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愈盛, 太阳底下呆久了,满身是汗。
兽皮衣已经穿不住了,白争争直接换成了兽皮背心。
吃过午饭后,白争争将洞中两个破罐子都装上草木灰, 倒了水进去泡着。
石床上的兽皮羽绒毯已经盖不住了。幼崽们自知毛毛脏, 直接团在旁边的干草上睡起了午觉。
白争争挨着烬眯了一会儿, 随后起来, 用收集的猫毛垫在藤筐里压得密实, 将草木灰泡出来的水过滤几遍。
等到下午天最热时, 白争争叫上清、年以及风那四个少年, 拎着幼崽去了溪边。
溪水温度不冷不热, 只要不是冬日,兽人幼崽就不那么娇气。
下了水泡一泡,再倒上草木灰水揉搓。搓过一遍后将清洁的植物叶片揉碎搅出泡泡,倒在幼崽身上再洗一遍。
白争争一手托着幼崽肚子,一手搓毛。
幼崽身上黑沉沉的水不停地往下流。
白争争看见“啧啧”了声, 被他拎着的肉悄悄用爪子捂眼。
闷了一个冬季, 几个兽人给幼崽来了个大清洗。
白争争就像那流水线上的工人, 烬洗过一遍脏兮兮的幼崽,他又接过继续洗。
洗干净后,捏着四个爪跟尾巴一挤,弄出些水来,再将他们往阳光下一放。
幼崽自个儿晃着身子甩干,再蹲在阳光下晒一晒,没多久毛毛就变得蓬松起来。
大半个下午过去,幼崽才洗完。几个兽人累得腰酸背痛,手都泡皱了。
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 待溪里的脏水流走,清也变做兽形,跳到水中的光滑石头上。
趁着天还热,他们也要好好洗一洗。
“清清,你来,我帮你搓。”年笑嘻嘻地凑上去,双手落在清的跟前。
风几个互相看看,自觉一个背对着一个,你搓我,我搓他。
白争争变做兽形,从兽皮背心下钻出来,晃了晃脑袋。
他走到溪边,看水中倒影的小猫。
最近天热,大家都在换毛。毛毛上一块一块的旧毛,很不好看。
白争争将爪子放在水中试探了会儿,刚起跳,肚子上一软,就见视线抬高。
他疑惑看着烬。
直到爪垫挨着人鱼微凉的尾巴,整个身子趴在鳞片上,他反应过来烬要干什么。
白争争扑腾四条腿道:“我自己能洗。”
烬道:“后面洗不到。”
白争争爪子勾了勾,心里挣扎只持续了一秒,然后躺平趴好,等着烬帮忙。
阳光穿过树缝,光影被切割成明亮的碎片,投射在人鱼尾巴上。暗红的色泽像大地深处挖掘出的宝石,漂亮得醉人。
白争争看爪垫踩着鳞片比了比,一片能有他爪垫那么大。
他爪子勾出来,试着在鳞片上轻轻挠了挠,没一点痕迹。余光悄悄瞥了眼烬,又试探着将爪子放到鳞片之间的缝隙。
没等他勾爪,尾巴尖被轻轻一捏。
白争争犹如触电般哆嗦一下,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喜欢我送你。”烬力道不轻不重,从小猫脑袋按摩到尾巴根。
“不、不……”白争争爪子酸软,背脊酸麻,下意识用尾巴勾住烬的手指,却反被他圈住尾巴抹上了带着植物清香的泡沫。
这哪里是捏一下尾巴尖比得上的冲击。
人鱼尾巴上的小猫嘴巴微张,胡子轻颤,毛毛底下的耳朵红透了。
烬双手搓着湿漉漉的长尾巴,道:“不喜欢?”
