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触碰，副官就感受到械器的冰冷，焦躁的心情霎时被直入心底的寒意冻清醒了。
“缺乏定力。”
语气淡漠，但这四个字却重重砸在了副官心底，他深深垂下了头。
祀寂生陈述道，“只给了定金，剩下的几十亿他们拿不到手，就不会走，主办方现在只是为了确认买家的身份是否安全，不是什么逮捕星盗团的军队伪装。”
副官受教地点头。
祀寂生语气平淡，“安排一艘A-14小型战舰，我亲自去把他们抓出来。”
决心自己要改正，要变得跟元帅一样有耐心有定力的副官猛然抬首，对上祀寂生那双因为瞳色极淡，凶戾异常的银眸时又卡了壳，委婉道，“元帅，这是不是有点冒进……”
祀寂生摘下手上的机械手套，明明是很平常的动作，副官却觉得他们元帅有一瞬像摘下了口拴的猛兽。
他冷声吩咐道，“我没回来前，用尾款先吊住他们，别让人跑了。”
副官霎时应声，暗暗在心底道，希望那群星盗能在元帅手底下留个全尸，他好写报告上交。
几分钟后，一艘不起眼的小型战舰悄无声息地从军部派来的星舰内驶出，孤单影只地消失在茫茫星域。
战舰行驶的路线却像前方有指路灯一般，直奔一个无名星域而去。
骷髅星舰总部并不在主办方所发出的任何一个交易地点的星域里，相反，他们停留在一颗无人的边缘星上。
祀寂生循着精神海那微妙的指引，最终降落在漫天灰沙之上，将定位坐标发送给副官后，发出命令：“行动。”
他将特质的氧气贴贴在鼻根处，鲛人的耳翅下意识升起，一直近乎以为是幻觉的微弱呼唤霎时近在咫尺，银瞳一瞬竖起。
哼出的气音越来越小。
灯希体力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闭了闭眼，模糊之间察觉到关着他移动的黑水箱突然停下。
紧随而来一声剧烈的炮轰声，连蜷缩在水箱底的小人鱼都震了两震，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又困倦地闭上眼。
因为今天少打入的镇定剂，变成了对灯希而言刚好合理的用量，镇定剂的药效真正发挥了出来，他几乎每眨一下眼，就会怀疑自己会睡过去，永久地陷入黑暗里。
灯希缓缓仰起首，竭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直到水箱突然剧烈晃了两下，下一秒，他怎么也推不开的水箱盖骤然间打开。
因为待在黑暗里太久。
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刺得灯希闭上了眼睛，眼睑就像粘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而后，便是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模模糊糊间他察觉到脖颈上的锁环被用力捏成齑粉，喘不过气来的胸闷感霎时一轻，灯希的眼睑在无知无觉间轻轻地弯了弯。
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被从水箱中抱了起来，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砸落在地上的声音，蜷缩的尾巴终于能舒展地松开来。
灯希唇角也浅浅勾出一个窝来。
他似乎很好满足，只不过一个怀抱，连个像样的入睡环境都没有，就跟随着药效彻底昏睡过去。
祀寂生皱眉看了眼不断往下滴水的蓝尾，他的脚边是被踹断肋骨，爬都昱呬爬不起来的主持人，而炮轰出的星舰空层不断下跳着全副武装的帝国军队。
主持人死也想死个明白，剧烈的疼痛让他装着机械义眼的眼部神经都冒出了血丝，始终光鲜亮丽的西装也满是血污，比这些年记录过的任何发狂的异族人还要恶臭。
他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话音骤然戛然而止。
副官刚到就紧赶慢赶去查看躺在地上跟具尸体似的主持人，探了探鼻息。
祀寂生：“没死。”
副官一抬眼就被跟他们元帅的竖瞳对上，瞳孔紧缩之后，确认元帅现在还保持理智，并不是处于发狂状态时，彻底松了口气，打着哈哈道，“您要出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起码得等到他们审讯完，把骷髅底下的大小据点彻底套出来，把所有被关押的异族人都解救出来再杀。
副官心里头这么想，话语却诡异地一顿，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们元帅冰冷的脸，再看了看元帅怀里垂落下来的长长鱼尾，吞咽了一下，非常识相地道，“我去看看前面需不需要支援。”
祀寂生：“等等，战后准备一个大型水箱，放在星舰上。”
副官干巴巴地应了，转身同手同脚地前去支援，听到声响直冲而来的星盗正巧跟全副武装的帝国军撞上，科技上的碾压，这场战争毫无悬念地结束。
帝国星历5346年。
帝国军部的战舰莅临于一处无名星球，展开了一场不过三个小时的围剿，骷髅星盗团彻底泯灭在历史的长流中。
关押在星舰底舱的异族人也被解救出来，按照这三年星际各国联盟所立的公约，解救出的异族人会被科研所管控起来，直到完全恢复理智。
当然，在科研所接管之前，这批异族人会暂时交给军部处理，因为是副官亲自打的申请，权重等级较高，会优先处理。
科研所第一时间就接受了申请，提交给了所长。
光是百亿拍卖，元帅亲自领兵就已经足够吸睛，更别说，这是一尾号称跟元帅同族的鲛人。
拍卖会保留的直播视频被一帧一帧地查看，最后停在了大白鲨用脑袋顶了顶拍卖品的手的画面，再倒放，原本凶殘的大白鲨在靠近拍卖品的过程中，速度缓缓变慢，攻击性也逐渐下降。
科研所所长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直觉道，“他很特别。”他对身旁的副手道，“我们所里在这三年接纳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异族人，但这几千人里，只有他的种族天赋，近乎跟所有的异族人背道而行。”
·
大型水箱被副官私自决定，放进了元帅的卧室里，等祀寂生问起时，已经来不及了，蓝色鱼尾上的水流就快要干涸。
祀寂生将灯希放在了水箱里。
他的动作很轻。
披着湿透了的军装大衣，静静地看着蓝尾沉在水底后，才转身离去，用光脑给副官发了个消息，“送一剂营养液过来。”
过了一会儿。
“甜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
“不要太甜。”
短短五分钟，副官折返了三次，才按照元帅的标准翻出几只营养液送过去，木着脸敲响元帅在星舰上的卧室门，恪尽职守道，“元帅，您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祀寂生顿了一下，闭了闭眸，“准备一间新的房间，待会儿让人把这个水箱搬进去。”
副官刚应完就察觉出不对，试探道，“元帅，您不跟您的族人交流一下感情吗？”
费了这么大劲才把人抱回来，还没相处一会儿就把这唯一的族人往外推。
祀寂生银眸微凝。
副官瞬间闭嘴，转身就要走，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元帅，还没确定他是不是那个实验品，让他一个人居住的话……需不需要将他管控起来？”
