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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一直觉得皇帝不是好人。
也不是为着旁的,纯属阿言平常看着舅舅,嘴里念叨的,他都能背下了。
照阿言的话来说,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阿言言之凿凿,他像是自己当过皇帝一样,说的振振有词。
兄长不要听信皇帝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对我们再好都是表象,他们这个物种全是骗子,是冷血的政治动物。
阿言还说他有一个故人就是皇帝的,勉强算是个近臣,阿言还说那个皇帝只用一面便把他的故人迷的比舅舅还狠,天天想着把自己魂魄割开。可见这些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你看,阿言能通灵是个事实,不然他从哪里认识皇帝的近臣。
可舅舅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他说起天子时眼睛很亮,他说陛下是好人,是值得仰赖的长者,全天下最完美的人,是他的贵人。
舅舅还说,家中的一切都源于那未央宫中的天子,舅舅像是分享一个心爱的玩具一样向他们介绍着天子,希望他们可以如他一样喜欢这位天子。
每当这时候,阿言总是叹气,然后熟练的捂耳朵。
阿言的无感与舅舅的推崇时常围绕耳朵,耳濡目染之下,霍去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在他俩最近的地方对刘彻持中立态度。
他自己在心里描画了一个天子。
大抵应是高高在上,冷漠得似雪铸的,没有情绪,难得落下慈柔,便要人以心血相奉的罢。
所以当陛下的慈仁已经降下,作为这份慈仁的受益人之一的霍去病应心存感激。
至少一腔心血是要尽的。
这些事他明白,阿言也知道。
他也开始不再捂耳朵,跟他一起慢慢听,听舅舅说一些小事,他们会做好大汉的儿郎,做好卫家的儿郎。
可阿言还总与他和舅舅念《孟子》,最爱《离娄章句下》的那一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①
生怕他与舅舅一个不注意就愚忠了。
阿言,舅舅教导爱国,做为大汉子民,他应如此。
至于忠君,也是他卫家儿郎该的。
至于爱君若腹心嘛,以他的高傲,估计那君也得比他强很多嘛,不然跟个废物手下混,他可受不了那个委屈。
阿言当时怎么说的呢,他说,兄长,当今天子会很和你的心意的。
他突然提起了期待。
他喜欢的君王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抵挺强的罢。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陛下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有人可以笑得这么嚣张。
可恶,阿言,你骗我,我才没看到他强,这个人看着比我还嚣张。
“千求万求,可算是见到了。”
刘彻跟着卫子夫又说了两句,便叫霍去病到身前,他眉眼修长,一身尊贵,尤其是此时在上首坐着,哪怕笑起来都显得很有压迫感。
他撷了一瓣卫子夫剥好的黄橘,冲霍去病勾了勾手指。
“过来,就给你吃。”
霍去病大步上前,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像是逗刘彻玩似的,双手接了橘子,又施了礼后,便缓缓退回到卫青身边,“谢陛下赏。”
这四个字被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拿哄狗的姿势哄我,谁稀罕到你身边去,给小爷滚远点。
刘彻身上威势重,不招小孩子待见,见惯了小孩子的惧怕,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个不怕的。
他就喜欢这样的。
跟卫青一样,两眼有光,骨有傲气。
那些怕他畏他若蛇狼的,有何意趣。
于是他又从盘中挑了一颗枣,挑眉道,“朕这儿还有甜的,小孩,来朕身边。”
霍去病皱起了漂亮的眉,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让他后退。
可他一时倔劲儿上来,又道,“禀陛下,我不喜欢甜的。”
卫子夫有些担忧,卫青倒是不慌,依旧是笑盈盈的。
果然刘彻没生气,反而越来越喜欢霍去病了。
“去病是怕了朕,才不过来吗?”
他故意道。
霍去病蹭的起身,上来就施礼,打算来个故伎重演。
可这次没有成功,刘彻懒懒的睁开眼睛,把他一下子给捉住,紧紧的箍在怀里。
霍去病大惊,虽然面上还绷着,但如果孩子有耳朵,此时的耳朵估计都竖成飞机耳了。
他一时为着自己的大意又气又羞。
刘彻斜着眼打量了他半晌,方才慢慢伸出手捏住霍去病圆润润的小脸揉捏,像是在揉个面团。
“你个头大一点,是那个说你阿翁还没出生的去病吧。”
他一开口,霍去病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一时也不知道是把自己的脸抽出来,还是把脸放上任他揉。
最后他在卫子夫的盈盈双目中选择了后者,不情不愿地道,“我是。”
刘彻朗笑,点了点他的鼻头,“那去病知道要叫朕什么吗?”
