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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是他的底色,在他那里从未有过公允二字,与其皆失, 倒不如留扶荧在侧。

他看着她,猛地打起了别的主意。

扶荧哪会不知道云麒想什么, 低低一笑,“所以呢?你想破罐子破摔, 与我做一夜夫妻, 觉得这样就能赢过他一次?”

云麒不语。

扶荧表情肃穆起来:“气他一次,舍你全城, 将儿女情长放在你族人性命前,你可分得清什么是孰轻孰重?”

云麒别开头:“金麟上下不过是忌惮我的身份, 又何尝对我真的有过敬重。他们恨不得我死, 我自然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云麒不属于金麟, 也不属于人族。

五百年间他见惯冷眼, 坐在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为了复仇和争得一口气,让瞧不起他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昔日那个被他们瞧不起的少年如今高居王位, 掌管着他们的生死。

想到这里,眼前骤然变得晴朗起来。

是啊, 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些妖族,宁随渊以此要挟又如何?他们真死了又如何,现如今扶荧在他手里,他才是掌控主权的那个。

扶荧目光沉沉。

天越亮了,她视线自下,宝玉似的一双眸子,浸着湖一样的冷色。

“你若真是为了复仇,又何必与宁随渊不对付这么多年。”

云麒听得一愣。

“你若真的厌弃金麟,又何必将自己囹圄至今。”

“你若真的不在乎他们,刚才又为何那般动怒?”

三番质问,让云麒无话可说。

扶荧深吸一口气,背过身:“我不是你的城民,无法评价你的为人。可他们要是不对你信服,百年间早已揭竿而起,另谋出路;你只是一介孤王,金麟若有人存了反心,你真以为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抗衡?”

云麒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荧:“你这般推脱否认,无非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你见识过你母亲在金麟所受的苦楚,你恨他们,也无法原谅自己,觉得金麟是罪地,觉得金麟每一个人都是弑母的凶手;你若保护金麟,便是背弃母亲。可是云麒,你有没有想过,心存责任并非可耻,你是她的儿子,你也是妖族的王,是整个妖族的倚仗。”

云麒低着头,眼眶猩红一片。

没多久,泪水啪嗒啪嗒往手背砸。

他是恨。

恨他的父亲,兄长,恨见死不救四处嘲笑的妖们,恨行走至今听到的每一句嘲弄讽刺。

可是扶荧说对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如老鼠一般四处躲藏的孩子;他能看懂这个世间的不公,看到金麟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也看到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妖。

他只是不甘罢了。

云麒抬起那双红着的眼。

扶荧站光下,日影迷碎,她清冷皎洁,好像和他相隔两个世界。

这是第一次,云麒生出羞耻之意。

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耻。

扶荧对他说:“宁随渊知晓我在你身边,他也知道我厌恶他滥杀无辜,所以那些话,应该只是吓吓你。”

云麒落寞道:“她将我引去九幽,为的就是我的命。”

扶荧想出一计,踱步到他身侧耳语。

云麒听罢大愕,眼中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咬了咬唇,“会不会委屈你?”

扶荧摇头。

云麒还想说,就被扶荧打断:“此计能救你,也能救金麟,我也能借此机会将蛊下到他身上,三全其美的法子,受点苦又算什么。”

云麒没说话,算是认同了这提议。

扶荧催促:“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他不情不愿地颔首,先行离开兰溪谷。

直到少年身影远去,扶荧才淡淡垂眼。

她告诉云麒,让云麒骗宁随渊对自己下了离魂术,因为先前受到他龙息反噬,此时正在遭受伤痛折磨。如今自己离魂之身,绕无意识地孤身往九幽而去,看他是来找她;还是非要留在金麟与其纠缠。

换作以前,宁随渊定然不会相信这样的激将法;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他现在的情谊,十有八九会撤离金麟。

当然,伤痛是用来骗云麒和宁随渊的,她没那么狠心真的给自己几刀

刀子是不能给,有样东西却是非吃不可的。

好在这两样东西不算难寻,扶荧用了两刻钟,腾云越了两座山头,就在山壁夹缝找到了赤节草和百落苏。

对凡人来说,这两样草药算是比较难得的草药,它们一个长在悬崖夹缝;一个长在群山高处,此药一个性温;一个性冷,按理说是不能一同服用的。

可是依书种记录,只要将它们用琉璃火炽烤,就能凝结成欢情丹,简单来说就是春/药。

琉璃火是至纯火。

以扶荧现在的身躯可以驱动,她将两种药草放至一个小药瓶里,用琉璃火烤了小会儿,由于没有药炉,最后凝出的欢情散也都是粉末状。

扶荧没挑,整瓶送服。

药效发作需要点时间,再利用书种压制,足够她抵达九幽。

她不敢耽误,即刻启程,快到伏敝山时,又特意选择双腿慢行。

在扶荧磨磨蹭蹭的这段时间,宁随渊早已出了金麟。

他神色不善,全身裹满鸷气。

成风后方劝道:“帝君无须担心,兴许就是云麒诈你,说不准扶姑娘已经安然回到九幽了。”

不久前,云麒竟孤身回到金麟,同时也带去了扶荧的消息。

他站在宁随渊脚下,颇为羁傲地对宁随渊道:“你我都是言而无信之人,若我将扶荧送到九幽,魔尊不信守承诺可怎么办?”

不等宁随渊发作,那少年便笑得恶劣:“所以我给她下了离魂散,依照我的命令往九幽去了。帝君要是信得过,现在去还能追上;帝君要是信不过,我们就在这儿打一场,反正最后折损的不是我的修为。”

旁的小妖小道也就算了。

像宁随渊这种天地大魔,擅闯任何不属于他的阵界都会遭到反噬,以他的修为自然瞧不上金麟法阵的这点微末反噬,若在此真的大开杀戒,少说也会吃几年苦头。

云麒知道他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说出来最多就是让自己的话显得有分量。

“哦对了。”他诡魅一笑,“先前帝君龙息撼天震地,她一个弱女子难以抵抗,如今又是离魂意识,怕”

未等话音落下,年轻魔尊的怒气就撕裂了妖殿金柱。

宁随渊深知自己真身的可怖,多年来从不敢以真身示人,就怕遭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自认莽撞,当时又被云麒搅乱心智,想着扶荧有成风所护自然无碍,可是即便真身有所收敛,却忘记她身躯里所含的那颗假心有多么脆弱。

百年修为的大妖都抵不过他一个吐息,更别提她。

“他要是敢诈我,我自然也敢踏平金麟。”宁随渊说,“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大胆子。”

宁随渊一边压抑着胸腔激昂的怒意,一边俯瞰着脚下大地。

伏敝山就在眼前了。

宁随渊放缓身形,闭目以神识牵连山脉,神识绵延,万物尽容识海,忽而,一抹气息闯入,宁随渊倏然睁开双眸,身影在成风眼前化为一团雾气,顷刻间就来到了想要到达的地方。

他收回术法,稳稳落在脚下。

绿树成荫,那抹嫩黄的影子倒在池水边,犹如一朵将开的雏菊。

所有的不安,愤懑,烦躁,在见到她的那刻起都跟着平息了。

宁随渊缓慢靠近,连呼吸都减轻不少。

“扶荧?”

像是生怕惊动她,宁随渊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她像是听到了,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下。

下一瞬,缓缓坐了起来。

宁随渊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双臂无力,虚软地支着上半身,轻薄的纱裙沾着一路过来的尘土,云鬓作乱,玉簪歪歪地别在发间。

她脸色潮红,双眼犹如醉酒般迷离,一层轻薄的水雾笼在那双眼睛里,让宁随渊分不清她是醒着还是依旧不清醒。

然而没等他靠近,那道纤细的身躯就要重新坠地。

宁随渊飞身过去,在她二次倒地前将她一揽入怀。

扶荧很乖地在他怀里靠着。

她很烫,宁随渊能感受到,低头下去立马看到她红透的耳垂和胸前不正常的起伏。

他以为是龙息让她受伤,宁随渊立马咬破手腕,将龙血往她嘴里送。

“喝完就没事了。”

龙息能让人神魂断离;重莲血却能将人医治。

她那颗心里有他一滴血,自然会事半功倍。

“嗯?”扶荧茫然地撩起睫毛,像不认识他似的,看了许久,“你是谁?”