祀寂生沉默半响，才道，“不用。”
卧室房门重新被关紧，室内一片安静，祀寂生抽出一只营养液，迈步到水箱旁，俯身捞起依旧在沉睡的蓝尾。
灯希正在做他在大海里大吃特吃的梦。
因为一直有大鲸在旁边，他可以吃蓝鲸喷出来的小鱼小虾，虽然不算丰盛，但他跟小水母都没有饿过肚子。
当镇定剂的药效缓慢褪去后，胃部的烧灼感便瞬间反扑，灯希摸了摸不停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身旁堆满了鱼骨，有些奇怪。
他已经吃了很多很多鱼了，但是还是好饿，一直都吃不饱，灯希沮丧地垂了垂眼睑，觉得自己的肚子应该是生病了。
他舔了舔唇。
舌尖却突然尝到一抹甜。
怎么都吃不饱的噩梦似乎都被这一点甜驱散了，灯希模模糊糊间，感觉到唇边被抵上什么东西。
耳边是又低又冷的声音，“张嘴。”
半梦半醒的灯希被这一声命令委屈得瘪了瘪嘴，乖乖收敛起舌尖，没有再胡乱舔着管口，微微张开了嘴，朦胧间，一小口冰凉的液体倒进了嘴里。
很奇怪的味道。
灯希吃过的最高甜度只有海鲜的清甜，营养液的甜度对他来说，是超标的。
是灯希没有尝过的味道。
很好吃。
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总算安分了一点，但药效已经在将灯希仅有的理智往下拽，他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喝完，填饱肚子，就可以睡觉了。
灯希模模糊糊间伸出手胡乱地抓着前方，有好几次差点打翻了祀寂生手里的营养液，直到终于抓到试管，才安分下来，捧着试管，迷迷糊糊地自己喂着喝。
祀寂生抓着试管底部，以免现在浑身脱力的蓝尾会手滑掉落，他垂眼看着小口小口喝着营养液的灯希，过了很久，直到营养液快见底时，才微微启唇，“为什么科研所没把你带回去？”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进食完，迷迷糊糊又要被药效带得睡过去的灯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不只有他自己在。
他困顿地眨了眨眼，努力地睁大眼睛看了过去，湿漉漉的眼睑却让视线模糊不清。
但灯希依旧凭大概的轮廓认出了是谁，眼睛即使困得要睁不开了，也弯起眼睑笑了起来，声音轻得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睡过去，但也可以听出里边的开心。
“我找到……小哑巴啦。”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一直在高烧，状态不太好，今天总算恢复一点了，退烧了，但是码得还是很慢，才请了个假推迟了更新时间，会努力调整好状态的~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明天零点的更新要推迟到晚上十一点了，到时候会双更补偿的！啾咪~
第27章 你好
昏睡过去的小人鱼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等镇定剂的药效从灯希体内代谢掉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他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时，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美梦, 吃饱了肚子，好像还见到了小哑巴。
灯希透过水箱看向外界，他被转移到一个更大的透明水箱里, 外面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环境, 四周都是银白色的墙壁, 很大，很整洁，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灯希脖子上的锁环不见了，他的力气恢复了, 肚子也不饿了，因为睡得太久, 现在非常地精神。
他看了看安静的四周。
现在只有他自己，而且也没有东西锁着他, 他是不是可以偷偷逃走了？
灯希游出水面，扒在水箱上张望了一下, 又低头看了看水箱离地面的高度，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
这点高度摔下去, 很快就不疼了！
灯希闭上眼，正准备用尾鳍一击海水，勇敢地跃出去，安静的空间里就突然响起“叮——”的一声, 蓝眸瞬间警惕地睁开看过去。
房间的门被解锁, 自动打开。
一名身着白色风衣的棕发女性站在门口, 叩了叩舱门，微微一笑，“你好，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又是那个陌生的物种。
灯希想起他在大海里见到的那个很丑很丑大坏蛋，这些抓走小哑巴，被称为“人”的生物，都是大坏蛋。
灯希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收回了手，装作乖巧地游进水面下，不想让对方发现他有逃跑的意图，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
棕发敏感地察觉到水箱里蓝尾的情绪，对方对自己很是警惕，她站在门边，没有再走进来，跟蓝尾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友好道，“别害怕，已经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帝国科研所配备给你们的心理医生，同时也是你们以后的引导员。”
“可以称呼我为爱尔。”
“每一个跟你一样被抓起来的异族人，以后都会在帝国的庇护下，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请你不用担心。”
陌生晦涩的语言自动在脑海中转译，很多专有名词灯希都听不懂，但人鱼可以敏感地感知到对方释放着的情绪。
平和友好。
很安全。
灯希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游近，隔着层水箱跟爱尔安静地对视。
爱尔这才走进这间舱房，“不用紧张，这是每个人都需要做的战后心理评估，你只需要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好。”
灯希眨了眨蓝眸，抿着唇没有出声。
爱尔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我要开始提问了。”
爱尔：“有受到过伤害吗？”
灯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没有受伤，没有流血。
爱尔：“被抓走几天了？”
灯希再次摇摇头。
他的意识没有清醒过，记不清了。
爱尔：“忘记了？那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在什么星系吗？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家人？