“呜……喜、喜欢。”白争争整个身子软趴趴的,眼中含泪,却还坚持道,“不抠鳞片。”
那些鳞片是他从烂得生脓,破败腐臭养回来这么好看的,要是尾巴上少了一片,怎么看都是缺陷。
烬闻言一顿,他目光罩住尾巴上小小的一团,唇角染了笑意。
风浮动,不知哪棵树上的花瓣随风而落,清新怡人的香气幽微浮动。
白争争双眼迷蒙,看着烬的长发上也落了几瓣,他抬了抬爪,连带那微卷的头发也勾到了身前。
长到腰下的一瀑长发在阳光下红得明显,光泽柔顺,轻轻一勾就到了跟前,
鼻尖触及那抹凉,白争争脑袋一栽,埋入人鱼长发中打起盹来。
阳光温暖,幼崽顶着烘烤得半干的毛毛在阳光下打闹。
溪边洗澡的几个兽人昏昏欲睡,搓完了往水里一拱,游几圈爬上来,也去阳光底下坐着。
白争争趴在人鱼尾巴上,舒服得眼睛都睁不开。
洗完后,烬拨弄着他的毛毛边翻边晒,晒干一边,又跟煎鱼干似的又翻另一面。
看他这懒散样子,烬眼神柔和,长指悠然拨弄着早已顺滑的毛毛。
兽人们难得空闲下来,趴在阳光下,享受这一时的安宁。
*
阳光收尽,风渐渐大了。
树顶晃动得厉害,这才出完太阳,看着晚间又可能要下雨。
白争争领着兽人们将洞口外的草木灰全用藤筐装了,扔河边清出来的地里。
除了最小的几个没来,十几个兽人忙活一阵就做完了。
天黑下来,兽人们团好睡在石床。
半夜时候,洞外一声闷雷炸响。紧接着,大雨倾盆,噼噼啪啪笼罩了整个山洞。
幼崽们吓得哼哼唧唧,互相往同伴的肚皮底下钻。
白争争动了动,却觉身子被一只手笼着。
他迷糊听着洞外的动静,又将自己团了团,嘀咕道:“明天有大鱼。”
烬顺了顺他的毛毛,闭着眼睛,声音微哑:“明天去抓。”
不多时,洞内又陷入寂静。
*
晨雾笼罩着深林,待到快午间才消散。
大雨冲刷得林间一片新绿,像浸过油膏般肥厚油亮。
不过风刮断了不少树枝,洞口被硕大的一根枝条挡住。门前还积了一汪水,再旁边的溪水也是搅合了泥沙,暂且不能用了。
兽人们陆续出来,合力将洞口清理干净。
清用昨天打的清水烧了温水放着幼崽们喝,又用剩下的一半煮了一锅肉汤。
吃完饭时,太阳出来了。
天空如镜,碧蓝清透。连洞口也被一袭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沾染,连带着洞内的兽人们也好似随着春日一起舒卷开来。
“争争,我们先去海边了!”清背着藤筐,在洞口招呼道。
白争争立在坡地,挥了挥手。
坡地就在洞口不远处,前些时候才种下去的野蒜跟香草淋了春雨,已经冒出了半指高的嫩芽。
再过不久就可以采叶来吃了。
白争争又想到河边那地,看向跟在身旁还拎着藤筐的烬问:“你们那边除了种麦、稻,还有什么常见的作物?”
烬:“紫皮根。”
“紫皮根也能种?”烬很高,比白争争高一个脑袋。离得近了,他得仰头才能看见烬的神情。
烬掌心托着他后脑勺,带着他往海边走。
“人鱼王国里居住的兽人很多,光靠麦跟稻是养不活的。”
白争争:“那紫皮根怎么种?”
“兽人们习惯去森林中搜集紫皮根嫩芽,再挖到地里种植。他们会用粪便施肥,土地干了就浇水……照料这个算是他们最拿手的事。”
白争争:“没其他的作物?”
烬:“主食就这三样,其余多半是一些零散的野菜。就像你种的野蒜一样。”
白争争本想着林间紫皮根多,他们兽人少,到时候要吃直接林子里挖就是了,就没想过种这个。
但仔细一想,这种植物淀粉含量高,本身的产量就不算少。再一精心照料,保不准跟他们那边的红薯一样能丰收。
河边那块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也试试种上。
等秋季收获,能剩下他们大半囤积食物的力气。
*
海水净透,依稀能看见浅水里游动的鱼。
狂风过后的海岸处处是海鲜,海鸟已经来过一遍,到处都是爪印。
他俩到时,清他们带过来的三个藤筐已经装满了一个。
幼崽们也不挑,被海鸟叼过眼睛的鱼,断腿儿的螃蟹,肉不算多的贝壳……只要能吃的都往藤筐里装。
白争争正要加入,就听烬道:“吃不吃鱼?”