这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宁随渊以为她是受离魂术所束,正欲助她挣开术法,却发现她身体里根本没有中术的样子,便又以为她还没有缓过神。

最后好脾气地说:“宁随渊。”

扶荧靠在他怀里,不解地看着他流血的手腕,“受伤了。”她竟取出手帕替他护住那咬伤,“流血,会痛。”

宁随渊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她一本正经,又像是在心疼他所受的伤,动作轻柔而小心地用帕子裹住手腕,并且牢牢打了个结。

她何时对他这样好脾气过?

喉结跟着滚了两圈,宁随渊在无奈中失笑。

“离魂术也没有让人变傻的作用,那就是你被龙息吓傻了。”宁随渊抿了下唇,右臂自她腿弯下穿过,轻轻松松将人整个抱起。

扶荧环着他的脖子,看向他的一双眼睛很亮,“你真好看。”

宁随渊步伐一顿,整颗心彻底沉下

不但脾气变好,甚至都开始夸他脸了。

完了。

这是真傻了。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完了,傻了。

妹宝:拿出了影后级别的演技。

我忏悔,我去和小伙伴打双影奇境了,所以没好好更新,游戏真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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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097[VIP]

宁随渊马不停蹄地抱着扶荧回了烛明殿, 他行步匆忙,抽神交代成风。命他前去医阁叫人过来诊治。

刚刚把人放在拔步床内,还没来得及喊翠珑侍画来伺候, 一双滚烫的手就拽住宽袖, 重新将他拉了回去。

宁随渊不得不委身过去。

比起最开始发现她的时候,此时她的面颊更是绯红,如樱桃碾碎染在腮上,混着一抹难以使人忽视的潮气。

他手背冲额前探去,滚烫。

“我找翠珑侍画为你更衣,医阁的长老也马上会来,你”

未等话音落下, 预想不到的事情陡然发生。

她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跟着起身,柔软夹香的唇率先印了过来。

年轻的魔尊从未想过她会突然吻来, 双唇相依的陌生感让他心头狂动, 双眸盛满惊意,还有莫名的情动。

扶荧寻着那两片好看的嘴唇, 含吻,舌尖跟着探过去, 触一下再立马分开, 游鱼似的勾着他。

“难受”

她一边亲一边嘟囔, “宁随渊, 我难受”

宁随渊自恍惚中缓和过来,大手轻而易举桎梏住那两条纤细的腕子, 强行把她按回床上后,表情若有所思着什么。

“帝君, 医阁的人到了。”

殿外传来成风平稳的声音。

宁随渊嗯了声,神色莫名,随后道:“叫进来。”

简短三个字,让床上意识半清的扶荧彻底慌神。

在她的预想中,宁随渊不会放着她的情毒不管,二人鱼水之欢必定水到渠成,最后在情起时将裁骨烟种在他心口,保证他无知无觉。

可是现在若医阁的人来了,难保不会发现端倪!

扶荧顾不得什么了。

心一横,完全扯下了身上的衣裳,几近半赤在他眼前,脚步声逼近耳侧,望着贴过来的那团玉润白皙,宁随渊眉心狠狠跳了跳。

“等等!”宁随渊声音急切,脸上第一次生出几分狼狈,慌里慌张地想给她重新把衣裳穿好,对外面喊,“先去外殿候着,别进来!”

虽然不知帝君何意,那扇门到底没有打开。

扶荧被欢情散折磨的呼吸急促,宁随渊同样不好受,他鬓角布着层薄寒,想给她穿衣服,又不敢看,更害怕碰到不该碰的,结果哆嗦半天也没遮住什么,反而游离当中让她发出难耐的哼喘。

宁随渊僵住,那是因为有些地方被勾起来了。

扶荧算是明白了,这人先前两回都是和她摆架子,虽意外于他的品性,扶荧却不能和他这样僵持下去。

她双眸迷离地落在他拧在一起的眉头上,“云麒云麒害我,我不从,这才跑出来的。”

果然是那小子!!

宁随渊攥紧拳头,见她和自己说话,便以为她有了意识,索性扯过旁边的锦被将她严严裹住,一脸肃穆:“无妨,我先让翠珑为你更衣,九幽良药无数,定能治好你。”

“”扶荧默了默,眼中含泪,“帝君莫不是忘了?我既为医者,若真有法子,如何会如此狼狈?”

他沉默。

扶荧发出抽噎声,“帝君要是不愿意就放我在这儿待着吧,等熬过十几个时辰,自会缓解。”

十几个时辰?

宁随渊怎么可能会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干熬十几个时辰,何况她心脉不稳,若有耽搁

这么一想,魔尊心乱如麻。

他绷紧唇瓣,不言不发时看起来格外骇人。

她主动示弱,神色间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委屈:“在这里我只能靠你,除了你,我不愿意给任何人”

宁随渊心虚微动,沉吟道:“要是你自愿,我自然欢喜,可”可这是药效作祟,要是做了,和乘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如今她是珍视之人,宁随渊不想不清不楚,也不想等她清醒后落个埋怨,再将两人的关系就此拉远。

他知道他不好。

最起码在扶荧心里,他一点都不好。

可是这么不好的他,偏偏喜欢上了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宁随渊低着眸,气焰落寞。

扶荧不知帝君在想什么,被子裹着她,她热,心里头也燥。

扶荧不好催促,只能伸出手拉住他的两根手指晃了晃:“我现在这样和你说话,你觉得我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魔尊未语。

片刻,张了张嘴:“你不喜欢我。”

他垂着睫,隐约可见低落。

所以这么半天是计较这个?

嘴唇嗫嚅半晌,竟想不出以何种言语面对,或者说她想不到宁随渊会计较这些。

他要权有权,何苦计较这点微末的喜欢。

扶荧觉得嘲讽,最后缓慢支起身子,一点一点挪坐到他怀里,绵软的掌心温柔捧起他的脸颊,低眸看去:“既然这样,就让扶荧为帝君证明”

宁随渊当即怔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扶荧。

青丝乱着,肤白红唇,含云惹雾的一双眼,正深情凝着他的唇,宁随渊喉结滚动,觉得自己的嘴唇也跟着烫了起来。

旋即,她亲吻过来。

那双缠在脖上的手臂像是一双水蛇,坐在他身上的躯体更是融融一团娇。

她亲得很慢,犹如在品尝着什么佳肴。

直到贴在脸颊的呼吸开始凌乱炽热,扶荧才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衣襟,贴上那结实的肌理。

接着,又抓住了什么。

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失去了理智。

宁随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那冰凉的锦缎,反客为主。

他的脸贴很近。

蕴含着让扶荧熟悉的情动疯狂,恍恍惚惚中让耕耘者的变成了日思夜想之人的替身。

宁随渊不知她在想什么,凶狠缠了过来。

咬她的锁骨,还有更深的地方。

她抱着他的头,睁眼看着床帏上摇晃的穗子。

之后摘下发间青簪,让一头发丝彻底松乱,手又环住他的背,将指尖那抹朱红无声无息地顺着他的脊背送了进去。

万无一失过后,扶荧松了口气,闭眼相迎。

帝君初尝滋味,有大把的力气。

毒两次就彻底解了,他却不够,牢牢锁住那截细腰,将之按在被子里反复捣鼓。

直到听到闷闷的哭声,他才犹豫停下,但没有离开。

宁随渊掰过她的脸,盯着她脸上的泪看了会儿,“好了?”

