,明亮温馨好看,精致得压根不像个单身男人的房子,怪不得能勾到那姑娘找他帮忙改造。

他想起什么,看了眼许亦潮,他这会儿正在开鱼缸的增氧泵,那个亮晶晶的鱼缸折射了光线,让他周遭的氛围感暴增,帅得跟个港台男明星似的。

“她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祁统凑过去,暗戳戳地提醒,“搞不好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到底许亦潮才是他兄弟,要是他能趁虚而入从此圆梦,那也不错。

鱼缸旁的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并没接话。

从饭店出来时方迪就跟他说了,她说席悦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许亦潮闻言向前看,背着双肩包的某人那会儿正独自杵在路灯下面。

她不高兴的样子实在过于明显,往日总睁得大大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时不时抿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能为谁发呆?

正是因为答案十分明了,许亦潮才提不起精神。

祁统看他这样有些着急,虽然他不清楚许亦潮为什么喜欢席悦,但在他看来,默默守护的把戏是赢不了女孩子的芳心的。

“你得趁她男朋友麻痹大意的时候主动出击啊!”他倒是操心起来了,“你这样等下去能等到什么?”

许亦潮掀开眼皮看他,语气淡定:“等到他们分手?”

“”

祁统噎了一下,还想再警示他两句时,许亦潮的手机响了,他瞄了眼屏幕,梁茉莉打来的。

“她不会又给你找事儿了吧?”祁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梁茉莉这人他也熟,许亦潮舅妈梁佳的侄女,她父亲是梁佳的哥哥,早年在外地做生意,大约是产业涉及灰色地带,梁茉莉小时候被绑架过一次,解救出来后,她爸妈就把她送回了滨城的爷爷家。

梁佳那个时候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大概是心疼自己的侄女离开父母,对她多有照顾,甚至还帮梁茉莉办理了转学,转到了他们几个所在的元中。

许亦潮八岁去到舅舅吴洲家生活,舅妈梁佳一直待他视如己出,许亦潮投桃报李,不仅将他们中年得子的吴筝视作亲妹妹一般疼爱,对舅妈的这位侄女也多有照拂。

祁统还记得自己初中打过几次架,几乎都是跟着许亦潮,为了梁茉莉。

那姑娘几乎一个学期能换七八个男朋友,有意无意地招惹了好几个外校的混混,许亦潮对她原本有种反哺梁佳的责任感,直到后来,梁茉莉的魔爪伸向了代泽,人家越不理她,她就越来劲,搞到最后差点兄弟反目。

自那之后,许亦潮似乎就懒得管她的闲事了。

电话接通,祁统凑过去偷听,梁茉莉只说了句让他明天回家顺路取蛋糕,许亦潮应了声“好”,然后就挂了。

“你妹过生日啊?”他问。

许亦潮点头:“我明天中午回去,上午就不去公司了。”

看他兴致淡淡,祁统也没了八卦的热情,去主卧翻了件干净T恤,就去卫生间洗澡了。

浴室水声潺潺,许亦潮独自站在阳台边抽烟。

一楼的院子里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仔细巡睃,狗不见了,那一排蔷薇苗倒是茁壮许多。

想了会儿,许亦潮拿出手机,梁茉莉已经加回了他,他点进她的朋友圈看,今天好像也没发什么带着酒店定位的朋友圈。

所以,在为什么难过吗?

晚夜空气湿润,混合着烟草的味道,吸入肺部有彻骨的凉意。

浴室的水声停止,许亦潮掐灭了那根烟。

那一觉他睡到上午十点多,醒来时祁统已经不见踪影。

今天是吴筝的生日,从承延路经过时,他把梁茉莉和梁佳定好的蛋糕拿回去。

抵达别墅区是中午十一点,许亦潮刚下车,炮弹似的小姑娘就冲到了他怀里,伴随着一声“哥哥哥哥”,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我的生日礼物呢?”

许亦潮生怕她把蛋糕撞变形,拉开后车门,朝里轻抬下巴:“自己拿。”

吴筝探头进去,几秒后爆发一阵呼喊:“怎么又是拼图!”

许亦潮没理她,提着蛋糕走进了院子,小姑娘一天一个爱好,明明上个月还缠着让他给买,这会儿又嫌弃上了。

走上台阶,舅妈梁佳迎了过来。

她定的是冰淇淋蛋糕,生怕坏了,让阿姨拿去冰箱里冻着,然后看向许亦潮,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住得还习惯吗?”

当初许亦潮买房的时候,她就不太想让他搬,住在家里好歹有口热饭吃,现在一个人在市里独居,他那游戏公司事又多得很,忙起来泡面都能对付上好几天。

许亦潮懒散地站着:“我公司都能睡的,哪儿就不习惯了。”

舅妈依然是不放心:“那家居用品有没有什么缺的?四件套,或者睡衣拖鞋什么的,我一会儿给你收拾。”

“问几遍了都。”许亦潮无奈地笑,“我都住一个星期了,早买齐了。”

两人走到客厅里,舅舅吴洲刚好从楼上下来。

吴家算得上家底丰厚,上世界八九十年代,从外公那一代经营的风扇厂就效益颇丰,世纪初舅舅吴洲接手家业,将一个小小的工厂改造成家电企业,兢兢业业地经营二十年,如今规模已成气候。

吴洲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老牌企业家,虽然不了解互联网经济,但对这个外甥从小看到大,同亲生儿子没有区别,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

许亦潮知无不言,聊了十几分钟后,舅妈过来说开饭了。

梁茉莉姗姗来迟,踢着高跟鞋给小姑娘送上礼物,收获一句甜甜的“谢谢姐姐”之后,她又噙着笑看向吴洲,恭敬地叫了声“姑父”。

一顿和谐的生日宴从吹完蜡烛结束。

吴筝抱着礼物回了自己房间清点,吴洲下午还有会议被秘书接走,梁佳说天气热了要给他打包两条薄被,只有许亦潮无事可做,倚靠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花园里打电话的人。

梁茉莉是个很不安分的女生,这一点许亦潮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对道德感低的人没什么偏见,可是很显然,梁茉莉的道德底线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十分钟后,她上来告辞,两人在楼梯上相逢。

许亦潮手里捏着根烟,却没有点,这个家有梁佳镇着,连吴洲这个二十多年的老烟枪都不敢明着吞云吐雾。

梁茉莉看见他,脚步顿住:“正好,你帮我跟小姑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许亦潮斜靠在扶手上,语气淡淡:“去哪?”

“你不是听到我打电话了吗?”梁茉莉笑了一下,烟视媚行的目光投向他,“别装。”

他确实听到她打电话了,她说了句老地方,然后报了个房号,电话那端的人几乎不用猜。

想起昨天那个失落的背影,许亦潮突然觉得没意思:“改天不行?”

“今天有问题?”

许亦潮盯着她,那股疲惫感加深了许多。

“你读过书,学过思想品德,有基本三观,”他压着嗓音,仿佛在询问一个很朴素的问题,“能不能别做那么恶心的事?”

梁茉莉是个极其厌恶被审判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只愣了一秒便开始反击——

“我主动出击的叫恶心,你默默守护的就叫深情了是吧?”她说话做事向来随心所欲,“都是因为喜欢,我的喜欢就一定没有你的喜欢高贵吗?”

“需要我提醒你,”许亦潮垂眼睨她,“你高贵的喜欢是靠伤害别人来实现的吗?”

许是他的语气太平静,梁茉莉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许亦潮突然的多管闲事是为了谁。

“他们早晚要分手的,你不是也一直在等待机会吗?”她笑着怂恿,“现在我帮你添把柴,等火再烧大点儿,你这深情男二就能上位了。”

“”

许亦潮沉默了。

但他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人跟人之间的鸿沟真的是天堑。

至少他和梁茉莉说不通。

身为她眼中的既得利益者,他客观上没有立场,主观上也不再有耐心,去指导她该如何做人。

意识到这一点,许亦潮也懒得再听她的诡辩,折断了那根烟扔到垃圾桶,他抬脚上楼。

第22章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席悦依照许亦潮的指导,将她那三天记录的数值提升整理好,发给了代泽。

代泽没来公司,在微信上给她抠了个问号。

他和许亦潮一样,都极其喜欢给人抠问号,好像多打一个字就多浪费一秒生命一样。

席悦打字回他:【许亦潮说我的报告欠缺战斗数值提升方面的感受,让我整理好发给你看。】

几秒后代泽回消息:【贴到报告里,除了客观的记录,我还需要你个人的总结。】

席悦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随后撕了一包速溶咖啡到杯子里,然后端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

她对这份工作依然充满干劲,但客观来说,又难以聚集全部的精力。

席悦昨晚大约辗转到三点,昏沉睡去的时候,还做了个噩梦,照旧跟孟津予有关,就连在梦里,她都不敢主动开口问。

怎么问呢?

跑到他面前说其实我已经知道你在撒谎了吗?

孟津予在她心里一直是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她不想,也不太敢面对他的窘迫和愧疚,真相被撕开的那一秒,不仅孟津予会变得不堪,她六年的感情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六年,回忆起来也没有太久。

席悦没有为了爱情做过任何过激的事情,她的喜欢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若是真要说她为他做了什么,那大约只有高考选大学这一件事,孟津予读了滨大,她努力两年,也追随他来到了这里。

孟津予像一面旗帜竖立在前方,他站在对的地方,她努力靠近,仅此而已。

两人以朋友身份相处的点滴恰像砂砾,随着岁月洪流被冲刷而下,如今已变得模糊,但席悦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对孟津予心动的那一秒。

她不相信他表现出来的温和端方全都是假的。

对于孟津予骗她这件事,席悦态度消极,她既没有质问的勇气,也没能力说服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纠结和烦闷中,她度过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上午。

代泽收到她完整版的报告之后,并没有再发来消息,席悦独自趴在桌子上,连方迪喊她下楼吃饭都提不起精神。

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剩下一小撮大概是没有安排,窝在公司里聊天打游戏,方迪也从财务室出来了,她兼管前台行政,时不时就会来办公区溜达一圈。

她似乎关注到了席悦的情绪变化,想起昨天晚上,随口问她是不是在那个川菜馆碰上前男友了,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不是,”席悦很佩服她的想象力,“就是一个大学校友啦。”

“那你怎么不回家?”方迪坐在代泽的位置上,“坐这发呆。”

席悦托腮看着她,想起什么,小声开口:“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呀?”

