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一炷香后, 惨叫声消失了。

花以宁站直身子,拍拍衣袍上粘着的土灰,等邵逾白出来。

不过瞬息时间, 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缓缓响起,花以宁向前看, 只见黑暗中缓步迈出一道人影, 衣摆处暗纹浮动、形似符文, 人影手里提着个什么东西。就跟烂肉一样在地上摩擦。

花以宁行礼:“尊上。”

邵逾白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离开禁灵窟后, 他将手上瘫软如泥的妖兽顺着那条如天裂一般的裂缝扔下去, 望着裂缝底下电光闪烁, 双眉紧蹙,像是在思索什么。

花以宁屏住一口气站在他身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这道裂缝, 是魔尊自己劈开的, 没人知道下面有什么, 但这些年魔尊处理掉的妖兽魔修, 全都顺着裂缝扔了下去, 再也没有能爬上来的。

每次来到这里时, 花以宁都发自内心的惊悸, 仿佛那道裂缝连接着深不可测的深渊, 无论是否清醒, 无论是否修为在身,一旦下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与其他魔修的好奇心窥探欲不同, 花以宁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下面有什么。

花以宁跟在魔尊身边最久,自然也最清楚——

他斗不过邵逾白, 且哪怕其他十二位长老聚在一起,也未必能撼动他。

既然如此,除非有大机遇发生,否则花以宁都准备老老实实地猫着。

日子嘛,糊涂着过也是过。

“……那些和它接触过的人都找到了吗?”邵逾白问。

“都找到了。”

花以宁已经很久没有干过这种强抢民女民男的事了,一个两个哭的什么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把人剁了下锅呢!

“排查后,有三人确实被感染。已经在为他们拔除了。”

“你看着办,”邵逾白漫不经心,“弄好了就放回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做了,花以宁熟门熟路:“是!”

应完之后,邵逾白没再说什么,花以宁便准备行礼告退。

可他刚要抬手,就听见站在裂缝前的魔尊问:“你修魔之前,哪家门派的弟子?”

花以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小门小派罢了。”

“可有师尊?”

“有是有,就是已经死了,门派也没了。”

修仙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比凡间尘世更弱肉强食,小门派如果出不了能扛住事的掌门长老,湮灭于时间长河是迟早的事。

邵逾白点头,并不意外。

花以宁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悲伤哀愁,从他入魔修的那一刻起,他注定是师门的耻辱和敌人。

可邵逾白没有就此打住,沉默片刻后,他又问:“你会盯着你的师尊看吗?”

“……”

花以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莫说他的师尊已经死了,就算没死,那也是许多许多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魔尊这时候问这个问题,难不成是在试探他是否有反心?

“呃……”

花以宁伸手挠头,泛着妖气的眉眼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困惑迷茫。

斟酌许久,他缓缓开口:“我的师尊门下有几十弟子,我在其中,天资不算出众,师尊不常注意我,我那时修炼刻苦,也是盼着师尊能来指导一二的——不过盯着师尊看,这是否……”

花以宁没胆子说下去。

正邪两道,凡是岁数过百的,谁不知道当今魔尊曾是穆神洲弟子,斩妖大战时东君重伤失踪,邵逾白为他屠戮一整个宗门后毅然叛入魔道,此后百年不曾与正道纷争。

花以宁没见过东君,但听别人说起,说他渊清玉絜、琨玉秋霜,此等绝色,动心也正常。

可这种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魔尊必定会生气。

东君已失踪二百余年,八成是身死道消,他就是个在人手底下打工的,千万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邵逾白却不让他混过去。

见花以宁不再言语,他道:“是否欺师叛道,为人所不容?”

花以宁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嗐,那也未必,尊上何来叛道之说?”

花以宁顶着一脑门官司,长篇大论道:“我们现在都不是正路,况且人生在世,长则千年,短则百年。都有死的时候,不怕尊上笑话,我从没想过能长生不死。既然寿数有尽头,何不在活着的时候遂其心意。至于欺师一说,那就更无稽之谈了——”

邵逾白瞥了他一眼,神色似笑非笑:“如何无稽之谈?”

“这——”

四下寂静。

顶着邵逾白的目光,无论花以宁之前想说什么,现在都没了,脑子一片空白,急得他额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偏偏邵逾白还一直盯着他,等他给个说法。

火烧眉毛,花以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一闭牙一咬,朗声道:“如果两个人心中都有情意在,那就算隔着师徒人伦,也算不了什么!”

