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痕侧脸都是血,发丝还在滴血珠,一步一步从台上走下来。
众弟子见了他这副模样全都下意识为他退开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出一条空荡荡的道。
他一步一步走到郁舟面前。
郁舟愣住,下意识想去扶他,润玉痕却只是将掌心那条断了一根细丝的剑穗塞到郁舟手中。
“断了……”他垂眸。
郁舟闻言细看那剑穗,仔细翻找半天,才发现无数细丝中有一根稍微短了一截。
“是我没护好我们的定情信物……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下次。”
润玉痕垂首,在郁舟耳侧用极低极轻的声音,像许一个郑重承诺般,缓缓说出早已在心中想了千遍万遍的话语:“待我出人头地,补你一场合籍大典。”
随即就地昏迷倒下。
·
选拔大比共有两轮,第一轮是比武,第二轮是幻境试炼。
幻境试炼接踵而来,没有给他们休息的时间。
虽然在擂台旁随时待命的医修很快就赶到,并在诊断后说润玉痕的伤只是轻微皮肉伤,但郁舟还是很紧张润玉痕。
不论他怎么将碗沿抵在润玉痕的薄唇上,昏迷的润玉痕都无法张口喝汤药。
郁舟着了急,他不安地左右看了看,趁没有人注意这边,快速给自己灌了一口汤药,随即低头去与润玉痕唇齿交接。
灵药汁水泛着青草味,弥漫在这个吻间。
润玉痕的眼睫倏然睁开,他抬手按住郁舟后颈,加重加深这个吻。
郁舟帷帽垂下来的白纱一同盖住了两人的脸。
二人鼻梁相抵,眼睫交簇。
郁舟被吻得要窒息,他泪盈盈地看着润玉痕,呜咽:“还有第二轮试炼……”
他的本意是催促润玉痕快点准备好去参与第二轮试炼,润玉痕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润玉痕扣住他的十指,认真道:“第二轮我一定会帮你挣足积分,让你进内门。”
郁舟在这个关头,大庭广众之下也要来亲他,润玉痕习惯性地当成郁舟又想靠亲吻来换取什么。
没关系。他不介意自己的道侣这样。
他的道侣本就娇气,平日里穿衣吃饭、洗手濯足都要润玉痕帮他,如今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极为了不起。
在擂台上能抽出剑,也已经很厉害了。
润玉痕沉凝地与郁舟对视,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白皙荏弱的脸。
第二轮幻境试炼,是靠斩杀幻鬼积累积分的。
郁舟第一轮积分为零,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要参与第二轮。
润玉痕有伤在身,却要负担两个人的积分压力……这,这怎么好?
没料到润玉痕会有这样的计划,郁舟大脑微有些一片空白,紧紧反扣住润玉痕的手,向他摇了摇头。
润玉痕视线落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声线清浅问道:“不要我帮你?”
“嗯。”
“要靠自己?很勇敢坚强的小玉……”润玉痕指腹轻抚轻蹭着郁舟的手指关节,缓缓摩擦出一点暧昧色彩。
“你今天比剑很认真,若是对上其他同门,未必不能赢。”润玉痕沉声道,“而我本就不应对你刀剑相向,却一时不察让你落台,是我的错。”
郁舟被恭维得耳尖红透,睫毛扑扇,不好意思地侧开眼睛。
“跟我一起进幻境吧。这样,我们也能互相有个照料。”润玉痕语气温缓。
郁舟迟疑了下,有点被说动。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积分,不过润玉痕有伤在身,他要是进幻境也许能照顾润玉痕。
“……好。”
还有意继续参加第二轮的修士,纷纷在进幻境前签了生死状,无论在幻境中是死是伤,都自行负责。
修士们在露天的比武广场上站成数排,队伍整齐。
队伍中,郁舟扣紧润玉痕的手指,润玉痕也紧紧回扣住他,这能大概率保证他们能进入同一个幻境。
观战台上,陆照火支着下巴颏,俯瞰着台下。
主持大比的长老缓缓撕开一道卷轴,瞬间,风起云涌,形影虚幻的幻境洞门缓缓浮现。
启动幻境的巨量灵力,掀起了大风,将附近修士的气息吹散至远处。
陆照火手边的君子剑感应到润玉痕的气息,猛地嗡鸣了起来。
陆照火神色骤然一凛,紧紧盯着那剑,看着那剑颤颤悠悠转动,剑尖指向台下的修士队伍。
眨眼间,幻境洞口吞噬了所有参赛修士。
在润玉痕气息消失的刹那,君子剑又恢复平静,仿佛刚刚从来没有嗡鸣过一样。
“转世剑尊现下就在幻境中?”陆照火若有所思。
·
郁舟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却被一片暗红密不透风地闷着。
他好像身处一个木制的狭窄空间里,手中捧着一颗苹果坐着,周围唢呐声高高低低地吹着,自己人也上上下下地颠着。
……迎亲花轿?