方迪皱着眉:“当然谈过,不过已经是五年前了。”

“那么久啊。”

“所以你别问我感情问题哈。”她又继续看手机,“我很烦男人的。”

自从她来到这家公司,每天都要面对一群男人,虽然老板给她发两份工资,可金钱也抚慰不了她的创伤,每天给一群臭男人倒垃圾烦的要死,还要忍受无孔不入的泡面味儿。

想到这点,方迪习惯性地弯腰检查,这个工位倒是蛮干净的,垃圾桶刚套上新的垃圾袋,桌面整理的也是井然有序。

“好吧。”

席悦看她这样,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

她应该去问情感专家钟若缇,可如果真问了她,那场面也是很好想象,在她眼里,男人一旦在感情里撒谎,那直接就可以判死刑立执,问都不用问了。

叹息一声,她重新趴回桌子上。

如果能无意间知道孟津予为什么撒谎就好了,要是误会,那就不必在意,要是他真是喜欢上了别的女生,那她默默远离就行。

总之就不用面对尴尬的对峙了。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席悦正昏昏欲睡着,手机里来了条消息,她脊背陡然一僵,紧张地拿到眼前看,结果却并不是孟津予发的。

昨晚他说了句在家之后,两人到现在都没聊过天。

许亦潮:【在家还是公司?】

席悦有气无力地打字:【公司。】

三分钟后,他又发来消息:【下楼。】

席悦开始收拾东西,看到方迪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开口邀请她一起去。

方迪问:“去哪儿?”

席悦答:“灯草花市,我要买个鱼缸,还有照明灯和过滤网什么的,我家里的玄关太暗了,需要改造一下。”

虽然她今天没什么心情,可这事儿是许亦潮帮忙的,她得按照他的安排来,总不能人家帮你还要看你的时间。

方迪有些没兴趣,但还是起身了:“就我们俩吗?”

席悦摇摇头:“还有许亦潮。”

方迪坐了回去:“他怎么也去?”

席悦将当初买房差点买到许亦潮家的巧合跟她说了,包括她看上许亦潮家的鱼缸,他主动提出帮她改造的事情。

方迪“哦”了声:“那办正事我就不去了,下次我俩单约。”

她真的是很嫌弃这家公司的所有人,席悦也没再勉强-

席悦走到路口,远远就看见了许亦潮的车。

他停在咖啡馆门前,席悦走到时,他刚好推开玻璃门出来,自己手上一杯橙汁,另一杯装在纸袋里,递给了她。

“还你的。”

许亦潮站得那个方向,正对着马路对面的中介门店,刚好的是,曾经将他们聚在一起的那位中介小哥此刻正蹲在台阶上抽烟。

六目相对,他朝这边挥了挥手。

“谢谢。”席悦接过了那杯饮料。

许亦潮也朝对面轻抬下巴,打完招呼过后,按了车门解锁。

席悦搜索过灯草花市的位置,离这儿不算近,许亦潮车接车送,按理该是她请他喝水,再不济也要有些其他表示,可她今日心绪不宁,明显也是没有多余精力拿来客气。

只在许亦潮启动车子前看向油表的时候,声音发虚地问了句:“需要加油吗?”

许亦潮斜眼睨她:“你给自己加加油吧。”

“”席悦拿手机屏幕反光照了一下,好吧,的确是有些憔悴。

“我是指给你的车加油。”她解释。

许亦潮把着方向盘掉头,一边看后视镜,一边回她:“车比你精神多了。”

“”

席悦又想起昨晚那个黄豆公主的称号,许亦潮说话是向来都这么气人的吗?应该是吧,毕竟那次在电梯里,他就当场让他自己的女朋友下不来台。

想到他女朋友,席悦的思维又发散了。

她偏过头,看了眼许亦潮,他今天穿得倒是非常简约,就一件白色T恤和水洗蓝的磨边牛仔裤,头发有些蓬松,乱糟糟的也很有型,单手把着方向盘靠在椅背上,浑身上下透着清薄的少年气。

他这样龟毛且毒舌的人,竟然能接受分分合合的感情模式?

席悦有些想象不出来。

在她和孟津予的关系里,应该没有这样的试错机会,如果裂缝真的存在,她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正因如此,她暗暗祈祷着孟津予的谎言另有隐情。

可是,能有什么隐情呢?

席悦不是小心眼的人,孟津予去年帮一个女生介绍实习,那女生不仅是他的大学学妹,还是他小时候的邻居,听说两家人关系最好的时候,甚至还开玩笑订过娃娃亲,现在两人在同一律所工作,已经将近半年。

孟津予全部据实相告,席悦也丝毫没有介意。

她不是那种非要侵占另一半生活和社交的女朋友,正常范围内的来往,孟津予没有必要和她撒谎,也从不担心她会生气。

席悦想不明白,她的迷茫都写在了脸上。

许是她影响了这辆车里的氛围,许亦潮右转离开了快车道,降了些车速之后,偏过头看她:“你重新整理后的报告发给代泽了?”

“发了。”

“他说什么?”

“他好像还没看。”

“那你这唉声叹气的样子是”他语气一顿,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失恋了?”

席悦慢动作转头:“没有啊。”

许亦潮要是个女的,她还能跟他聊一聊感情问题,或者他是个男的但没有女朋友,那也能问问男人撒谎一般会是哪些情况,可他既不是女的,又是个有女朋友的男的——

席悦觉得跟他聊感情问题有些不合适,所以闭口不言。

“我就是在想一会儿挑个什么样的鱼缸。”

“鱼缸能有什么样?”惯常散漫的调子,许亦潮的专属怼人语气,“你还想挑个不锈钢的?”

“”席悦理解方迪为什么不想来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抵达花市入口,入口的车位是在一家餐厅门口,马上就是饭点,大堂经理不让停,许亦潮从中控台上摸出一包烟递过去,又说了一个小时就开走,对方这才摆手让他进去。

许亦潮看了眼后视镜,又看向副驾的席悦,她还在发呆,可因为刚刚那几句你来我往的小插曲,总归是没有再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了。

他帮她按下安全带锁扣:“你先下车,倒进去车门就不好开了。”

“哦。”接着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客气,“辛苦你了。”

席悦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可显然也没怎么用心扎,在座椅靠背上蹭了一路,起身时有些散,包好的丸子落了一小撮头发,许亦潮手都抬起两厘米了,看她利落地起身,又放了回去。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比如梁茉莉说他捡了便宜还卖乖,在某些时刻,这句话并没有说错,就比如刚刚,他收回手的那一刹那,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还好那个男的没有珍惜。

从他三个月前得知了梁茉莉和孟津予的事情之后,他的所思所想都变得不再清白。

许亦潮操纵方向盘停进了车位,解安全带的时候,他看见正前方的席悦紧张地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目光又黯淡下去。

她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但那个人并不值得她等-

许亦潮走过来的时候,席青泉的叮嘱刚好迈入尾声,席悦说了声“谢谢爸爸”,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两人走进花鸟市场,许亦潮轻车熟路地找到其中一家门店,席悦跟在他身后,看着柜台后面的中年大叔,眼熟了几秒,她想起来,这位叔叔就是给许亦潮送鱼的商家。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和许亦潮打完招呼就看过来:“姑娘,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鱼?有看中的约个时间,我给你送过去。”

席悦笑着点头:“谢谢叔叔,那我先看看。”

许亦潮还在那边沟通什么不要一体式的鱼缸,她已经沿着架子看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鱼在眼前滑过,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在天花板上折射出白点,流动的,璀璨的,身在其中有种不分昼夜的梦幻。

美好的事物的确能让人心情愉悦。

席悦开始挑选起鱼缸的装饰,她看中其中一缸的布景,缸底铺上了厚厚一层沙子,旁边点缀了热带风格的塑料绿植,看起来很是和谐。

“这不适合你。”

许亦潮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隔着一座鱼缸,五颜六色的小鱼从他身上游过,有种霓虹交错的不真实感。

席悦回过神:“为什么?”

“沙子会和鱼便混在一起,再精细的渔网也捞不干净。”许亦潮慵懒抬眸,“除非你愿意一粒粒挑。”

她不愿意。

两人散开,各自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席悦走走停停,时不时拿手机拍几张照片,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停在一个小型鱼缸前,这里面的鱼似乎很像许亦潮家的,小小的,五颜六色的,又充满活力。

正想回头问许亦潮这鱼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的身影出现在鱼缸另一面。

光影倏远倏近,落在他身上像拍电影似的,他鲜有这样静谧温和的时刻,认认真真地看着游来游去的鱼,席悦抿了抿唇,想着不能老做伸手党,于是拍了照片去问老板。

她没注意到,那照片虚影的一角记录下了对面人的侧脸,等她从老板手中接回手机的时候,许亦潮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很帅。”他突然出声。

席悦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再低头时,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侧脸。

“我不知道把你拍——”

她试图解释,可许亦潮开口打断:“我说这鱼。”

他的脸上又漾着散漫的笑意,一个能将玩笑开得游刃有余的人,席悦连气都生不出来,鼓着腮帮瞪他一眼,从老板身后绕过去了。

两人在水族鱼店待了近两个小时,许亦潮沟通好了矮柜需要改造的地方,以及鱼缸的尺寸样式,席悦则购买了一些鱼食和工具,挑好了自己喜欢的小鱼。

她是养鱼的新手,也不想祸害小生命,于是挑了对水温水质不太讲究,好养活的天使鱼。

写好单子,交上定金,席悦随许亦潮一起走出店门。

已是傍晚,天边仅剩一丁点儿的霞光。

席悦捧着箱子走得很慢,好在许亦潮腿脚也不快,他似乎是在游览着周边花店陈设出来的花束,郁金香、蓝绣球、玫瑰、小雏菊美得几乎应接不暇。

许亦潮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来,趁他走到一边打电话的功夫,席悦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到了一家花店门口。

老板正坐在门外修剪花叶,看到她热情招呼。

席悦看了一圈:“老板,可以买一支向日葵吗?”