灯希静了很久，缓缓摇摇头。
他唯一的族人只有小哑巴，但是他不知道小哑巴现在在哪里。
爱尔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问，“你还可以正常说话吗？”
灯希点点头。
爱尔也微微笑了一下，表示了解，“我的问话结束了，好好休息。”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
灯希突然道，说出口的话是他陌生的语言，因为只听了一遍，复刻出来还有些晦涩，发音有些慢。
但灯希还是努力地发挥着人鱼特殊的天赋，咿呀学语，“和我一样被抓起来的异族人……”将记下来的字音连成一整个句子，“我可以、看一看吗？”
爱尔笑，“等到了科研所，会有机会的。”
科研所？是什么？
灯希暗暗把这三个字记下来，被抓起来的小哑巴会不会就在这里面？
爱尔将舱房的门合上，等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和视线后，才按了一下耳后，对耳麦低声汇报道，“他的状况很糟糕。”
“他很抗拒我，并且很排斥跟我的对话，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抱有很大的警惕和戒备心理，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
爱尔继续道，“可以诊断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跟您不一样，他的症状很轻微，以后不要让他接触跟这场拍卖有关的任何东西就可以了。”
“他的病例册我也看过了，虽然在您的高级治疗舱里待了很久，但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爱尔微微皱起眉，“有轻微的胃炎，最好不要让他吃刺激性食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外伤。”
“现在的紧要情况，就是他的心理健康状态。”
耳麦里这才传来一句冰冷的男声，“该怎么治疗？”
爱尔问：“他不记得他的家人在哪，或许让他跟他的同伴待在一起会更好，慢慢被诱导打开心扉。”她猜测道，“刚刚他问起其他的异族人，或许这种排斥只针对正常人类，换作异族人就不一样了。”
“等他到了科研所，跟所里的异族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情况或许会变好。”
耳麦里一片寂静。
爱尔想起所长的吩咐，顶着压力道，“让他待在科研所吧，元帅，我保证，当年的事不会再发生。”
“所长当年就亲自肃清了很多人，杜绝了人体实验的再次发生，现在科研所对待这些异族人，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并不会出现您想的那些状况。”
爱尔是这次被科研所派来前来对接的人员之一，当年的事她并没有参与其中，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三年前那场庭审会议。
良久。
祀寂生才道，“是你们所长的提议？”
爱尔卡壳片刻，还是想争取道，“毕竟他很珍贵，所长肯定是想接回所里的。”她近乎恳求道，“我们保证，不会让他受到半分虐待，不会重复当年的场景。”
在死静的沉默里，爱尔呼吸渐渐凝重，等待判决的心跳越发得快，即将要缴械投降时，才等来一句冷漠地回话，“军部下次不会再给科研所收拾烂摊子。”
要是这尾鲛人流落到其他星系的手里，祀寂生闭了闭眸，不再继续深思，将通讯挂断。
耳麦里传来“叮——”的一声，爱尔这才松了一口气，背后全是冷汗，虽然并不理解元帅那句“给科研所收拾烂摊子”是什么意思，但这件事总算完美办了下来。
她看了眼身后的紧闭的舱房门，目光柔和下来，她会当好这个引导员，将蓝尾的病治好。
军部的星舰成功返航回到帝国首都星，小型飞舰分批接上从星盗手底下救出来的异族人，飞向科研所。
灯希是最后一批。
水箱被单独地推出舱房，一路推向前方，金发蓝尾的小人鱼趴在水箱壁上，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时不时看一眼水箱外推着水箱行走的两个陌生人类和跟在一边的爱尔。
灯希记不住路线。
他只知道水箱沿着银白色的墙壁走了很久很久，越过一道又一道蓝色的光门，很是枯燥乏味。
但是他很雀跃。
他就快要见到小哑巴了。
灯希期待地等待着，漂亮的蓝眸微微弯着，呼出一个又一个代表着喜悦的泡泡，在越过下一道蓝色光门后，露出通达四面八方的十字通道。
灯希好奇地看了看。
他左侧的通道远处恰好走过一行人，为首之人裹着利落的一身黑，银发半披在身后，有些还搭在肩上的金章上。
灯希第一眼，先是被闪闪发光的金色吸引，而后就是熟悉的银发，他微微睁大眼，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影便已经走过通道。
蓝尾突然扑在水箱壁上的动作吓了爱尔一跳，急忙问，“怎么了？”
灯希着急地拍着水箱壁，声音穿透过海水，变得更加模糊不清，“那是谁？”
爱尔回答，“那是救你们出来的人，是军部的第一领导人，帝国的元帅。”
好厉害的样子。
而且没有尾巴，跟人一样会走路。
应该不是小哑巴。
灯希落寞地垂下眼，闷闷地应了一声。
水箱又被推过一道光门，进入了跟星舰对接的飞舰内部。
承载着灯希的飞舰停在科研所的顶层。
当水箱被推出飞舰时，是灯希第一次知道，太阳底下原来还有不会被海水覆盖的大羽/熙片陆地。
阳光的温度照射在水面上，灯希破水而出，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到身上光的温度，仰首茫然地看着天际。
恍惚间才有一种自己来到新世界的真实感。
他跟可以在陆地上行走的人完全不一样。
格格不入。
举目无亲。
灯希突然生出一种面对未知的害怕感。
他想，等找到小哑巴，下一步，就是带小哑巴回到属于他们的大海里。
灯希并不知道，破水而出，浑身沐浴在光下的他正在被许多人注视着。
蓝色的尾鳍波光粼粼，卷曲的金发在光下越发璀璨夺目，蓝眸空灵如大海一般。
漂亮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听说今天所里要送来一个国宝级异族人，纷纷闻声赶来围观的所有科研所人员都不禁屏住了呼吸，被美颜暴击后，不知道是谁愣愣地问了一句，“这真的是我们可以养的？”
瞬间唤醒了所有人的神智。
“他是什么品种的异族？这是他的种族天赋吗？”
“听说跟元帅一样，是鲛人。”
“我见过元帅本人，鲛人好像都长这样。”
“这颜值也太逆天了吧。”
“他好像听到我们在讨论他了。”
灯希闻声看向透明门后，抬眸就是一群五颜六色的人类，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好多人呀。
灯希蜷缩了一下指尖，慢慢，慢慢下沉到了水面之下，只露出一双蓝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界。
为什么都在看他呀？
奇奇怪怪的人类。