扶荧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说话,不舒服动了动,想借此机会离开。

他却俯身而来,身影如山,密密覆着她,不给她任何躲藏的机会,“再等等。”宁随渊劝,安抚地轻她圆润的耳垂。

扶荧只能闭着眼睛继续晃。

一万五千多岁的魔尊还算年轻健壮,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哪肯轻易放过。

是扶荧先前小看了他,直到眼睁睁看着外面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暗,才终于感到心慌。

这么下去,别说等蛊毒发作;她恐会死在这上头。

这样的死法未免太不体面,扶荧彻底急了,不由分说开始推搡:“帝君,够了。”

帝君正在头上,不愿放她,反而用那撕烂的披帛直接将她双手捆了,继续捣捻。

扶荧没了办法,只能哭。

先是小声啜泣,接着改为无助地哭吟。

哭声频繁,不得不让宁随渊分神抬眼。

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脸色不好看,甚至被欺负得一塌糊涂,宁随渊这才想起她不如自己,更不如自己的母族那般有精力。

龙本就贪欢,更别提是空渴了万年多的魔尊。

宁随渊草草了结了最后一次,不依不舍地离开,把她捞入怀里紧紧圈抱住。

“药解了?”嗓音干哑,带着一丝微散的薄欲。

扶荧声若蚊蝇,仍在颤抖,“昨夜我就告诉你。”

昨日

宁随渊沉住,这才发现外头过了三日。

他有罕见的心虚。

再看怀里的人,确实被折腾得可怜。

宁随渊抿了抿唇,“抱歉。”他沉吟,“我没忍住。”

扶荧扭头用猩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这么一瞪,反倒让宁随渊心情大好,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眼神专注地望着她:“既然你醒来了,你要是因此怪我,我也”

“我要洗漱。”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扶荧擦了擦脸上泪痕,艰难爬了起来。

宁随渊自觉亏欠,抱着扶荧去了后殿的浴池。

偌大浴池水雾缭绕,空无一人,不禁勾起了扶荧最开始的记忆。

在这里,宁随渊当着她的面杀了一个人。

她默了漠,垂着眸子:“我要单独洗。”

“水深,我还是叫翠珑来吧。”宁随渊知道她不会同意自己留下,便提到让婢女前来伺候。

扶荧摇头,执意一个人。

宁随渊没有法子,捻咒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将浴池让给了她。

等人走后,扶荧将自己酸软的身躯浸到了池中。

此乃灵泉水,有调养之效,池水包裹全身的刹那,疲惫感一扫而空。

浴池四周的壁景可自由更迭。

念动间,四面星辰浮现,她泡在池里,仰头看着天墙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满心归寂。

蛊毒发作需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后,她会赐他一把匕首。

松快。

可好像更多的是孤寂。

扶荧仰头闭眼,回想的竟是沈应舟离去那日。

那夜烛火微明,他们在床上坐了许久许久,也说了许多,直至分别,直至不复相见。

扶荧一直没有告诉他,那时她身怀有孕;

死去的夫君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已为人父。

作者有话说:

扶荧死的时候孩儿差不多 还不到两个月吧

明天会多更新一点的,魔尊即将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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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098[VIP]

扶荧沐浴过后, 发现宁随渊还留在寝殿没有离去。

几日里的狼狈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架上挂着身朱赤色的衣裙,许是他命人准备的。视线一扫, 又见桌上放着餐盒。

见人出来, 桌案前看书的宁随渊当即起身。

“洗好了?”

扶荧点头,去屏风后把衣裳穿好。

隔着镂空屏风,隐约映出曼妙起伏的曲线,想到那些荒唐事,宁随渊免不得耳根一热,不自在挪开目光,下一瞬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扶荧穿戴整齐,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头发还散着, 乌绸茂密,乖顺地披在脊背, 一直蔓延至腰部。

许是刚沐浴过的原因, 那裸在外的肌肤都泛着一层粉,宁随渊却注意到她脖颈处的咬痕, 那是他高涨时控制不住留下的。

想来是咬深了,不然不会留到现在。

宁随渊佯装自然:“吃饭吧。”

扶荧坐了过去。

他递过筷子, 比任何时候都要熨帖, 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眼底未散的愧意。

扶荧没有点破, 接过筷子细嚼慢咽。

“碧萝还好吗?”吃了两口, 扶荧关心起小鸟来。

宁随渊:“偏殿养着呢。”龙息伤了碧萝神识,不算严重, 但也要静养三四日。

她没吭声,继续吃东西。

宁随渊再次偷瞥过去, 少女低眉垂眼,一口一口嚼着,无端让人心暖。

等她吃完,宁随渊命人收拾干净,才道:“接下来要如何?”

“嗯?”扶荧像是不理解,眼露茫然。

他也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我想封你为王后,可是如果你不愿意”宁随渊没说下去了。

扶荧眼中一闪而过意外。

宁随渊不敢和她对视,搁置在膝前的双手紧握成拳,透过那张紧绷的英俊面容,扶荧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她笑了笑:“不虚洲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你的王后吗?”

宁随渊看过来:“本尊会让他们知道。”

是承诺,也是笃定。

扶荧问:“要是帝君反悔呢?”

他垂眼沉吟,“龙族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除非我死,不然绝无可能。”

她没说话。

宁随渊害怕逼得紧,安抚道:“你不用因为这件事产生负担,或者因为这件事就非我不可,我知道我亏欠你过多;我也知道你不喜我的本性,如果”

他说了很多,扶荧没有听完,凑过去亲他的嘴角,“愿意的。”她勾着唇笑,抬起来的眸子满是春色。

漂亮可爱得不像话。

宁随渊被迷了心窍,呼吸跟着凝滞。

在扶荧想要起身之时,宁随渊彻底按捺不住,一把拉她入怀,低头去寻她的双唇。

魔尊不善接吻,胜在好学。

比起昨日凶戾的触碰,他显然掌握到了诀窍,含口允,捻弄,用舌尖描摹,旋即霸占她的口舌,直到她气息急促,失了力气。

眼看失控,扶荧急忙阻拦。

“我会吃不消的。”

他喘息着松开,又恋恋不舍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直到气息平复,才哑声开口:“你真的愿意?”

这个问题他问了第二遍。

扶荧点头。

他仍是不安,扣着她的腰牢牢抱着。

“不是诓我,不是骗我?”

扶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张嘴在他耳朵咬了口,“我是不喜欢你的本性,但也看到了你对我的好。既然你愿意为我改变;我也愿意接受现在的你。”

宁随渊心跳如鼓,依旧紧抱不安。

他闭了闭眼,靠到她怀里,“扶荧,我此生从未有过奢求,你要是敢骗我,我就”

就什么呢?他不舍得伤她的命,最后也只能是自己先认命。

扶荧轻而易举捕捉到魔尊神色间闪烁过的暗色,不知他在难过什么,于是主动拉起魔尊的手放置身前,感受着掌下突然而来的温软圆润,他诧异抬头。

扶荧亲他的额心,“只准一次。”

宁随渊肩膀跟着一颤,什么低落,什么杂乱的思绪一扫而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没有工夫抱她去榻上,索性直接将人按在了圆桌。

扶荧的一次对宁随渊来说却是一整夜。

待她累得沉沉睡去时,宁随渊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兀自去了重华大殿,接着召大臣们觐见。

宁随渊座下共有三十八名臣子,分别管辖着各自的区域,平日里各司其职,鲜少入殿拜见。像今日这样把所有人召集过来,也属罕见。

九幽帝高坐王台之上,言简意赅地宣布了自己即将立后的喜事。

这么多人里,最为开心的便是先前递折子让他娶妻的老臣了,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反对,加上扶荧先前救魔兵有功,众人都应允得干脆。

这里面只有成风面露担忧。

送走大臣们,他犹豫不决地来到宁随渊身前,却看见向来学识浅薄的帝君正在翻看一本古籍。

“帝君,您这是?”

“找个好听的封号。”宁随渊一遍翻一遍回应。

“”成风沉默了一下,“这事儿交给别人办不就好了,何必帝君费心。”

“不可。”宁随渊说,“不单单是封号,大婚所有示意本尊都会亲自操办。”

那群迂腐连九幽都没出去过的老臣们懂个屁,扶荧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王后,他自然要亲力亲为。

见帝君如此,成风脸上不见半点开心,只有忧虑。

“帝君,再过不久就是溯回日了,您不准备献祭圣女了,是吗。”

宁随渊指尖顿住。

他合上书籍,没有抬眼,反问成风:“你真觉得她是苏映微?”