她抱着东西,买一大束也拿不下,但她就是想买,一支也行。

老板面露难色,捏着手里的花:“姑娘,我们不单卖的,要不你多买几支,我也能给你包好看些。”

“好吧,那我不要了,谢谢。”

席悦抱着箱子转身,许亦潮那通电话依旧没有结束,他踩在花店旁边的台阶上,单手举着手机,目光没有落点地停在某处,要暗不暗的天色变成蓝调,将他那件纯色的白T染上新意。

有年轻女生成群结伴地路过这家花店,一边大大方方地看花,一边偷偷摸摸地看他。

席悦站在台阶下面等着,想跟他拉开些距离,正要后退几步的时候,许亦潮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隔着两米远投进了她怀中的箱子里。

“你先去车上。”他看过来。

“好。”

席悦独自走到路口,原本空旷的停车场已经满员,她不记得车牌号,用钥匙试了一下,总算找到许亦潮的车。

将泡沫箱放进后备箱,她本来是想直接上车等的,可拉车门的时候看见餐厅旁边有家奶茶店,略一思索,她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席悦拎着一个纸袋出来,她往花市路口看,许亦潮的身影恰好也出现,他不知何时点上了烟,食指指缝里那一点猩红明明灭灭,映衬着拇指和手心里的一支向日葵,像是红色笔触在勾绘花瓣轮廓。

愣神的功夫,他走到眼前。

“别误会啊。”他垂眼,“不是给你的。”

“”席悦抿唇,移开视线,“我又没问。”

许亦潮极轻地笑了声:“不知道谁,眼睛都看直了。”

看看都不行吗?

席悦从纸袋里掏出一杯奶茶,“这是给你的。”

许亦潮的那杯加了冰,是她体恤他一下午说了太多呛人的废话,怕是口干舌燥了,得降降火。

“不用谢了。”

席悦说完就走,转身的时候,视线里有个熟悉人影一闪而过。

她不近视,但有些散光,生怕看得不清楚,又绕到许亦潮身后的台阶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马路对面的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好像真的是孟津予。

旁边的许亦潮注意到她的异样:“你干嘛?”

席悦这会儿光顾着着急了,因为她好像看到孟津予怀里抱着一束花,目不斜视的样子像是在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你帮我看看,马路对面那个酒店门口,那是不是我男朋友?”

许亦潮怕她踩空,挡在她下面没动,懒洋洋地偏了下头,朝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站在车边的人好像是抱了束花,只不过并不是向日葵。

隔得太远,只能分辨出颜色,隐隐有点发绿的白,像是玫瑰,又像是茉莉。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原本并不打算戳破席悦的爱情泡沫,让她直面这份不堪,可命运的转折有时滑稽得令人发笑,梁茉莉口中的老地方,就在灯草花市对面。

他这个卑劣的既得利益者,除了将错就错地冷笑三声,似乎也无话可说。

“你男朋友,”许亦潮掸了下烟灰,云淡风轻里藏着千钧之力,“好像是恋爱了。”

席悦还在踮脚往对面看,听到这句话,突然僵住了。

即便她已经有了心理铺垫,可乍然听到这句话,还是头晕目眩了一阵。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分析孟津予的谎言有何隐情,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结果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慌乱还是将她的心门拧紧。

就算孟津予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生,又何须如此瞒她?难道她在他心里会是个死缠烂打不愿放手的人吗?

“不是,没有。”

她知道许亦潮也瞧见了那束花,席悦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无措,于是嘴硬:“那花也许是送给我的。”

“是么?”许亦潮瞳色渐深,慢条斯理地抬眼,“那你再看呢。”

席悦沉重地转身,孟津予已经款步走到车旁。

显然,那辆车里有人在等他,他将花束送至副驾驶,然后弯腰拉开车门,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走下来,不知抱着何种心情,她接下那束花,凑向孟津予的唇。

他从善如流的回应,让席悦感到陌生。

有车辆从旁经过,卷起一阵风,将长而卷的头发吹起来,而孟津予伸出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路灯一瞬间亮起,照亮他们的虔诚与投入,也勾勒出女生精致如画的脸庞。

身后的奶茶店,有人推开玻璃门走出来,一刹那的空隙,店内歌曲骤然流出,娓娓道来的女声清冷空寂——

爱是自愚愚人演出

答案清楚才能谢幕

席悦麻木地看着眼前一幕,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沉默,耳畔鼓噪喧嚣,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所以,答案清楚了吧。

那彼此相拥着两人,是这世界的主角。

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夜晚,席悦感觉许亦潮和她一样,都隐藏在旁人伟大的爱情乐章里。

变成了一段可有可无的和声。

第23章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许亦潮感觉腿都有点麻了,台阶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固执地看着那让她心碎的画面,目光里的暗涌足以让他心乱如麻。

年前,舅妈梁佳撞见梁茉莉和一个男人吃饭,前去打招呼时听梁茉莉介绍说是她的校友,梁佳偷偷拍下两人合照来问许亦潮认不认识,因为梁茉莉总是陷入一些乱七八糟的桃色关系中,作为紧急避险,她想打听孟津予的人品。

当时许亦潮就告诉她,这个男的是有女朋友的。

他说完之后,梁佳就去警醒了梁茉莉,那时许亦潮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梁茉莉这人本来也没什么定性,就像当初她想将代泽收入囊中一样,别人若是铁了心对她敬而远之,她除了愤恨地跺几下脚,也无计可施。

许亦潮以为那男的至少不会比高中生时期的代泽差,可他等了几天,最后等到梁茉莉带着定位的朋友圈。

她在春节第二天去南城找他,然后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那天晚上,许亦潮趴在阳台上抽了根烟,那会儿还是腊月,晚夜的空气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在寥寥青烟中看到不远处的广场,一群小男孩簇拥着吴筝,争先恐后地为她燃放仙女棒。

白色光芒撕开隆冬的漆黑,在灰色轨迹消失之前,许亦潮想起一个问题——

今晚会有人给她放烟花吗?-

良久,马路对面的两人各自上车,黑色宝马消失在视野。

许亦潮低头,将那支他给老板散了两根烟才买来的向日葵塞进她的纸袋里,然后抬眼:“走吧。”

“好。”席悦跟在他身后,下了台阶。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氛围浓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颜料,有人在这沉默里焦灼,有人在这沉默里放空。

席悦依旧拎着纸袋,那杯热奶茶已经变凉,向日葵似乎也失去生机,她斜靠在车窗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很奇怪,她流不出眼泪。

那些横冲直撞的情绪蓄积到了某种地步,好像就成了一块巨石,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胸腔里,她整个人仿佛进入了第三视角,空泛地回忆着刚刚的画面时,甚至还有些雾里看花的迷茫。

旁边的许亦潮也很安静,席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归,他是要比她得体一些,至少还能目不斜视地开车。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穿梭过城市交错的霓虹,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倒霉蛋,共撑一把避雨的伞。

还好有这辆车啊,席悦心想着,然后下一秒,窗外的风景停了下来。

许亦潮解开安全带下车,他绕过车头时面容冷峻,晚风鼓起他的衣角,像一面投降的白旗,可他会甘心投降吗?

她的男朋友抢走了他的女朋友,席悦后知后觉地有了些实感。

“下来。”他说话很轻,周身却弥漫着淡淡的冷意。

席悦心虚地抬眼:“干嘛?”

许亦潮打开副驾车门,目光落在她呆滞的脸上:“你不饿?”

还好不是让她打电话叫孟津予出来决斗,席悦松了口气。

她摇头:“不饿,不想吃。”

“不饿也下来。”许亦潮似乎没了耐心,“看我吃。”

“好吧。”

席悦慢腾腾地解开安全带,下车,随后走进路边的那家便利店。

便利店里人很多,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几个学生,许亦潮走向收银台点东西,席悦机械地站在门口,意识到“欢迎光临”已经响了三遍,她抬脚,走向了一旁的就餐桌。

那几个学生在零食区闲逛,晃悠到她身边时,大约是没注意到她和谁一起进来,窃窃的讨论声肆无忌惮从背后响起,有女生怂恿着,让另一个女生去要微信。

席悦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直到许亦潮端着关东煮和热饮过来,放在了她面前,背后的女生瞬间一哄而散。

席悦有气无力地抬眼,压着声音:“你魅力真大。”

许亦潮显然懒得搭理她:“快吃,我出去买个东西。”

席悦刚想说自己没胃口,就见他步履生风地走了出去,隔着一扇玻璃,只能瞧见他过了马路,左转以后消失在视野,她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背后的女生又溜达回来,只不过这次,窃窃的小声是在讨论货架上哪款软糖最好吃。

席悦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特别巧,钟若缇和席青泉前后脚给她发了红包,席悦一一回过,然后就看见爸爸发来新消息:【和小孟吃了什么?】

吃了关东煮,也不是和孟津予。

这句话仅仅只是在心头绕了一圈。

她不敢说,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多余精力去解释孟津予的背叛。

Xytxwd:【吃了大餐,还有蛋糕。】

席青泉似乎是满意了,发了个大拇指点赞的表情包过来后,便不再说话。

席悦隐隐勾了下唇角,正要收起手机时,旁边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许亦潮完全像是在变戏法,托着一个红色火焰形状的小蛋糕,放在了她面前。

便利店的吸顶灯有六盏,落在他头顶上的这盏似乎格外懂事,正正好好的角度,恰如其分地将他的面部轮廓勾勒得立体,峭拔鼻背承接了一部分的光,眉骨投下阴影,冷淡的目光隐在暗处,似乎也多了几分昏昧的缠绵。

“生日快乐。”

席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火焰,心头震颤:“你怎么知”

“我刚好看过你的入职资料,也刚好记得。”

他淡声说完,将一根银色的蜡烛插在红色火焰最顶端:“和卡西法缔结契约,只要心脏还在跳动,火焰就不会停止燃烧。”

手指轻翻,一簇火舌吞吐而出,橘紫色的淡光攀上他的眉峰。

“火神看着你呢。”许亦潮嗓音清冽,尚有闲心逗她,“还不许愿?”-

便利店的后半段是怎么度过的,席悦有些记不清了。

因为在她吹灭蜡烛的那一秒,无处宣泄的泪水便簌簌而落。

她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因为不敢放声,憋得还有些缺氧,即便回到了家,那股头晕目眩的昏厥感依旧没有消散。