天天被枯燥的实验折磨得秃顶的研究人员瞬间被萌化了，“我要申请当他的饲养员！”
“可以配备一个十人团队吗？我也去打个申请。”
“推进来了！”
玻璃门自动打开，水箱被推了进来，嘈杂的人声立刻围了过来，灯希眼前都是人类大大的笑脸，耳边是友好的打招呼声。
“你好，我是专门负责异族人领域的研究员，安迪丝。”
“你好呀，我是亚尔曼。”
“柏德，希望我以后会是你的专业饲养员！”
“你好，我……”
“你好……”
灯希都快记不过来了，手足无措地学着他们的语言，小声打招呼，“你们好。”
面对未知的害怕感渐渐消散。
灯希清澈的蓝眸微微弯起，认真道：“我是灯希。”
人类，还有新世界。
你们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半夜会有二更，不要等！
新年快乐！发20个小红包庆祝一下~
第28章 特殊
一旁的爱尔也不禁露出一个笑, 她可总算知道蓝尾叫什么名字了。
“好好听的名字。”
“你的尾巴好漂亮。”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异族人。”
“希望以后可以友好相处。”
灯希微微抿了抿唇，没有答应最后一句，因为他可能不会待太久, 但是他微微弯了弯眼，对前面的夸赞道了声“谢谢”。
他对人类的想法有一点点改观了。
灯希严肃地想，只有一点点, 还有待观察, 等他找到小哑巴, 看看小哑巴现在怎么样了，才可以彻底决定。
场面有些混乱。
爱尔低咳一声，“好了，你们今天这么闲的吗？”
有人看了眼光脑，汇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异族人们格外得安静, 我现在还没收到有异族人发狂的消息。”
“我也是。”
“好像灯希一来，就没有消息了。”
“刚好有空闲来看看我们所新来的国宝。”
灯希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 突然出声问，“我可以, 去看看其他的异族人们？”
爱尔回，“当然, 不要着急，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新家？”
灯希的新家是科研所单独为他开辟的一整层海底世界，除了人行的通道，其余都用足够坚硬的透明钢化玻璃隔开。
他从水箱里跃进水池, 沿着通道一路下潜, 就可以抵达这一整层水下世界, 除了没有其余的海生物之外，模拟得跟大海没什么不同。
有灯希熟悉的珊瑚礁，遍布的海草，灰沙之上零星藏着的贝壳，海星，小巧的海螺。
一个人工制造的，没有危险的大海。
给灯希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他游回水池之上，发现角落里有一个比他大两倍的润白大贝壳。
灯希好奇地游过去。
大贝壳的外貌跟他在大海里的旧贝壳很相似，上面还用黏土黏着一些红色的珊瑚礁。
如果不是黏上去的手法太生疏，看上去有点幼稚，让大贝壳显得有些丑，灯希就快要以为这是他在大海里的那个旧贝壳了。
这是谁做的？
灯希游回水池边，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大贝壳是给我的吗？”
爱尔轻轻点点头，“对，是特地给你准备的。”
灯希的眼睛一亮，“是谁给我的？”
爱尔说，“是一个你今天刚见过的人。”
军部送过来的时候也没跟她说不能告诉灯希，爱尔笑了下，直接道，“那位军部的元帅。”
灯希所想跟爱尔的回答完全不一样，他怔忪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那个一晃而过的肃穆侧影，雀跃一下消失，低低应了一声，好奇地问，“为什么会送给我？”
爱尔私自也猜测了好几回，搞不懂一向生人勿近的那位怎么对灯希这么上心，说不定是因为同族的关系吧，她猜道：“祝贺你搬家的礼物？”
即使不符合预期，灯希也很有礼貌，“那爱尔可以帮我谢谢他吗？”
爱尔答应下来，“当然。”
“现在去见见你一直想见的其他异族人。”
因为灯希不方便行动，所以是他静静地趴在水池边等待爱尔将异族人带过来。
因为科研所为了防止异族人发狂，在异族人区域将磁场进行了特殊化，异族人一般都会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兽化，更有甚者，完全变成了动物。
灯希刚学会认识人类这一个物种，就被各色新物种弄得眼花缭乱，好奇宝宝似的问着爱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爱尔看灯希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因为灯希问的都是很常识的问题。
巴掌大小，喜欢吃橙红色的果子，浑身白绒绒，还会跳，有着长耳朵的四脚动物叫兔子。
灯希记住了。
还有长着双翼，表面覆盖着羽毛，一振翅就可以飞起来，在天上盘旋的动物是飞鸟。
灯希也记住了。
还有一只柔软的大橘猫，会绕着水池打转的萨摩耶，头上长着犄角的麋鹿……
他们都很友好，会抬起爪子跟灯希拍拍掌，低低吟叫一声，算作打招呼。
可灯希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他的小哑巴。
他有些慌张地问爱尔，“只有这些了吗？”
因为怕灯希会被吓到，一些大型动物还没有带过来，爱尔为难道，“一定要去看吗？”
灯希用力点点头。
爱尔问，“你的尾巴可以脱水多久？”
灯希摇摇头，“但是我可以坚持的！”
亮晶晶的蓝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爱尔，爱尔心软道，“好，拿一个轮椅过来。”
灯希被扶上了这个新奇的东西，可以帮助他在地上行走，就是有点小，需要他自己抱着大尾巴，不然会掉在地上。
爱尔嘱咐道，“刚被带回来的那些异族人因为被注射了激素，所以都不能恢复人类形态，意识都不太清醒，小心一点。”
等他们在科研所的帮助下，都能稳定下来变换成人类，恢复理智后，带上特质的监测锁环就可以被监护人接回家了。
为了方便监测，异族人居住的房间，对外一面都是呈透明形态，灯希的轮椅被一路推行，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面。
一眼看过去，是各色不同的动物都在疯狂地挠着墙，拼命地撞出透明的隔音墙壁，想逃出来。
它们边仰天长啸，边撕咬着投喂下的血肉，张着血盆大口，兽类的竖瞳缓缓看向通道外被推过来的灯希。
被数十双眼睛锁定的灯希瞬间僵了僵身体，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
很突然的。
躁动的气息骤然一平。
雄狮有些矜持地收了收挠墙的爪子，放在地上磨了磨，猎豹吐出撕咬的血肉，闭上了张着的大嘴，灯希眼熟的大白鲨们也纷纷游到透明墙前，轻轻用脑袋顶了顶隔墙。
发狂的异族人在灯希到来的一瞬间，都安静了。
人鱼自带的亲和力无形中让它们平定了下来，并且，每一个动物潜意识了都想亲近着怯怯看着他们的小人鱼。
灯希茫然地眨了眨眼。
爱尔瞳孔紧缩，一瞬意识到了不对劲，握紧了推着灯希的轮椅把手。
轮椅滞停在通道中央。
灯希：“怎么了？”
爱尔僵硬地笑了下，“没事，我们继续。”