白争争点头:“吃!”
烬揉了揉他的头发,慢慢往海里走去。
幼崽们一看他来,纷纷将手上的鱼虾蟹扔进藤筐,跑跑跳跳往他那边蹦去。
白争争还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就听砰的一声,一条海鱼腾空而起。
他双眼微睁,瞧着那没入水中的人鱼尾巴。
“好看的尾巴就是这么用的?!”
雁爪子抠住大鱼脑袋,仰头看跟前愣得跟木头似的白争争,急道:“争争,你快点啊!”
烬立在海水中,长发在水中浮动。只冲着白争争露出一丝笑意,却像惑人的海妖,勾着岸上的人往海中去。
白争争心漏跳一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侧身故作镇定地拎着鱼扔进藤筐。
烬道:“别被砸到了。”
幼崽激动刨沙,催促:“鱼鱼鱼鱼鱼……”
白争争很想弹他们脑瓜崩。
他飞快摆了摆手,烬没入水中。
不多时,那暗红的大尾巴就跟那海鱼发射器一样,噼噼啪啪,不管多大的海鱼,接二连三地往沙滩上扔。
白争争起初当幼崽们顽皮,拉着烬同他们那么玩儿。
结果最后自己玩儿得最疯。
“烬!这边这边!”亚兽人在沙滩上奔跑,风带起了他墨色的发丝。他笑容明媚,声音明快,像褪去了成熟的伪装,泄露出还是少年人的本真模样。
幼崽们追逐在他身后,呼呼啦啦跟他抢鱼。
抢不过又吱吱哇哇叫唤,拉着年跟清几个都加入进来。
最后一群兽人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烬却不知道累似的,拍起来一条又一条的鱼。
岸上笑闹不断。
烬看着亚兽人红扑扑的脸,还有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笑意也染上眸子。
人鱼抓鱼轻而易举。
但王却很少用捕猎的手段来逗弄旁的兽人,就是族中的幼小人鱼,也没让王这般“荒唐”。
白争争累坏了。
也畅快不已。
他站在岸上,累得气喘吁吁,看一眼满了的藤筐,不忘冲着依然平静的海面喊道:“烬!回来了!”
烬游动着,贴近海面。
白争争看他出来,那双眸子落在他身上,依旧包容,但细细分辨,好像从始至终都含着一丝纵容。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白争争胸腔里顿时充盈着一股饱胀的情绪,酸酸涩涩,但又满足不已。
白争争念随心动,霎时扬起灿烂的笑,张开手冲着他跑去。
烬不解,缓缓放慢速度停下。
直到亚兽人扑来,腰间被细细的手腕紧紧抱住,他低头,手掌缓缓落在他的后腰。
海水不浅,到了亚兽人的大腿上。
烬尾巴勾过来,让他坐在上面,这才问:“怎么了?”
白争争笑得双眼弯弯。
他欢喜地望着烬摇头,攀着他的胳膊,脚丫子的海水中晃了晃道:“不知道,就是很开心。”
“开心往海里跑?”