人在大喜大悲的时候,果然是不太理智的。

在这个夜晚,她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倒霉蛋,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尊严,在她抽噎着按家门密码的时候,许亦潮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表情复杂。

他应当也是很难受的吧,从便利店回来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

进了家门,席悦跑去沙发上抱了一会儿奥利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它已经比第一次见面时长大了许多,肚子依旧是圆滚滚的,被人抱起来的时候,会兴奋地用鼻子去顶别人的手,让人摸它的脑袋。

席悦托着小狗在颈窝里蹭了蹭,客厅没开灯,昏沉沉的很黑暗中,除了她自己的心跳,便只剩下奥利奥因为兴奋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浮现出过去的很多场景。

高二开学前的暑假,席悦去辅导机构补习数学,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了孟津予,听说他高考发挥失常,辅导机构的老师劝他复读,可他不愿意,席悦从旁边经过时,听到他跟老师说,想去隔壁的滨大读法律。

那天下午放学回家,席悦就用电脑搜索了滨大历年的录取分数线,综合类大学,普通重本,对于孟津予来说多少有些可惜,但对她来说,踮起脚来也是可以够一够的。

在那之前,席悦和孟津予虽然每周都可以在辅导机构碰面,可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她问题目,他来解答,或者孟津予偶尔会跟她说一些小白的现状,属于那种见面只会打声招呼的普通朋友。

分别在即,席悦鼓起勇气,在孟津予去读大学之前加上了他的企鹅号,按照同桌支招,以“滨大也是我的目标”这样的名义与他顺其自然地开启话题,孟津予向来都是很乐于助人的,从来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二开学的那天,也是孟津予起程去滨大报道的前一天,席悦前脚还在跟席青泉大放厥词,说自己已经找到高考目标了,后脚,她挂在电脑上的企鹅号发出特殊的水滴提示音。

孟津予给她发来一个文件包,他扫描了自己全部的文综课本,将那些笔记做成PDF,近两千张图片,他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说是送给她。

席悦握着鼠标的手心微微出汗,席青泉也凑过来,他们共同盯着那个文件的命名:仅供悦悦参考。

回忆延伸到这里停止,席悦躺在了沙发靠背上,眼泪流进耳廓,让她的五感一齐变得模糊。

曾经,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啊。

第24章

那是很漫长的夜晚,可再如何漫长,天也终究会亮。

席悦昏沉睡去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在清晨七点惊醒,枕畔的手机在响,孟津予发来消息,他总算想起了昨天是什么日子。

没有理会他的道歉,也没有应下他要来为她补过生日的邀请,席悦只回了一条,约在他家楼下的花园,她有些话想说。

假期的第一天,小区里没什么人,席悦牵着奥利奥穿过健身区域,零星只看见了几位遛弯的老人,赶到花园时,孟津予已经坐在长椅上了,他穿着灰色的圆领毛衣,腰背微微塌陷下来,此刻正望着不远处发呆。

或许他也意识到了,这场见面的不同寻常。

奥利奥嗅到熟悉的气味,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后就朝孟津予的脚边冲了过去,席悦牵着绳,被动地靠近之后,她和孟津予四目相对。

即便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再见的这一秒,她的脑海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记忆中的温和少年显然已经面目全非,而她连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都不知道。

“悦悦。”孟津予试图站起来,“对不起,我昨天”

“没关系。”

被打断的孟津予表情微有错愕,他想过席悦会生气,可她眼下的情绪,显然不是三两句道歉就可以挽回的。

席悦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吸了吸鼻子,将酸涩的情绪咽了回去,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陌生。

“你不用解释,我都看到了。”她顿了一下,“看到你和别的女生接吻。”

这话说出来,孟津予起身的动作完全顿住了,错愕在一瞬间无限放大,又慢慢转变成其他更复杂的情绪,席悦看不懂,也不再有热情去猜测。

也许他突然的分心是有情可原,但是他做错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事实。她直奔主题,只是不想再让孟津予撒谎,这段感情以背叛结尾,已经足够可悲,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还要被他当成傻子对待。

她今天和孟津予见面,只是想给这份感情画上句号。

“抱歉,悦悦。”孟津予坐了回去,嗓音略带几分沉闷,“是我的问题,我对不起你。”

两人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倒春寒持续发力,呵出的气变成白雾,又很快消失。

这样的冷让孟津予想起初见席悦的时候。

他有些记不清是春节前还是春节后了,总之是个雪天,晚上,她穿着白色的短款羽绒服,脚蹬一双麂皮的小短靴,头上戴了针织帽,脖子也缠了几圈围巾,捂得严实又臃肿,像学校门口花坛边上堆着的雪人。

认识之后,他知道她单纯率真,家庭幸福,总归是没吃过什么苦,所以才长成这样明亮又温和的样子。

两人在一起,他原本是想尽自己所能来照顾她,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他下坠的速度太快,还未来得及饱尝生活失序带来的滋味,他就这样伤害了她。

“没错,你是对不起我。”脆生生的嗓音再度响起,席悦看向他,“你知道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在哪里吗?”

“我没有对你负责。”

“我是成年人。”席悦从没有觉得自己的思路如此清晰过,“我不需要谁对我负责。”

孟津予垂下眼睫,没有应声,他显然已经走偏得太远了。

“我当初喜欢你的时候,没有想着一定要和你有什么结果,在一起之后,也没有幻想过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

席悦看着不远处正在跟小草玩耍的奥利奥,声音穿透清晨的宁静,带着某种固执的坦荡:“你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你这段时间的分心吗?孟津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你有,我也有,我原本以为谈恋爱需要互相迁就,所以我体谅你给我的爱并不多,因为或许我也没有很会爱人,但我总有比你好的地方,起码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没有非要和你在一起的,你也没有好到让人离不开的地步,你喜欢上别人,应该坦白告诉我的,你隐瞒是因为怕我死缠烂打吗?”

“孟津予,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她没有兴趣去了解孟津予的心路历程,了解他和那个女生是什么时候认识,如何认识,怎么发展,怎么相爱这都是与她无关的部分。

她真正在意的,是他践踏了她的感情。真心或许时刻都在变化,但人至少有选择坦诚的义务。

“是我的错。”孟津予抬眼,“抱歉,我伤害了你。”

他干脆利落的认错让席悦沉默了几秒,原来故事走到最后,她和孟津予也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情绪耗尽,席悦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席悦看了眼奥利奥,“小狗归我,以后跟你没有关系。”

小白的领养人是孟津予联系的,奥利奥也是他抱回来的,两人就此做好切割,也许能避免日后的一些麻烦。

“第二,”席悦一口气说完,“我现在工作稳定,房子也刚收拾好,我暂时没有搬家的打算,也不会强迫你搬走,但是5栋离西门近一点,我希望你以后就从西门出入,我从南门走,我们应该就不会再碰见了。”

这一点有些强人所难,但怎么办呢,难道她被绿之后还要接受对方搂着新女朋友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吗?

她的脾气也没好到这种地步。

席悦硬着声音:“我不知道那个女生知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但你以后要是跟她正式在一起了,应该也不想跟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吧。”

“好。”孟津予大约也是察觉的她的决心,淡声应着,“我答应你。”

楼道前来往的人渐渐多了些,没有人往这里打量,任谁看,他们都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或者是不爱睡懒觉的普通小情侣,朝阳初升,就一起下楼遛狗。

可席悦知道,今天是不普通的一天,她正式告别了少女时期的六年感情,也许这并不会使她变得成熟,但多多少少,她验证了自己敢于结束的勇气。

告别该告别的,该说的也已经说完,她牵起奥利奥的狗绳,起身离开。

“悦悦。”

大约是最后一次,孟津予叫住她:“生日快乐。”

“谢谢。”

席悦应下了,但也终究没有别的话好说,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轻声回道:“以后见面,就当没认识过吧。”

她本该对孟津予有些恨意,但恨太沉重,伤人伤己,就当是紧急避险,席悦也觉得自己应该潇洒一点,愤怒和指责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还有家人,有朋友,也刚刚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她的生活和前途皆是一片光明。

不过就是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而已,丢了就丢了。

她潇洒地回到20栋,刚踏上台阶,就碰见了许亦潮。

天知道他怎么醒那么早,拎着一袋垃圾,刚走出电梯,两人就迎面碰上。

席悦这会儿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许亦潮给她送了蛋糕,按理来说她是该感谢的,可昨晚她那么狼狈,这又让她感觉到丢脸。不仅丢脸,也很不符合她如今的潇洒人设。

纠结着,席悦道了声早上好。

许亦潮好像是刚睡醒,身上穿得还是那天他在阳台上指导她种花时穿的T恤,布料看起来很柔软,他是说当睡衣来的,果然,腰腹处还有隐隐的折痕,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看见她,有些意外的样子:“一夜没睡?”

“不是。”席悦哽了一下,“我刚刚去找他”

她思索着用词,然后就听到许亦潮抢答——

“摊牌了?”

席悦点头。

“哦。”许亦潮移开视线,目光游离一圈,落在手中的垃圾上,“他怎么说?”

“就,分手了啊。”

席悦觉得他有些过分关注孟津予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于是脱口就问:“你那边怎么说?”

这话太没头绪,落地后有人静了几秒。

许亦潮不动声色地抬眼:“我那边?”

席悦看他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些冒昧了,还根本不了解别人的感情状态就胡乱多嘴,万一许亦潮是想装不知道呢?或者人家就像钟若缇说得那样,早就各玩各的了,也说不定吧

毕竟昨天晚上,那两人并没有看到他们,许亦潮要是不提的话,系花应该也不知道。

“没什么。”席悦转身打开家门,“我刚刚跟我前男友摊牌,脑袋有点晕,我得回去睡一觉。”

她说完就麻利按下密码,门开的一瞬间,她想溜进去,可许亦潮显然更快,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毛衣后脖领,稍一上提,就将她原地擒拿——

“说清楚。”许亦潮语气沉了几分,“我哪边?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跑也跑不掉了。

席悦转过身,努力压着平静的语调:“昨天和孟津予接吻的那个女生”

许亦潮眉峰稍挑,显然是在揣测她的用意:“梁茉莉,我认识,怎么了?”