成风一怔:“帝君何意?”

宁随渊自讽般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玄罗十二秽,迄今为止只剩丹光一人。五百年前被我重伤之后,他想利用百杀录再回人世。现如今,那两本书都在扶荧身上,你觉得他是生是死?”

成风皱了皱眉:“丹光若真在世,不会如此老实。要么死了,要么就在某处苟延残喘。”

“是啊,要么死了;要么苟延残喘。”宁随渊疲惫地靠着王椅,“要是死了,九幽诅咒难以破解;要是没死,以他现在的身躯怕也难以解咒。不管扶荧是不是圣女转世,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帝君”

宁随渊说:“成风,这些年来,都是命数推着我走的,可是唯独这一次,是我真正想要的。”

成风攥紧拳头,神色中透着不忍。

“青梧对我有恩,我自然不会为了一自私欲将九幽弃之不顾。所以”他双眸清明,笑意朗朗,“在溯回抵达前,我仍会继续寻找破咒之法。如若走投无路,我将献祭溯轮,在我死之前,我会将飞云鼎传给扶荧。”

宁随渊:“这不虚洲恨我者众多,随着我魂死覆灭,九幽阵法将不能再护此地,所以你要助她坐稳位置。她是我的王后,纵使九幽城民不愿,但只要有你在身侧,也会堵住那悠悠众口。”

成风看出来了,这不是他心血来潮的主意,而是早就想到的结果。

那张面容年轻,可是只有成风知道这双年轻的眉眼下背负了什么。

成风眼含热泪,不禁向前走了一步:“或者我们再等一个溯回日,等下一个”

宁随渊摇了摇头:“这已经是第三个溯回日了,溯轮支撑不了那么久,他们也早晚会意识到自己身处轮回,我们没有时间了。”

成风哽咽着,“或者我们告诉扶姑娘。”

宁随渊还是摇头。

他没有成风想象中那般勇敢无畏,无论是同情或是眼泪,那都是宁随渊不想看见的东西。

他也知道自己这般卑劣,明明是一个困在过去,没有未来的人,却盼望能和她有个美好的未来。

他想让自己任性一次,就一次。

能和她成亲,和她结发为夫妻,无论一日还是一月,便都足矣。

所以他要亲手赐她一场天地间最盛大的婚礼,盛大到让她永生都记着自己。

扶荧即将成为九幽王后的事情很快传遍大街小巷,这让昔日死气沉沉的街头巷尾瞬间变得活络不少。

九幽民众虽对宁随渊极为不喜;但对扶荧这个“圣女”却是颇为满意,提及她嫁给宁随渊,也多是惋叹“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当然,这些玩味打趣也都是翠珑侍画偷偷告诉她的。

镜里倒映出一张容颜皎清的眉眼,二婢正在给她梳妆,一边伺候一边说着这些趣事,扶荧打断侍画的喋喋不休,突然问:“你们何时进宫的?”

虽然不明白扶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侍画还是毕恭毕敬道:“帝君初登王位的时候,我与翠珑落难,是帝君收留了我们。”

扶荧问:“那是什么时候?”

侍画想了想,竟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

这让扶荧觉得诧异,依照九幽城民对宁随渊的厌恶,不可能记不清他登位的时间,就算具体的不知道;也总该知道个大体。

扶荧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侍画,你今年多大了?”

侍画再次怔住,这回怔了好久。

扶荧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竟如同中蛊般空洞呆滞,好久过后,才低头道:“姑娘先前说什么?”

扶荧脊背发凉,缓缓摇了摇头。

打扮好了,她婉言拒绝了侍画随行的请求,匆忙去偏殿找碧萝。

这些天这鸟散漫得很,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生生胖了好几斤。

扶荧也顾不上斥责她懒散,关闭门窗,在碧萝疑惑的眼神下直接与她意识相连。

扶荧:【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宁随渊不看到我的动向。】

突然被私聊的小鸟:【?】

扶荧:【九幽不对劲,我怀疑这里的人全死了。】

“怎!”

碧萝瞪大眼睛,眼看要尖叫出声,扶荧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警告:【小声点。】

她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在识海说:【怎么可能?】

碧萝虽然没有在九幽生活过太长时间,但这里除了封闭,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死城吧?

扶荧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为好:【我想去一趟苍夜城,可宁随渊能洞悉整座九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避开他的耳目?】

这无疑是一件难事。

宁随渊可以听见九幽每个人的心声,扶荧不算他的百姓,就算听不见她的,也能听见别人的,从而发现她的线索,除非

她是不得已被掳走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发现了同样的意味。

扶荧:【想必我们的大婚之事已经传出去了,苍夜城对宁随渊不满,必将会挟我为人质。等我落网,就由你去寻找宁随渊。】

碧萝听完,呆呆眨了眨眼,“你要和渊主大婚?!”

这声没忍住,完全是嗥出来的。

扶荧不禁捂住自己的耳朵,皱了皱眉,打量着她圆鼓鼓的脸蛋,就知道这孩子这些天光顾着在屋子里吃了。

她无奈的叹息声,只能点头。

碧萝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是,好端端你怎么就和他”下一瞬就气地将她甩开,“你都不告诉我!”

扶荧更加无奈:“消息都传遍大街小巷了,这些天你不是吃就是睡,我都难见你一面。”

扶荧不是没有来看过她,可她倒好,每每过来都睡得香甜,顾念她身体抱恙,总不能直接将人喊起来,心想着她早晚会知道,便一直留在了今天,哪承想她竟然真的心大到这种地步。

碧萝努了努嘴,似是想到什么,小心翼翼扫着扶荧:“之前的事情你都放下了?”

扶荧没有应。

她也不好再问,重新拉住扶荧的手:“阿荧,我希望你开心。”

扶荧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抬头对上碧萝郑重的神色。

她哑然失笑,“我会开心。”

碧萝便没过多问了,再用识海和她对话:【这里的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扶荧摇摇头:【我还要亲自确定一下,所以只有你能帮我。】

和碧萝商量好后,扶荧便以外出散步为由出了宫门。

宁随最近对她有求必应,也不会像原先那般看管的严实,只派了一行暗卫跟着,就放她出来玩儿了。

扶荧戴了面纱,穿着上也单调。

姐妹俩假模假样在街上逛了一圈,见时候差不多,扶荧冲碧萝比了个眼神,对方立马领悟,假装贪玩跑到了小巷。

“碧萝,等等我,你别乱走!”她拎着裙摆追过来,跟在身后的暗卫见此,也急忙追过来,然而巷间早已空无一人。

鸦九那头对宁随渊这边盯得紧,她自信两人已经落入了眼线之中。

果不其然,和碧萝分开的一刻钟,一个与“碧萝”完全相同的女子便以匕首抵至腰间,“王后,久仰。”

扶荧一动不动。

她学碧萝那般搀着她的胳膊,任谁也看不清袖口下面冰冷的匕刃:“我无心害你,只想让你乖乖随我们走一趟。”

她垂着睫,没有反抗。

“碧萝”很满意她的配合,两人穿街走巷,一直进了一条窄巷,前方无路之后,女子伸手触向墙面,只见上方显出金色符纹,符纹流转之下,竟敞开一个出口。

“碧萝”不由分说,拽着扶荧穿过那符纹。

她们来到了另一片天地。

此处天景黯淡,四周均是残垣断壁,还有大火焚烬过的痕迹。

再往前便是城门,或者说是宫门。

就在扶荧打量的这段时间,女子已经撤了伪装,露出一张让她陌生的面容。她没有多看,配合地跟着她进入城门。

城里残破,屋宅是在损坏过的地方重新建立而起的,扶荧环视一圈,几乎肯定这里就是行宫。街上人不算多,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死气沉沉,他们打量着扶荧,眼神灰暗,看不出丝毫生气。

从城到人处处都透着一股沉闷的死气。

女子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进了一间院子,推门而入,朗声道:“大人,人带到了。”

屋里光线昏暗,扶荧用很长时间才缓和过来。

许是为了让里面的人看得更清楚,她直接撕下了扶荧脸上的面纱。

身着绿白长裙,面容清逸出尘的少女和这里的破败格格不入。

寂静许久,那头才传来声音

“王后,许久不见了。”

扶荧听得愣住。

她看过去,屋里或坐或站了三个人,为首的女子双手环胸,半张脸爬满烧痕;在他左侧的则是高头大马的汉子。

扶荧自然记得他们!