“不是有你在嘛。”
烬闻言一顿。
他瞧着那张细白的小脸,伸手捏了捏。见他这可人的小模样,又忍不住揉揉他后脑勺。
他头一次从亚兽人的话中听到了依赖。
王被族人依赖着,但那是责任,他没什么奇特的感受。当亚兽人说出这一句时,王轻轻地用手臂托起他,给了他一个完完整整的拥抱。
鱼尾化作双腿,他抱着人一步步稳稳踏上岸。
白争争坐在他手臂,冲动之后,脸有些红。
他悄悄看了一眼还在捡鱼的兽人们,只当他们没看见,迅速拍着烬的肩膀道:“要下去。”
烬俯身将他放下,看着他一蹦一跳地融入了兽人群里。
白争争高兴的气息感染了烬。
他兀自坐在沙滩上,又缓缓躺下,闭眼聆听者海浪涛涛,兽人嬉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脸上阳光被挡住,烬睁眼,静静望着蹲在旁侧的亚兽人。
“累了吗?”白争争问。
烬还未答,他就自顾自地挪到烬的双腿边,抓着开始揉捏起来。
烬被他爪子弄得泛痒,伸手去拉他。
“不累。”
“不累也按一按,今天辛苦我们大功臣了。”
白争争还是有些担心的,之前人鱼出去一趟,尾巴都痉挛了。
今天又用尾巴拍了这么久的鱼,一直使劲儿,需要放松放松。
但幼崽就见不得这样,什么热闹都要来凑一下。
烬只觉得沙子窸窸窣窣响过,然后另一条腿上微凉,乱七八糟的沾了沙的爪垫踩上来。
他看一眼那些个鼓着劲儿的猫猫。
爪子勾得他皮都扯起来了。
他坐起来,抓住白争争的手腕,顺带将腿上的幼崽抖下去。
“不酸了。”
幼崽微懵:“我们还没按呢。”
白争争也疑惑,看到他腿上被幼崽踩上来的沙子,噗嗤笑了下,然后弯腰将他拍干净。
哪里是不酸,分明是嫌弃。
烬抓住他的手,捻干净他手里沾上的沙,拉着人往回走。
清、年还有风几个已经两两一组抬走了三个藤筐,余下一个。
白争争正要跟烬抬走,但见他随手一拎,一只手还抓着自己手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大步往前。
白争争看着他胳膊,鬼使神差地按了按。
烬侧头看来。
白争争不好意思收回手,道:“肌肉也长回来了。”
“长鸡肉?”
不知触动到哪根神经,白争争哈哈大笑,笑得路都走得歪七扭八。
烬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不过抓着亚兽人的手不放,拉着他避开树木枝丫。
毛绒绒的幼崽们跟在他俩后头,奇怪地看着白争争。
芽:“争争今天像疯了。”
雁点头:“以前都不见他这么多笑,像个傻林猫。”
圆扒拉她:“小心争争听见。”
肉随手薅了一把能吃的酸草,放在嘴里嚼啊嚼:“争争是个讲道理的林猫,听到也不会有事。”
那旁,已经放了鱼的清听到笑声回过身看,见白争争那不着调的样子,眼神柔和。
“今天争争很开心。”年凑近他望着迎面而来的两个兽人,下巴搭在清肩膀。
清点头。
“确实高兴。”
像暂时卸下了重担,眉间阴霾暂时散开,笑得无忧无虑。仿佛回到了部落还没遇到袭击之前。
从前他本就是个爱笑的兽人。
还是幼崽时,就他嘴甜,开朗,部落里的兽人都喜欢他。那时幼崽往各家跑一圈,挂在脖子上的兽皮兜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肉干跟果子,他们都羡慕不来。
清目光转向那时时刻刻注意着亚兽人的人鱼。
他动了动肩膀,年下巴一疼,无辜又委屈地冲着他侧脸看来。
清问:“你说,人鱼会走吗?”
年缓缓皱起眉头。
“不知道。”
清不敢去想,烬要是走了,争争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你俩愣着做什么?”白争争举起手在他俩跟前晃了晃。
清微微一笑,道:“想鱼怎么吃。”
白争争龇出一口白牙:“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现在有烬帮忙捕鱼,捕猎的重担减轻了一大半。
渔获多,白争争先挑出幼崽们捡的那些贝壳、螃蟹这些零散的,加上两条海鱼暂且当午饭,随后蹲在溪边将鱼收拾了。
清看着烬像被白争争牵了绳子似的,也随着他去。
看烬这样子,多半不会抛下争争跑的。
清稍稍安心。
*
海鱼多,以往杀鱼掏出来的内脏都挖个坑填了。现在开垦了地出来,要种东西,没点肥料不行。
白争争叫风几个挖个大坑出来,里边夯实了,当粪坑来用。
不过怕幼崽不小心掉下去,又叫劈了两块木板放在上面盖着,顺带再做个粪勺。
风领了幼崽挖坑,羽跟桐就去林子里挑合适的木头。
白争争这边杀着鱼,烬帮着一条一条收好。
等他弄完抬头一看,见那挂了满树的鱼,愣了一下,随后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那不是有棍子跟草绳吗?”
烬洗干净手道:“晒得快。”
白争争道:“也行。”
他转头道:“雁!看着点儿树上的鱼,别被鸟叼走了!”
雁在太阳底下的石板上打个滚,抬头瞥了眼,懒散道:“哦……”
绒球蹲在雁脑袋边,好奇地盯着那一树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