席悦疑惑抬眼:“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

许亦潮感觉他脑子有点乱,怕是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且有悖人伦的话。

女朋友?

别说他和梁茉莉互相都看不上对方了,就算真看上了,梁佳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儿,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这跟□□没区别了。

“等会儿——”他下意识抬手,“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席悦正在整理自己被他揪乱的毛衣领子,听到这话思索了几秒,最后还是没供出钟若缇,抿唇道:“学校里好像都这么说。”

是吧,钟若缇的消息一直都很灵通的,她没有赵子琪的微信,都能凭传闻拼凑出她和她男朋友分分合合的时间线,微信列表五千多人,人脉极其了得。

“哦。”

许亦潮震惊过后,平复了下来。

竟然是这样吗?

怪不得她昨晚边哭边看他,眼神里还有些物伤其类的惋惜,他那会儿光顾着心虚了,感觉她是不是看出他早就知情了,压根没往深处想。

席悦听到他那恍然大悟地一声“哦”,又看到他眼底瞬间变化的情绪,有些没头没脑的迷茫:“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这个”许亦潮顿了下,“不好说。”

“”

这跟面对“yes or no”回答“or”有什么区别?

“帮我扔一下。”

许亦潮没理会她的无语,将那半袋垃圾塞进她手里,说了句有事,然后就按开电梯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昨天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都是许亦潮陪她一起度过的,他还给她过生日,虽然是在便利店进行的一个小规模许愿活动,但无论如何,许亦潮对她是友好的。

席悦看了眼手中的垃圾,叹息一声,走出去帮他丢了-

许亦潮回到三楼,第一时间拨通了祁统的电话。

时间才是早上八点,“嘟”声响了好几道之后才被接起,祁统很不耐烦:“干嘛?”

他工作日都没起那么早过,今天不是假期第一天吗!

“我问你个事。”许亦潮走到沙发上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包烟,“学校里人都说我和梁茉莉谈恋爱?”

这事儿太扯淡了,他必须找个人求证一下。

“嗯啊?”祁统稍微精神了些,“问这个干吗?”

许亦潮抽出一根烟,他没什么烟瘾,但一般脑子比较乱的时候,习惯性会来上一根,抽两口就掐,主要起到一个镇定的作用。

他拿出打火机:“你跟我说说。”

“这他妈有什么好说的?”祁统大约是起身了,听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再过几秒,声音变清晰,“人一找你要微信,你就说你有对象,那对象从哪儿来啊,你他妈一去学校就跟我一起,人总不能传我俩吧?”

许亦潮回忆了一下,梁茉莉好像是在学校里上过几次他的车,都是梁佳打电话喊吃饭,梁茉莉那会儿还没毕业,接她就是顺路的事情,但当时俩人也没怎么说过话,更没亲密动作,更主要的是,梁茉莉这人在学校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空窗期。

“都是怎么传的?”

祁统也点了根烟,烟对他来说作用更多,困了抽一根,饿了抽一根,烦了抽一根,累了抽一根万金油一样的存在。

“就传你俩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呗。”祁统啧了声,“谁让你俩名声大呢。”

“我名声怎么样?”

“牛逼哄哄,够不够?”

许亦潮掸了下烟灰:“我是指在男女关系上。”

祁统言简意赅:“不咋地。”

“为什么?”

“因为从不澄清,也很少在学校露面,所以他们给你安了好多前女友,梁茉莉算一个,给咱们画角色立绘的徐清沅算一个,还有之前团建窦甲带来的那个姑娘,就因为在朋友圈发了合照,后来有人在表白墙捞你,评论区就有人把那合照贴出来,说你已经有主了,还有去年那个金融系学妹,军训的时候中暑,你给指了下医务室”

这也太无厘头,许亦潮听不下去了:“是你指的。”

他去学校几回,快递站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医务室在什么方向。

“我指的?”

电话那段静了一秒,祁统爆了句粗口:“那他妈怎么不传我啊!就因为那学妹长得漂亮,跟你更搭吗?这个看脸的世界,我他妈真是草了!”

许亦潮被他吵得脑袋疼,将手机放到茶几上,打开了免提:“关于我和梁茉莉,有什么比较新的说法吗?”

“我早就不看学校那表白墙了。”主要也没有捞他的,祁统顿了下,“是不是梁茉莉又给你找事儿了?”

“没有。”许亦潮想起什么,“对了,跟你同步个消息,她分手了。”

祁统安静几秒,自动对号入座了,主要这个“她”太好猜,除了席悦,他就没见许亦潮这么汲汲营营地对谁上过心。

“悦策划沦陷了?”他语气震惊。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他有些接受不了,这世界上就没有能抵挡住许亦潮的女孩子吗?这他妈才几天,连自己嫡亲的男朋友都不要了?

“不是为了我。”许亦潮声音懒洋洋的,“你跟方迪说一声,让她别问。”

他还记席悦刚报道那天,方迪问什么她都老实回答,什么律师,老家一个地方的,认识很久了,但在一起才半年如数家珍,有问必答,对这个世界的防御度基本为零。

“跟你没关系你护个屁!”祁统嗤了声,“人也不一定就能看上你。”

“也是。”

许亦潮将没抽完的半支烟按在烟灰缸里,一抬眼,看见茶几角落已经蔫头耷脑的向日葵,过了一夜,许多事都变了。

起码他现在是有个机会了。

祁统打了个哈欠:“还有事没?没事儿我挂了,昨晚四点睡的,我得抓紧时间补个觉,下午的飞机要陪我妈去新疆玩儿。”

“等一下。”许亦潮起身,他确实有个事儿要叮嘱,“以后要是有人问你我是不是和梁茉莉谈过恋爱,你就说不知道。”

祁统觉得自己幻听了。

谁?和谁谈过恋爱?

“你是不是疯了?”祁统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他是真不理解,“那不都外面瞎传的吗?为什么不澄清?再说你不是还要追人,这样搞烂自己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觉得跟梁茉莉谈过就是名声不好,虽然事实也如此,但重点许亦潮明明是毫无感情经历,各方面都很清清白白的一处男,这在感情市场里应该算是优势吧,为什么要平白给自己安个疑似谈过恋爱的假人设?

“让你说不知道,又不是让你坐实。”许亦潮懒得跟他解释。

电话那端的祁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带着试探:“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怕悦策划”

许亦潮没有应声,走到阳台想看看席悦有没有出门,刚拉开窗户,有风灌了进来,裹挟电话那端传来的谨慎质问,悠悠荡荡地飘进耳廓——

“嫌弃你没经验?”

围栏旁的蔷薇结了花苞,许亦潮巡睃的目光顿住,蹙眉看向手机屏幕,下一秒点了挂断。

第25章

五天的小长假,席悦在家睡了四天。

失恋没有那么可怕,告别也不一定都要泪眼朦胧,但是斩断了一段病变的感情之后,人好像是会进入一段有气无力的恢复期。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方法,席悦的方法就是睡觉,整整四天的时间,她除了每天遛狗就没有再出过家门,一天吃一顿饭,洗两次澡,除此之外,都在床上躺着,看书,睡觉,和钟若缇聊天。

钟若缇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分手的事情,席悦没说,因为她假期前两天就买了机票回老家,她老家很远,来回一趟不算轻松,如果现在就跟钟若缇说了,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立刻回来看她的。

事情已经发生,席悦不想影响别人,也不怎么需要有人大张旗鼓地来安慰。

大约是老天爷看她太得过且过,假期最后一天,代泽给她的微信发来一份故事大纲,让她看前几章出现的人物,根据年龄、性格和故事背景,设计出人物外貌和服饰,整理好了发给他。

迷迷糊糊地度过了那么多天,生活没有重心,这份工作来得刚刚好。

席悦打开大纲看了几分钟,依然是第三视角单机类游戏,结合冒险和解密两个因素,主角是一个中年男人,从废弃车场醒来时已失去记忆,带着浑身的伤走到警局想要求助,然后就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个连续犯下六桩连环杀人案的通缉犯。他直觉自己不是凶手,为了寻找线索重回案发现场,踏上了探索真相的旅程。

全篇共十个章节,六个案件,大纲只记录了主线,粗粗浏览下来,反转很多,十分精彩。

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接触创意相关的文案工作,忍不住询问更多细节。

Xytxwd:【之前他们讨论的就是这个冒险解密游戏吗?】

代泽:【对。】

Xytxwd:【程序组已经在开发了吗?】

代泽:【核心功能和逻辑已经验证过可行,玩法没问题。】

几天以来,席悦总算有点开心了,一种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的兴奋在她脑内反复横行,几乎覆盖了失恋后的酸涩落魄。

Xytxwd:【这份大纲是你写的吗?案子很精彩,像电影。】

代泽:【谢谢。】

Xytxwd:【什么时候要?今天晚上发给你吗?】

代泽:【不急,什么时候发都行。】

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不急的话为什么假期还没结束就让她做?席悦有些疑惑,但到底没有问出口,她和代泽的关系甚至都比不上许亦潮,一句闲话也说不上。

沟通结束,席悦就开始伏案研究那份大纲。

游戏是视觉艺术,角色的辨识度和故事的沉浸感都需要各种细节的完善,外貌和服饰对于构建故事完整性至关重要,需要仔细通读大纲,然后根据人物年龄、性格和背景经历设计。

半天多的时间,她完成了大半,只剩下第三案的受害者还没有头绪。

奥利奥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想出去玩,席悦撇下笔记本电脑,给它套上绳就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遛完狗往家走,路上批评奥利奥以后不能再往5栋跑,语气凶了点儿,小狗瑟缩地垂下尾巴,她愧疚地蹲下身安抚时,楼道里有人走出来。

是住在顶楼的一个女生,也是独居,年纪稍长她几岁,在证券公司工作。

两人迎面碰上,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对方临走前撩了把头发,席悦注意到她颈上的项链,和孟津予送她白色贝母项链是一个牌子。

等人走后,席悦就回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她和孟津予在一起半年,期间他送过她一些小礼物,不乏价值贵重的东西,因为搬家才一个月,东西刚归置好,所以她只用了几分钟,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都找了出来。

即便心情已经逐渐趋于平静,但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她还是有点恶心。

穿着拖鞋出门,席悦刚走到楼道,身后的电梯开了。

她看向走出来的人,寒暄了一句:“要出门啊。”

许亦潮罕见地戴了顶棒球棒,原本就瘦削且骨骼分明的脸显得越发小了,穿着一件灰色拉链款卫衣,帽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后,垂眼看人时,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混不吝的随意。

“嗯。”许亦潮晃了下手中的东西,“丢垃圾。”

席悦看向他手中那半袋垃圾,这人未免也太勤快了些,这几天她出门遛狗,总能碰上他下楼丢垃圾,袋子都没怎么装满呢。

“哦。”她收回视线转身,“我也要丢。”

俩人前后脚往垃圾桶走,席悦拎着塑料袋,手臂扬起来,刚想一个抛物线丢进去的时候,背后的人说了句“等一下。”

许亦潮那袋垃圾里好像就装了个用空的洗发水瓶子,他单手扬起,往几米外敞开的垃圾桶中丢出去,“咚”地一声,瓶子稳稳落进。

席悦:“干嘛?”