鸦九,玉赤台就已被宁随渊所杀;另一个汉子更是亲眼在她面前化成灰!

扶荧可以确定了,他们确实能死而复生!

诡异的是,他们似乎记不清自己已死过的事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复生?

扶荧心乱如麻,又强作镇定,目光先对准被拥簇其中的鸦九。

“这就是苍夜城的待客之道吗?”

鸦九面无表情:“圣女放心,只要宁随渊乖乖交出飞云鼎,我们自然不会伤你。”

原来他们的目的是飞云鼎。

扶荧失笑,猛然注意到挂在他们身后的画像女子身着青衣,满身神性。

她突然开口:“那就是青梧?”

鸦九听得一愣,回眸看了眼身后的画像,没有回答,微微沉着面容,对身后的随从叮嘱:“带她去暗牢,记得好生把守,切莫出差池。”

“是。”

手下人领命,拉着扶荧离开。

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思绪百转千回。

扶荧忽然想起昔日闯入宁随渊神识之时,所看到的滔天大火。

她的余光不禁落向回廊之外,此处寸草不生,满地烧灼,此景与脑海中的画面相融,扶荧定了定神,问走在前面的人

“这里可是青梧行宫?”

随从一脸冷漠地扫了扶荧一眼,还是答了:“是。”

扶荧并不意外,明知故问道:“我见青梧尊主的画像与鸦九大人有几分神似,敢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是尊称换来随从好感,毕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没有隐瞒:“鸦九是尊上最得力的部下,也是后代。”

不过并不是传统的孕育关系。

鸦九原形只是只鸟兽,被抛弃后性命垂危,青梧怜惜幼子,便以血肉喂养,两人因此有了血脉间的关系,此后鸦九也叫青梧一声母神。

“不单是鸦九大人,留在苍夜城的,基本都是尊主旧部。”

他们不愿效忠宁随渊,于是在行宫旧址安营扎寨。

扶荧心中已有猜测。

那场大火很可能令所有人丧生,最后是术法,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让他们忘记自己死去的事实,成为行尸走肉。

回想之前,那个汉子包括鸦九,在她眼前魂飞魄散,扶荧猜测这些人的□□如地缚灵那般不能离开九幽一步,因此九幽才完全封闭。

因为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真相,自然,也不能让这些人发现时间流逝的证明,所以掩饰之下,侍画才搞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

宁随渊的记忆不会骗人,他亲手烧毁了这里,亲手杀了所有人,那么没理由再让他们复生;如果不是宁随渊做的,那就是青梧临死前所设立的阵法。

如果整座九幽是一个巨大的法阵,那么法阵内的死者便能如生前那般自由行动。

宁随渊呢?他会不会也受困其中,所以想利用她来破阵。

想到这里,扶荧瞳孔紧缩。

假如真是这样,那所谓的喜欢,大婚,恐怕也都是提前给她设下的阴谋。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扶荧不敢武断。

她的目光悄然落在了走在前面的随从身上,扶荧曾经见过宁随渊亲手挖了一人的心脏,此后再也没见那人出现过行宫。

神色沉了沉。

扶荧拔出隐青灯,步伐逼近,在他私有觉察转身之后,那根青簪早已没入心房。

他瞪大眼,似是死不瞑目。

旋即,脸上惊与愕交替,指着前面似乎想说些什么。

扶荧不给其机会,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青簪上,随着心脉破裂,扶荧看到他胸口处有光亮起,等他闭眼,光华消散,整具身躯完整地在眼前消融。

阵印连与心相连。

所以只有通灭心脉,他们才会彻底死去。

扶荧握着青簪,缓缓后退了几步。

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急促且短暂,在守卫包围过来前,扶荧飞身而起,她孤身闯出结界,直奔天云外。

“追!别让她跑了!!”

“阿明,你令人重新布阵!巧儿,你带人从四面包抄!不准让她离开苍夜城!”

身后传来鸦九命令的声音,扶荧早已飞出行宫。

苍夜城结阵重重,鸦九已经提前命人在四方布阵,可谓是天罗地网。

她被囚困在中,眼见无处藏身之时,天边雷云惊现,乍然间让所有人屏息凝神。

“不可大意!是宁随渊!!”

众人闻声,急忙前来固阵。

巨大法阵将天际包裹,近乎坚不可摧。

就在所有人警惕防备时,天云初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

黑发,墨冠,玄衣在狂风呼啸中猎猎作响。

他莅临在此,眉目低视,视人作蝼蚁。

刹那间万物消声,饶是苍夜城这些旧部对宁随渊不服,此刻也都面露惶惶。

那双眼睛冷冷扫着下面众人,最后定在鸦九脸上:“我念你为青梧后代,也念这些人是青梧旧部,所以才给你们留一些体面。可是你们三番四次惹恼我,分明不把我这个九幽帝君放在眼里。”

这番话让众人陡然回神。

鸦九唾道:“我等此生只有一主,你算哪门子尊上!”她大骂,“这是母神生前所留的地墟法阵,看看是你宁随渊闯阵快;还是你这王后死得更快!”

狠话落毕,鸦九掐诀捻咒,数道光剑形成牢笼将扶荧四面包围。

她面露杀意,大声威胁:“交出飞云鼎!不然我就杀了她!”

扶荧上下左右地看了圈。

换作以前这剑阵确实能困住她,不过现在不同。扶荧不急,她更想看看宁随渊会怎么做。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嗤。

宁随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本尊深知本尊不能服众,留你们也是为了彰显我的宽宏慈悲,好让万民乖顺些。”

宁随渊抬指,语气间满是凉意:“本尊宽和,所以也给你两个选择,是要飞云鼎;还是这些丧家之犬的命。”

他猛地咬重最后一字的语气,指尖挥落间,鸦九看到侧方同伴直挺挺倒下,无声无息,像是突然坠地的一块石头。

万物消声,只剩下一张张写满惊恐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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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099[VIP]

身边的同伴豆子似的接连倒下, 没有人知道宁随渊是怎么做到的。只有扶荧看见,他指尖忽明忽暗的光点与那些人胸前的光亮相融,转瞬即逝, 犹如萤火。

她不由得生出凉意。

甚至暗下揣测, 是不是青梧对宁随渊设了诅咒,才让他的命数和这些人的命数相连,而所谓的圣女则是最终的破解之法。

死的人逐渐变多,鸦九终于崩溃:“够了!”她的喊声痛彻心扉,怒极时,挥手驱使剑刃准备穿透扶荧全身。

危机一触即发,数道剑心却在此刻骤然停下。

鸦九双目猩红, 驱咒的手不住惊颤,扶荧在她的眼里看到不忍和犹豫:不忍让自己这个无辜者受到牵连;犹豫苍夜城这数千条生命。

苍夜城是地下旧都。

曾经, 这里也是故土。

她显然不能将此地拱手相让,哪怕它破败, 泥泞, 不见日月。可她是青梧的逝亡之地 ,如若他们死了, 谁还能记得青梧?记得那个守护他们近千年的魔神。

鸦九闭了闭眼,颓废地垂下手臂。

万剑溃散, 阵法大开, 她背过身不忍去看同伴即将消散的身躯;也不想再面对宁随渊。

事到如今, 鸦九已经明白自己不是宁随渊的对手。

他明明有一万种方式杀死他们, 却放任他们在这里苟延残喘,诚如他所说, 他们只是一个给他博美名的由头。

逼急了,他宁可不要这所谓的“美名”。

“以后, 我们不会再踏入九幽,烦请帝君留我等一条生路。”

鸦九话音落下,周围人着急围上来:“鸦九,他!”