说完,花以宁就想抽自己嘴巴子。

什么情意,哪来的情意?

都是师徒了,哪里有这种情意在?

他是不是终于傻了?

东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实并没有污蔑你的意思,你在天有灵,看看你的好徒弟,千万拦着他,不要让他大开杀戒,我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可邵逾白却没有发怒,盯着哆嗦的花以宁看了一会儿,他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人离开。

花以宁如蒙大赦,自觉是东君在天显灵,连气都没喘匀,就跑没影了。

禁灵窟外空无一人,邵逾白蹲在裂缝间,眼神遥遥地望向裂缝深处。

流光在眼眸中亮起,呜呜的声响在耳中响起,像风声,又像人在哀哭,只有邵逾白一个人能听见。

花以宁的那番话好像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邵逾白面色如常,无视耳中长久不停的哀嚎声,捡了块石头扔下去。

瞬间耳中平静,连裂缝深处的电光都有片刻的停歇。

嘴里的血腥味久久不散,邵逾白无意识地思索着方才花以宁说的话。

若两人心中都有情意在……

且不说自己是不是色欲熏心,一时间走了歪路,哪怕他心中真有情意,难道还要拖师尊下浑水吗?

不被师尊认可的情意,那就是狂悖忤逆,打死都不能偿还。

再加上……

只安静了半柱香的功夫,裂缝中的哀嚎声再次响起,甚至比之前更重。

须臾间,邵逾白体内灵力暴涨,狂暴凶悍的灵力似剑锋似长枪,在灵脉之间疯狂轮转,邵逾白眉眼低垂,感受着胸口的刺痛。

他面无表情,吐出口血。

再加上师尊复生,岑静无妄,正应该去过平静无波的日子,他何必惹师尊烦恼?

无论是不是妄想,都不要再提了。

在能喘息的时候看到师尊归来,是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不要再求其他了。

虚空中隐约有长剑清鸣声,邵逾白闭上眼,再睁开,人站在丹房门口,看见了漫天云霞。

一片灵气逸散,似师尊的手拂过他的衣角,邵逾白微微仰头,看到云霞中,那位胜过春日万千生机的仙人踏出门来。

霎时间,邵逾白觉得自己大彻大悟了。

只要师尊万事如意就好。

……

余逢春没用玉或木匣装着,随便把丹药裹在一块布里面,交到人手上。

胡霍江接过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胡某欠您一个人情,以后但凡有事,悉听差遣!”

余逢春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他先去救他女儿。

胡霍江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遭环境安静下来,余逢春呼出一口气,余光中看到邵逾白走到自己身旁,默然不语。

似乎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邵逾白神色有异,跟醍醐灌顶了似的。

也不知道一天不到的功夫,他脑子里都琢磨了些什么。

0166暗搓搓地说:[会不会是明悟了?]

“明悟什么?”余逢春问。

[明悟你其实是个坏人,想跟自己徒弟谈恋爱。]

余逢春一摊手:“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坏?而且——”

[——而且什么?]

余逢春说:“而且我看他那副样子,像是退缩了。”

渴望高分的0166饱含屈辱地问:[……那你要不要劝劝他?]

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系统劝宿主和主角谈恋爱了,0166觉得自己真是堕落,为了高分成绩,竟然连最基本的道德修养都抛弃。

余逢春笑笑,很有把握:“不着急,再等等。”

说完,他偏头看向邵逾白。

他问:“你一直在守着我吗?”

邵逾白点点头。

尽管他回了魔域一趟,但始终留神着这边的动静,所以不算骗人。

余逢春闻言笑笑:“辛苦了。”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哭,是喜极而泣。

胡颖清醒了。

“可以走了。”余逢春说。

他没准备要胡霍江的好处,只是怜悯胡颖小小年纪要受此劫难,才出手相助。

现在人已经没事了,他也懒得看接下来的事了。

邵逾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点点头,出声问道:“去哪里?”

余逢春道:“本来准备往魔域去,但现在可能不太行。”

“为何?”