许亦潮拍了拍手,目光下移,她拿着个超市的透明塑料袋装宝格丽的盒子,烫金的logo和华润万家四个字重叠在一起。

“这你前男友送的?”

席悦愣了一下:“对啊,怎么了?”

“为什么要丢?”

席悦想起那种反胃的感觉,讷讷道:“不想看到。”

许亦潮目光下垂,落在她失去光彩的眼睛上,才几天时间,好像是瘦了点儿,下巴变尖了,眼睛就被衬托得更大了。

“你也送过他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席悦还是老实回答:“送过。”

许亦潮干脆从她手里把袋子拿了过来,再开口时语气轻快:“又不是白拿的,丢掉不如卖了,折回来多少是多少。”

这话说得

挺有道理。

席悦升起几分兴致:“你说得对,我也送他了,所以这些礼物也算是我花钱买的,我不丢了,我要找个二手店把它卖了。”

许亦潮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看着她:“工作忙完了吗?”

“啊?”席悦顿了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工作?”

许亦潮轻挑眉梢,显然是没想到她还能意识到这一点,默了默才开口:“因为我是老板。”

“”一言不合就摆架子,席悦“哦”了声,“还差一点点。”

“那你回家换个衣服。”许亦潮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有个朋友家里就是开二手奢侈品回收店的,就在承延路,我上楼拿车钥匙,你把值钱的留下,剩下的垃圾丢掉。”

他头头是道地安排,席悦木着脸听完,觉得这样有些太麻烦他了,刚想开口婉拒,许亦潮就抬腿往电梯走了,临走前将东西扔回给她,还嘱咐了一句——

“找个像样的纸袋装着,不知道的人以为你要去菜市场。”

好吧。

大不了卖完请他吃顿饭。

俩人十分钟后就出发了,到了承延路,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家门店,大约是许亦潮提前打过招呼,接待的店员小姐姐直接就开始验货了,在一起之后孟津予送的一个LV双肩包和一条宝格丽的项链,虽然成色很新,但因为没有发/票等附件,所以估价只能按照原价的五折回收。

席悦听着她给出的价格,其实已经超出预料了,两万块钱不拿白不拿,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店员小姐姐带着手套将项链挑起来,迎着光看了眼,又看向席悦,笑着开口:“小姑娘,我看你皮肤挺白,戴这款挺好看的,真的要出吗?”

席悦目光凝聚在她手上,白色贝母依然温润清透,再看很多遍,她依然是喜欢的。

虽然很不想再回忆起跟孟津予相关的事情,但这几天她还是不知不觉想了许多,她和梁茉莉第一次相遇是在商场,那次在电梯里,她缠着许亦潮询问谁的项链好看,话里的轻佻和嘲弄如此明显,可她当时却恍然未觉。

谁又能猜得到呢?

原来当日的女生竟然是在示威。

往事种种如过眼云烟,席悦想到某些细节,转过头,看向了许亦潮。

他真的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虽然条理清晰地劝她留下了礼物,又热心地帮她联系好二手店,但自从进了门之后,便没有再多说过一个字。他在此刻保留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些礼物多多少少代表了一些东西,出与不出,原本就是需要她自己拿主意的。

“许亦潮——”

席悦站在柜台前,看向那个蹲在门口逗猫的人,语调很轻地询问:“你觉得这条白色的项链好看吗?”

他戴的帽子是什么潮牌,席悦也搞不清楚,就看见字母很大,帽檐也大,让他的眉眼隐在暗处,光线落在下半张脸上,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越发紧致,后颈微折时,还能瞧见清晰且凸出的喉结。

听到她的话,许亦潮撩起眼皮,几乎是看过来的同时,懒懒搭腔:“不好看。”

他言简意赅的话与脑海中的某部分记忆呼应,诙谐到让席悦忍不住发笑,命运的安排如此玄妙,精彩到她都不敢说自己倒霉——

毕竟身边还有个比她更倒霉的。

收回视线,席悦微笑着看向店员,语气坚定:“我不要了。”-

银行卡到账的短信提示声响起,席悦推开了门店大门。

许亦潮依然蹲着台阶上逗那只大橘,撸下巴的手法相当熟练。

席悦也弯腰摸了一下,然后开口:“那个你待会儿有空吗?”

许亦潮扬起头,藏在帽檐下的眉头轻扬:“干嘛?”

“我想请你吃饭,”稍顿了下,席悦换上商量的语气,“上次你给我过生日,我都还没有谢你呢。”

许亦潮低下头:“那算什么过生日。”

“已经很好了。”席悦是真的感谢他,“火锅,烤肉,还是日料,你想吃什么?”

许亦潮直了下腰,最后拍了拍大橘的脑袋,然后抻着肩缓缓起身:“随便吧。”

他说随便,不代表真的可以随便,好在承延路原本就是个高端商业区,马路对面就有一个商场,她左右看了看,最后选择了一家人均较高的日料店。

不用开车,俩人步行过了马路。

假期最后一天,商场的人流量很大,他们去的时间还算是巧,就剩下两个吧台座位,刚刚好。

点菜的时候,席悦大手大脚地点了许多,说到底这个钱和孟津予有关,她留在手里也不怎么痛快,请许亦潮吃饭是情理之中的事,正好可以借机多花一点。

菜陆陆续续上来,俩人各自吃着,没怎么说话。席悦的安静是因为心存疑惑,许亦潮的安静大约是以为她心绪不佳。

这样的氛围持续到服务员端来一碗蟹羹蒸蛋,清理桌面时,许亦潮的手机被推至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席悦低头的瞬间,他的屏幕亮起来。

壁纸中央显示了一条新信息,发信人是梁茉莉。

这正是席悦的疑惑所在。

和孟津予摊牌那天,她在楼道偶遇许亦潮,那会儿她多嘴问了一句,许亦潮并没有回答她。他是不是会和梁茉莉分手,这原本与她无关,可许亦潮既是她的同事和邻居,又多次对她给予过帮助。

席悦有心想要和许亦潮发展成好朋友,可他如果选择和梁茉莉继续在一起的话,这顿饭过后,她就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同事之外的往来——

虽然直接伤害她的人是孟津予,席悦也并不记恨梁茉莉,但她依然不希望梁茉莉出现在她生活里,梁茉莉这个名字和孟津予一样,都长进了她的伤疤里。

伤口会愈合,但伤疤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几秒过去,屏幕熄灭。

许亦潮将手机拿起来,席悦在旁边小心观察,他看到那条信息时,眉头微微蹙起,视线只停留了一秒,便锁屏将手机放了回去。

“许亦潮。”席悦叫了声。

许亦潮看过来,眉峰上扬,有样学样:“席悦。”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是很清冷且散漫的调子,听在耳廓里有点痒痒的,像羽毛一样轻飘飘,但存在感极强。

席悦抿了抿唇:“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对吗?”

“嗯。”

“有个问题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希望不会引起他的不满,“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但是这件事跟我也有点关系,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问一下的。”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她想说什么还需要铺垫那么多,怪不得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许亦潮瞄了眼自己刚刚放下的手机,扬着调子:“你直接问。”

“我想问你你分手了吗?”

意料之中的问题,许亦潮盯着她疑惑的脸,故意逗她:“怎么,想追我啊?”

席悦立刻反驳:“当然不是!”

看她这手忙脚乱的样子,许亦潮扬起嘴角,轻声道:“我单身。”

“哦,这样啊。”

席悦肉眼可见地松弛许多,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饮料,然后放下,笑眯眯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她显然没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许亦潮自然也愿意装作不在意。

气氛骤然融化,有人话也多了起来。

席悦说着早上代泽发过来的大纲,夸他写得好,极尽溢美之词,还说什么怕自己能力不够,写不出他想要的人设,鼓着腮噼里啪啦地,炮仗一样说个没完。

许亦潮抬了下帽檐,想起昨晚和代泽的通话。

那份大纲还未完成,原本这份人设工作是要稍稍推迟几天的,可显然,提前也有提前的好处,他相信席悦能很好地完成,就像他相信创作能使她快乐一样。

“那你说的还差一点是差在哪里?”

席悦作出思考的表情:“第三个案子的受害者,他不是退休校长嘛,德高望重,口口相传,但这样一个众人眼中的大好人,任教期间却猥亵了数十个学生”

“不知道他应该是什么样的?”

席悦点头:“他那条线有点复杂,因为反差太强了,表面上是个和蔼老师,实际上呢,又那么下流无耻。”

许亦潮放下了筷子,双臂压着桌面,缓缓向她靠近:“有没有注意到我旁边那个男的?”

他靠那么近,精致五官突然放大,呼吸相抵,席悦下意识慌了一瞬,慌完又觉得自己有病,正经地往他身后看了眼,然后压着声音:“他怎么啦!”

“那个低马尾的服务员每次过来上餐,他都盯着人家的”

“什么?”

许亦潮不咸不淡:“臀部。”

席悦立刻捂嘴,眼珠子滴溜溜往他身后打量:“啊,不会吧?”

那个男人穿得也很得体,一身裁剪得当的衬衫和西裤,腕上的表瞧着也价格不菲,更何况他旁边还坐着一位很干练的女性,妆容精致,五官昳丽,看两人互动像是情侣。

光鲜亮丽的背后竟然是猥琐不堪

席悦意识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向他。

许亦潮坐了回去,老神在在地朝她扯了下唇角,一副云淡风轻,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十分钟后,席悦去了趟卫生间。

她今天心情还行,哼着歌儿出来想去结账,可刚走到收银台,就看见许亦潮在那里扫码,服务员双手呈上小票,显然已经支付完成。

“你”她小跑着走过去,“不是说了我请吗?”