霍去病点头,故意大声在他耳边喊陛下。
还捏还捏,我是面团吗?也亏得是我,若是阿言,不给你扎个偏瘫都算好的了。
刘彻被他叫得揉了揉耳朵,捏他脸的劲儿倒是松了,直接把他举起来,眼角都噙着得意,“小子,你想想再说。”
霍去病被拎着起来,双脚离地,莫名其妙的,他好像就是懂了刘彻的促狭。
他又一次高喊,“姨父。”
卫子夫和卫青也不由笑起来。
刘彻也被这一声弄得勾起唇角,把他放在怀里,颠了两下,“你小子是实心的啊。”
说着将案上的干桂圆①亲自剥给他吃。
霍去病也不怕他,就在他怀里吃了起来。
不吃白不吃,啍!
刘彻笑得揶揄,把霍去病往上托了下,才道,“去病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霍去病抬起头,乌色杏眼对上他的凤眼,倏尔弯了眼眉。
“陛下赐,去病不敢辞。”
刘彻喜欢他不行,笑容也荡开,摸了摸他的小揪揪,又给他剥了一颗。
霍去病继续安静吃了起来。
卫子夫瞧着因为不熟练慢吞吞剥桂圆投喂的刘彻和吃得高兴的霍去病,与卫青一起眼中闪过一丝好笑。
直到那位陛下指着在舅舅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霍彦问道,“你幼弟是怎么了,跟你舅舅说的可完全不一样。”
霍去病才停了吃桂圆的动作,脸不红心不跳地的撒谎道,“禀陛下,阿言是昨天晚上读书晚了。”
刘彻好以整瑕的哦了一声,撑着下巴问他怀里的霍去病,“那去病知道弟弟看的是什么书吗?”
霍去病直接摇头,笑话,他能告诉别人阿言每天晚上看医书,白天搁家扎小笨鸡,一扎能弄瘫三个吗。
他不能,阿言要脸,他也要脸。
刘彻眼中闪过兴味,状似无意的开口,又道,“想来去病读过兵书。 ”
霍去病瞪大眼睛,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路数,话题能跳得这么快。但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他连连失口否认,“什么书。我才不爱读书。”
这种心机莫测的对手,总归不接招,就没的坏处。
卫子夫捂脸,笑起来,刘彻瞥了一眼坑外甥的大嘴巴卫青,摸了摸霍去病的小发揪,慢条斯理地道,“在不知敌方实力的情况下,打草惊蛇是下下之策,现在要做的知己知彼,坚壁清野。朕的大外甥,你舅舅教你读的兵书可见读的不错。”
霍去病闻言默默转首,望向卫青。
卫青在他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那个,就陛下一问,我情不自禁。
刘彻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着他一个人快乐的气息。
[猪猪在玩病病!]
[他真的好恶劣!]
[舅舅每次遇到猪猪啊,都好坑。]
[猪猪:病儿,你兵书读的不错。]
[一句话让我的小外甥震惊三连。]
[怪不得阿言说舅是大漏勺,有啥说啥。]
[你忘了青青背后跟苏建蛐蛐彻彻不喜欢人养门客了,hhh]
[猪猪是真不生气。]
[我言宝是真困。]
[艹,你的言帝醒了。]
[苏醒了,猎杀时刻。]
……
霍彦就是在这个时候起来的。他一抬头,与成百上千的弹幕对上了。
他不睡了,望向兀自在笑的刘彻,却又闭上了眼睛。
我没睡醒,看见个疯子抱着我哥,我哥还不反抗。
再睡一会儿。
等等。
艹,弹幕说他是以后会因为我哥支持太子继位,用丹药把我哥带走的刘彻。②
我不睡了。
啊啊啊,戳死他!
他睁开眼睛,慢吞吞的爬了起来,手中开始摸摩着他的针。
哦,为了怕被逮住,就都放在家里了。
霍去病看着他的面容慢慢僵硬,和刘彻那落在霍彦身上的目光,默默地在心里为他点蜡。
阿言,跑吧!这仗没法打,身边有内奸!
舅舅把咱鞋底都给这人透干净了。
刘彻瞧着霍彦的动作,他尽量柔和起来,在上首给霍彦递了一颗桂圆,示意他过来拿。
霍彦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然后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唇角,直接朗声道,“禀陛下,小子不爱吃甜。”
他睡的时候与霍去病模样像,语调像,只是他睁眼,倒不像了。
至少刘彻不会认错了。
去病虽然因为刚刚的逗弄不满,但从容淡定,双目灼灼,满是不屈的傲意,恰似冰中火。
这孩子虽然眼睛的形状轮廊相像,可却不亮,全是暗沉,他自己或许都注意不到,他笑眼下的暗沉跟刀子似的,妄想见血封喉,冰凉没感情。
但是帝王不看皮相只观骨。
他俩兄弟俩像,骨子里像,都是狂风烈火。
刘彻忍不住微笑,眉梢皆带春风意。
这才像能说出他阿翁没出生,才像是能在五岁就剿灭拐子窝,搞死修成子仲,互相调换忽悠他阿母的小娃。
这两个小孩子,好像这样才像话。
嗯,长得也好看,朕喜欢,想逗逗。
“去病刚刚说阿言最近在看书,阿言愿意跟姨父说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