她近乎是有些匆忙地带灯希巡视了一圈异族人的居住地，甚至没发觉灯希正在寻找着什么，等回到水池后又有些失落的情绪，一句话也没说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爱尔直奔科研所的顶层，踏入了所长的办公楼，呼吸紊乱，带着狂喜道：“所长！您说得对。”
身着白大褂的老年人停下手里的研究试剂，侧过身看向爱尔，苍老的双眼表达出疑问。
爱尔语速飞快，“元帅救回来的那尾鲛人是特殊的，我怀疑他的种族天赋是——”她咽了咽口水，干涩道，“可以让所有发狂的异族人都安定下来。”
所长手中动作一顿，呼吸微微急促，“不可能。”
爱尔二话不说，就打开光脑，利用权限调出刚刚的监控录像，播放了一遍。
所长眼中惊疑不定，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异族人会完全摒弃精神海里的暴动因子，就连元帅，都深受折磨多年。
如果这尾鲛人可以，那只能说明——所长脑海里划过一抹大胆的猜测，他不是异族人。
不是异族人，也不是鲛人。
那他是什么？
见所长老毛病又犯了，陷入沉思后就完全忽略了外界，爱尔只能先行离开。
良久。
所长长叹一口气，播出一个通讯，被接通后，他长叹一口气，“元帅，我可能要食言了。”
祀寂生的投影来到科研所的办公楼，一眼就看到爱尔留下的光脑上显示着一段监控录像，蓝屏上是他熟悉的身影。
很委屈地坐在一个小小的轮椅上，长长的尾巴放不下，只能笨拙地抱在怀里，因为有些害怕，所以大半张脸都缩在了尾巴后面，只探出了漂亮的蓝眸，左看看，右看看。
很认真地在找着什么。
祀寂生的视线凝固了很久，才微微回神，移开视线后眼神一瞬冰冷，“劳烦，您再重复一遍。”嗓音里充满了威胁。
科研所背靠的长老会，因为三年前一事。早就垮台了大半，面对军部本就矮个几分，现在更是因食言而惭愧不已。
所长道，“元帅，我想提取一下您同族的基因，来做一个实验。”
祀寂生沉默片刻，冷嘲道，“科研所过去的基因库里，他留下来的信息还不够全吗？”
所长微微疑惑，“什么意思？”
祀寂生冷声提醒，“三年前你们藏起来的那尾鲛人。”
所长更是不解道，“那尾失败的实验品，不是很多年前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吗？”
“科研所对此绝无任何虚言，阁下，我用我的生命起誓，当年我没有窃取过你的基因，参与过那个实验，那些研究人员都锒铛入狱，科研所没有遗留下当年任何的实验数据。”
“据我所知，那个实验品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了。”
所长调出已经被尘封多年的资料，如果不是为了这次的研究机会，这些东西，是要伴随着他入土的。
但如果真的是他预测的那样，那他很有可能在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时光，再捧上一座新的光辉里程碑。
这可是一个新的物种。
一个绝无仅有的种族天赋。
为了让当年的事情告一段落，不再牵扯进他不想牵扯进来的人，祀寂生一直让军部放手，没有再深入调查过。
他扫过所长展示给他看的实验记录，记录的年份早在很多年前就戛然而止。
祀寂生呼吸微微一凝。
所长面色肃穆，他沉声道，“我请求阁下可以给我一个研究的机会，我怀疑，我们很有可能发现了一个新的物种。”
他调出了大量异族人发狂的记录跟科研所这些年发现的各类返祖异族生物的种族天赋。
“这几千万人里，没有一个异族可以幸免于发狂的折磨，包括您。”所长道，“但是他可以。”
“他很有可能，并不是异族。”
“也不是您的同族。”
不是鲛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早知道两更合并一起发了（。）
元旦快乐！
这章再发20个小红包！
第29章 很喜欢
通讯被骤然挂断。
治疗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良久，黑暗里在响起几声压抑的喘息，这一口气像是将长久的空寂填补上, 神智被拉回现实。
监控系统一下发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像锋利的刀尖不停地刺着脆弱的耳膜，尖锐, 残忍。
身上开始出现不停程度的鲛化。
冒起的透银色耳腮, 慢慢覆盖住全身的鳞片, 渐渐连蹼的手掌。
闻声赶来的副官还未踏进，就被昏暗里近乎跟怪物一样的类人鲛惊在原地，他握上腰间的激光枪，喉间干涩道，“元帅, 您是自己躺进治疗舱，还是我亲自来？”
自从这次行动结束, 他们的长官就把自己关进了治疗室，没有再出来过, 副官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暴动的时候, 单单一个治疗室会关不住发狂的鲛人。
在黑暗中滞停了良久的银鲛缓慢有了动作，他低头摘下机械手套, 解开了作战服的锁扣，垂眼解着什么。
是一条手链。
鱼线细软，蓝鳞闪着暗光。
因为手指蹼化，他的动作僵硬又笨拙, 锋利的爪尖怕扯断鱼线, 很小心翼翼。
在副官看来, 他就要忍耐不住出枪将暴动时期，神经质的长官击倒时，银鲛突然向他走来，携带一身潮湿森冷的水汽。
鲛人的潜音将星际语说的含糊而又古怪，为了让副官听清，只能将语速放得很慢，“将这两片鱼鳞，送到科研所。”
副官小心翼翼地接住元帅放过来的一片鱼鳞，正想问另一片在哪，下一瞬，眼睁睁看着银鲛抬起手臂，用锋利的爪尖隔断了一片银鳞的根部。
鲛人身上的鳞片十分坚韧，每一片都连在身体的筋肉上，蹼掌用黏腻的指腹将银鳞硬生生扯断，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滴溅在冰冷的地面。
这一片连带着血肉的银鳞被放在了副官的掌心。
副官近乎要头皮发麻，“是。”
他提醒道，“治疗舱。”
银鲛动作顿了一下，发出一个古怪的嘲音，转身向治疗室内那张特地制作的治疗舱走了过去。
这声嘲笑并不是冲着副官来的。
他心里清楚。
副官看向那具说是治疗舱，其实跟个刑具没有区别的机器，当人平躺在上面时，双手双脚会分别被镣铐锁起来。
当元帅控制不住鲛化时，锁住双脚的镣铐会物理性有效遏制人类的双腿变为鱼尾，硬生生被遏制住的鱼尾会发出生理性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双腿，而立起来的铁床会自动收进身后的治疗舱内。
普通的治疗舱会立即灌满可以修复身体创伤的治疗液，但这台治疗舱不同，它灌的是镇定剂。
当黏腻的镇定剂淹没口鼻，暴动的精神海被迫安定下来，可不能真正沉睡过去的银鲛会在昏昏沉沉，不会制止的疼痛中保持着清醒，直到监测系统成功监控到治疗舱内暴动的精神海彻底稳定下来，才会将治疗舱打开。
这是一种令人恶寒的酷刑。
当年庭审会议后，这台治疗舱送到军部的门口，副官近乎要被气出了脑淤血，差点跟王室拼命。
可是没有办法。
这不止是元帅的悲哀，这是异族人的悲哀。
一个不能时时刻刻被帝国掌控的利刃，不如毁去，除非，他能被永久地掌控起来，时刻都活在监视之下。
副官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握紧掌心的两枚鳞片，将治疗室关闭，转身离去。
治疗室内安静了很久。