许亦潮将小票揉成团,随手丢进收银台旁边的垃圾桶后,不疾不徐地睨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花你前男友的钱吗?”?

他这话说得太有歧义,席悦想了会儿才想明白,对啊,他分手了,是孟津予绿了他。

这钱虽说也是她互送礼物置换来的,可到底跟孟津予有直接关系,许亦潮不愿意花这个钱,细想也情有可原。

“那也不行啊。”

席悦知道她大概点了多少,她存心挥霍,专挑贵且不顶饱的下手,此刻越发觉得不妥:“怎么能老是让你破费呢?”

许亦潮懒懒地呵了声,席悦刚在卫生间洗过脸,刘海沾了水有些小开叉,最中间那一绺翘了起来,他摘下自己的帽子,顺手便扣了上去。

“我愿意。”

算得上随手一丢,席悦眼前骤然暗下去,就没心思去听他嘀咕了一句什么,宽大帽檐挡在眉上,还带着淡淡的体温,以及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柑橘和草本之类的植物芳香。

这种香味席悦闻到过最浓烈的一次,是她去三楼找许亦潮,他打开房门后,说自己刚刚在洗澡。

怎么会有男生用这么香的洗发水啊。

她没有边际地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许亦潮。他这会儿随手一捋,将被帽子压塌的刘海全都捋到了脑后,硬帅的人真的是不挑发型的,即便是这样潦草的背头,也有种轻狂冷峻的气质。

“给我干嘛?”她抚着帽檐问。

许亦潮盯着她:“刘海开叉了,呆。”

“哦”见他转身要走,席悦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拿我自己的钱买来送给你。”

许亦潮抬腿向走廊走,随声笑了下:“钱都长一个样,你分得清?”

“我有好几张银行卡,我用另外一张卡给你买!”

席悦说得一本正经,说完就发现那个猥琐男朝收银台走了过来,许亦潮所指的那个低马尾的服务员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笑着偏转上身,跟她说了一句:“上班期间玩手机,不怕领导扣工资吗?”

人家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而他低头的时候,视线却在人家的屁股上巡睃。

服务员并没有搭理他,而猥琐男也很快买单离开。

一个人是否猥琐不是靠长相分辨,而是姿态,如果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眼光真诚,就算是搭讪也会给人光明磊落的感觉;反之若弯腰驼背,东张西望,总是以试探的语气去撩拨,再好的皮囊也会变得不堪。

这大约就是许亦潮想要告诉她的东西。

席悦出神地看着那个猥琐男的身影,结完账之后,他的女友来找他,俩人互挽着手臂,并肩走出店门,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对佳偶天成的职场璧人。

许亦潮看她目光专注,悠达着走过来:“看懂了吧,你那——”

“看懂了。”

她的抢答让人略感欣慰。

许亦潮双手插兜,煞有介事地垂首,对上她沉思的眼睛:“懂什么了?说我听听。”

席悦转过头,唇线绷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26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席悦是幸运的,六年感情结束得过于突兀,但好在,她用五天小长假调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她早早就到了公司,和前台的方迪打过招呼之后走到工位,然后提交了自己第一份正式的工作。

将近中午,旁边的代泽才来公司。

虽然公司没有考勤制度,但十点上班已经是挺晚的了,可代泽依旧是迟到早退,共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席悦觉得他在公司待得时间还没她一半多。

大约这就是有能力的人的通病,不好相处,不守规则,但是提交的工作结果还完美到让你挑不出错处。

人设早就发了过去,她等待着代泽的反馈,然而旁边的人入座几秒后,并没有选择线上和她沟通,而是食指微屈,敲了下她的桌面。

入职以来,这还是代泽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清瘦少年面若冰霜,高挺鼻梁上卡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镜片上隐隐折射出没有温度的光芒。

席悦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怎么了?”

代泽看向她的电脑:“会用剧情编辑器吗?”

席悦很想说自己会,但这种游戏开发工具类的软件,她确实还没有接触过:“不会。”

他拖着椅子靠近的同时,席悦眼疾手快地往窗边退了几步,将操作电脑的权限拱手让人,然后看着他握上鼠标,点击了桌面上一个图标。

“打开这个任务编辑,有剧情1、剧情2,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点这里新增,点击到任一剧情,会显示任务名称、完成条件,编辑对话等,这些都需要你”

他说得不疾不徐,虽然语气依然是疏离的,但教学期间到底是多了点儿耐心,银色镜框反射出了光线,将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儒雅随和了些,席悦为表尊重,时不时跟他对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自己听得懂。

“有什么问题再问我。”代泽推了下眼镜,看向女孩沉思的双眼,“大纲没有细节,对话你要自己琢磨,围绕剧情,不要和人设有出入。”

“知道了。”席悦朝他点头,“那我刚刚发给你的文档,你看了吗?”

“看了。”代泽顿了一下,“可以。”

跟他构思这个故事时,脑海中浮现的形象称得上严丝合缝,甚至为了更直观地展示,她还在文档里贴了图片,她自己画得人物草图,发型和服饰都有精心设计,虽然画技一般,但看得出尽力了。

席悦双手握拳,语气雀跃:“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设计不出来你想要的样子。”

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很腼腆,黑亮的杏仁眼弯成月牙,卧蚕被挤出来,苹果肌上晕着很浅的酡红,像刚刚退青的苹果,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淡淡的粉。

代泽一声不吭,抵着座椅退回自己的工位。

友好对话戛然而止,席悦原本还笑着,看他退了回去,笑意渐渐收起。

代泽好像很难相处,他的难相处不是许亦潮前期喜怒无常的那种难,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淡,就是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懒得多看你一眼的漠然。

想明白之后,席悦也不再纠结,不是每个同事都能相处成朋友关系的,反正她现在有方迪,有许亦潮,还有祁统,他们都是她交到的朋友,也够了-

席悦投入到工作中,她发现自己好像脑子不太好使,明明上午代泽跟她演示过一遍各个功能的使用方法,她也看清楚了,可轮到自己操作时,就老是忘记那些花里花哨的小图标都代表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再问代泽,席悦截了图在微信上问祁统,他起身离开工位去接电话,又将为她讲解的工作推给了窦甲。

方迪来找她下楼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窦甲给她发来新消息。

“怎么了?”方迪弯腰看向她的屏幕,视线还没聚焦就问,“他骚扰你了?”

席悦忙叉了对话框,拉着她的手往电梯走,一边走一边解释,自己是为了学习一个工具类软件的使用方法。

到了电梯口,席悦和财务室另一位员工打招呼:“静姐。”

静姐比她大个十来岁,向来不在办公区晃悠,席悦和她说话不多,但对方对她一直都是蛮温柔客气的,听到她说什么软件不会,还给她列举了几个性格较好的男同事的名字,说可以线上问问他们。

席悦跟她道了谢。

方迪看她寒暄完才开口:“你最近心情还好吧?”

席悦觉得她问得奇怪:“还好啊,怎么了?”

“你不是失恋吗?”

这话落下,席悦心里咯噔一声。

静姐也看了过来,但她没有出声。

席悦反应过来,问方迪:“是许亦潮跟你说的吗?”

“不是啊,是祁统说的,让我多关心你,别老问你。”

电梯门打开,方迪率先走进去:“他不让我问你什么啊?”

席悦跟在她身后,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方迪笑了声:“他不会是暗恋你吧?”

席悦呆住:“不可能吧,我和他才刚认识两个月。”

“两个月也不短了。”

静姐这时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别吓唬人家。”

电梯门打开,方迪走出去,笑着回头:“真说不定。”

到了公司楼下的拉面馆,因为是饭点,所以人挺多,只剩下最后一张餐桌,方迪拉着她们快步走过去占了,吃着东西,她依旧没有放过这个话题。

“你不觉得他很喜欢找你说话吗?”

席悦抽出纸巾,将她手肘旁边的一点面汤擦走,然后才开口:“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我感觉他跟你话也挺多的。”

说着她看向方迪旁边的静姐:“你说呢姐?”

她是真没觉得祁统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虽然认识两个月,他一直都挺热情的,但那热情好像并不分人,他不管跟谁相处话都超多。

“你听小迪瞎说。”静姐笑了下,“悦悦刚来没多久,人家多照顾照顾怎么了?”

席悦听着连连点头。

“也是。”方迪抽出筷子,“我看他那么关心你,还以为他看上你了。”

“关心我也不代表就喜欢我吧。”

“男的都很功利的。”方迪往嘴里塞了口面条,“他们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帮助你几次或许是出于善意,但时常关心的话,那八成就是喜欢你,你说对吧静姐?”

静姐抽了张纸巾,想了下才开口:“过度关心的话,确实应该有点好感。”

席悦有些犹疑:“是吗?”

方迪语气笃定:“一百个是。”

席悦咬着筷子,胡乱想了一下,要说关心,祁统确实挺关心她的,从面试开始就一直说要给她开后门,入职以后包括选工位,介绍同事等,他一直都是热情的,可若是真要论起对她时常关心的人

她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并且下一秒,那个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许亦潮:【在吃饭?】

席悦放下筷子,打字回他:【对啊,我和迪迪还有静姐在楼下面馆吃面。】

许亦潮:【哪家?】

席悦仰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WiFi名:【好运面馆。】

几秒后,消息回过来:【给我打包一份青菜蛋炒饭。】

“”席悦沉默了几秒,然后起身去了窗口-

十分钟后,席悦提着一盒炒饭和方迪回了公司,出了电梯,方迪和静姐回财务室午睡,她去找许亦潮。

许亦潮的工位不在办公区,席悦走到会议室门前,抬手扣了三下,没得到回声后,她直接推门。

里面的人正背对窗户坐着玩手机。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白色短T搭配白色工装裤,逆光坐着时,轮廓边缘的皮肤几近透明,稍微长了点儿的头发柔软蓬松,整个人的气质既锋利又阳光。

真是奇怪,失恋之后,怎么他好像还更容光焕发了些。

席悦将炒饭放在他面前的长桌上:“你趁热吃,我还给你装了一小盒咸菜。”

许亦潮看过来,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自打她昨晚说了那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虽然席悦也及时意识到问题,向他道歉了,可他依旧没有消气,说话时不拿正脸看人,满脸写着“不爽”两个字。

席悦讪讪开口:“那我回去工作了哈。”

“等会儿。”

就在她转身时,许亦潮终于纡尊降贵地起身了。

席悦脚步顿住:“还有事吗?”