“我预感今日可能有故人来访,”余逢春说,“得等等他。”

说罢,他拍拍邵逾白的后背:“走,回去教你下棋。”

邵逾白顺从地跟着他离开,并不在意接下来的棋局谁输谁赢。

……

……

深夜时分,有人敲门。

棋局已经结束,一片黑白分明。

余逢春坐在榻上,听见声音略微抬眼。

“明远,去开门。”

邵逾白起身往门口走去。

开门以后,一个身着青白衣衫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看见邵逾白的时候愣了一下。

余逢春从邵逾白身后探出头,看清男人以后当即就笑了:“师兄,你来了。”

来人正是凌景宗宗主,晏叔原。

处理完悟虚幻境的事,他紧赶慢赶就过来了。

晏叔原道:“我听说今天傍晚胡家一片灿然云霞,便猜到是你。”

余逢春拍拍邵逾白的肩膀,让他让出路,晏叔原终于走进房间。

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桌上还未清理的棋盘。

因为和师弟太久没见面,晏叔原不知如何开口,便随口评价道:“这黑子前期很不错,怎么到后期昏招频出,竟然硬生生把自己熬死了。”

余逢春:“……”

邵逾白:“……”

黑子是邵逾白,昏招频出是余逢春教的。

见两人都不说话,晏叔原回过身,自觉恍然大悟,对余逢春道:“黑子是你?”

他摇摇头,拿起大师兄的架子,语气很不赞同:“就算是哄人,也不该如此明显,况且棋局最讲公平,你也该收敛一些。”

公式正确,结果错误。

余逢春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小小一间客房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的尴尬?

沉默两秒,余逢春开口:“师兄喝口茶吧!”

把嘴占住,别乱说话了。

沉默不语的邵逾白把茶递来,晏叔原接过,眼神打量。

他慢慢地说:“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

“他是从秘境里与我一同出来的,”余逢春说,“你没见过,当然觉得面生。”

“秘境?”

晏叔原想起什么,看向邵逾白的眼神都变了一瞬。

余逢春看在眼里。

0166:[他认出来了?]

“没有,”余逢春说,“但他应该了解明远和邵逾白之间的联系。”

晏叔原如今只是化神期,而邵逾白已经渡劫,看不透他的伪装实属正常。

余逢春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看着晏叔原喝茶。

客栈里的茶不是好东西,更比不上晏叔原平日喝的,他本来只是想敷衍喝一口就带过,但余逢春一直盯着他看,晏叔原开始斟酌如何开口,不自觉就把一整杯都喝完了。

放下空空如也的茶盏,晏叔原轻声道:“我是听静遂的弟子说,才知道你回来的。”

余逢春“嗯”了一声,道:“他们运气不太好,遇上魔修,我顺手帮了个忙。”

晏叔原点头沉吟:“这么看来,他们的运气还是很好的,得遇贵人、逢凶化吉。”

余逢春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而晏叔原坐在桌前,注视着对面一坐一站的两人。

许久后,他再开口,语气没了方才的轻松。

“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问这个,”晏叔原皱眉,“这些年你究竟去哪儿了?”

余逢春,大乘期修士,凌景宗的最强者,全盛时期被世人取春神之名,尊称为东君。

如此强悍之人,竟会在受伤之后杳无音讯整二百年,更巧的是他一死,原本源源不断诞生的妖族忽然就开始迅速减少,直到后面被彻底消灭。

不可谓不蹊跷。

晏叔原直觉有异,然而悟虚幻境快被凌景宗的修士踏遍了,也没找到余逢春的踪迹。

后面更是发生邵逾白叛逃屠宗一事,虽说没掀起太大的波浪,但到底给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一层疑影——

余逢春究竟去了哪里?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面容音貌未曾发生丝毫变化的余逢春,晏叔原不由想问一句话:

你是死而复生,还是一直活着?

面对他的问题,余逢春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这让我怎么说呢?”

晏叔原神色严肃:“实话实说。”

余逢春点点头:“好,实话实说。”

语罢,点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一敲,浩荡灵力如轻纱般朝四周展开,形成一道肉眼体感均无法辨别的屏障,将三人笼罩其中。

感觉到这一变化,守在余逢春身后的邵逾白心中一沉,知道这是不希望外人听见他们谈话的意思,转身就要去守门。

可余逢春却喊住他:“明远,留下来。”

邵逾白脚步顿住,晏叔原却皱起眉毛:“事关宗门苍生,是否要再谨慎些?”