直到入夜，治疗舱才被重新打开，恢复成人类形态的祀寂生缓慢走了出来，他撑在悬空桌上，顶着药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戴上光脑，离开了治疗室。
·
灯希正在享用他的晚餐。
爱尔将盘子放在水池边后就离开了这里，现在只有他自己在。
灯希愁眉苦脸地碰了碰餐盘旁边放着的小刀和叉子，没有来到这里之前，爱尔说他的胃还没有好全，他的食物是一些甜甜的营养液。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中午，灯希的伙食就变成了鲜美的海鲜，但是他并不会人类的用餐方式。
爱尔示范了好几次，灯希也没有学会。
他太没用了。
小哑巴也没有找到。
灯希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一块三文鱼，想了想，又换了只手去拿叉子。
他又拿反了。
灯希用另一只手拿起刀柄，笨拙地去切叉子按住的三文鱼，刀尖划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声响，磨了很久，也没有把鱼肉成功地切下来，反而把三文鱼弄得破破烂烂。
太糟糕了。
灯希泄气地松开刀叉，他左右看了看。
嗯，没有人。
灯希又潜进水里游了一圈。
水池里也没有人。
下潜的通道里也一片空荡荡，往下看去，只能看到海水的幽蓝，洞口的昏暗，但不知道是不是灯希的错觉，他总觉得通道之下的海水在轻微地流动。
应该是爱尔答应给他放进来，说是可以陪他玩的海生物。
既然没有人能看见。
灯希重新游回水池边，将刀叉推到一边，用指尖拿起被他切的软烂的三文鱼，放进了嘴里。
清甜的鲜味在味蕾上炸开来，灯希舒服地眯起了眸，这是他被抓起来之后，第一次吃到正常的一餐。
还是鱼肉最好吃。
安静水池内只有灯希用餐的声响和海水流动的声音，灯希又忍不住看了看水池里的下潜通道。
新来的邻居好像很吵。
灯希想，原本他是准备用餐完，偷偷坐上轮椅离开这里，去科研所里的其他地方找找小哑巴。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对通道下的海域起了些好奇心，人鱼的第六感告诉灯希，他一定要下去看看。
不看的话，他会后悔的。
灯希犹豫了一下，推开没吃完的三文鱼，摆动了尾鳍，渐渐下潜，他游进那个漆黑的通道，缓缓游向那个水下世界。
水底海草缠绕，还有逼真的珊瑚礁，一时看去，灯希并没有看到他的新邻居。
会不会是藏起来了？
灯希闭上眼，仔细感受着海水的波动，轻轻嗅了嗅鼻尖，他好像闻到一股很浅很浅的血腥味。
是受伤了吗？
灯希循着血腥味，缓缓摆动鱼尾游了过去，再次睁开眼，面前是一滩大大的珊瑚礁，他可以感觉到，珊瑚礁后又海水的波动感。
灯希摆动尾鳍，探出脑袋，“你好呀！我是灯……”
“……希。”
蓝眸一瞬睁大，灯希呼吸近乎滞停，不敢眨眼地呆呆看着前方，生怕眼前是自己的幻想。
他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了。
心跳空了一拍，不可遏制地雀跃蹦上心头，灯希心跳跳得很快，他以为自己会开心地笑出来，可是眼睑一弯，却是难以言喻地酸意。
很想哭很想哭。
视线渐渐开始模糊，只剩下一团倒在珊瑚礁后安静昏睡的亮银色，灯希伸出手，颤着指尖碰了碰蜿蜒的银色鱼尾。
触手一片冰冷。
灯希想起之前闻到的血腥味，连忙慌张地抽了抽鼻子，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翻看起银尾身上有没有伤口。
最后在银尾覆着鳞片的手臂看到一个溃烂的血洞，那里的鱼鳞消失了，灯希可以看的出来，是被硬生生拔掉的。
一定很疼很疼。
可这里不是大海，没有红色的药草。
灯希有些慌乱地低头轻轻吹了吹，海水被吹动后，只能将细密的疼痛感唤起，没有任何的用处。
但就是这点轻微的疼痛感。
紧闭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沉睡的银鲛被唤醒，银眸缓缓睁开。
祀寂生抬眼便是一双愣愣地看着他的蓝眸，怔忪在原地。
他因为残留的镇定剂药效，昏迷了过去。
他微微张了张唇。
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蓝尾就笨拙地撞了上来。
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
因为镇定剂而陷入冰冷的身躯都被温暖包裹住。
灯希的体温面对正常人类来说，是偏低的，但对于现在的银尾而言，是可以烫化他的温度。
金发蓝尾的小人鱼即使被冻得颤了颤身体，也依旧不肯放手，他大方，毫不利吝地将自己的温度也分享了过去。
灯希埋进银尾的肩颈里，嗓音听起来有点闷，但是很开心，“我找了小哑巴好久好久。”
真的很久很久。
祀寂生的身躯一僵，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艰难地扇动着耳腮，从喉腔中挤出鲛人的潜音，是他在这三年里，已经琢磨透的陌生语言，是他以为，鲛人的传承里，种族天赋自带的语言。
“有多久？”
灯希的嗓音带着哭腔的鼻音，他抽了抽鼻子，“从小哑巴被人类抓走之后，我看到你飞到天上去了，我以为你会掉下来，然后我就在大海里游啊游。”
因为什么都不懂，灯希的语言显得笨拙又幼稚，但它直戳人心。
“不过有大鲸跟我一起，还有那个小水母！”灯希弯了弯眼，“然后我又在海上看到那个抓住你的大家伙了，我以为上面会有你。”
所以自投罗网。
祀寂生呼吸一窒，他闭了闭银眸，几乎不能呼吸，艰涩的喉腔自动哑声道，“抱歉。”
灯希怔了怔，有些困惑，“怎么可以怪小哑巴呢？”他的笑容毫无阴霾，是纯粹的欣喜，尽管是眼泪，也是开心的，“没关系的，其实时间过得很快，我还是找到小哑巴了！”
他好厉害！
也谢谢将新邻居送过来的爱尔。
祀寂生一字一句问，“为什么要找我？”
是因为他是唯一的族人吗？
如果不是呢？
蓝眸浅浅弯起，人鱼语即使是不在唱歌，也好听到直叩人心，灯希轻声说，“因为我很喜欢、很喜欢小哑巴。”
第30章 人鱼
除了羁绊, 还有喜欢。
心脏突然开始一收一缩地涨疼，手臂上的血洞一瞬间彰显了存在感，痛感像是带刺的藤蔓, 钻入了空洞的心脏腔室，蔓延生长，再从喉腔中刺出, 带着腥臭的血肉捂住了口鼻。
呼吸都带着疼意。
见银尾久久没有出声, 灯希担心地问, “是不是伤口很疼，人类是不是伤害小哑巴了？”
“我不喜欢人类了。”
“他们好讨厌。”
“小哑巴，我们一起回大海吧？”
一起离开这个危险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充满着未知，这里有太多太多灯希不认识的东西了，他从没有碰到过这么多智慧生物。
但因为不是同类。
即使可以对话, 也散发着友好的气息，在跟他们相处在同一个空间时, 灯希还是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深刻地认知到，他跟人类是不同的,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分辨不出哪些人类是好的, 哪些人类是坏的。
他们会不会伤害自己，或者再次伤害到小哑巴, 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还是大海最安全。