“别说了!”鸦九咬牙打断,双眼滚出两行热泪,“让他们走!”

同伴眼底愕然未消,最后化作苦涩。

他们当然能明白,他们引以为傲的地墟阵阻不了宁随渊,他想杀就杀,他们哪还有什么可能。

活着,活着才有可能。

地墟阵关闭,所有人都默契地放下了掌中的武器,宁随渊眉再施舍他们眼神,飞身过来揽着扶荧离开苍夜城。

自上俯瞰而下,扶荧这才注意到苍夜城身处地脉之中,身陷于此的荒城被樊荣的九幽相衬,犹如一座不起眼的蚁洞。

回了九幽宫,宁随渊小心将她放回床榻:“有没有受伤?”

扶荧摇头。

“那就好。”宁随渊显得沉默,大掌抚向她的耳垂,“碧萝风风火火传来消息,我就知道定是苍夜城的人干的。”

扶荧双腿并拢,指尖也跟着收拢。

她撩了撩双眸,欲言又止。

宁随渊似乎是看出她的犹豫,缓缓坐在她旁边,“你想问,鸦九为何能死而复生。”

扶荧扭头,对上他侧脸。

他眼神显得凉薄,扶荧嗫嚅:“他们死了。”

“嗯。”宁随渊笑看向她,“果然骗不了你。”

这抹笑让扶荧额的心狠狠跳了下,“为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想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她眼底的怀疑,魔尊唇边笑意转淡:他本来是想隐瞒的,然而当碧萝急匆匆跑来的时候,宁随渊就意识到扶荧怕是早就觉察了。

就算再怎么隐瞒,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和我来。”

扶荧狐疑地看他一眼,跟着起身。

穿过长廊和一层接一层的阶梯,最终抵达九幽地宫,宁随渊掌心扣至那扇紧闭的铜门,门上符箓转变,大门自两边缓缓打开。

里面偌大,正中悬浮着一个银白圆轮,圆轮下面则是阵台,扶荧看不懂那是什么,快靠近时,宁随渊停住了步伐。

“知道这是什么吗?”

扶荧摇了摇头。

宁随渊以灵力驱使,却见缠绕在圆轮之外的环形条物开始缓慢移动,条物上映现出四季景变,随着转动而发生变化。

宁随渊说;“外界已经过了一千五百余年,然而在九幽,他们只能度过五百年。五百年方为一个溯回。”

扶荧赫然。

展示过后,他松开手,伴随着叹息,宁随渊道:“一千五百年前,玄罗道十二秽侵入九幽,在此地大开杀戒。”

他低着睫,平静叙述着那段不堪的过往。

当时的不虚洲正处于乱时,比起仙魔,当时的玄罗道更使人忌惮:这是个以他人生魂来进行修炼的妖道,无人不怕,无人不畏。

他们杀到九幽那日,宁随渊在人间的年龄不过才六百岁,还是少年。

十二秽携同门们在这里肆意烧杀抢夺,青梧舍身护城,仍是不敌,最后在临死前将飞云鼎传给宁随渊,让他成为九幽的新王。

宁随渊至今记得她死时的样子。

她抓着她的手,从未示弱过的面容异常憔悴,临了,还说着九幽只能靠你这样的话。

宁随渊是魔龙,天生无欲无爱。

然而那日大火滔天,恨意似那火苗般蚕食了他的一切。

那是宁随渊来到不虚洲以来第一次化形。

六百岁的小龙虽未成年,但足以震慑四海。

“众道不敌,最后以丹光为首的十二秽以自身作眼,蚕食全城百姓的命火,铸成了这溯轮。他想扭转时辰,最后还是失败了。”

说到这里,那双本就薄冷的眉眼布上他人难以看透的阴晦。

“九幽族人失去命火,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于是我利用这失败的溯轮,让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为了不露馅,连同玄罗道入侵的真相也跟着抹除了。魔族的平均寿命为五百岁,所以五百年作一个轮回。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譬如新生儿;譬如生老病死,譬如伏敝山之外的世界,还有种种。”

要是有人意识到不对劲,那就将这个人的魂魄重新投入溯轮;时不时降生的孩童也都是利用溯轮造就的假象,包括正常的生老病死。

除此外,他还要确保族人能一直留在九幽城,为此,宁随渊将护城法阵和自身作为牵连;最后还担心外族入侵,于是宁随渊用自己的魂丝凝结十万傀卫,用来充当门面,还有上阵杀敌,就连他十恶不赦的名号也是故意让人放出去的。

这样做有效,千年间九幽尚是太平安宁。

扶荧听完这段匪夷所思的过往,不禁想起城外所遇到的那场刺杀,他们莫名其妙在眼前化为灰烬。如此想来,溯轮控制着整个九幽,一旦有人擅自离开,肉身死去后将重新投入轮回。

因此也能解释鸦九为何不记得先前那些事。

脑海中猛地闪过他们死前痛苦的表情,扶荧诧异:“你说他们不记得那些记忆,是不是只有他们真正死去,才会想起来?”

宁随渊缓缓颔首。

扶荧惊得倒退了一步:怪不得他们会恨宁随渊,这些人误以为化龙的宁随渊是杀人夺权的凶手,认为是他抢夺了飞云鼎,屠灭了全城。

可是当真正死后,记起一切时,才如此难以接受。

扶荧抿紧下唇,仍是觉得怪异。

“他们攻入九幽,为的是什么?”

宁随渊余光扫来,指尖微动:“飞云鼎。”

得飞云鼎者得九幽,这个理由听起来合乎情理。

她不语,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个圆轮身上,沉吟道:“九幽众人的命火开启了溯轮,所以他们的生命和溯轮相连,那为何”扶荧顿了顿,“你能控制他们的生死?”

“我控制的不是他们的生死,而是溯轮。”宁随渊说,“十二秽也想掠夺我的命火,他们非但没有成功,阴差阳错下还让我成为驱使这溯轮的阵眼。一千五百年来,我苦苦追寻丹光的下落,为的就是寻求解救之法,找苏映微,也是认为她能救九幽。”

“我承认,我是想利用你献祭。”

宁随渊坦荡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他一步步走到扶荧面前,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不过那是以前,如今我只想和你相守。”

他倾诉着承诺,相许着未来,扶荧睁大的眼眸里却只有那座圆轮。

这话里漏洞种种,疑点重重,一时间让扶荧分不清虚实

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他为了自己的族人,杀了她的族人。

一个本性如此残酷的人,真的会为了儿女情长而转变吗?

扶荧更倾向于,这一切都是为了赢得她的信任而做出的伪装,就像他骗苏映微那般;现在用了更高超的手段来骗她。

“扶荧。”宁随渊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眼神缱绻,“你可信我?”

她一动不动。

良久,缓缓点了下头,“我信。”

宁随渊笑了。

他捧起她娇小的脸,亲她的额,亲她的眼,最后珍惜地碰了碰她的嘴角,“你信我,便够了。”

这世上疑他者众多。

从前他不在乎,以后也不会在乎,只要他想信任的人信他,那么一切足矣。

宁随渊将她打横抱起,“我将婚期定在一月后,你觉得可好?”

一月后

扶荧环着他的脖子,小心收起那点怀疑,顺从道:“都听你的。”

宁随渊愉悦地勾起唇角,回了烛明殿,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裳:“婚事繁琐,我们先抓紧时间。”

扶荧皱了下眉,想要阻拦,就被他抵在榻上亲。

做到一半,宁随渊突然停下,深深凝视着她。

他离得很近。

墨发顺着肩头滑落,不太乖顺地贴着她的锁骨处,情欲使得那张向来冷厉的面容变得柔和,扶荧不知他为何停留,拽着被褥的双手也跟着松了松。

犹豫会儿,扶荧哑声开口:“怎么了?”

“阿荧唤我声夫君可好?”