郁舟抓紧手中的苹果,脑袋有点晕乎。
夜色茫茫的旷野上,风声呼啸,雨晦天暝,一条暗红的迎亲队伍忽隐忽现。
旗、扇、朱牌、宫灯围护着队伍中一顶红缎绣花八抬大轿,排场浩浩荡荡,仪仗华丽奢侈。
自古迎亲都要定吉时吉日,晨迎昏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各个时辰各有讲究,子时是最不吉利的时辰,寻常人家都不会挑在这个点迎亲,这条队伍却反其道行之。
风雨飘摇,黑灯瞎火,一路吹吹打打却毫无喜色。
花轿前,有一小童挎着花篮,蹦跳着漫天撒花,嗓子尖尖,口中唱着:“天生佳偶世无多,修到神仙易惹魔……白首同归无此分,廿年行乐悔蹉跎!”
那片片黄花落在地上,说不尽的凄美萧瑟,仔细一看,竟是纸钱,转瞬就被雨水打湿,被泡烂碾进污泥里。
郁舟座下有一只铜火熜,那里头燃着绒香,寓意子孙后代香火绵延,正散发着暖意,让花轿内不至于太寒凉。
他悄悄将盖头撩起些许,向窗外探看,只见花轿两侧有两个身着灰布短打的青壮男人压轿,轿前有一名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
郁舟细细思索,这倒真是凡人界迎亲的景象。
选拔大比的第一轮是武力试炼,第二轮则是心境试炼。这幻境专攻人心,会依据入境之人的心中执念,幻化出相应的场景。
郁舟想不明白,自己怎会进这样一个凡人迎亲的幻境?
郁舟正要收回视线,那轿外的压轿男人似有所感,转过头来。
一张白惨惨的脸,一双黑洞洞的眼,直勾勾盯住他。
郁舟瞳孔一缩,顿时遍体生寒,猝然放下盖头,端坐回去。
他绷着脊背,不敢再妄动,记着进幻境前润玉痕说的等他来找自己的话,以不变应万变。
颤颤垂下眼睫,郁舟抿着略微苍白的唇,指尖不安地在苹果上摩挲。
轿外细雨蒙蒙,锣鼓声震天,不知行进了多久,忽然整支队伍停驻了下来。
一道清拔如竹的身影,挡在了整支迎亲队伍的前头。
郁舟不知轿外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噗呲几声,随后就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他慌乱去摸自己腰侧,摸到自己随身的佩剑,正要抽出,手肘却撞到轿壁。
——这花轿空间狭小,竟害他一时被阻没能成功拔剑!
一道幽幽的深色人影已投在花轿的车帘上。
郁舟乱了呼吸,慌急得眉睫都沁满汗水,睫毛不断急促扑扇。
直到,一柄细剑蓦然挑开沉重的轿帘。
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伸到他身前,掌心向上温和摊开。
“小玉,是我。”是润玉痕的声音。
郁舟只能透过盖头下方的空隙视物,好在润玉痕的手他很熟悉,一眼就能认出,顿时紧紧回握住那只手。
“莫怕,我已杀了那幻鬼新郎。”润玉痕安慰他。
只是提到新郎二字时,润玉痕眉间多了一丝英煞。
轿外,那散花小童恶狠狠地盯着润玉痕,龇着獠牙,却敢怒不敢言。
润玉痕只杀了新郎与几个护卫,队伍其他人员还留着。
此刻,花轿已停在一座恢弘的府邸前,暗红的毛毯毡席一直从大堂铺至门口。
迎亲节奏被打乱,鬼新郎也被斩首,但事已至此,幻鬼小童只能瞪着淬满歹毒恶意的眼,扯着嗓子尖叫:“新妇子,该下轿了!”
润玉痕伸出手臂,让郁舟来搭,道:“下来吧,有我在。”
郁舟点点头,被润玉痕搀扶着下了花轿。
接下来的一路,润玉痕一手牵着郁舟,一手提着剑。
那剑刃血槽上盈满了鲜血,还在一路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郁舟隐隐闻到腥气,柔软的绸布却覆盖在他的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想掀开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刚抬手去抓,手腕却被人及时握住制止。
“别动。”润玉痕的声音响起,低低地在他耳边说,“还未拜天地,不可摘盖头。”
在郁舟看不到的地方,府邸内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对他虎视眈眈,却畏惧润玉痕而不敢上前。
本该扮演父母的一对幻鬼互相推推搡搡,不敢坐上高堂。最终只弄了裹着红纸的两把素白生面,放在碗里,摆在椅子上,代表已故双亲。
有尖细的女音高声唤:“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郁舟躬身与润玉痕对拜,不小心与润玉痕碰到头,心中升起一种有点微妙的情绪。
好似今日他真的与润玉痕成了亲一般。
四周许多小鬼骤然眉开眼笑,边拍手边嬉笑着嚷嚷:“礼成!礼成!送入洞房!”
润玉痕冷肃着脸环视一周作为警告,那些小鬼又恨恨地闭上了哄笑的嘴。
在数双眼睛阴森森的注视下,润玉痕打横抱起郁舟。
郁舟小小惊呼,随即就被润玉痕隔着盖头用力亲吻住了唇,一路吻,一路进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