从他钻出人鱼蛋开始就一直保护着他的大海，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
灯希松开银尾，认真地看向小哑巴，“回到大海, 就没有人会伤害我们了。”
比大海还有透彻的蓝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全是期待和关切, 并且，只有自己。
带着尖刺的藤蔓赌住了发声的喉腔，利刺划破腔管，让回答都变得困难。
祀寂生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拒绝的能力。
他闭上眼，“我离不开。”
不真实的喜悦陷入了空前的滞停，像是被抛在了高点，然后骤然跌落，灯希眨了眨蓝眸，眼里里的期待慢慢转成慌乱，“是因为人类不让你走吗？”
小哑巴变了很多。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变得会说话了，受伤的伤口也痊愈了，但是身上又添了新伤。
对比在大海里跟他一起抓鱼的时候，
好像变得不快乐了。
灯希突然很难过。
因为他不知道，这几年里他想好好保护的小哑巴，到底受到了多少人类的伤害。
“他们太坏了。”
灯希揉了揉眼睛，“那我们偷偷逃走好不好？”
开口似乎都变得艰难。
灯希想要的很简单。
但这是祀寂生给不了的东西。
恢复的语言系统似乎又要溃败，祀寂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艰涩的停顿，“我可以……送你回大海。”
灯希愣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哑巴呢？”
沉默。
不回答就已经代表着答案了。
灯希怔在原地，重逢的喜悦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固执地问，“小哑巴不跟我走吗？”
“我自己回去吗？”
可是，如果他自己回去，那样他寻找了这么久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灯希仰起首去看银尾，很轻很轻地眨了下眼，张了张唇，又问了一遍。
“小哑巴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不要为我留下来，不值得。”
答非所问。
可灯希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是不愿意，还是不可以？”
祀寂生几乎没有犹豫，“不能。”
蓝眸又重新弯了起来，灯希看向银尾手上的伤口，“我知道了。”
他相信小哑巴现在有困难。
灯希很容易就可以开心起来，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可以留下来，陪小哑巴一起解决，等到我们可以一起回大海的时候。”
“好不好？”
心脏又开始抽疼，祀寂生重重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永远也不能呢？”
如果一切都是谎言，他不是什么唯一的族人，以后也没有可能去大海一直陪伴孤单的灯希。
灯希想到还在大海等待着他回去的蓝鲸和水母，还有巢xue里他很怀念的两个大贝壳，以及那颗星球上，无论他离开还是回来，永远都在的大海。
属于他的大海。
选择永远都是困难的。
灯希想了想，“会有人类伤害我们吗？”
祀寂生摇首，“不会，永远也不会。”
“唔……”灯希掰着手指头数，“那会有永远也吃不完的鱼吗？”
祀寂生点头，“会，也会有比鱼还要好吃的食物。”
灯希眼睛亮了亮，“那我们会拥有一个可以安睡的大贝壳吗？”
祀寂生继续点头，“也会有。”
灯希摆动着尾鳍，原地游了一圈，张开双臂，“那会有一片属于我们的大海吗？”
祀寂生也答应下来，“会。”
他可以在首都星买一栋靠海的庄园。
灯希游回来，凑到银尾身前，“那大鲸还有小水母，也可以接过来吗？”
祀寂生稍作迟疑，想了一下军部最大星舰的容量，点头，“可以。”
“真的吗真的吗？”灯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一秒，他又弯了下眼睑，“小哑巴不可以骗我。”
“这些都没有也没有关系的。”
他以为小哑巴还是一尾被人类抓起来，哪里也去不了的弱小银尾。
灯希的唇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窝，他笑起来，“我不会抛弃小哑巴的。”
“永远也不会。”
祀寂生连呼吸都带着闷疼，他难以压抑，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一动作就猛然被药效带着，脱力地靠在身后的珊瑚礁上。
灯希吓了一跳，连忙拉起银尾的手，慌乱地带着小哑巴往上游，“是伤口太疼了，还是没有力气？上面有吃的，吃点东西应该就会好了。”
祀寂生抿紧薄唇，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也用剩余的力气，配合着灯希的动作，灯希还算轻松地把银尾牵着，游到了水池旁。
等到了水池旁，祀寂生一眼就看到了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的单调三文鱼，刀叉都被推的远远的。
只有三文鱼。
他皱了皱眉眼。
三文鱼是一整块的，之前灯希是拎起来放在嘴里啃，但是现在有小哑巴在。
灯希拿起锋利的小刀，笨拙地抵在三文鱼上，想学之前在大海里一样，将鱼肉切成薄片，做一尾斯文优雅的小人鱼。
用力切下去时，才想起自己忘记拿叉子了，后知后觉又拔起小刀，伸出手去拿推远的叉子，动作间，小刀在手里晃晃悠悠。
看着就很危险。
眉眼皱得更紧了，祀寂生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室内，面色越发难看，他神色沉了沉，伸手将灯希手里的小刀轻轻拔了出来。
灯希愣了愣，“怎么了？”
祀寂生熟练地将小刀握在手中，长手一挥，也拿过叉子，沉默地给灯希示范了一遍正确的动作。
灯希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窝，“小哑巴懂得好多，变得好厉害。”他突然有点好奇，“小哑巴为什么又可以说话了？”
“治疗。”
三年的心理治疗外加药物辅助。
还有一个破碎的，已经听不到海浪声的蓝绿色小巧海螺，那是祀寂生清醒后，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找回了丢失的海螺。
虽然是碎片。
灯希并不在意这有点冷淡的回复，他真心为可以说话的小哑巴感到开心，“那人类会经常伤害你吗？”
祀寂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首。
灯希拿过银尾递过来的叉着三文鱼块的小叉子，放进嘴里，因为咬着鱼块，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那小哑巴手上的伤口呢？”
灯希将三文鱼咽下去，摇摇头拒绝下一块，把它们都推给了小哑巴，“小哑巴不可以骗我，要说实话！”