扶荧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跟着一愣,不作任何反应。

宁随渊微微喘息着,修长粗粝的指尖犹如游鱼,顺着腰线下落,降至腿侧,他亲吻过来,嗓音低哑沉闷,“我想听。”

扶荧闭着眼,痒意令她死死咬着唇,半晌都没有应。

宁随渊撩起长睫,看她忍得艰难,动作猛然变得急促凶欲起来,发狠般的,像是逼她顺从。

扶荧哪能招架住,难受地直哼。

他没有停止的迹象,扶荧却再也难以承受,似如沉河,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呼吸,除了闷闷的哭腔就是控制不住地婉转。

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扶荧觉得自己快死了,终于妥协,断断续续地被撞出几个字来:“等等拜堂。”她哼了声,咬着自己的指头,声音更是含糊不清,“等拜堂再叫,不然不然不合礼数。”

终于变慢了。

然而没等扶荧缓过劲儿,头顶就传来男人低低地笑。

滚烫的唇抵在她圆润的肩头,“那得空后我们去一趟酒泉镇。”

酒泉镇?

去酒泉镇干嘛?

扶荧面露迷茫,却见他慢条斯理地耸着腰,语气可见愉悦:“给你的怀舟送请帖。”

扶荧:“”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你的怀舟(阴阳怪气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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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0[VIP]

宁随渊几天前那番话并不是开玩笑, 着手安排好大婚事项后,就将那些琐事丢给了属下,领着扶荧重回酒泉镇。

准备亲自给裴怀舟送请帖。

一直走了几个时辰, 终于抵达酒泉镇。

尚未进镇, 扶荧就敏锐觉察到一股阴闷的气息,宁随渊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表情变得凝重。

“跟紧我。”

说着,宁随渊收起先前的懒散,牢牢拉紧她的手。

两人结伴走入小镇,正逢酒酿节,按理说是欢快的日子, 然而大街小巷门窗紧闭,雾气弥漫, 静若死城。

忽而,听到左侧的巷里传来哭声, 宁随渊对身后的成风嘱咐:“你去看看。”

成风领命, 率先走了一遭。仴哥欠

很快回来,对两人道:“好像是死了人, 正办丧呢。”

死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可是按照人间习俗, 哪怕是死了人也要敲锣打鼓的, 如此静谧, 绝不寻常。

想到这里, 扶荧挣开宁随渊的手朝着哭声走去。

那扇红漆门将哭声阻隔,她犹豫片刻, 推门而入。

妇人背对着她,正跪在地上哀哀哭着, 她身披孝衣,边哭边烧纸,扶荧环视一圈却没看见棺材。

似乎听到动静,妇人红着脸看来。

她脸上蒙着厚厚的白巾,像是意外会有人在这时候过来,怔了许久,认出扶荧的样貌后,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扶、扶姑娘?”

“你是”扶荧跟着诧异,“小宇娘亲?”

“没想到这么久了,姑娘竟然还记得我。”她面容憔悴,对扶荧福了福身子。

扶荧自然不会忘。

她至今还记得那孩子躺在推车上的可怜样,然而环视一圈,院里空空荡荡,并未见到先前那个因为肾病而啼哭的孩童。

“小宇呢?”扶荧小心翼翼问,“莫不是还没好?”

妇人摇头,眼神枯槁。

她顿时感觉不妙,张了张嘴:“难道小宇的爹也?”

妇人又一次沉默。

扶荧心里跟着咯噔了下,“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眼泪唰地下滚了出来。

“十日前,隔壁猎户上山打猎,说是救了个人,所以回来得早,路过家门还特意和我们打了招呼。结果第二天一整天没出来,小宇他爹担心是不是出事了,就带着小宇去了一趟隔壁,就看到、看到他倒在了地上。”

妇人边哭边说:“小宇爹背着猎户送到了医馆,结果人第二天就没了,当夜,小宇爹和小宇也都发起了高热裴大夫说这是进瘟了,不能安葬,只能拖去后山一起烧毁。”

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她痛不欲生,弯腰哭作一团。

这场疫病来势汹汹,短短几日就夺走酒泉镇半数的性命。

她本也想和丈夫孩子一起去了,可她要是走了,年迈的公婆又让谁来照顾,她甚至连一场体面的丧事都不能给他们操办;甚至最后都不能亲亲孩儿的小脸,不能再摸一摸丈夫的眼睛。

“姑娘。”妇人给扶荧跪下,“当日你大慈大悲救了我儿,我知道我此前愚昧,但是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她不住磕头。

邻里间只隔了一堵墙,旁边的乡亲似乎都听到了,隔着墙,扶荧听到人哭,后面的院门也小小押开一条细缝,露出双稚嫩的眼睛,小孩只看了一眼,就被一双手重新拉了回去。

扶荧攥紧拳心,伸手将妇人搀扶起身,指腹同时抵了下她的脉搏,虽虚弱,却并未有中瘟之象。

她松了口气,拔出青簪,挥出一缕青烟送进她的胸脯:“它会为你护身,你要照顾好自己,哪怕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妇人哽咽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继续逗留,合上院门前往裴家医馆。

医馆的门是大闭着的,扶荧正怀疑着,就见成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中瘟的人太多,医馆放不下,现在都在祠堂那边集中诊治呢。”

扶荧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打探的,像是看出她的疑问,宁随渊道:“你在和她聊天时,我命他去的。”

一旦得知地方,三人马不停蹄往过赶。

祠堂门大开,未等走近,烟雾就将浓郁的艾草香带了过来,门前来来往往,每个人都遮着面巾,步伐匆匆。

“快快快,把药送到上房去!”

“死去的人立马抬出去,不要耽误!”

“等等,苍术水马上就煮好了。”

昔日寂静的祠堂喧闹得不成样子。

扶荧看到院中支了三口大锅,分别煮着不同的药,炊火带着苦涩的药味往高处窜。所有人都忙活着手上的活儿,以至于他们进来半天都没有人注意到。

直至天冬出来,端着水僵停原地,和先前妇人一样,不可置信大叫一声:“扶姑娘!”

她的语气明显带着惊喜。

这么一嗓子出来,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露出了同样的喜色。

扶荧没工夫和他们寒暄,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正欲进门瞧瞧,天冬挡了一下:“里头都是病重的,姑娘还是遮住口鼻为妙。”

扶荧摇头,“我不怕这个。”

天冬想起她的身份,领着她去偏院找裴容舟。

路上这段时间,天冬简单交代了下情况,这瘟病来得突然,不单单是酒泉镇,就近的几个村镇全部遭殃,像百里的那座只有百户人家的村落,一夜之间死的一个不留,可见这瘟病的可怕。

扶荧听得沉了脸,问:“你师父呢,他怎么样?”

天冬说:“师父福运护佑,他最早接触猎户,竟毫发无损。”

想必是走之前给她的护身灯火奏了效。

两人在前头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宁随渊和主仆沉默跟在后头,当裴容舟那个名字出来的刹那,成风小心翼翼瞥了眼宁随渊,透过魔尊那张淡漠的五官,他品出了几分不善。

很快就到了地方,天冬没跟进去,“我前院还有事,就不随姑娘进去了。”

扶荧点头,正要去找裴容舟,突然想起一路被自己无视的宁随渊。

她顿了下,犹豫地看向他:“帝君要不先回九幽?”

“”

又是这句话。

见他开始皱眉,扶荧急忙解释:“凡间每次闹瘟都会死不少人,怕会冲撞到帝君。”

死的人多了,空气中自然有挥散不去的气味。

除此外还要面对受难者的哀痛哭嚎,扶荧不指望他会同情,就是不想让这些人在遭受痛苦时,还可能要面对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耐和厌烦。

宁随渊眯了眯眼:“我有那么脆弱?”

“”扶荧默了下,知道人是赶不走了,就试探性说道,“那我和怀舟说一声,帝君先去怀舟的住处歇着,等闲下再去找你,帝君觉得这样可好?”

看着他越变得冷淡的表情,扶荧就明白这话让帝君不好。

没办法,扶荧只能妥协。

倏然,温热的大掌桎梏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抬头,对上帝君垂落下的双眼。

他像是有话要说,偏偏沉默异常。

“帝君?”