许亦潮拉了把椅子到他的办公桌旁边:“坐这儿。”

“哦。”

席悦满腹狐疑地走过去坐下,屁股刚挨到椅子,就看见许亦潮握上了鼠标,在电脑桌面上点了两下,然后打开了剧情编辑器。

“我今天刚用上这个!”

她有些惊喜,惊喜完又发现一个问题,许亦潮是老板诶,应该都知道手底下的人每天都在做什么工作吧,所以他是特意叫她过来教学的?

敛起思绪,席悦看向他。

许亦潮下巴轻抬,正对着电脑屏幕,微蓝的光打在脸上,清冷宁静像一株湿润的水生植物,当然,这只是他开口前的形象——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许亦潮扭头过来,视线与她齐平,“知道什么意思吗?”

席悦讷讷点头:“知道。”

“知道还不把手机拿出来录像?”

“哦哦。”

三分钟后,席悦按下录像结束键。

许亦潮将所有功能都跟她说了一遍,和代泽的顺序差不多,但他说得要更细致些,一贯淡得有些发凉的调子,但条理清晰,字正腔圆。

收起手机,席悦向他道谢:“谢谢你,是祁统告诉你我还不熟的吧?也谢谢他。”

许亦潮叉掉剧情编辑器,然后把鼠标一丢:“谢他跟我说什么。”

席悦从椅子上起身:“那我回去谢他了。”

“等一下。”

“”

有时候席悦觉得许亦潮就像个NPC,有事从不主动说,非要等到她执行“要走”的指令过后,才会触发剧情。

他要不是许亦潮,但凡换个人,席悦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磨磨唧唧,想要跟她多相处一会儿了。

“干嘛?”她有些小小的无语。

许亦潮拿起自己的手机,三两下找出一条短信,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许先生您好,感谢您对青草白血病救助基金会的捐款,您所捐赠的两万一千元人民币将助力我们为更多有需要的白血病患者提供帮助,衷心感谢您的慷慨捐赠,祝工作顺利,生活”

“是我捐的。”席悦打断他,“怎么了?”

许亦潮掀起眼皮,不疾不徐地将手机放回桌面,双手抱臂环于身前,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为什么以我的名义?”

“我本来就打算把那笔钱捐了的,然后问你要什么礼物你也不说嘛,所以我就以你的名字捐了,就当是为你”席悦说着说着,想不起来那个词了。

“攒功德?”

“啊。”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许亦潮不咸不淡地嗤了声,眉眼已经肉眼可见泛起几分森冷,可唇角却是弯着的:“你说得对,毕竟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是得攒攒这玩意儿。”

“”

这人真是有够小心眼的。

席悦深吸一口气,开始为自己解释:“我昨天看到那个男的想起我前男友了,所以才发出那句感慨的嘛,男人当然不一定全是坏的,你就很好呀,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把你算进去,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不是男人”

说到后面,她承认自己有些烦了,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不像是要道歉,叉着腰看向许亦潮:“你就说吧,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四目相对老半天,许亦潮仰面看向天花板,气质陡然变得淡淡的,看起来还挺拿人。

“你帮我个忙,”低下头时,他稍微坐直了上身,“我就不生气了。”

“什么忙?”

“下班跟你说。”

这话说完,他拖着椅子过去拧百叶窗,语气随意,少爷般矜贵:“回吧,我要睡了。”

“好吧,那你别忘记吃饭。”

走出会议室,席悦一直在想会是个什么样的忙。

许亦潮能有什么事儿需要她施以援手?工作上他是老板,懂得比她多很多,生活上也是他帮她改造了玄关,她能帮的最多就是替他丢一下垃圾——

难不成是要她承包以后所有的垃圾?

摇了摇头,席悦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许亦潮那个教学视频在她下午的工作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本上午一个小时她只写了八条对话,搞清楚功能之后,中午直到下班的五个小时,她的工作量提升到了七十多条。

下班以后,席悦往会议室里看了眼,许亦潮那边没有动静,她也不准备等他一起,毕竟家里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像她这样的单亲妈妈,时间是不完全属于自己的,跟许亦潮这样的单身贵族比不了。

收拾好东西,席悦下了电梯。

公司离华悦公馆不远,席悦一边走路一边想着大纲,兜里的手机突然连振两下,拿出来看,是钟若缇发来了一条短视频。

钟若缇:【系花好像签公司了,这个舞蹈综艺的宣传片里面有她,36秒那里。】

席悦脚步顿住,点开视频,把进度条拉至36秒,的确是,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梁茉莉穿着红色的大摆裙在下腰,黑成一片的舞台,只有她身上有一束追光。

还没来得及回复,钟若缇的第三条消息就过来了。

钟若缇:【你说她要出道了,会不会跟许亦潮分手啊?】

席悦抬腿,继续往前走,想着钟若缇马上就回来了,这大概是个传递分手消息的好机会,于是边走边打字回她。

席悦:【她和许亦潮已经分手了。】

钟若缇:【啊?她真为了事业回归单身了?】

席悦:【好像也不是单身。】

钟若缇:【分手了还不单身,她劈腿啦?】

席悦:【是的。】

屏幕那端静了两秒,然后,钟若缇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路上人多嘈杂,席悦按了几下音量键接听。

“快跟我说说!”钟若缇语气十分兴奋,“是不是在你们家楼道里偶遇到什么八卦了,是他俩分手现场吗?你偷听到了?还是谁告诉你的?快说快说!”

她这股八卦的劲头从大一保持到现在,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和事业腾飞有丝毫衰减,席悦也早就习惯。

她举着手机沉默,只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来传达这件事,钟若缇讨厌孟津予是毫无疑问的,但若是听到分手是因为他劈腿,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是我偷听到的,”席悦顿了下,“是我亲眼看到的。”

“在哪看到的?”

“因为许亦潮答应帮我改造玄关嘛,我跟你说过的,那天就是我们俩一起去花鸟市场买鱼缸,然后在花市入口看到的,当时系花就在马路对面。”

“天呐!许亦潮亲眼看到了!”

钟若缇鬼叫了一声,显然快无法承受这份八卦的冲击程度了,听筒里甚至传来了脚蹬床板的动静,她说话的声音也极尽震颤:“那个奸夫是谁?是不是梁茉莉去年在工管院谈的富二代,家里卖马桶的那个马桶小开?我跟你说当时我就觉得梁茉莉要折他手里,那人出手多大方啊,在一起才半个月听说就送了她一个爱马仕康康,虽说她自己也挺有钱,但架不住人家”

她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列举可疑人物,席悦举着手机进了小区大门,氛围安静许多,开口前她回头看了眼,确保许亦潮没有跟在她身后,这才放心地开口——

“不是什么马桶小开。”

钟若缇依旧兴奋不减:“那奸夫是谁,听你语气你还认识啊?”

“我认识,你也认识。”席悦语调放轻,“是孟津予。”

嘈杂的听筒陡然安静下来,奇怪的鬼叫声没了,蹬床板的动静也消失。

大约过了五秒,钟若缇浑厚的嗓音几乎要撕开天幕——

“我草他妈的孟津予!”

小路旁边的一楼窗户里传来狗叫声,席悦手忙脚乱地将音量调小。

一分钟后,她说清楚来龙去脉,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主要也没兴趣问,总结起来就是孟津予和梁茉莉在一起了,在她们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地点,俩人认识,了解,最后相爱了。

席悦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冷静,可能是睡了一个小长假已经平静许多,这会儿听着钟若缇的脏话连篇,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钟若缇足足骂了三分钟,从孟津予骂到梁茉莉,一句一个狗杂种,依然不解气,还想要网暴他来出气——

“下次直播聊天你就看吧,就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我非得把这操蛋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一说,再稍微透露两句他的信息,肯定会有人好奇去扒的,他不是律师吗?业内应该挺看重风评的。”

席悦看她不像开玩笑,连忙阻止:“你千万别,他是律师,会告你的。”

这话说出口,她有些微怔。

席悦从不知道人心的收放可以做到如此之快,短短几天的功夫,孟津予这个名字在她心中的份量已经渐趋于无,在面对可能会到来的麻烦时,她的关心再也不会向他倾斜分毫。

他们已经是完全无关的两个人。

钟若缇也意识到这一点,语气沉沉:“看来是真不在意了。”

席悦打开家门,还换着鞋呢奥利奥就扑了上来。

五天假期席悦哪儿都没去,小狗习惯了她的陪伴,今天复工第一天,席悦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情况,好像是叫什么分离焦虑症。

把包挂在挂钩上,席悦干脆不脱鞋了,一边给小狗套胸背,一边回复钟若缇的安慰——

“我早就想开了,许亦潮也差不多吧,我们昨晚一起吃饭了,我感觉他情绪还行。”

钟若缇大约是听她状态正常,于是痛心疾首地说起了别的:“孟津予那人渣能跟许亦潮比吗?你说梁茉莉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放着这么个极品不要,非要去勾搭孟津予那个狗杂种。”

她说话有点难听,但席悦也没吭声,现阶段她不得不认同,低声答着:“我也不知道。”

“许亦潮虽然绯闻多了点儿,但跟他传过恋情的那几个女生也没一个人出来说过他坏话,那孟津予呢,我本来以为他虽然没有心,但起码是专一的,没想到连这唯一的优点都他妈是装出来的。”

她今日的脏话量有点超标,套好狗绳,席悦将放在鞋柜上的手机拿了起来,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样说显得我眼光很差诶。”

“本来就差。”

席悦哼笑了声,没在意:“不跟你说了,我要遛狗了,晚上打字跟你聊哈。”

打开家门,奥利奥第一时间溜了出去,席悦跟在后面,正回身关门的时候,电梯突然“叮”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戏弄,原本要挂电话的钟若缇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一石二鸟的伟大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