祀寂生沉默了一下，“因为一些要确认的事情，是我自己拔的鳞。”
灯希心疼地皱了皱小脸，“下次不可以了。”
祀寂生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他只是沉默地将一块三文鱼又推给了灯希。
他并不饿。
镇定剂的药效是需要时间代谢的，单纯的进食有加快的效果，但作用并不大。
这一块三文鱼被你推我阻地吃完了。
因为看银尾精神不振，灯希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他压下去自己的好奇心，知道小哑巴过得还不错，就放下了心。
灯希把银尾带到了角落的大贝壳旁边，把小哑巴推了进去，“小哑巴需要休息。”
祀寂生伴随着灯希的力道，沉重的身躯缓慢地倒了进去。
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祀寂生象征性地闭上双眼。
灯希松了一口气，趴在贝壳旁边静静地按着沉睡过去的银尾，他很不安心似的，一直都很少眨眼，生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小哑巴出现得太突然了。
灯希怕他也会突然得消失。
但时间缓慢地消逝，困意还是将灯希拽入了睡意中，感受到身旁变得平和的呼吸声，银尾才睁开了眼睛。
祀寂生静静地看着灯希。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被指节处震动的光脑唤醒了酸涩的双眼。
祀寂生打开光脑，幽暗的蓝屏显示出科研所所长发过来的消息，对方的情绪非常激动，“已经将阁下送过来的两枚鳞片进行了基因对比，结果出来了，阁下和他确实不是同一个物种。”
“元帅，您知道他的种族天赋还有什么吗？这会对我们查阅大量的资料有帮助。”
祀寂生回复道，“歌声。”
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整个科研所忙碌了一整夜，快将帝国首都星各个研究所的基因库调了个遍，直到他们在一篇古老的文献里发现了一个相对吻合的物种。
这是一篇吟游诗人留下的著作。
在西方古老的流传里，有这么一支被大海偏爱的种族，他们生来就是美貌的代名词，他们天生就对世界万物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他们的歌声可以治愈一切。
这是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物种。
人鱼种。
星际千万年来都没再看见过的物种，直到今时今日，帝国发现了全星际最后一尾人鱼，唯一一尾人鱼！
当灯希再次醒来，他是蜷缩在贝壳里的，而本该在贝壳里的银尾就好像一个他梦幻出来的泡泡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啪嗒”一声，残忍地破裂开来。
灯希慌张地打开贝壳，一看向四周就愣住了，透明的玻璃室外，突然多了很多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灯希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人在路过的时候，都会时不时珍惜地看他两眼。
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小哑巴。
他的小哑巴去哪里了？
灯希游出贝壳，急得快哭出来，他后悔自己昨晚为什么会睡着，他明明决定好了，不会让小哑巴再从自己面前消失的。
第二次了，他还是做不到。
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灯希游遍了整个水池，什么都没找到，水池中的小人鱼低落地垂下眼睑，正当他想继续游进通道，在水下世界再找一圈时，身后响起了人类走动的声响。
灯希转过身。
是爱尔。
爱尔蹲在水池边，平复着微微激动的心情，“早上好，灯希。”
灯希闷闷地说，“早上好。”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爱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昨天给我找的那位新邻居，他去哪里了？”
“我一睡醒他就不见了，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爱尔不解：“新邻居？什么新邻居？”
灯希用手比划着，“爱尔昨天说要给我找的海生物呀，他大概那么高，尾巴那么那么长，是银色的！”
爱尔皱了皱眉，“可是我给你安排的海生物还没有居住进来。”
没有居住进来。
那他昨天看见的小哑巴是幻觉吗？
“灯希？”
灯希抬起惊惶颤动的蓝眸看去。
爱尔：“我也有一个问题。”她问，“你的歌声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灯希胡乱地点点头，“昨天，昨天他一定在的，爱尔，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爱尔：“或许是有返祖对象是海生物的异族人潜了进来，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找的。”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我们这里有一位患者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你能跟他见一面吗？拜托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但爱尔还是如实照所长吩咐的照办，直到灯希如她所意料中的点点头，才搬过来轮椅，将蓝尾扶了上去。
这次的轮椅明显改进了许多，增加了一个长长的拖板，让灯希不用抱着自己的尾巴了，他有些紧张地握紧轮椅的扶手，因为不安的情绪，粉润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直到爱尔将他推到一扇纯白的门前。
门一打开，就露出了一个沉肃冷漠的背影，身着纯黑的作战服，披着军装大衣，肩上布满了金色的勋章，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都戴着代表禁锢的机械手套，再往下就是一双笔直的双腿。
灯希记得他。
那个送给他贝壳的人。
直到面前的人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灯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侧脸。
蓝眸微微睁大，灯希攥紧了扶手，突然不可遏制地全身颤栗，不是的，不是的，他的小哑巴怎么会变成人类的样子？
人鱼，可以变出人类的双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但还是坚强地二更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