宁随渊抿了抿唇,指骨收得更紧:“大婚还能如期吗?”

他的语气和眼神竟然透露出几分罕见的不安。

扶荧愣了下,笑意自眼梢化开:“避疫也就几天的工夫,耽误不了的。”

宁随渊松了口气。

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气一气那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小子,要是阴差阳错下错过大婚,宁随渊得怄死。

确定宁随渊不会继续阻拦,扶荧小跑着进了正房。

前院住着的都是症状不算严重的病人;偏院则是较为严重的病人。

屋里两扇大窗都开着,然而依旧闷沉沉的。

原本用来待客的正堂都用来安置病患,摆着十几张简陋的木床。这么多人,可是没一点动静,扶荧看见裴容舟正在给里边的病患把脉,因为此地瘟病严重,所以里里外外忙碌的只有他一个人。

几日没见,他愈发清瘦。

扶荧放慢脚步,目光顺着床上的脸掠过,看着看着,神色逐渐凝重。

有的症状不严重;有的则满身溃烂,散发着阵阵恶臭,这显然不是常见的瘟疫之象。

“阿荧?”裴容舟终于发现了她,惊讶中又带有一丝惊喜。

扶荧几乎认不出他了。

青年下巴布着青色的胡茬,下颌削瘦而苍白。

扶荧走近几步:“天冬说你还好。”

“是很好。”裴容舟温柔笑了笑,“多亏你,否则哪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瘟疫来势汹汹,他是第一个接触源头的,若非扶荧当初给他一缕灯火,他怕也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扶荧:“怎么回事?”

裴容舟叹了口气,“十天前,猎户将一个落难者送到我医馆,那人除了高热未见其他不同,我以为是寻常的伤寒,便依照伤寒的法子给治了。丑时再去看时,却见他突然呕血,不出一个时辰人便没了,我这才意识到这是瘟毒。”

扶荧听得奇怪,“小宇娘和我说她丈夫头一天送猎户来你这儿,第二天猎户就没了。这瘟毒传得快,死得也快,怎会蔓延得这么迅速?”

传染快的一般都是致死率不高的瘟;像这般严重的远远蔓延不了太大范围,可依照天冬那番话,现实却是恰恰相反的。

裴容舟摇摇头:“猎户和小宇爹身上都有外伤,这才没挺过去。不过活最久的,也没挺过七天。”

扶荧:“周围的镇子呢?”

裴容舟:“酒泉镇不是第一个爆发的,其他镇子早就封起来了,所以消息才没过来,至于猎户救的那人,估计就是从天禹那头跑出来的。”

酒泉镇位于天禹和瑶山交界处,天禹山靠近瑶山那边的镇子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

大大小小的村镇加起来,约莫有三百来座城镇遭殃。

如今酒泉镇没有被传染的屈指可数,能站出来治病救人的也只有裴容舟了,可是就算他有灯火护身,也始终是凡人之躯,从事发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倒下去也就瞬间的事儿。

好在,在他支撑不住之前,扶荧先赶来了。

“怀舟叔叔,我疼”

寂静中,有一道弱生生地声音在喊着疼。

扶荧顺着声音看过去,躺在边缘那张床的是个四五岁的稚儿,如今半身溃烂,许是听到了交谈,她艾艾喊着疼,却始终没有哭。

裴容舟面露不忍:“这孩子的双亲被玄鬼所杀,家中只有一个大她十岁的长兄,最后也”

扶荧疼得心里一揪,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她早年前和父亲治过瘟病,最后解决的法子无非是封村,再对尸体衣物进行焚烧,治瘟不在一时;可疾者却就死于这一时。

寻找源头和制药都是来不及的。

扶荧很快有了主意,“给我找个碗。”

裴容舟取来一小碗。

在他的注视下,扶荧取出匕首,猝不及防划至腕臂,鲜血潺潺,惊得裴容舟倒吸口凉气,一把攥住她进行制止

“你做什么?!”

他拉的突然,一直在门口的宁随渊见后,几步过来将裴容舟推开,宣示主权般地将扶荧揽在了怀里,盯着他的双眼略带寒意。

再垂眸看到那碗艳红的血,眸光跟着闪了闪。

“你信我。”扶荧说,“将我的血煮在药里,他们会好的。”

她是决明身,又怀有生死卷,在无药可依的情况下,这是治病最快夜市最好的办法。

裴容眼底赤红一片,他四下环视一圈,即便躺在这里的都是半生不死的病患,裴容舟仍是担心被外人听了去,他压声低吼着:“便是你能治,也不能治!”裴容舟说,“酒泉镇突然有了医人的法子,你猜猜看四周的村子会不会知道?若他们知道你的血可入药,你真以为众人会将你放过吗?”

扶荧反问:“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裴容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所以我才不眠不休寻找解决之法,只因我是个大夫,这是我的责任;但我也不能让你落他人口舌。”

裴容舟闭了闭眼:“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若真的传出去,他们非但不会感激,只会想方设法将你榨干!”

对于裴容舟的这肺腑之言,她哪会不明白,相反,扶荧比任何人都明知后果,然而为了不遭人恨,就要放弃这么多无辜者的性命吗?

扶荧做不到。

“先挺过这一日。”她逼近几步,向裴容舟保证,“你放心,我也不是真的圣母慈悲心,只是我在这里生活过半月,对酒泉镇熟悉,因此才不能坐视不理。等挺过这一时,我立马去找解药,只要瞒过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裴容舟唇边嗫嚅,似在犹豫。

僵持中,头顶猛地传来一声冷嗤

“若真有人来闹事,杀了不就得了。”

扶荧愕然抬眸,魔尊神色恹恹,显然没有将这一切当回事:“我留成风在此把守,不放人进来;也不放人出去,只要你们这里没有白眼狼,你的担忧就不会发生。”

“”

这倒是个办法。

就算酒泉镇的人知道了,只要不放出去,消息自然传不出去。

裴容舟还是于心不忍:“中瘟的不是一个也不是十个,而是百来人,我担心”

麻烦。

不等他啰唆完,就见宁随渊垂着那双写满不耐的眼睛,食指与中指对着另一条手腕划过,刺目的猩红滴滴答答落至那个碗中,与扶荧的鲜血融为一体。

扶荧从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惊讶让她忘记反应,直到灌满那个瓷白的碗,扶荧才急忙拉住他:“你是魔,你”

“魔怎么了?”宁随渊不为所动,“魔的血不也是红色的?”

扶荧登时哑然,拉着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宁随渊只当她不放心,安抚道:“我不是邪魔,只是修了魔道,我的真身也是正儿八经的渊龙,万年间吸食天地日月而生,凡人食我血肉,只会百厄难近。”他还有闲心打趣,“是这群刁民有口福了。”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听得裴容舟一愣一愣的。

扶荧的目光一点点落在他脸上,魔尊唇边噙着一抹颇为不正经的笑,甚至是有些轻浮,她觉得恍惚,竟难以将这个放血救人的人与昔日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可还是一样的。

一时的善抹不去所做的孽。

她无法让自己放下,更无法释怀,只能将记忆停留在眼前,让自己沉下心来,暂时忘记先前的不虞。

宁随渊说:“一碗不够,你再拿个大点的吧。”

扶荧回过神,急忙阻拦:“够了。”她嗓音柔和,“我的修为不比你,只靠我是不够,你在的话,足够了。”

活了一万五千年的魔尊身血,一滴血就可救一人。

宁随渊听罢,重新愈合了伤痕,见扶荧落寞地低着头,误以为她是在心疼自己,心间猛地泛出丝丝缕缕的甜意,连带着看裴容舟都顺眼不少。

魔尊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我可不是大发慈悲。”他故意提高声音,“只是怕这些琐事耽误了我们大婚的吉时。”

说罢故意用余光扫了眼裴容舟。

果然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下,心里顿时满意不少,挑衅而得意地对他挑了挑眉。

裴容舟:“”

扶荧:“”

作者有话说:

裴容舟:要、要说声恭喜吗?不太好吧这个情况

第一百章啦!!!这章留言全部红包,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